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的复查改正意见,恢复其党籍和政治名誉,恢复原工资级别。关于丁玲同志历史上被捕中的问题,同意维持中宣部一九五六年十月所作‘在敌人面前犯有政治上的错误’的结 论。对该结论中说丁向敌人写‘申明书’‘是一种变节性的行为’一词,可予改正。”
这是中央的意见,是最终裁决。丁玲提出了保留意见,由中组部转报中央,此后便无下文。丁玲是一个视政治历史如生命的人,她一定要证实自己的清白。
转机出现于1983年。8月初的一个晚上,她去看望同住一个楼的中组部副部长李锐,因突遇暴雨,便多坐了一会儿,谈天中又说起自己的“历史问题”。李锐听罢,要她写一份详细 的材料。自此,中组部重又受理丁玲的申诉。
中组部在认真听取丁玲的陈述,查阅档案材料,并做了大量调查的基础上,打算为丁玲彻底平反。1984年1月李锐向胡耀邦总书记汇报工作时提及此事,得到胡耀邦的支持。这桩折 腾了四十多年的冤情,终于出现了决定性的转机。
1984年7月,中央组织部拟定了《为丁玲同志恢复名誉的通知》,经中央书记处批复同意,8月1日,以中组部(1984)九号文件发向全国的党组织。《通知》中说:“一九五五年、 一九五七年定丁玲同志为‘丁、陈反党集团’、‘右派分子’,都属于错划、错定,不能成立。对一九五五年十二月中央批发中国作家协会党组《关于丁玲、陈企霞等进行反党小 集团活动及对他们的处理意见的报告》和一九五八年一月中央转发中国作家协会党组《关于批判丁玲、陈企霞反党集团的经过报告》,应予撤销。一切不实之词,应予推倒,消除 影响。”
关于南京的那一段历史问题,《通知》说:“丁玲同志在被捕期间,敌人曾对她进行威胁、利诱、欺骗,企图利用她的名望为其做事,但她拒绝给敌人做事、写文章和抛头露面, 没有做危害党组织和同志安全的事。而且后来辗转京沪,想方设法终于找到党组织,并在组织的帮助下逃离南京,到达陕北。”
《通知》高度评价说:“丁玲同志是我党的一位老同志,在半个多世纪以来的革命斗争中和文艺工作中,做了许多有益的工作,创作了许多优秀的文艺作品,在国内外有重大影响 ,对党对人民是有贡献的。一九五七年以后,她在二十多年的长时间里,虽身处逆境,但一直表现好。一九七九年恢复工作以后,她拥护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制定的路线、方针、 政策,不顾年高体弱,仍积极写作,维护毛泽东文艺思想,教育青年作家,几次出国活动,都有良好影响。‘事实说明,丁玲同志是一个对党对革命忠实的共产党员。’现决定为 丁玲同志彻底恢复名誉;因丁玲同志被错定、错划而受株连的亲友和同志亦应一律纠正,推倒一切不实之词,消除影响。”
中组部这个文件拟定时,丁玲正住在医院里。7月6日,陈明把文件的征求意见稿带到医院。那天下午,我刚走进病房,丁玲便迫不及待地对我说:“小王,这下我可以死了!”我 心里一惊,以为她的病情严重了,却又见她面露喜色,扬了扬手中的两页纸:“你看看这个,就明白了。”那就是中组部《为丁玲同志恢复名誉的通知》的征求意见稿,和林默涵 、刘白羽等当事人的意见。丁玲写下自己的意见后,长出了一口气说:“40年沉冤,终于大白了。”她把这份材料小心翼翼地放进写字台抽屉里,把身上穿的蓝白条病员服抻平, 又理理花白的双鬓,动作敏捷,好像一下子年轻了许多,然后坐到沙发上说:1979年我从山西回到北京以后,组织上给我平了反,恢复了我的党籍,恢复了我的工作,让我住上了 木樨地的高干楼。但是,我仍感到,还有一块阴云不时笼罩着我,还有阵阵阴风,不时袭扰着我。我总觉得对我在南京的那段历史,还是有人不肯改口,背地里算计,说我这样那 样,千方百计阻挠组织上做出实事求是的公正结论。……我觉得现在再没有我担心的事情了,我轻松了。我死了之后,不再会有什么东西留在那里,压在我的身上,压在我的儿女 身上,压在我的亲人身上,压在我的熟人我的朋友身上,所以,我可以死了。
丁玲立刻写信给“中央组织部并请转亲爱的党中央”,抒发心中的感谢与激动之情:“我还有什么说的呢?没有了。我只有向党盟誓:丁玲永远是属于中国共产党的,是党的一个 普通的忠实战士。”
我以为,这是丁玲下定决心创办《中国》的第二把“火”,也是更为重要的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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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办刊报告提出:自负盈亏,不要国家补贴
在丁玲去厦门这段时间里,北京方面一直在筹划着办刊的事情,主要筹划人是曾克和舒群。他们了解到,中共中央、国务院在6月作出了《关于加强出版工作的决定》,指出,为了 适应建设两个文明的需要,出版事业要有一个更大的发展。在这一精神的鼓舞和推动下,中国作家协会的许多直属单位都提出了改革方案,《人民文学》、《诗刊》酝酿筹办刊授 和函授,《小说选刊》准备出版《中篇小说选刊》,作家出版社想办一个专门登载中长篇小说的季刊,《文艺报》则计划由每月一本的刊物,改为每周一期的报纸。大家都在打破 常规,解放思想,许多过去不敢想的事情,眼下却有可能一路绿灯地办起来。这是一个极好的机遇,在中国作协党组召开的一次研究改革的会议上,作家支部的支部书记曾克,提 出了老作家们打算创办一个刊物的设想。
7月13日下午,午睡后的丁玲坐在写字台前摆着扑克牌,耳朵不时注意着门外的声音,提醒我出去看看,是不是陈明来了。一会儿,走廊里响起舒群的大嗓门,丁玲把桌上的扑克牌 一把胡噜到抽屜里,急急迈着小碎步抢着去开门。陈明笑吟吟地陪着舒群、曾克来了。一进门,两人首先为中组部即将下发的文件向她祝贺,接着询问病情,得知除尿糖指数偏高 外其余无碍,两人都放了心,立即切入正题。
曾克曾经是位女将,解放战争时期,她和爱人柯岗作为二野的战地记者,随刘邓大军从大别山一直到大西南,一路写下了大量新闻报道和文学作品。她与陈明同龄,如今虽然已经 67岁,但身材偏瘦,略施淡妆,依旧很精干。她连珠炮似地说道:“这两个月可不得了,上上下下都在闹改革,作协也开了会,各个小单位也想了不少点子……”
舒群瓮声瓮气地说:“现在咱们已在党组挂了号,要办刊,就缺一个挑头的,丁玲,这件事只有你办最合适!”
丁玲连连摇手:“老作家办刊物我支持,可我不能挑头,我都80岁了,还是让年轻人干吧。这件事是魏巍先提出来的,还是让魏巍牵头吧。”
“丁玲同志,事不宜迟呀!魏巍现在还在长征路上为他的长篇小说《地球的红飘带》积累素材,听说又崴了脚,恐怕一时不能回京。可是别人都在行动了。据说作协也在申请办一 个大型文学期刊,冯牧牵头。丁玲同志,你就不要推辞了!”曾克急急说道。
丁玲的历史问题解决后,她最急于做的,是要写完三本书:一本南京回忆录,一本北大荒回忆录,一部长篇小说《在严寒的日子里》。一旦办刊物,这些都要往后推了。但是她也 明白,真要办刊物,老作家里边,只有她是最合适的挑头人。舒、曾言辞凿凿,句句在理,她想,我们先把它办起来,正常运转后,我就脱身写我的文章好了。基于这个出发点, 丁玲不再推辞了。
丁玲署名的办刊申请报告,送到了中国作协党组领导人的办公桌上。
这份报告里有两点引人注意的地方。其一,申请办刊者是一批“大多已进入老年”、“不甘默默无为,愿意为繁荣社会主义文学贡献余生”的“老同志”;其二,办刊经费“除创 刊阶段请求银行贷款外,此后刊物及其他出版物一律自负盈亏,不要国家补贴,并考虑实行集资认股”。在当时,在中央直属文化单位里,这绝对是一个大胆的设想,是一个创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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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唐达成答复:党组的同志们是同意的,这点是明确的(1)
报告递上去快一个月了,作协党组那里没有一点回音,却有一些不愉快的消息传到丁玲的耳朵里,如作协个别领导对老作家办刊有些想法,如作家出版社的大型文学期刊《中国作 家》已由作协党组批准等等。她听了更加着急。
8月20日,中宣部邀集文化界一些同志召开座谈会。丁玲去了,中国作协党组副书记唐达成也去了。他们坐得很近,但在这种严肃场合不好交谈。丁玲又实在按捺不住,便拿起会场 上预备的中华铅笔,在一张中宣部的便签纸上,刷刷地写了一句话:“达成同志:你今天能答复我的问题吗?丁玲”。她把写好的便签递给了唐达成。
唐达成心领神会,自然明白丁玲指的是什么。他用蓝色圆珠笔,在丁玲那段话的下边流畅地写道:“有些具体问题,还需要中宣部支持解决。最近敬之同志忙,我想和他谈了以后 再向您汇报。党组的同志都支持您办这份刊物。达成”。他把那张纸又递了回去。丁玲对唐达成的回答不甚满意,在那张纸上加了一句:“我现在急须要你们点头。或者不同意。 明朗化些。”唐达成用笔回答道:“党组的同志们是同意的,这点是明确的。”两人一问一答,把一张32开的便签纸几乎写得满满登登。
回到家里,丁玲立刻给有关人员打电话:作协党组对于办刊明确表示同意。
第二天,8月21日上午,在木樨地22号楼丁玲寓所,召开了《中国》的第一次会议,参加人有丁玲、舒群、曾克、雷加、陈明,共五人。会议的内容是:研究刊物的主编、副主编和刊物的名称。
丁玲主张设两位主编(丁玲、舒群),多位副主编,曾克也附和,她们的意见占了上风。会议气氛很好,大家都很兴奋,很快就达成了一致意见。刊名:《中国文学》。主编:丁 玲、舒群。副主编:雷加、魏巍、牛汉、刘绍棠。后来因为外文局提出意见,正式出刊时,刊名改为《中国》。
21日只是一次小会,三天之后召开了大会。8月24日下午两点,依旧在木樨地丁玲寓所,除上次的五人外,又增添了牛汉、刘绍棠、冯夏熊、朱正、王中忱,一共十个人,郑重其事 地研究确定了《中国》的大盘子。这是《中国》的第一次全体会议,除魏巍外,领导成员全部到齐。
刘绍棠是副主编中的“少壮派”,做了较长的发言。他说,这件事我知道后很高兴。我们这些人在五十年代受丁玲、雪峰同志直接影响、培养较多。我在文艺界接触面比较多,百分之九十五的作者都是按照延安文艺座谈会精神走的,但是这个“权 ”太实际了,让人不能不考虑。尤其是评奖,最能拉人,上面评了奖,下面就可以要房子、升级、涨工资。我们办刊物,可以继承“五四”精神和五十年代好的东西。现在几个有 影响的大型文学刊物,继承传统的旗帜都不够鲜明,我们要旗帜鲜明,要和党中央保持一致。刊物要边办边解决问题,不能等万事俱备再办。
丁玲说,绍棠讲到和党中央保持一致的问题,我们的发刊词会触及到现在社会上的一些问题,不能回避,例如对清除精神污染问题。中国新闻社一个记者说,清除精神污染不能再 提了。说中宣部召开厅局长会议,有人把名单都带来了,准备抓谁谁,这其实都是谣言。现在有些所谓的信息,就是把谣言合法化。我们的发刊词一定要说清楚,要能说服群众。
1。 唐达成答复:党组的同志们是同意的,这点是明确的(2)
牛汉是初登丁宅。他是人民文学出版社“五四”编辑室主任、《新文学史料》的主编,丁玲等老作家对这份刊物印象不错,认为比较公正。冯夏熊是冯雪峰的长子,丁宅的常客。 1950年代曾去苏联留学,入了党,担任过留学生党支部书记,回国后在三机部工作,“文革”期间到工厂当工人,“文革”结束后到人民文学出版社参加《雪峰文集》的编辑工作 。从此弃工从文,写过较有影响的报告文学,也写了一些有关冯雪峰、丁玲的文章。1980年到《当代》做编辑,1984年又调到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丁玲由于和雪峰 的亲密关系,对夏熊关照有加。牛、冯二人是未来编辑部的主要负责人,所以更关心稿件。牛汉说,我们这个刊物在全国一定要有影响。几十年来我一直做编辑工作,写过一阵子 诗,现在需要一股子正气。现在文艺界的领导不可能把文艺推到一个新的高潮,引到一个新的高度。某些文艺界领导是空头文学家,是鲁迅最讨厌的,没有作品,可是有权。我们 要踏踏实实办刊物,扎扎实实做工作,在编辑的技术上一定要超过他们,要让人看到力量,要团结各界作家,特别是老作家。综合性文学刊物要以创作为主,第一、二两期的稿件 要精而又精,力争旗开得胜。冯夏熊说,第一期一定要吸引群众,发刊词里边要提倡改革,和中央保持高度一致,促进团结,以后逐步引导,第一期没有必要论战。
会议气氛很热烈,大家的注意力和兴奋点,都集中在刊物的内容上,跃跃欲试地表示要去拉稿子。还是陈明脑子最清醒,他说,当前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是,通过作协拿到期刊登记 证。我们是否写一个书面报告,由作协转中宣部文艺局,这里面包括钱、房子、编制等一些具体问题。陈明提到的确实是最急迫最要紧的,也是日后成为最大障碍和难题的,但在 当时并未引起足够的重视。可能大家都以为,那只是一个简单不过的手续问题。
会议决定:9月4日(星期二)下午两点召开集稿会(后因丁玲要去参加中宣部文艺工作座谈会,提前在8月29日召开);写报告和办期刊登记证问题由曾克负责;联系印刷厂和邮局 问题由冯夏熊和牛汉负责;去展望出版社联系出版事宜由冯夏熊和刘绍棠负责。这次会上还议到了办公用房的问题。
每个人都情绪高涨,他们憧憬着,齐心协力办一本可以与《当代》、《十月》比肩的大型文学刊物。有人提出,应该拍一张合影照片以作纪念,我赶紧跑到楼上找来鲁迅的公子周 海婴,他是摄影行家,设备也齐全。快门“咔嚓”一响,留下了永久的纪念。
新闻界第一个得知丁玲办刊消息的,是中国新闻社记者甄庆如。8月19日是个星期天,他到木樨地看望丁玲,在交谈中得知这一消息,立刻写了通稿《丁玲的壮心》,刊登在8月28 日的《中国新闻》上。这是第一次把丁玲办刊的消息披露报端,告之天下:
丁玲说:“目前,中国各行各业出现了许多个体户,文艺界也有人倡议自费办杂志,我也想朝这方面试一试。打破铁饭碗,把工作搞得更加活跃,创作更加繁荣。现在我已经向有 关部门打了报告提出申请。”
问起具体计划,丁玲说:“开办费大约需要二十万元,我自己拿不出这么多钱,但我想争取民办公助,同时还要靠各界人士资助或国家贷款。将来可以采取入股分红的办法,争取 能有盈余按股分红给大家。”
丁玲要以“民办公助”形式创办一份大型文学刊物的消息不胫而走,一些人纷纷表示祝贺。广州市白云农工商联合公司下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