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会原谅我了吗?”我问。即使我在成为康熙的妻子的那几个月里仍然日以继夜的戴着它?
他平静的说,“你没有错,从来都没有错。你为我做了最好的安排,也为自己做了最好的选择,只是我们,错过了相爱的时间。”
我默然。又问,“齐悦好吗?”
他答,“好。”又补充道,“她很挂念你。”
我问,“十四阿哥,还好吗?”
“不怎么好。”他回答,“也不算差。”
“你的差事呢?皇上没有为难你吧?”我又问。
“说不为难那是假的,只不过一切都还过得去。”他笑笑,很轻松的说。
“身体还好吗?可有生病?”
“这几年齐悦照顾得好。”
“弘旺呢?年纪不下了,可以干几件漂亮的差事了吧?”
“不争气,老是让齐悦操心。”
又是一阵沉默。
一问一答。我们仿佛两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然后他躬身告辞。
目送他一点一点消失在视线中,我突然想起,有一个问题一直忘了问。
这么多年了,还是忘记了问他。
当年我最喜欢在他耳边念叨的四个字。
你爱我吗?
遗诏
二月里,我去探望了皇太后好几次,她一直对我不冷不热,偶尔会聊上几句,然后以身体不适将我打发。
第一次去的时候,我就对她说,“太后,您就原谅皇上吧。”
她先是不搭理我,许久才道,“这是没想到,连你这样的人都能成为他的说客。”
什么叫连我这样的人?我苦笑。
之后一连好几天,她都闭门不见。
后来,我又再度上门。毕竟,雍正是个喜欢平等交易的人,我也绝对很守信用。他让我见了胤禩,而我替他开解太后。
那一天,太后的精神很不好。她侧卧于暖炕上,闭着眼,任我在屋内坐了很久很久。
终于,还是她先打开了话匣子,“暄妍,有一件事希望你可以老实的回答我。”
“是。”我应道,隐隐感觉到她要问的是什么事。
“先皇驾崩时你就在跟前,你告诉我,先皇确实传位给皇上了吗?”
我心中黯然。说道,“太后,皇上也是您的亲生骨肉,难道连他您也要怀疑吗?”
“可先皇告诉过我,他很中意十四。”她又说,揉了揉额角,甚为疲惫的样子。
“太后,这一点您不用怀疑,先皇确实是属意皇上的。先皇是大清有史以来最英名的帝王,他知道怎样的选择是对大清最好的。”我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更何况,先皇口谕传位于皇上之时,是暄妍代笔的。”
“什么!?”她突然坐了起来。
好长一段时间,她怔怔的盯着我看,仿佛要将我刺穿一般。当我以为她又要送客的时候,她突然道,“难怪……难怪先皇当初要这么说了。”
“什么?”我疑惑。
她轻笑,说道,“你知道吗,那个时候,也就差不多是你刚封妃的时候吧,先皇来看我,还交给了我一样东西,说是希望我转交给你的。那时他就对我说,‘暄妍是个好孩子,将来你莫要恨她’。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他指的是这件事啊。”
我木然的看着皇太后,不知该如何接话。
转眼见,她手上已多出了一个匣子。她遣退了左右的宫女,然后将匣子递到了我的手上,又说道,“你确实值得让先皇这么做。”
我狐疑的接过匣子,打开,一道明黄映入眼帘。
是圣旨。
我静静的将它取出,展开,顿时傻了眼。
那是一张空白的圣旨,盖着先皇的玺印,却一个字都没有写。
太后显然早就知道我手中的东西,沉静的补充道,“先皇的意思是,许你一个愿望。”
“一个愿望?”我喃喃的开口。康熙竟然这么早就做了如此安排,他究竟是如何看我的呀!
“是的,先皇曾经不止一次的说过,他是欠你的,所以才会许你一个愿望,无论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想要什么……都可以。我的思绪一下子飞向了远处。
我想要什么呀,我想要什么康熙不是最清楚的吗?而他既然知道,却还是将这个问题推还给了我自己。或许他是想给我重新考虑的机会,可他应该明白,我就是天生这么死心眼的人。
“真的什么都可以吗?”我很认真的问太后。
她点头,“先皇遗命,即使是皇上也是一定要遵从的。”
“或许暄妍,会大逆不道。”我说,握紧了手中的圣旨。
“没有关系,先皇想必早就料到了。”她说,“可是你要记住,只是一个愿望,没有后悔的余地。”
“我知道。”我忽然笑了,很开心的笑了,然后躬身告退。临出门前,我又回头说道,“太后,请你还是原谅皇上吧。虽然我很讨厌他,但不能否认的是,他的确是一个好皇上,他比任何人做得都要好。”
后来,太后到底有没有和雍正和解,这一点我就不知道了。因为他们看起来很是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或许心结并没有消失,只是不如先前那般激烈的冲突。
可这些,已经不是我所关心的了,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咸安宫那里传来消息,胤礽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于是,我想,是时候要回那个人情了。
“咳咳……咳咳……”我踏进咸安宫的时候,正听见低低的咳嗽声。
透过窗的缝隙向内望去,只看得到离歌消瘦的背影。她坐在床沿,手上端着药碗,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幸福的小妻子。
“爷……药要凉了。你老是不喝药,病怎么会好呢?”苦口婆心的劝说,可惜床上的人并不怎么当一回事。
“你走吧。”比往常更深沉的声音。
“爷……”离歌似乎是在抽泣,“你把药喝了吧,药喝完了小姐也就到了呀。”
我一愣。离歌口中的小姐……是说我吧?
“咳……你别骗我了,她哪里还有功夫来看我?”胤礽又道,示意离歌出去,可离歌偏倔强的坐在床边,不肯离去。看他们一来一往僵持不下,我无奈的叹了口气,终于推开了门进去。
“离歌这点胆子,骗猪骗狗还成,哪敢来骗你呀!”我打趣道,没好气的瞥了眼靠在床上的那人。
“表妹……?”他不可置信的张大了眼睛,身子微微向前倾。
我笑道,“怎么,现在不叫我额娘了吗?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他的脸色变了变,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说道,“表妹,你也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呵呵。”我轻笑,接过离歌手中的药碗,递到他面前,“还不快给我喝了。”
他讶异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碗。
“干嘛,不喝啊?我可没离歌这么温柔,一点一点的来喂你。你爱喝不喝,不喝的话我可就走了。”说着,我作势要离开。
他赶忙接过我手中的碗,一饮而尽,然后粗鲁的塞回了我的手里。
“这还差不多。”我将碗还给离歌,转而握住了胤礽冰冷的手掌。他颤了颤,回握住我。
“表哥,在这里,很痛苦吧?”我问。
他摇头,凝视着我的眼睛。
我很好,你不用担心。他的眼神这样告诉我。
可我知道,那是假相。
“表哥,如果可以,你是愿意离开这紫禁城的吧?”我又问。
他仍是摇头。
“为什么?”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将我拥进怀中。“离开了这里,哪里都没有你的味道。”
心中微酸,险些滴下泪来。
“可我希望你活着,在外面你可以活得很好的。”我静静的看着他。
“没有你的话永远都不够好。”
我含笑从他的怀中退离,“表哥,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全部。或许,我们有十年的时间相依为命,那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十年,可是我毕竟只是你人生中的过客,没有办法陪你走完一辈子。一辈子太长了,长到只够我想着一个人。”
“所以,离开好吗,表哥?”我将离歌拉了过来,让他握住她的手。“表哥,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帮你离开。”
他直视着我,问,“我离开的话,你会高兴吗?”
“恩。”我点头,“会很高兴的。即使我们以后永不见面,可只要你活着,我就会很高兴的。”
他沉吟。终于,缓缓放开了离歌的手。然后伸出纤长的食指,擦过我的眼眶。
“好,我要离开。”
人情
很多年以后回想起来,我仍然觉得帮助雍正登基是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它让我在毫无筹码的情况下,至少获得了三样好处。
第一点,我可以在宫中自由行动,不受任何束缚。
第二点,康熙因为觉得亏欠了我所以送给了我一张空白的圣旨。
第三点,雍正答应过,他欠我一个人情。
关于一个人情究竟能有多少作用,这个我无法估量,但是至少我知道,雍正绝对会遵守他的承诺。因为他的个性让他不允许自己背弃诺言,因而他的信用比任何人都可靠。
雍正二年开春的时候,胤礽的病好了很多。我前后去了好几次,多是带些补品过去,偶尔也会敦促离歌整理包袱。他们一直不解,为什么我能够那么自信的要将他们送出宫去,只有我知道,我赌的是一个人的信用,当然,我还握有最后一张王牌,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启用的。
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我开始打点宫外的一切。例如一路上的行程,暂时歇脚的地方,还有最终的目的的。江南是很美的,也很适合居住,我想他们会喜欢。
待到全部安排好,也找了可靠的人准备行动。直到五月里,一切才算真正的开始。
那一天,我去见雍正。
他在养心殿批阅奏折,十三坐在一边。他们就像是普通的兄弟在闲聊似的,如果不是座位一上一下的话。
“参见皇上。”我福着身子,不急不缓的说。
他盯着我看了好久,也没让我起来,只说了一句,“好久不见了。”
“是。”我应道,“皇上国事繁忙,暄妍不敢打扰。”
他没有回答。最后还是十三打破了僵局。他轻咳了两声,雍正才算想起来让我“免礼”。
“朕是该谢谢你的。”他放下笔,看着我道。
他指的是皇太后的事。“暄妍只是尽了微薄之力,担不起皇上一个‘谢’字。”
他沉吟,“这么说,你不是来讨赏的咯?那你来找朕,是有什么事。”
“也是来讨一样东西。”我笑着回答,“讨债!”
“讨债?何人欠了你的债?”
“当然就是皇上了。”
话音未落,右侧已有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大胆!”
果然,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最讨厌太监的声音了。
见我仍在微笑,雍正显然收紧了眼神,他使了个眼色,身边的大太监便很识趣的领着一干闲杂人等下去了。十三刚想起身,雍正却示意让他留下,然后不容质疑的对我说,“十三弟不是外人,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我点头,然后平静的说道,“启禀皇上,今晚咸安宫会有一场大火。”
他先是一愣,随即很快的反应了过来,“你说什么。”
“咸安宫大火,所有的人都在火中丧生。”我认真的说完,又半开玩笑的说道,“只是一座冷宫罢了,皇上不会舍不得吧。”
他神色怪异的看着我,沉思了好一会儿,问,“你是来知会朕的?”
“皇上英名。”
他冷声道,“贵太妃不像是喜欢杀人放火的人吧。”
我微微向旁边瞥了一眼,十三正目光炯炯的盯着我。他皱着眉,看了看雍正,又看了看我,不住叹气。“何必呢?”他说。
“对你们来说毫无意义的事,却是我最关心的。”我回答,“我想,暄妍已经把话讲得够明白了,以皇上的才智不会不知道暄妍的意思吧。还请皇上高抬贵手,今晚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忽然,他哈哈大笑起来,有些轻蔑的说道,“若是朕不许呢?你们一个也别想走。”
“皇上。”我提高了音量,“皇上不会忘了吧,康熙六十一年,在畅春园里答应过暄妍的事。”
他默然,“‘若有所求,必然应允’吗?说起来是很久远的事了啊。”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久远得朕几乎都要忘记了。”
“只不过君无戏言,况且皇上日理万机,这些小事只要暄妍记得就行了,何劳皇上费心?”我颇有自信的说道,“还有一件事要提醒皇上,暄妍握着的不仅是皇上的诺言,若是皇上不愿成全的话,那我们下次见面可能就会不愉快一些。”
谈话至此,他一点都没有生气,可见,他并没有违约的打算。
“你这算是先礼后兵吗?”他问,“你这是在要挟朕。”
“暄妍不敢。”我笑颜如花。
又是一阵寂静。
许久,我听到十三沉静的开口,“皇兄,臣弟已经很久没有和皇兄畅谈了,不知皇兄今日可有雅兴移驾王府?”
十三给了我一个台阶下。
可惜雍正并没有看十三,只是兴趣盎然的盯着我瞧,然后说,“虽然君无戏言,只不过朕当初与你约定只是尚未登基,若是反悔了,又如何?”
“皇上不会让落人话柄的情况出现。”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说,“朕还有一个问题,若是你能答得上来,朕就答应你的要求。”
“皇上请问。”
“六十一年,你就已经能够算到今日之事了吗?”
我一怔,浅笑道,“怎么可能?”
“那当时为何会要那个恩典?”
“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以防万一?”他一下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我身边,然后贴近我的耳侧说道,“暄妍,你该庆幸你不是朕的兄弟。”
“不然,现在我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吗?”我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他诡异的对我笑了笑,然后转向十三道,“十三弟,你的怡亲王府朕还没去过吧,今日咱们就不醉不归。”
说完,他们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直到养心殿中只剩下我一人,我才猛然发现,手心已经真正湿透了,而且冰冷冰冷。
入夜,紫禁城中火光冲天,所有人都很奇怪,以为有刺客到来,可是偏偏烧着的是无人问津的冷宫,地处偏僻,也无碍大局。
然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爱新觉罗·胤礽这个人。
五日后,各大臣得到废太子病故的消息,当今圣上仁德,追封胤礽为和硕理亲王,谥曰“密”。
这是我和雍正的最后一次平等交易。
再见
雍正三年,是极不平静的一年。期间,不仅雍正从年头责难到年尾,最后胤禩和胤禟更是被革去封爵。一场战役,仿佛在一年中草草的收了尾,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雍正的速度快得让人吃惊。
十二月,大雪皑皑。
我很少出去看雪,这天却像是心血来潮,又像是被什么驱使着不停向着一个方向走去。漫天雪花之中一抹艳丽的鲜红突兀的矗立着,我揉了揉眼,十分确定的认出了那个身影。
她回过头来,对着我妩媚的微笑。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她这样笑,宁静而眩目。仿佛是冬日里唯一的火光。
“好久不见。”她缓缓踱到我的身边,拉着我的手。她的手掌很温暖,却不及以前细嫩。
“齐悦。”除了叫她的名字,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她握着我的手紧了紧,说道,“终于见到你了,暄妍。”
我奇怪的看着她,她却微笑不语。我们一起在雪地里站了很久很久,虽然寒风凛冽,可我依旧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