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诧异的回过身,见到我,目光中难掩的惊讶,“怎么会是你?”
“哦?怎么不会是我?”我反问。
他沉吟了一下道,“我原是察觉到有人才停下的,没想到竟然是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呵呵。”我轻笑两声,走到他面前,蹲下道,“八阿哥难道不是特地在这儿等我的吗?”
他奇怪的看着我,又道,“怎会?我根本不知道格格会出宫啊,在这儿相遇更是一个天大的巧合。”
“巧合吗?的确是挺大的。”我站起身,绕过石桌,坐到了他对面的石凳上,随手拨弄起琴弦来,“我以为像八阿哥这样壮志凌云的人物所弹琴音必也是‘气吞万里如虎’的,今日一见,倒是让我深感意外。”
他不置可否的笑道,“让格格失望了,抱歉。”
“不,一点都不失望。”我打断他,“这样的琴声是很醉人的,让人一不小心就沉沦进去,不可自拔。只不过以八阿哥这样的身份弹奏此曲,未免让人觉得讽刺。”
“格格说得极是。”他含笑点了点,又道,“我只是一下想起了额娘而已。她以前最喜欢枫叶了。过去,在我很小的时候,听麽麽说过,额娘第一次遇见皇阿玛,就在枫树林里起舞,美得好像天外的仙女。可如今,哪儿还有她的红叶,哪儿还有爱她的男人?”
他的眼中透出一种悠远的哀伤,近在眼前却让人怎么都触碰不到。就像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一样,我们好像离了有一光年那么远。
我冷笑,“色衰而爱驰,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男人,不就是这样的吗?”
我突然想起了在现代的时候,母亲也曾年轻漂亮过,那个禽兽贪图她的容貌,所以娶了她,就算是有我这样一个拖油瓶也不在乎。那个时候,母亲是多么感动啊,可她并不知道为什么那人不在乎。用完了就丢掉,没有利用价值的就可以像奴隶一样的使唤,他可以再出去找年轻漂亮的女人,那家里的废铜烂铁又为什么要在乎呢?
忽然,仿佛有什么在我的眼前晃悠。我猛地拉回心神,见八阿哥正一脸疑惑的看着我,“你没事吧?”他不解道。
我轻笑,“不,没事。不过,我听说康熙三十九年,被封为嫔的只有两人吧,一个是年仅十七岁的瓜尔佳氏,还有一个就是你额娘。后来,她又晋为良妃。可见,八阿哥荣宠非同一斑啊。”
“话虽如此,额娘毕竟苦守了这么多年,却也得不回皇阿玛的宠爱。”他轻叹一声,突然喃喃道,“总有一天,我会让她成为最光彩夺目的女人,让后宫没有一个人敢笑她。”
“所以要得到那个位子吗?这倒是个不错的借口。”我突然看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做作的痕迹。可惜,我找不到。是他掩饰得太好了吗?还是……
“借口?”他皱眉,“我从没想过以此作为借口……”
“没有吗?”我厉声问道,“你们想要的不过是权利,不过是主宰别人的生死,不要把自己说得很伟大似的。成为万人之上的君王,看所有人跪倒在你的脚下,很爽吧?随手一挥,就可以让人家破人亡,多厉害啊?我不相信,你们想要的不是这一切,还说什么为了额娘,干嘛这么冠冕堂皇!”
“我从没有否定过这些,我是不甘心,凭什么别人都有身份高贵的额娘,有外戚的支持,偏偏我只能寄人篱下?所以我要靠自己的努力夺回这所有的一切,我不能让别人看不起我,不能让他们看到额娘就想到‘辛者库’三个字。”他边说,眼中透出一抹异样的不甘。突然,他自嘲的笑了起来,“像你这样出身名门的大小姐怎么能明白我的心情呢?你倒是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我被他问得一愣。我想要什么?多么可笑的一个问题,我想要的不过是……
“活下去。按照我自己的意愿活下去。”我轻声道,靠在了一边的柱子上,仿佛说这句话已经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突然,一双大手蒙住了我的眼睛,下一秒,我被带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他在我耳边低声说道,“我以为,只有经历过生死的人才会想这些,你才几岁,十五,嗯?怎么会这么想呢?”
我靠着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一个人实在是太累了,累得我恨不得马上就停下来。可是停下来,前面却没有等我的人。如今,我似乎在溺水前抓到了一根芦苇,抓住他我就能再浮出水面,我就能找到一个可以让我休憩的港湾。
突然,我意识到了什么。
天哪,我一定是疯了。我在做什么?竟然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不,不可以。我猛地推开他,用尽全力想要甩开被他禁锢着的手臂,可他的力量大得惊人,他牢牢抓着我,很认真很认真的盯着我的眼睛,然后问道,“你到底在怕什么?我听十四弟说,上次老十三跌在你身上,你当即就甩了他一个巴掌。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就那么怕别人碰到你吗?”
我被他说得一怔。不愧是八阿哥,他总是那么敏锐,我的一个细小的动作和心情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我冷冷的回道,“你知道就好,少碰我!”说着,我又试图甩开他,却再一次无功而返。
“如果我非要碰呢?”他突然说道,然后又一次将我锁进了怀中。
别,别这样。我奋力挣了几下,却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突然,我觉得,被他抱着,似乎并不那么令人讨厌。他的怀抱霸道却又很温柔,像是一个甜蜜的陷阱,让人心甘情愿的堕落。我的意志就这样一点一点的被击溃,在他的面前,我突然变得无所遁行。
不,我不可以这样。我突然感到,若是继续这样下去,只怕我会迷路的,会丢弃我所有的防护壁。这样不行,如果我不是孤身一人,我就会忘了如何保护自己,一个人如果不靠自己,他又怎么生存下去呢?
这样想着,我突然软化了。我轻轻伸出手臂,环上他的脖子,又从他手中抽出另一只手臂,一同环上他。我一点一点贴近他的耳边,然后凑上前去,一字一句的说道,“看来你们并不相信我合作的诚意咯?”
他一顿,又将抱着我的手收紧了些,却不说话。
“要想真正控制一个女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没错,就是圈住她的心。让她爱上你,这样就会任你摆布了,不是吗?”我柔柔的笑着,突然语气变得森冷起来,“没想到八贝勒连美男计都给用上了,不知道暄妍是不是该说受宠若惊呢?”
突然,他的身体一僵,我顺势将他推了开去。掸了掸肩上的灰尘,我冷冷的朝他笑道,“你以为我真的会相信这里是偶遇吗?我告诉你,你刚才说得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我信的只有我自己。你们不必费那么多心思来试探我,会失望的。”
他愣愣的看着我,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我勾起嘴角,缓缓抛上两个字,“告辞。”便转身离去。
香山的红叶,终归不过是一场梦罢了。梦醒了,我还是一个人。
醉酒
之后的几天,‘八爷党’一下消失得灰飞烟灭了。我盘算着他们兴许又躲到那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商量下一步的对策了。碍于我尴尬的身份,始终他们对我都是抱有戒心的,不过也对,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有谁能够保证不会背叛呢?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我的行动是要帮助他们的,可我的心却不能交给他们,不然,或许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日,我陪康熙用完晚膳回来,刚踏进沁芳园的门口,就听身后的芯儿突然惊呼起来。
“格格!格格!”
我回头,见她正慌张的指着园子外墙边的一团东西。
“什么东西?”我问。
“那个那个……”她结结巴巴,却不敢靠近那黑乎乎的一大团。
切!我骂了她声‘胆小鬼’,便自个儿走近那东西,蹲下察看。
嘿!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我站起身,对依旧不明所以的芯儿吩咐道,“不过是滩烂泥罢了,找几个人把他给我扔得远远的。”
“是。”芯儿听我这么说,便也走上前看了两眼。忽然,她又呼道,“格格!这……这可是十四阿哥!”
“是啊,怎么了?”我无聊的看了她一眼,“还不赶快找人扔了!”
“格格……”她一下冲到我面前,颤抖的说道,“奴婢,奴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我‘哼’了一声,又道,“我说扔就扔,宫中,他还能找别人的麻烦?况且,就算出了什么事,还有我呢,你怕什么!”
说着,我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芯儿战战兢兢的处理那个喝得一塌糊涂的十四阿哥。
本姑娘这几天心情正不好,他竟然还敢上我这儿来闹,我能给他好脸色吗?
想着,我照例梳洗沐浴,然后早早爬上了床,一觉睡到天亮,把烦心的事儿全都抛到一边,舒服!
第二日,我闲闲的坐在园子里喝茶,忽见三人鱼贯而入。我定睛一看,正是八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
他们还真是要么不出现,要出现就一起来啊!昨晚上刚见过十四,今儿这三位也来了!看起来精神不错,不像是喝过酒的样子,既然如此,我倒不比费心找人把他们扔出去了。
我懒散的站起身,对着他们一礼道,“暄妍给三位阿哥请安,爷吉祥。”
“起来吧。”八阿哥正色道,他的表情看起来极其严肃,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不解,现在才康熙四十一年,能有什么事儿啊?想着,我抬眼看着他。
他被我一看,突然显出了不自然。白净的脸上多了一抹不恰当的绯红,眼神也不知道游离到那儿去了。想来,他是想起了那日在香山的事。
“八哥。”九阿哥倒是很清醒。他扯了扯八阿哥的衣角,向他使了个颜色。
八阿哥回过神,干咳了两声,不慌不忙的对我道,“有件事,还望格格出手相助。”
“什么事?”我眼也不眨的问道。
“关于……十四弟。”他又道,“他……”八阿哥顿了顿,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倒是一边的十阿哥等不及了。他一步上前,对八阿哥说道,“八哥,按我看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根本就是太子小题大做,存心跟咱们过不去。”说着,他又对我瞧了瞧,道,“不过一个女人,她能做什么?”
“十弟,闭醉。”九阿哥冷冷的呵斥。
不过一个女人……哼,我最讨厌这种自以为是的大男子主义了。你们是男人就了不起啊,有本事就别来求我!我横扫了十阿哥一眼,转而对八阿哥说,“暄妍不过是一介女流,三位爷所说的事儿定是帮不上忙的,爷还是请回吧。”
“慢着。”突然,八阿哥上前拦住了我的去路,他温文尔雅的笑了笑,随即道,
“若非我们解决不了,也不敢来打扰格格的。只不过,事情牵扯到太子,所以格格说的话分量自是无人能比的。”
“表哥?”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问道,“说吧,什么事?”
“十四弟昨夜喝醉了酒。格格也知道,禁宫原本就得受罚,偏偏他还误打误撞到了毓庆宫闹事,冲撞了太子。”说着,八阿哥有些为难的看了看我,“后来皇阿玛知道了,就让太子全权处理,现在太子抓住了这件事儿不肯放,把十四弟扣在了毓庆宫里,咱们谁求情都没用呢。”
“什么?他到毓庆宫闹事?”我低咒了一声。该死的,昨天芯儿他们到底把十四阿哥扔哪儿了?不会恰巧扔到了毓庆宫的门口吧?以十四阿哥当时那种不清醒的状况,他管你是不是太子啊,就算是到了乾清宫门口,他都能闹大闹一回天宫呢!
“闹事也就算了,他还打了太子呢!”一旁,九阿哥补充道,“早知道十四弟酒量这么差,就不该带他去‘醉红尘’。”
“什么!”我不可思议的盯着九阿哥,“你……你带十四阿哥去喝花酒?”
九阿哥没说话,眼神却飘到了远处。
“你疯了是不是?他醉得都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你竟然让他一个人回宫?不出事儿才怪呢!”我撇撇嘴。
突然,十阿哥插嘴道,“你怎么知道十四弟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呢?”
诶!?我瞥了他们一眼,见他们都奇怪的看着我。唉……这个十阿哥!平时怎么没看他这么聪明呢,难道这就叫野兽敏锐的直觉吗?
我无奈的看着他们,道,“他昨天本来睡在我的园子外,后来我让人把他扔出去了。天知道他们扔到了哪儿啊!”
我说这话的时候一阵心虚,想来十四阿哥会那么倒霉撞到了毓庆宫,估计就是芯儿他们扔的位置出了问题。
想着,在他们还没出声之前,我抢先道,“好了啦,我知道了,我去毓庆宫就是了,你们在这儿等着吧。”
说完,我一溜烟出了园子,连芯儿都来不及带上,便匆匆往毓庆宫去了。
行至毓庆宫前,我正了正衣襟,向前走了两步,便有一个奴才上来请安。
“格格吉祥。”
“嗯。”我应了一声,问道,“表哥在吗?”
“太子爷正在……”他犹豫了一下,改口道,“太子爷正忙着呢,怕是不能见格格。”
“忙?是在忙十四阿哥的事儿对吧?”
“这……”他头低得更厉害了,“奴才……奴才不知。”
“不知?”我冷笑,“自个儿主子都忙得不可开交了,你不在一旁伺候着,竟然还什么都不知道?来人哪,这个奴才玩忽职守,给我拖出去砍了。”
“格……格格饶命,饶命啊。”他一下跪到地上,拼命磕起头来。
我转而一笑,问道,“那你现在知不知啊?”
“这……”他支支吾吾了半晌,终于道,“爷,爷在后院呢。”
“哦?那十四阿哥呢?”
“十四爷也在。”他答道,额角上的汗早已止不住的躺了下来。如今已是十一月里,难道这儿的奴才胆子都那么小,被我一吓都成这样了?
“是吗?”我笑得更欢了,“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我来了,太子爷是不会不见的。”
“嗻。”
醉酒(二)
见那小太监匆匆而去,我气定神闲的向四周望了一圈,便寻了一人引路,向毓庆宫的后院走去。
后院里,太子正微笑的坐在凉亭里喝茶。一边喂喂池塘里的鱼,一边赏赏石桌上的盆景。我远远的见他听那小太监说了几句,向着我看来,便展颜一笑,乐呵呵的走到了他面前,躬身道,“暄妍给表哥请安。”
“起来吧。”他笑着说,“表妹今天怎么这么有空,上我这毓庆宫来?”
我向旁边瞥了一眼,见十四阿哥正跪在鹅卵石铺成的石道上,脸色不大好,想来是宿醉未醒。他见我来了,目露疑惑之色,却仍不动声色的跪着。
“我听说昨个儿十四阿哥大闹毓庆宫,还伤了表哥,特地来看看。现在见到表哥神采奕奕,我也就放心了。”我脸上挂着笑,故意不看一边的十四阿哥,而是担忧的望着一脸得意的太子,他被我看得心情大好,赶忙让我坐下,顺便还用鼻孔气了气一脸莫明的十四阿哥。
逢人便带三分笑,今天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八阿哥的人缘那么好了。如果你总是笑脸相迎,就算人家想给你脸色看也不好意思啊。
我来得这么巧,就算太子再蠢也该知道我是来为十四阿哥求情的。更何况,经过上回长春宫一宴,只怕我和十四阿哥交好的传言已经成了宫里茶余饭后的小菜了,今天我要是真的闭口不提十四阿哥,只怕今后太子对我得严加戒备了。
“表哥。”我呡了口茶,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