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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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山河-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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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他们也只是堂叔侄。”小鲁如同落水的人试图去抓住每一根稻草。

  “德军没有亲叔叔,他和老歪的关系就算比较近了,再加上这两年又一起捞钱,关系就更不一般了。”

  重高指得是他们在一起栽种贩卖香菇的事——陈祖财有一手栽培蘑菇的技术,他在自家的院子里搭建了一个菇房,一直在悄悄的做这件事情,由于有德军的庇护,几次割资本主义尾巴都没割到他的头上,德军在外面有些关系,常常帮着把香菇弄到城市里卖,听说搞了不少钱,在村子中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难怪陈德军要发这么大火。”梦才如梦方醒的说。

  “看,连小张都明白了,” 重高笑道:“所以你们以后还是少惹他们为妙,老歪年轻的时候,能扛起一头水牛,在这一带是有名的歪,连老婆都是硬从别人手中抢来的。”

  “抢老婆?抢谁的老婆?”小马精神为之一振,追问道。

  “后山坳侯魁的老婆,这事已经很久远,侯魁什么样子我都记不清了,只是记得有一个男人老是来村里找老歪,哭哭啼啼的,那时候只觉得挺好玩,后来大了一点听人讲,侯魁的老婆——也就是现在老歪的老婆刚从山外嫁过来,很漂亮,当时还是光棍的老歪看上了,便天天去她屋子外面唱山歌,唱的姑娘心动跟他跑了,侯魁是个窝囊人,到乌石讨老婆没讨回去,还被老歪打了,一次在回去的路上越想越难受,便在摄魂谷跳崖了。”

  “死了?”

  “能不死吗?摄魂谷好几百丈的悬崖,人掉下去找都找不到。”

  “陈德军和白玉皎那个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一直没有说话的金平国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重高有点惊奇的看着小金:“怎么你也看出这中间的故事了?”

  小金变得不好意思,脸上露出愚蠢的笑容:“我也……也是听他说的”,他指了指李俊生。

  小李脸涨得通红:“你这个蠢蛋!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件事了?”

  “不要赖嘛,我们都听到了,又要当长舌妇,又要当胆小鬼,真没出息!”小马乘机攻击小李,并不顾他的反对,把他那天在白玉皎家门前看到并回来传达的事一五一十的全到出来了。

  “那个女人怪可怜的,” 重高沉默了片刻说,“德军自己糟践她不说,还把她当礼物送人。”

  “那她的丈夫呢?”小鲁问。

  “她丈夫周文斌是本村最大的地主周方正的儿子,老子在土改时被老歪和德军爸爸祖发带着一帮人打死了,你想做儿子的现在还敢动么?整个人都捏在人家手心里——白玉皎又是外面嫁过来的,这里没有人帮她讲话。”

  “其他干部就不管吗?”

  “和自己又没有关系,谁去管这个闲事,再说德军上面还有人——农村的事情和你们城里不一样。” 

  “那德军被解放军开除又是怎么回事呢?” 一直在旁边注意听讲的梦才插嘴问道。

  重高笑了:“这你也听见过?人不大管事还挺宽的。” 少年不好意思的笑。重高向窗外看了看,压低声音告诉了陈德军被开除的原因——原来他是因为搞腐化被清除出队伍的。

  那还是重高退伍以后发生的事情。陈德军因为提了干服役期满以后仍然留在部队里,他当时混的相当不错,党也入了,还当上了排长,并且部队正准备将他送到军事学校学习。可就在他人生最春风得意的时候,却不知怎么鬼迷心窍的和一个军官太太有了一腿。那个军官是个烈士子弟,刚从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留学回来,是部队里为数不多的知识分子型干部,正红着呢,德军却去惹这么个大马蜂窝,所以当时处理的非常重,被整整的关了半年,直到*暴发的时候才放出来,党籍和军籍全都丢了。

  听完重高的故事后,小鲁恍然道:“难怪德军那么不喜欢知识分子,原来这样!”

  这时外面传来打十点的钟声,重高起身道:“时候不早该去睡觉了,刚才说的事不要和小丁讲,他和德军的关系不一般。” 

  重高走后,大家唏嘘不已,社会原来这么复杂,这可是他们在学校时不曾想到的。他们又谈到了重高,觉得他挺不错。重高已经二十八岁了,还是个光棍,和父母住一起,是个很本分的人。1963年,他和陈德军一起参军,在部队,陈德军当上了侦察兵,而他则下到了一个搞土建的连队,一连拉了三年板车。到了复员的时候,与他一起回来的人或者进城当了工人,或者在农村各级机构中弄个一官半职,只有他回到生产队,直到今天还是一个普通社员,但他好像并没有什么怨言,总是乐呵呵的,有事没事常爱到知青宿舍坐坐,说说话,知青都喜欢他,不过李俊生有时有点看他不起,说:“老实有什么用?老实就是傻,世界永远是属于聪明人的。”大家反驳他,但心里却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的话有一定的道理。

10。 北京来的女孩
江南的春天是一个多雨的季节,一场雨淅淅沥沥下了快有半个月了。午后刚刚停了一会儿,现在天空中又飘起了雨丝。这不是农忙时节,田里劳作的社员纷纷放下农活,向村中跑去,空旷的原野里只剩下看秧田的梦才还在不停的挥舞着红旗。雨下的不够大,成群的鸟雀还聚集在秧田周围,伺机偷食田中的稻种。秧田有四亩多,分成五块,一字儿排开,都有梦才一人看管,他得不停的走动来驱赶这些“赖皮赖脸”的盗贼。这已经是他看的第二拨秧田了,队长说他看田负责,看完了早稻秧又让他接着看中稻秧。看秧田这活儿虽然轻松,但时间上却很捆人,又寂寞单调,由于地里的活不多,这片田开始是由他和李俊生一同看的,但小李干了几天便不愿意了,队长便叫他一个人继续看下去,不过他到挺乐意这样,这样就不会有人打断他的思绪,可以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在幻想世界中翱翔。

  天变得越来越暗了,遥远的天际闪电不断,雨也越来越大,还起了风,淋湿的衣服被风一吹感到凉飕飕的。地里的鸟儿已经散尽,他卷起驱鸟的红旗准备回去,忽然看到远处的山岗上有两个黑点在闪动,他停下来引颈观望,只见这两个黑点正在向这边移动,渐渐的看清楚了,是两个人,好像一个大人和一个孩子,穿著雨衣,正从山岗上艰难的往下走来,他们好像拿了不少东西……啊,那个大人像是张老师,她去北京已经快一个月了。梦才心中一热,赶紧迎了上去——果然是张老师,她也看见了梦才,向他招手,他快步跑了过去。

  “瞧,衣服全淋湿了,怎么不打把伞呢?” 张老师心痛的看着他。

  “没关系,才下雨——”

  “什么没关系?等淋生病就有关系了,你们一个人在外面,父母——”她突然想起他是孤儿,改口道:“赶快回去把湿衣服换了。”

  梦才说:“我这就回去,您把行李给我。”他去接张老师身上背着的旅行包。

  张老师没有松手:“我这行李重,你拿不动——要不你帮她拿吧,”她指了一下站在身后的那个孩子,“她是我侄女——小倩,把皮箱给你梦才哥哥。”

  梦才这才注意到张老师身后的那个孩子原来是个小姑娘,比他矮大约一个头皮,全身被油布雨衣捂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此时她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正怔怔地望着他。梦才心里感到一阵慌乱,他低着头从她手中拿下那只精致的小皮箱,走了几步觉得太轻,又从张老师手上硬拿过一只旅行包,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不一会,他就到了张老师家,过了片刻,姑侄俩才赶到。

  “你走的好快,就像有小鬼追似的,我们在后面紧赶慢赶都赶不上。” 张老师气喘吁吁的说,一边掏钥匙开门。

  梦才笑笑,没说话,进屋放下行李,转身刚要走,被张老师拉住。她从旅行包中拿出一套新衣服叫他换上。这是她在北京时从一个专门卖出口转内销产品的商店里买的,那里卖的服装不要布票,不过价格比其它地方的要贵些。

  她把他推到了西厢房,说:“就在这里换吧,从里到外都换了,衣服有点大,不过下半年可能就不大了。”她走出屋子并把门带上了。

  梦才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许久都没有人这样关心过他了,啊,连背心和裤头她都替他买了……他的鼻子一阵发酸,他强忍着才没有让泪水流出来。当他换好衣服回到堂屋时,张老师已经燃起了炉子,正在忙着。她的侄女坐在窗户边上,眼睛朝外望着,这是一个有着修长四肢和白皙皮肤的美丽女孩,听见响声,她转过脸来,又像刚才那样怔怔地望着他。

  梦才又有些慌乱了,他低着头,结结巴巴的说“我要回去了……张老师,谢谢您。”

  张老师夺下他手中的湿衣服,“外面正下大雨,你怎么回去?衣服都破了,留在这里,我给你洗好,再缝一下。”她把湿衣服放进了一个木盆,又说:“我正在煮糖水蛋,等会儿一人吃两个暖暖身体,你现在坐到你妹妹旁边,和她说说话。”

  梦才远远地离女孩子坐下,表情局促不安,不过,这时她已将脸对着窗外了。过了一会,张老师将煮好的糖水蛋端上来,他们一边吃着一边说着话。张老师说了一些北京的事情,梦才则把她走后村里发生的事情说了,当他说到小鲁被祖财儿子打了的时候,她气愤的说:“那家人一贯不讲理,你们以后离他们远一点,惹不起躲得起,还有,老歪问你们借钱千万别借,他借钱从来是不还的。”

  当他们说话的时候,那个女孩子只是在一旁默默地坐着,张老师和她说话,她通常没有反应,至多点点头。梦才心里浮出一个疑问:这个女孩会不会是个哑巴?他用眼角的余光悄悄观察女孩,但看了一会并没有看出所以然,只是觉得她的表情有些木然。

  一个小时后,雨小了,梦才起身要走,张老师叫他留下来一起吃晚饭,梦才忽想起红旗还丢在田里,便要去收旗子,又说收完旗子直接回宿舍不来这里了。张老师见他执意要走,便拿出一包牛肉干叫他带上,又叫他常来玩。梦才点头答应,便一路小跑去了田里,还好,红旗尚在,他收好旗子直接回到了宿舍。

  宿舍里乌烟瘴气,小鲁他们几个正在玩抓呆瓜的扑克游戏,面门而坐的小马首先看到梦才,嚷道:“一下午你都躲哪去了?找你打牌都找不到,二呆又不会打,害得老子当了一下午傻瓜。”果然,他和他的对家金平国脸上都挂满了纸条,只剩下两只眼睛露在外面。小马忽然发现梦才和平常有些异样,仔细端详,才发现他穿的衣服是新的,“唉,你这身衣服是从那弄来的?走的时候没看到你穿啊?”

  “张老师从北京带来的。” 梦才老实的答道。

  “怎么张老师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打牌的几个人都转过脸望着他。

  “下午刚回来,当时我正在田里——”

  “她没说这次上北京干什么去了?”

  “没说,只是从北京带回来一个侄女。”

  “侄女?有多大?漂不漂亮?”李俊生来了兴趣。

  “怪不得一下午看不到你人影呢。”小马阴阳怪气地说,大家都笑。

  “臭嘴,你少胡说,只是个小姑娘,还念小学呢。” 梦才的脸开始发烧,为了堵住这些人的嘴,他赶紧把张老师给的牛肉干掏出来。这招果然见效,大家口中津津有味的大嚼起牛肉干,没有人再和他开玩笑了。

  吃过晚饭,知青们便相约着去张老师家,他们一来想去再混点吃的,二来想去看看北京来的女孩长得什么模样,不过表面他们却说张老师对知青这么好,走了这么长时间,他们当然应当过去看看。梦才不想再去,丁建国在县里学习,王佚夫晚上要批改作业,除了这三个,其余的都去了。

  直到十点钟,去张老师家的那几个人才回来,自然又弄了些吃的回来,他们还知道了那个小姑娘名字叫张倩影,小名叫小倩,十岁还不到。

  小马叹息道:“多漂亮的妞啊,只可惜太小了,我们这里只有梦才马马乎乎能配得上。”

  “梦才能配得上?” 李俊生不服气,“他的个子太小,男的至少应比女的高半个头才好看,像我这样的还差不多。”

  “梦才还能长。” 金平国接道。

  “他能长我就不能长?”小李白了他一眼。

  鲁国强笑:“你腰那么长,大屁股头还往下坠,还能往那长?你再看看人家梦才,腿长身子短,现在他还没长个,等发育了说不定比我还高,还有,你都十七岁了,比张老师侄女大的也太多了点。”

  小李辩道:“我其实只比梦才大一岁多,户口簿上的年龄根本就是错的。”

  小鲁知道这是他的痛处,他父亲为了他免于初中就下放的命运,曾私自将户口簿上他的出生年份从1955改成1956,后被与他家有隔阂的邻居举报,不但年龄被改回来,他的父亲还受到全市通报的羞辱。小李对这事一直耿耿于怀,他常常辩解说他真是1956年生的,只是因为母亲为了多得两斤粮食,才故意将他的年龄提前一年。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你得和我们一起下放。”小鲁故意激他。

  “我要是说谎,我要不是1956年出生——就不是人养的!”小李激动的脸红脖子粗。

  小马打圆场:“好了好了,别争了,‘专家’,你就发扬一下风格,把那个小姑娘让给梦才。”

  “不要不要,”正在一边看热闹的梦才跳将起来,“我不要,过几年我准备参军去,保卫祖国,支援世界革命。”

  “这不矛盾啊,你可以带着她一起支援世界革命啊,哈哈……”其他人跟着打趣。

  梦才更急了,他脸涨得通红,叫道:“你们再怎么劝我都不要,反正我一辈子都不会结婚!”

  屋子里的人都被少年认真和焦急的样子惹得大笑。刚从学校回来的王佚夫摘下眼镜,擦去笑出来的眼泪,道:“你们这些人太没良心,张老师对你们这么好,还拿人家侄女开心——对了,你们刚才喊那个女孩小倩,这名字好熟……”

  “当然熟,聂小倩,《聊斋》中的人物,有名的美丽鬼女。”小鲁应道。

  “原来是个小女妖精啊,怪不得她脸上有一股妖邪之气,那我不和梦才争了。”小李做了一个鬼脸。

  “张老师侄女不会是哑巴吧?她今天晚上没说过一句话。”小金冷不丁冒出一句。这个有点弱智的青年有一种不同寻常的观察力,常常能注意到别人忽略了的细节。他的话提醒了同去的几个人,他们都醒悟道:“对啊,今天是没听到这小丫头说过一个字。”

  王佚夫笑:“小女孩胆小皮薄,看到你们几个凶神恶煞的那还敢说话?”

  “不是这么回事,”小鲁摇摇头,“我想起来了,有时候她姑妈和她说话,她也一点反应都没有,眼光还老是发直——喂,你们说她脑子会不会有问题?”

  其他人都说:“不会吧,要是那样实在是太可惜啦。”大家又对小姑娘品头论足了一番,然后带着几分快意去睡觉了。

11。 打抱不平
乡村里的人们是好奇的,像李家丢了条狗张家拾了只猫这样的事,都会成为田头谈论几天的话题。张老师突然去了一趟北京,而且带回自己侄女,自然引动了不少人的好奇心,一些好事的人便转弯抹角来打听,但张老师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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