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想到日间萧影最后对自己的无情无意,不免一阵气苦:“他眼下未知父皇是杀亲大仇,已然对我这般无情。若被耶律楚南说穿了我的身份,我与他莫说长相厮守,共存于世只怕都算得上是一种奢望。这个耶律楚南,我是非杀不可!唉,只是这事情瞒得过影哥哥一时,岂能瞒得了他一世,他今日对我凶成那个样子,我还是趁早死了与他燕好的念头!可是除了影哥哥,我这一生断然再也不会倾心与谁,与他擦肩而过,我一生之中,还有幸福可言么。倒还不如给他杀了的好,说不定他杀了我,心中有愧,自然一生念着我!可让他愧疚一生,我也不忍心呀。总而言之,还是等夜深人静,先杀了耶律楚南,往后的事情,也只有走一步是一步了。”
不觉间,泪水淌湿了几上一大片。
她收回神思,伸手入怀,缩手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件红红艳艳的物事,轻轻放于鼻尖一闻,登时晕生双颊。
那物事却是一个香囊,状如红心,大如巴掌,其上秀着黄黄绿绿的花色,却是一幅鸳鸯戏水图,精致工巧,煞是好看。这个香囊是日前在长治置办胭脂水粉时,萧影为她特意挑选的,使的虽然是她身上的银钱,但在她看来,却与萧影亲手买了送给自己一般无异。
此时此刻,睹物思人,不由喃喃自语:“影哥哥,你在哪里?”红烛微晃,晶莹的泪珠又滑了下来。
思量一阵,举目见窗外大雪纷纷扬扬,仍自下个不停,猛然记起萧影身无分文,这般寒冷天气,弄不好他要露宿街头。连忙起身收好香囊,下楼描述了萧影的神貌,让店家加以留意,一有他的消息,马上报与她知晓。又使银子为萧影准备了一间上房。
一切备办妥当,她又出门去别的客栈打点备房。好在小镇不大,大大小小才四五家客店,不多时便已俱备停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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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回 虚与委蛇秦晋计
朱瑶回到客栈,心里明明在想,影哥哥不会这般凑巧,投来自己所榻客栈,但还是忍不住要到为他置备的空房看看,即令大失所望,亦可心绪稍安。
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又想:“我这个样子是在自作多情么?影哥哥恨我入骨,怎会前来镇上歇宿?”
她叫店小二端了热水进房,粗粗洗了把脸,不安的心绪有所舒缓,便开始筹思如何刺杀耶律楚南:“我深夜趁人不备,潜入客栈,一刀结果了那个契丹小狗?唉,这办法不成,耶律楚南这人狡诈得紧,夜里必定防得严密,这般贸然前去,岂非自投罗网,我朱瑶可没长这么蠢笨的脑瓜!”
想着幽幽叹气又道:“要是我有影哥哥这等高深武功,那便什么法子都不用想,威风凛凛冲进客栈,一掌劈死耶律楚南这个狗东西就成!”
又想到阴阳双煞:“乌师父和戈师父从小寸步不离,保护我左右,他们还教过我武功。唉,不知他们现下到哪儿去了?我派他俩回宫禀报影哥哥欲刺杀父皇的信息,自此便没了他俩的踪影。难道宫中有变,父皇也没功夫管我了?有父皇和乌戈两位师父保护我,我从来不会害怕。”
一阵寒风偷窗而入,心里说不出的孤寂凄冷,仿佛这世间便只有自己一人,孤苦伶仃之感油然而生。但觉只身在这陌生之境,一无亲人好友相顾,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外有强敌环伺,孤立无援,叫人好不心寒。
她向来心思机敏,说到大智慧、大计谋,她一个女孩子家倒也沾不上什么边,说她冰雪聪明,那是再合适不过。此刻要想个对付耶律楚南的万全之策,身边无人出力,又无巧计儿可使,终归是一筹莫展。
不过,她于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理儿还是知之一二:“攻人攻心,制人弱点。对对对,对付耶律楚南这样的奸贼,得攻其弱点。他弱点在哪儿呢?他南下中原,到处扇阴风点鬼火,无非为了有朝一日侵吞中原。嗯,除此之外,只怕也眈于我的美貌。为达目的,他必定要抢夺那枚惊鸿簪。是了,我便从这些方面入手,先引诱他对我信之不疑,再找机会一刀结果了他!”
说到最后一句,她小嘴一撇,秀手一挥,做了个杀头之状,禁不住心中得意,差点没笑出声来。
朱瑶要杀耶律楚南,全非出于灭其口而堵萧影之耳。自听得父皇将自己许婚与耶律楚南后,她便对耶律楚南暗生恨意,此后亲眼得见他面,更觉他可恶之极,非杀之而后快不可。至于诛杀耶律楚南这个番邦皇子,乃是为国为民的大节,她压根儿便没想过。
心议已决,她也不等夜深,径直出门,往耶律楚南歇身的客栈而去。
萧影日间既听得耶律楚南与朱瑶晚间相会之约,料知他二人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只要自己监视耶律楚南所栖客栈,二人一有蠢动,便可捉个现成,好叫朱瑶无可辩白。
他在客栈屋顶一伏便好几个时辰,正自焦虑不安,果然朱瑶并不爽约,如约而来,他一颗心又是愤怒,又觉沮丧:“唉,原来她非但会骗人,还是个轻佻女子,半夜三更偷偷摸摸与耶律楚南相会,我……我……”
胸口气闷难当,便连思绪都要凝固一般,大脑一片空白,一颗心似给什么东西锥了一下,剧痛难当。
随即他心下又想:“我深夜见她与人相会,心里已然这生不安,若见她当真和耶律楚南有何不轨勾当,还不气爆肚皮?我……我何以这般在意她?唉,还是别看的好,眼不见心不烦,她与我没半点相干,我又何需将这事放在心上!”
折身便想一走了之,但他随即又暗骂自己:“萧影啊萧影,他二人勾结在一起,必将不利于我中原诸国。你儿女情长,被这女子迷了心窍,不敢看她与耶律楚南做那快活之事,不敢揭她疮疤,这不摆明心底还对她不死心?你只当她寻常女子一样,与你没半分干系便是。他们密谋之事,说不准便是欲图谋取中原,你不将他们的阴谋大白于天下,让千千万万百姓饱受战乱之苦,算什么英雄好汉!”
他正自胡思乱想,耶律楚南已在一大堆人前拥后簇下,迎出门来,日间道上遇见的侬髯其人,自然也跟在他身后。至于之前朱瑶如何招唤门子通传之事,萧影心乱如麻之际,自也没看进眼去。
只见耶律楚南笑哈哈朝朱瑶道:“小妹子果真对在下情深意重,如约而来,耶律楚南受宠若惊。小妹子快快请进!”说完也不谦让,当先引朱瑶入内。
朱瑶神色自若,跟在耶律楚南之后。
进到院内,朱瑶站定不动,耶律楚南略一躬身,笑道:“外面风大,可别冻坏了小妹子的身子。里屋暖和,咱们进去详谈如何?”
朱瑶眼波向四周扫视一圈,答道:“不用了,你怕人多嘴杂,咱俩便到外面去谈!”
耶律楚南不知朱瑶此来为了何事,心想白天自己开罪了她,此番前来,多半要不利于自己,犹豫之色在他面上一闪而过,随即说道:“外面天寒地冻,现下还在下雪,不如屋里暖和,还是这里好说些。”
朱瑶道:“满院都是你的手下,我一个小女子尚敢孤身而来,你一个大男人,便不敢随我出去么?你这般胆小如鼠,天下大事,只怕你也未敢涉足。我冒死跟随萧影,你道所为何事?”
耶律楚南听来,隐隐将她话中之意猜到几分,面色亦惊亦喜,说道:“小妹子胆识过人,雪夜孤身前来,在下已感万分钦佩。万料不到小妹子还胸怀广大,为了家国大业,不惜对萧影冒死相骗。小妹子实乃巾帼英雄,实在令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朱瑶面不改色,行若无事地道:“不敢不敢,我原想用计骗得惊鸿簪,只可惜功败垂成,日间被萧……姓萧那小子识破,差点儿命丧他手。后来一想,事端既已败露,再跟着他,便如伴在一只老虎身畔无异。由此我想,仅凭小女子一人之力,要做成这样一桩大买卖,谈何容易。倘若与小王爷你联手,这单子买卖那便好做多了。我只道你耶律楚南是个做大事成大器之人,这才对你另眼相看,踏着风雪前来造访。既然你畏首畏尾、瞻前顾后,那便算我看错了人,告辞!”
耶律楚南一惊,连声道:“小妹子请留步,有话好商量,实非在下胆小怕事,实在是外面风雪正紧,怕冻坏了小妹子,我心下舍不得!这儿左右没外人,咱们不妨先行说说大要,再行细谈,如何?”
朱瑶一心要诱他出去,好趁机下手,但此刻再要执意行事,只怕耶律楚南疑心更重,适得其反。这事还得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当更进一步,再诱他一诱,方可令他信之不疑。
当下道:“小王爷既嫌风雪大,在这儿说说也无妨。”
哪知耶律楚南得寸进尺,说道:“进屋谈更好,进屋谈更好!”
朱瑶道:“男未婚女未嫁,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倒也不大方便。小王爷既有宏图大志,何不等来日方长!”她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意思是现下她与耶律楚南尚无媒妁之言,深宵共处,难免惹人非议。只要他身怀大志,两人的婚事自有水到渠成之日。
耶律楚南何等聪明,闻言大喜,只觉浑身飘飘然,差点连脚跟都站不稳。朱瑶于他,直是梦寐以求,在他心里,只要她与自己得以缔结连理,更无所求。
他之前数年游历中原,一心为辽国侵吞天下奔走,不所谓不踌躇满志。一年前在开封府得见朱瑶一面,一门心思,便全都放在她身上,夺取惊鸿簪,还有什么侵吞天下的雄图大愿,从此在他心中,只作浮云散。这时朱瑶非但愿与他联手夺簪,还吐露了共结秦晋之好的意思,简直是喜从天降,双喜临门,既得簪又得人,心想世间之事,没有比这更令人惊喜的了。直喜得他差点没笑出声来。
但他喜不自胜之余,心里还是有些儿担心:“她与我联袂,无异于契丹与大梁同气连枝,两国联手,一统天下的大愿指日可成。往后这华夏江山,那还不是我和她的天下?可这事十分蹊跷,朱瑶此前对萧影的缠绵悱恻,实在不像装出来的,我切莫图一时欢喜,反入了她的圈套。有了,我何不再添点油加点醋,如他俩当真翻了脸,那是更好,如她假意向我示好,引我入瓮,这一试便可让她露了狐狸尾巴,哈哈!”
言念及此,他道:“小妹子肯屈尊接纳,与在下平心相交,在下深感荣宠!往后楚南与小妹子以礼相待,自是不用多说,便是让楚南以身赴险、肝脑涂地,楚南也在所不惜。只是那萧影武功甚高,咱们要从他手里夺得惊鸿簪,实非易事。楚南倒有个主意,说出来与小妹子参详参详,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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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回 美肴绮语催人绝
朱瑶道:“小王爷何必客气,但说便可!”
耶律楚南道:“日间我瞧萧影那厮对小妹子虽是暴跳如雷,却不舍得伤你分毫,显是对你用情至深。楚南在想,趁现下他对你尚有情意,何不借机略施小计,先行将他制住,再逼他交簪出来,这事便容易办得多了!”
朱瑶原想不到他会有此一着,但她处事不乱,行若无事地道:“依小王爷之见,怎生施计于他才好?”
耶律楚南道:“也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法子。我这里有一济药儿,名字叫做‘清风百日醉’,他吃了于性命无碍,只是浑身松软,动不得半点功夫,当然也不是真要醉上百日,醉上十日八日,如寻常人一般,生活起居那也还可以。小妹子若是忍心不下,不肯亲自施毒,便由在下日后见机行事,也没什么不可以,只是耽搁些时日罢了!”
朱瑶岂会听不出他话中另有弦外之音,她若当场犹豫不决,心意立时便会被耶律楚南看穿,当即毫无犹豫,神色自若道:“嗯,这法子可行,便依你所言。谅萧影那小子对我还不死心,我若再使些障眼法,搅得他满脑子稀里糊涂,到那时他非中我计不可!”
耶律楚南闻言更是大喜,心下对朱瑶再不怀疑,连身走到朱瑶身前,不迭的赞道:“好妹子,你的心计胆识,远远超过那些敢做敢为的大丈夫,待楚南有朝一日登基……”
朱瑶截住他的话头道:“行了,别尽说大话,咱们还得步步为营,小心为上。”
耶律楚南连声道:“是是是,小妹子说话在行,如此楚南便在此等候小妹子的佳音!”
未等耶律楚南话说完,朱瑶接了他手里的一包毒药,转身出门。适才她只觉一阵阵心里烦恶,再不走只怕自己真要在院内吐了出来。心想:“我为了设计杀死耶律楚南,在背地里说了影哥哥的不是,这样做对得起他么?”
萧影伏在屋顶听了半晌,越听越气,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恨不得跳入院中,一掌一个,将耶律楚南和朱瑶劈死。可一想,耶律楚南该杀,但不是现下。杀他可算举手之劳,何必急于一时,更何况师父还掌控在他手中,杀了他,师父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心何以安?朱瑶此人虽坏,倒也还没坏得一塌糊涂,至少她还懂得洁身自爱,以礼自持。至于她与正道门派中的恩怨,还有杏花村、李家村李府中的命案,她的嫌疑最大,但事情也还没显山露水,此刻也不能对她妄下杀手。
最后听得朱瑶对耶律楚南施毒一计毫无反驳之意,一口允诺,萧影耳中嗡地一声响,登觉天旋地转,几欲摔下屋来。
此前他想,她虽骗了自己,但日间她又哭又伤心,显而有了悔改之意。她既有心悔过,自己之前的性命赌债,便由自己以死一力承担下来,何必徒伤她性命。至于她与武林正道的恩怨,自己人都死了,便也管不了那么多。
待听得朱瑶非但对自己一无情意,还将下毒的事儿应承下来,萧影心中再无他念,将心一横,与她赌起气来:“好啊,你捣毁白道百余门派,我不小心上了你的贼床,把性命赌没了。我当初既以性命做赌注,心里许下诺言,大丈夫言出如山,重言诺轻生死,既然赌输了,只好以死谢天下。反正也是一个死,倒要看看你这女人到底有多毒?哈哈,我百毒不侵,这事你不知道吧,你毒我不死,可要大大失望了!”
萧影更不多想,一心要看看朱瑶到底能不能真狠得下心,对他投毒。他赶在头里,飞身来到朱瑶下榻客栈。一进大门,店小二满脸堆笑迎上前来,哈腰道:“请问这位小爷可是萧影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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