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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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记忆-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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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来,就算是命运多舛,可父亲一生经历的磨难也太多太多。且不说从小受苦,尝尽了人间饥寒。就说参加革命之后,几十年的枪林弹雨,爬雪山、过草地、食野菜、煮树皮……一次次在冲锋的路上倒下,又一次次挣脱了死神再去冲锋。新中国的五星红旗鲜艳夺目,上面也染有父亲的热血呵!百战余生,浑身伤痕累累。战功赫赫,该是彪炳史册。为什么却被自己亲手创建的政权关进了监狱?为什么威风凛凛的将军一夜之间变成了囚徒?
  萧剑抬头仰望浮云游移的天际,发出一声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深沉长叹。
  心境蒙上抑郁的阴影,脚步也似乎变得沉重,萧剑拖着疲惫的双腿懒懒地走回小汤山。
  小袁子和小线儿经过温泉浴的泡洗,脸色呈现出红润润的鲜亮。两个人恣意歪坐在浴池门房的长椅上,情绪烦躁地不停地抽烟,看得出,等待萧剑有些发急。
  当萧剑的身影出现在浴池的门前,这两丫的急不可待地窜了出去。
  “萧剑,你丫的也太磨蹭了吧,我他妈的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小袁子怨气冲天。
  萧剑阴沉着脸,冷冷地反诘:“你丫的活该,谁也没请你来陪我呀。”
  小钱儿感觉萧剑心情阴郁,递上一根烟:“老爷子还好吧?”
  “好个屁!”萧剑恨恨难平,“一个中将硬他妈的被关进了监狱,能好么?”
  小袁子也愤懑地发泄不满:“这个鬼世道,整天高喊革命、革命,却他妈的革起了老革命的命!”
  “你丫的小点声。”小钱儿神色惶然,“别他妈的让警察把你当反革命抓起来。”
  “老子不怕!”小袁子凶声恶气,“谁敢动我一个指头,我他妈的给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你就吹吧。”萧剑阴阴地揶揄,“你丫的被警察抓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算了,算了。”小钱儿息事宁人,“我看咱们还是找地方喂肚皮吧。”
  小袁子摇摇脑袋:“不在这鬼地方吃,咱们进城去。”
  “对,这地方的饭馆都是赶大车的把式才去吃,又脏又乱。”萧剑表示不屑,然后慷慨地挑起大拇指,“咱们去新街口的西安饭庄,我请你们两丫的吃羊肉泡馍。”
  “同意。”小袁子响应,“好久没去吃了,今天顺路改改口味。”
  小钱儿指着小袁子:“吃羊肉泡馍我没意见,不过,得你丫的掏钱请客。”
  “凭什么呀?”小袁子不服气,“你丫的总想吃我的大头。”
  小钱儿理直气壮:“人家萧剑没有不义之财,你丫的手里攥着那么多的拂爷,不吃你吃谁?”
  小袁子牛气十足地哈哈一笑:“我请就我请,随便让哪个拂爷加个班,这顿饭钱就有了。”
  三个人商定之后,恰好一辆长途汽车驶来,萧剑动作迅速地迎头奔去,小袁子和小钱儿紧随其后,相继窜上车门。
  汽车卷起烟尘,载着京西三大顽主踏上归程。
  萧剑选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倦怠地闭上眼睛。小袁子和小线儿大刺刺地坐在后排的长座上,旁若无人一般相互笑骂,搅得乘客稀少的车厢乱乱哄哄。
  说起新街口的西安饭庄,萧剑有着幸福的回忆。父亲在饮食上除了爱吃麻辣的川菜,再就是爱吃陕西的羊肉泡馍。前者是家乡风味,偏食与生俱来;后者则是由于父亲曾经在陕北征战多年,戎马倥偬留下了情有独钟。小隔一些时日,父亲就会带领全家来到这个享誉京城的西安饭庄美餐一顿。萧剑记忆深刻,每当漂泛着羊肉腥臊香气的大碗泡馍端上桌来,父亲一脸贪婪的吃相就像个乐而忘形的孩子,仿佛又回到了硝烟弥漫的陕北战场。萧剑对羊肉泡馍不以为然,但是对这家饭庄的红烧牛尾和扒肉条却是百吃不厌。今天与父亲狱中相见,勾起往事多多,当同小袁子和小线儿商议何处喂肚皮之际,似乎自然而然想到了西安饭庄。此时此刻,如果能给父亲端上一大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羊肉泡馍,那该是何等的不同凡响呵。可惜,一个堂堂的中将如今却是丧失了自由选择饮食的权力!

血色记忆(五)(2)
前天,接到了允许探视的通知,萧剑恨不能马上见到父亲,郝奶奶也是极力催促。但是,恰在这个时候又接到了小袁子和小钱儿派人送来的邀请,说是第二天中午在老莫餐厅不见不散。这两丫的真是他妈的可气,早不邀请晚不邀请,偏偏在这个当口横插一杠子。然而,话又说回来,这个邀请还真是难以回绝。一则,这两丫的不是一般人物,也是威震一方的大顽主,与其交往可以彼此结成联盟,三位一体闯荡社会将会有如虎添翼之威。况且,这两丫的主动礼下于人,不能拂了人家的面子。二则,王彪和杨威闻之欣喜万分,跃跃欲试,不忍扫了好哥们儿的兴致。三则,老莫餐厅的西餐充满了诱惑,尤其是那铁耙大虾和罐焖牛肉,想起来就垂涎欲滴。自从父母失去自由之后,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再无此等口福,现在美食送上嘴边,岂能弃之。权衡之后,萧剑决定拖延一天再去看望父亲。
  昨天,临近中午时分,萧剑、王彪和杨威三个人骑上亮光闪闪的自行车,一路上拼命摇动清脆的转铃,兴冲冲地直奔老莫餐厅。
  说起自行车,三剑客骑的同样是“凤凰18”锰钢型,同样是全包的大链套,同样是立式的大转铃,骑在街上十分招摇。再加上三个人同样身穿老式军服,头戴将军呢帽,更显得鹤立鸡群,无限风流潇洒。这种品牌的自行车是最时髦的紧俏货,需要专门渠道发放的自行车票和若干张工业卷才能在指定的商店购买。能骑上这种名牌自行车不仅仅张显家庭经济的优裕,还能表现出家庭背景的不同一般。文革前一年,三个人同时升入育英中学读书,又都继续坚持在少年体校武术班习武,于是便缠着自己的父母要买自行车。这样的要求对于一个将军家庭来讲不过是小菜一碟儿,三个人的将军父亲随便下个指令,军人服务社的叔叔就乖乖地把一般人难以觅求的“凤凰18”送上门来。如今,风光依旧的自行车却是成了三个人唯一值钱的物品,更是倍加珍惜。
  三剑客从木樨地拐上国宾大道,途经甘家口、百万庄、二里沟……远远地看见了北京展览馆高高的五星标徽,在阳光下闪烁着灿灿金光。
  北京展览馆原名苏联展览馆,始建于五十年代,是中苏友好时期苏联援华建筑项目之一,外观上呈扇形结构,塔式叠层,中央耸立着一根高高的圆柱,顶端嵌有金色的五星标徽,气势恢宏,具有浓郁的俄罗斯风格。这里曾经是中苏友好交往的园地,也是当年北京城著名的十大建筑之一。后来,中苏反目,这里便改名为北京展览馆。
  老莫餐厅位于展览馆的后面,紧邻北京动物园,站在餐厅门前透过铁制的栅栏能够看到动物园里的猴山。这里原名莫斯科餐厅,专营俄式西餐,是附属于展览馆的服务设施,后来改名为展览馆餐厅。但是,北京人有着特殊的语言方式,仍旧沿袭过去的由来,口头上把这里称作老莫餐厅。久而久之,习惯俗成。
  三剑客迈进老莫餐厅拱形的大门,远远看见小袁子和小线儿在临窗的餐位上伸长胳膊招手致意,三个人扬着笑脸直奔过去,彼此间亲熟地握手寒暄。
  萧剑率先坐下,接过小袁子递来的牡丹烟,假惺惺地表示:“你们哥俩儿太客气了,搞得我们不好意思呀。”
  小线儿一脸真诚:“有什么不好意思?那天在香山,我的兄弟冒犯了你们三位,我应该赔个情。”
  小袁子江湖十足:“咱们有缘,算是不打不相识,今后都是哥们儿,谁也别客气。”
  王彪冲着小袁子瓮声瓮气:“我看,还是人家小线儿玩的规矩,咱们之间相识可早呀,你丫的一毛不拔。”
  杨威也帮腔:“听说你丫的手里攥着很多佛爷,怎么看不出大方呀?”
  “一直没有机会嘛。”小袁子涨红了脸,急忙表示,“今天小线儿做东,改日我请。”
  小线儿抓住不放:“你丫的可要说话算话,别他妈的说硬话下软蛋。”
  “你丫的别挤兑人。”小袁子有些羞恼,“我他妈的什么时候下过软蛋?”
  “我可把丑话说在前面。”萧剑毫不客气地表白,“我们哥仨儿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吃拂爷,家里又都断了经济来源,手头可紧,没有钱回请你们哥俩儿。”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血色记忆(五)(3)
小线儿毫不介意:“我知道,你们在大院里住惯了,掉不下身价。不像我和小袁子,家的四周都是居民区,和那些小市民的孩子长年混在一起,也就保不住高干子弟的本色。”
  小袁子也满不在乎:“说别客气你还客气,我们的钱也是那些拂爷孝敬的,大家有福同享。”
  杨威不耐烦了:“你们丫的说起没完了?我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直叫。”
  小线儿笑了,把菜单递给萧剑:“你份儿大,你来点菜。”
  萧剑把菜单转递给杨威:“这差事还是让他完成吧,不然的话,你点的再好也得受埋怨。”
  王彪深有同感:“就他丫的事多,横挑鼻子竖挑眼。”
  小袁子笑着鼓励:“杨威,你可要点狠些。小线儿昨天收了一个大包,别给丫的省钱。”
  小钱儿财大气粗:“哥几个都别客气,想吃什么随便点。”
  杨威伸手招来服务员,然后煞有介事地翻看着菜单,假作一番思考之后,突然满脸认真道:“服务员同志,我们本着节约闹革命的精神,简单吃饱肚子就行,你可不要嫌我们抠门儿呀。”
  服务员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一双杏眼闪动着北京女孩特有的冷傲,不卑不亢地回应:“丰俭由人,悉听尊便。”
  杨威色迷迷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视着服务员漂亮的脸庞和凸鼓的前胸,一脸坏笑:“你认真记好,我要一大盆玉米面粥,十个大贴饼子,外加一盘儿老咸菜。”
  分明是故意恶作剧,众人哄笑。
  王彪也跟着起哄:“我要卤煮火烧。”
  小线儿不甘落后:“再来两块臭豆腐。”
  小袁子更为放肆:“我想吃你的妈妈奶。”
  只有萧剑笑而不语。
  “臭流氓!”服务员姑娘杏眼圆睁,冲着小袁子斥骂。然后转向杨威,冷冷道,“对不起,你点的这些我们这里没有。不过,我可以为你们指个地方。你们从这里出去,走到动物园门口,马路对面有一家小吃部,那里能满足你们的要求。”
  说罢,服务员姑娘丢下一瞥厌恶的目光,转身而去。
  杨威恼了,发狠地拍打餐桌,大声叫喊:“你们丫的这是什么服务态度?丢下客人不管,别他妈的找不自在!”
  餐厅里众多的食客纷纷投来惊诧的目光。
  一位负责模样的中年男子快步奔来,满脸微笑:“几位小同志,我们服务不周,请多原谅。”
  “你是餐厅的负责人么?”萧剑装出一脸严肃。
  中年男子点头:“你们有什么意见,欢迎批评指正。”
  萧剑倒打一耙:“我们不过是开个玩笑,你们那个女服务员就开口骂人,还拂袖而去。请问,你们是怎么学习‘为人民服务’的?”
  中年男人看出眼前的这几个顽主模样的家伙纯粹是故意寻衅滋事,可又惹之不起,只得无奈地陪着笑脸息事宁人:“我们学习的不够,今后加倍努力。”
  小袁子指着自己面前空空的餐桌又提出新的责问:“为什么没有我的餐具呀?”
  中年男子十分诧异,但马上又似乎明白了,却是不敢戳穿真相,仍是扬着笑脸表示歉意: “对不起,我一会儿再给你送来一套。”
  一个“再”字表明彼此心照不宣。
  杨威不依不饶:“你去把那个女服务员叫来,让她给我们赔礼道歉。”
  “你丫的见好就收吧。”萧剑看不过去,“你再闹下去,把警察招来,抓你丫的去吃窝头。”
  王彪也觉得杨威过分:“你丫的别见到?人拢不住火,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杨威装模作样一摆手:“那就算了吧,看在你们两丫的面子上,我不再追究了。”
  “你丫的别贫嘴了,赶快点菜。”萧剑催促。
  “是喽。”杨威扮了一个鬼脸,然后顺手把菜单丢在一边,一副老于此道的模样如数家珍一般一口气点出十几道菜名,另外还点了一瓶红葡萄酒。
  中年男子十分娴熟地开好菜单,礼貌地告辞:“请几位稍候,我马上安排给你们上菜。”
  等中年男子走远,王彪奇怪地问小袁子:“我刚才明明看见你面前摆着餐具,怎么会转眼之间不见了呢。”
  小袁子得意地笑了,偷偷掀开衣怀,露出银光闪闪的刀叉:“乘人不备,我来了个顺手牵羊。”
  小线儿笑骂:“你丫的真是个贼不走空。”
  小袁子一本正经:“这是纯银的,我每次来都要顺走一套,现在家里存有十多套了。”
  萧剑不无玩笑:“这里的餐具可都是有标记的,哪天你一旦犯了事,警察去抄家,肯定会人赃俱获。”

血色记忆(五)(4)
王彪不屑地挖苦:“这种小偷小摸的勾当真是丢份儿。”
  杨威也附和着讥诮:“你小袁子那么大的顽主,千万别毁了名声呵。”
  “他丫的早就臭名远扬了。”小线儿刻意夸张,“整个北京城都知道,甘家口的小袁子黑透了,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十恶不赦。”
  小袁子有些不高兴:“你们丫的联合起来开我的批斗会呀?”
  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小袁子和小线儿虽然也算是高干子弟,但是比起三剑客的家庭要逊色许多,套用部队的军阶,这两丫的父亲最多也就是大校级别。别看大校与将军仅仅一步之差,那可是有着鱼龙之别,一旦攫升将军行列,如同鲤鱼跳入龙门,标志着军人生涯修成了正果,连军装的配置和质地都要明显高级一个层次。三剑客的父亲都享受专车待遇,萧剑的父亲坐“小吉姆” ,王彪和杨威的父亲坐“伏尔加”,而小袁子和小线儿的父亲却是同普通干部一样骑自行车上下班,外出工作也只能乘坐公用的“小华沙”。在首都北京,司局级干部多得像牛毛,属于那种不上不下的尴尬阶层。最令人难堪的是,这个级别的干部子女既没有资格就读住宿制的“八一”,也进不去走读制的“育英”,只能同老百姓的孩子一样在居住地附近的普通学校就读。再说居住之地,这两丫的家虽然也是部委机关的宿舍楼,却不是坐落在那种封闭式的大院里,而是屈就在大片低矮的居民平房的包围之中,实际上融进了普通市民的生活氛围,自然而然地沾染上小市民的低俗。居住在这种宿舍楼里的孩子没有居住在封闭式大院里的孩子身上所具有的那种孤傲的神气,却是有着鹤立鸡群的优越感,常常居高临下地面对那些普通市民的穷孩子,而当面对封闭式大院里的孩子之时又会产生攀比不上的自卑。小袁子和小线儿就是倚仗着内心的优越和自身的顽劣,在失去法制约束和动荡混乱的社会环境下,很快横冲直撞地打出了恶名,成为称霸一方的大顽主。
  小袁子和小线儿之间也是不打不成交,前不久,甘家口的几个小顽主和百万庄的几个小顽主在街头不期而遇,双方发生冲突,一场混战之后仍不肯善罢甘休,两拨人都自恃有大顽主撑腰,非要征服对方而后快。于是,双方各自派人通风报信。小袁子和小钱儿闻之顿时勃然大怒,欺负自己的手下就是如同欺负自己一般,如果不敢挺身而出今后便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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