他奇怪的看着我,目光带着询问。
要问他吗?要问他吗?我反复犹豫。
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说道,“王爷,有一件我想请教王爷。”
“皇贵妃请说。”
我定了定神,说道,“不知王爷有几分信心?”
他一怔,似乎被我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摸不着头脑。忽然,却又像明白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娘娘,我们似乎不该在这里讨论这个问题吧?”
自动略去他的嘲讽,我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可以帮你的。”
他诧异。“你在开玩笑?”他反问。
“想必王爷也很清楚,这几年来十四阿哥军功显赫,咱们满人向来是马背上得天下的,若是论及在皇上面前的分量,四王爷未必有百分百的信心的吧?”
我承认,欺骗古人的确是不道德的行为,想我早就知道十四没戏唱了,却还是抓住雍正那点谨慎的小辫子,在这儿给他下套。
“那……娘娘的意思是……?”他显然开始对我们的谈话感兴趣了,神色微微收紧。
“我说了,我可以帮你的。”
他讥诮的说,“就凭你?”
“这点王爷不必怀疑。暄妍自认在皇上面前还能说得上几句话,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
他沉默了。
许久,忽然笑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我未答,他又说道,“给我一个理由。”
我一时无语。
“给我一个理由,让我可以相信你啊!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你心上的那个人?”面前的人是当之无愧的雍亲王,他面色如霜,冷冷的目光仿佛要将我看穿。
我轻轻起唇,无害的笑道,“如果我说,我是为了大清的百姓,你信吗?”
“你觉得我应该信吗?”他反问。
“呵呵……”我笑颜如花,轻轻摇头。又道,“那我就是为了自己,在局势未明的情况下选择了胜算较大的一方。”
“这就叫做‘大难临头各自飞’吗?”他轻蔑的问。
“你就当是成全我的自私好了。”我回道。
就这样,我们对视了很久很久。终于,他问道,“你的条件呢?”
“不愧是雍王爷。”我欣赏的看着他,“没什么大不了的条件,只不过希望你能欠我一个人情,日后若是我有所求,请你必然答应。”
我静静的叙述着,特地在‘必然’二字上加了重音。
“看起来是很不划算的交易啊。”他叹道。
“你不必相信我。我知道,没有我,你一样会成功。但有我相助,不是更顺利吗?”我平静的说道,“你要的不仅是那个位子,更要坐得稳当,坐得名正言顺。我可以帮你。很划算的。”
稳当……名正言顺……我知道这对他来说是多么有诱惑力的词语。
他沉吟,最后道,“我答应。”
“成交。”我扬起嘴角,“别忘了,这是你欠我的。”
新君
翌日,我便将我的决定告诉了康熙。
康熙盯着我看了好久,然后问,“暄妍,这真的是你心中所想的吗?”
我笑着回答他,“暄妍怎样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怎么想,而且暄妍也知道皇上怎么想。”
康熙点了点头说道,“也许……是时候了。”
他嘱我研墨润笔,又将所有的太监全都遣下,然后道,“暄妍,朕来说,你替朕写吧。”
我一愣,“皇上,这不妥。”
“有何不妥?”他并未看我,只是淡淡的说,“朕让你写你就写。”
然后,他便开始一字一句的叙述,我提笔写着,每写一笔心中一惊,如此重要的诏书啊,他竟然让我来些,若是我胡乱写出了个差错,又该如何?
好一会儿,我写完最后一笔,按着他的吩咐盖上了玉玺,原想递给他过目的,却不想他挥了挥手说不必了,然后让我找了个匣子装起来,藏在了书柜后的暗阁里。
如此……出人意料。我简直不敢相信一份攸关整个大清的传位诏书就是在这么草率的情况下完成的,而且是出自我的笔下。康熙似乎很相信我,连看都不看一眼。我突然冷冷的嘲笑起自己来,想来若是刚才我在写的刹那错笔写成了胤禩,那历史是不是就完全改写了呢……?
真是……太可笑了。
一切准备妥帖之后,康熙又拉着我话家常,直到他精神不济想要睡了,才匆匆喊了外边的人在伺候。临睡前,又嘱咐我道,“明天,你让老四过来请安吧。”
我点头,缓缓退出了寝宫。
之后的日子,康熙几乎天天都和四阿哥聊天下棋,他们的感情前所未有的好,完全是一副父慈子孝的样子,让人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在天子之家。
然后,又让四阿哥代为祭天,信任之心溢于言表。
不知不觉间,时间匆匆流过。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
那天,我清楚的记得,凌晨时分,我正睡得香甜,忽然听到屋外一阵骚动,飞快的穿好衣服,尚未踏出宫门,便听到剧烈的敲门声。
守夜的宫女进来通报,说是三阿哥。
我正疑惑着,却见满头大汗的三阿哥急急忙忙的冲了进来,然后对我说,皇上不好了。
我大惊,赶忙随他往寝宫去。
一路上,到处都是匆忙赶来的皇子大臣,甚至于,我见到多年未见的九阿哥和十阿哥,他们脸色很是严峻,但我知道,他们担心的不是康熙的病,依旧是那个位子。十四阿哥远在军中,他们,很不安吧。
寝宫外,诸多皇亲权贵如热锅上的蚂蚁。李德全一见到我,赶忙引了我进去。
卧榻上,康熙双目微闭,数十太医围作一团,唯一镇定的只有随侍在侧的四阿哥和他的心腹隆科多。
我已经不想问究竟是怎么了,不想问康熙的病为什么会突然恶化。只是静静的走到卧榻边,柔声道,“皇上,臣妾来了。”
好一会儿,康熙终于睁开了眼,望见我,微微笑了笑,“暄妍呀……”
我点头。
突然,他一阵抽搐,然后猛地抓上我的手,将我握得一疼。他一边颤抖着,眼中却始终透着笑意,“到最后,还是暄妍陪在朕的身边。朕真的很欣慰。”
说这句话,几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我展颜一笑,道,“皇上,不止暄妍在这里,姑姑也在这里啊,姑姑一直都在皇上身边。”
“芳儿……”他喃喃,“是啊,朕终于可以去见朕的芳儿了。”
默默的,他合上眼,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
“暄妍,别忘了答应朕的话,还有,朕……感激你。”的
最后的最后,他只说了这一句。然后,这位千古一帝终于咽下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口气。
“皇上……”
轰——闪电划破天际,所有人都跪倒在了地上,畅春园一片悲寂。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圣祖驾崩。
很长的一段时间,寝宫中如死一般静寂。终于,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隆科多。
“王爷。”他恭敬的向四阿哥行礼,然后道,“咱们……?”
四阿哥点了点头。
然后,似乎所有人都站起来了,他们一个个走过我的身边,却没有理我。唯有李德全试图拉我起来,他可能是唯一一个真正为康熙伤心的人。
“娘娘,请节哀。”
我对他点头,道,“你先去吧。”
我知道,他还要出去宣布皇上驾崩的消息。
他沉默了,缓缓离开。
于是,我面无表情的站起,旋开书柜上的暗阁,拿出了那个刚封没几天的匣子。取出明黄的诏书,紧紧握在手中。
踏出殿门的一霎那,正好听到隆科多清朗的声音,“先皇遗命,传位于雍亲王。”
殿外一阵骚动。
我突然很想笑,康熙真的说要传位于雍亲王了吗?没有人知道。他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我我却有把我,隆科多此时所说的话全都是捏造的,或许下一步,他们就该把我们这些最终还陪在康熙身边的人证全都灭口了吧。不过好在,我早有准备。
正想着,突然听到殿下有人大喝,“皇阿玛怎么可能传位给他,难道不是十四弟吗?”
我顺着声音看去,原来是急性子的十阿哥。
“是四阿哥。”
“十四阿哥”
“四阿哥”
“十四阿哥”
…………
很快,人群分成了两派。他们争论得面红耳赤,一副恨不得能将康熙拖起来问清楚的架势。
我一边欣赏着他们的表演,一边在人群中搜索那个熟悉的身影。
终于,我看到他了。他抿着唇,不参与其他人的争执,只是清清淡淡的站在一块属于他的地方,出神的想着什么。
已经死心了吗?这样就好。
我缓缓吸了口气,换上最迷人的笑容,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全都给我住口。”我冷冷的打断他们,然后站到了四阿哥的身边,有趣的看了他一眼。
他眼神一凌,显然不明白我在打什么算盘。
我又看向了胤禩,他的目光中透着惊诧,无奈,还有隐忍的痛楚。
然后,我展开手中的诏书,清清楚楚的念道,“奉天成运,皇帝诏曰。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钦此。”
一瞬间,殿下爆出雷鸣般的骚动。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尤其是九阿哥与十阿哥,我看得出,如果这里不是有那么多的禁卫军的话,他们一定会冲上来狠狠扇我一顿。
我浅笑,将诏书恭敬的交到了四阿哥手上,他的目光很复杂,但无疑参杂着一份获胜后的喜悦。
“好了,大家赶快拜见新皇吧。”说着,我沉沉的跪下,然后所有人都跟着跪下,高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切尘埃落定。我最不想要的结局,却是我一手造就。
当年
雍正元年,我得了个特别搞笑的封号,贵太妃。
以前一直觉得,加上“太”字的必定七老八十,而且根据电视剧的引导,“太妃”大都是满脸皱纹,穿着孝服,然后在灵堂哭得撕心裂肺,最后两眼一翻殉葬去了的那种。
绝对不是像我现在这样,大摇大摆的在皇宫晃来晃去,拉着那些所谓媳妇辈儿的人东拉西扯。
雍正上台后,将先皇的嫔妃大都放回了她们的儿子家,像宜妃,惠妃都已出宫,留在宫中的只剩下晋升为皇太后的德妃,还有,就是我这个“儿子”在冷宫里的贵太妃了。
“主子,皇后娘娘来给您请安了。”
如今服侍我的宫女叫小桃,今年刚满十四。老实说,看到她的样子总让我不禁想起自己当年初入宫廷时的模样,觉得每样东西都是新鲜的。
说起来,这几年我越来越懂得了为自己积福。重获自由那会儿,我将离歌送去了咸安宫,她苦守在宫中这么多年,其实一直都盼着有那么一天,成全她,是我所愿的,也不知做得对不对。
正想着,步履端庄的皇后那拉氏已款款走来,略微福了福身道,“贵太妃吉祥。”
我轻笑,“皇后娘娘这不是要折煞我嘛,就暄妍这点资历,那配得上让您请安。”
她温和的对我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毕竟是太妃,这辈分摆在那儿呢。”
“那随你吧。”我示意她随便坐下,便让小桃看茶。
“不知皇后今日特地前来,可有什么要事?”
那拉氏想了一会儿,颇有一些难以启齿的模样。片刻才道,“其实……是想请贵太妃帮一个忙。”
“皇后请直言。”
“你也知道,这段日子以来,皇额娘的情绪很不稳定,咱们说什么她也不听,所以我琢磨着兴许你能劝劝她。”
我沉吟。德妃素来偏爱十四,这已不是新闻了,如今她连小儿子的面都见不上,自然会‘情绪不稳’了。想着,我道,“正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皇太后的心结怕是只有皇上才能解。”
那拉氏面露难色。“皇上事务繁忙。”她说,又飞快的补充道,“虽然还有怡亲王和廉亲王在,可毕竟分身不暇。”
我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廉亲王。
脑中挥之不去的三个字。
是啊,他已经是廉亲王了。多么意气风发的三个字,却是另一场恶梦的开始。
“皇后娘娘,这件事暄妍只怕无能为力。”想了好一会儿,我终于说道,“皇太后有心结,暄妍何尝没有?这些事皇上最清楚了,只是这结能不能解全在他的一句话。”
那拉氏沉默。他静静的坐了一会儿,起身告退。
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沉沉说道,“皇上若是问起你来,你就如实回他好了,暄妍不怕他于我为难。”
她诧异的转身,眼神中透出不可置信,然后恭敬的福身,离去。
第二天,我正闲躺在屋内读书,却突然听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屋外,小桃甜甜的通报,廉亲王来访。
至今,我仍清楚的记得,十四岁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俊美得如同温润的羊脂白玉,眉目间透着浓浓的暖意,尽管并不与人亲近,却笑得很平和很淡然。后来,我沉醉于他的怀抱,那是一种令人眷恋的归属感。又为他柔柔的嗓音陶醉,说起话来有些沙沙的磁性。而如今,看到他一步一步的向我走来,我竟从骨子里渗出丝丝恐惧来。
当年,他昂扬着头,潇洒快意。如今,沉重的步伐伴随厚而闷实的呼吸,是饱经沧桑的疲惫,又像是早已不见了前进的动力。原来,遗失了欲望会是这样一种颓丧。过去,我是因为他想要而支持他争取,在我个人根本不热衷那混沌的皇权争斗。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身为皇子,离开了争夺那个位子的战线,那么他将什么都不是,甚至很难生存下去。就如同他今年才四十二岁,正值壮年啊,却看起来那么、那么的累,仿佛已经没有用来微笑的力气。
行至廊柱前,他停下脚步,向我欠了欠身道,“微臣给贵太妃请安。”
瞬间,心脏如同被冰冷的手掌掐住。
“微臣”“贵太妃”“请安”。着一词一词仿佛尖针刺在我的心上。
“廉亲王呀……免礼。”我艰难的开口,“不知廉亲王有何贵干?”
他面无表情的回答,“是皇上,让微臣来给贵太妃请安。”
“皇上?”我心中疑惑,忽然又豁然开朗。问,“皇上可有话吩咐?”
他微微吃惊,抬眼迅速瞥了瞥我道,“皇上说,他向来只作平等交易。”
果然如此。
于是,我盯着他问,“那你呢?你没有话与我说吗?”
“微臣……”他低喃。
“为什么要自称‘微臣’?”我茫然的问道,“十年了,十年足够让你忘记我了吗?胤禩。”
“贵太妃失言了,微臣的名字是允禩。”他正色道。
我一怔,突然讽刺的笑道,“好一个允禩。难道名字变了,所以当年的诺言也全都变了,是吗?”
说着,我伸出左手,放到他的面前。他猛地眨了眨眼,被我无名指上的光芒刺痛。
“这……”他一时无言。
“你不会连它也一起忘了吧?”我道,“还记得吗?当年我说过的,这是给予妻子的,婚姻的承诺。”
他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许久,一声一声冷笑起来,“承诺?难道你忘记了,是谁先背叛了承诺?贵太妃!”
三个字,重重敲在我的心上。左手陡然无力,我垂着头,不禁嘲笑自己。是啊,我有什么资格质问他的冷漠?是我呀,是我先背叛了左手的戒指。
一阵凉风吹过,我猛然感到丝丝寒意。透过皮肤,直入骨髓。
“已经不会原谅我了吗?”我问。即使我在成为康熙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