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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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衷-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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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好婶望着孙女。“你不是打算这亲友一直呆坐着到天亮吧?”
  “什么?”子榆望着阿嬷。
  来好婶在桌上摺着洗净晾干的衣服,喃喃说道:“我说啊,你从慕风离开到现在便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你是不是该去洗澡了?”
  她没回答来好婶的话,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没听人家说,叹口气得连穷三年啊,好好的叹什么气?你到底是在烦恼什么事?讲给阿嬷听听。”
  “阿嬷,慕风跟我说他想带欢欢走,你叫我怎么能不烦恼?”
  闻言,来好婶不觉陷入深思。
  “子榆啊,不管你有多么不愿意,人家毕竟是父女,你不能阻止他们父女相认。”来好婶说。
  “相认、相认!你怎么跟慕风一样,整天就会提这件事来吓我!你知不知道真让他们相认了会怎样?他会把欢欢带走,那我们怎么办?还有,我要怎么跟欢欢说我和慕风的事?”子榆反应激烈地叫嚷。
  来好婶倒一点也不担心这件事,因为她听欢欢唤慕风为“叔叔”,那表示慕风有考虑到孩子的感受,他连这么细微的地方都注意到了,绝对不会鲁莽行事,吓坏孩子。
  不过,他倒是把子榆给吓坏了。
  “小榆啊,你不要慌,也先别急。你想想,这些年我们度过了多少困难,我们祖孙三人还不是都在一起没有分开。我想,你一定可以想出解决的办法度过这个难关。”来好婶给她打气。
  子榆却没这么乐观。“我真的……行吗?”
  翌日。
  子榆轮值服务台,当她把电脑萤幕打开,再用抹布擦拭好服务台的桌面,检查好给客户用的原子笔,正要坐下来工作时,看见老羊提着公事包走进来;她心里警铃大作,随即看见慕风走了进来。
  她当下觉得胃部一阵翻搅,那种情况大大不妙的感觉排山倒海地向她袭来。
  她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只觉得自己像是被猫逼到墙角的老鼠,而那只猫正忙着封她的老鼠洞。
  仿佛意识到她的目光,在电梯门快关上那一刹,慕风在电梯里意味深长地望着她。
  门很快关上。
  她的心随着那扇紧闭的门而惶惑终日,无法开朗。
  下午两点多,有个大客户想开美金帐户,她帮他写了些开户资料,随即带客户到三楼VIP室找另一名投资专员办理相关手续,她则自己搭电梯下楼,却看到老羊端着咖啡走了进来。
  “嗨!大嫂。”老羊友善到极点,高分贝和她打招呼。
  “别这样叫我!”子榆低声喝止,顺便迅速看看四周,幸好没有别人。
  “呃,那好吧。那个叶小姐,你想喝咖啡吗?”老羊从善如流。
  “不要。”说完,随即反悔。也许她该弄清楚慕风和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老羊耸耸肩,走过她面前。
  “等等。”子榆突然叫住他。
  “咦!”
  “我们找个地方,聊几句?”
  “成!那就到我的办公室去吧,那里隐密。”
  子榆满怀心事地跟着他走进一间宽敝的办公室,随即无可避免地和慕风的眼光对个正着。她气得转身。
  “你没告诉我他在这里。”子榆有些不满。
  “那是因为你没问啊。”老羊故作委屈。
  “我在这里,让你感到很困扰吗?”慕风问。
  “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子榆脱口而出。
  “比起你带给我的困扰,我应该比你仁慈不止百倍吧?”
  “……”她知道他说的对,所以无言。
  “两位,喝杯咖啡吧。”老羊端了两杯咖啡过来。
  子榆接过咖啡,还是把心里的疑问给说了出来。“你到底想怎样?”
  慕风耸耸肩。
  “目前没有很明确的想法,不过我已经把办公室南移到这里来。我想,我应该会有充裕的时间可以想,想想看我们该怎么走我们的下一步。”
  他冷眼看着她的不安,好整以暇地说着他的计划,像一只猫凌迟着鼠儿那般,迟迟不愿给个痛快。
  子榆一口咖啡都没喝,便把咖啡杯放下。是该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了,但不是“我们”,是“她”的下一步。
  “我离开座位太久了,该回去上班了。”
  说完,抬起下巴,挺直身子走了出去。
  老羊看着她的背影,再回头看看老大。“老大,你这算是宣战吗?要是她又跑了,你要怎么办?”
  “她不会再有机会了。”他说。
  “啊?”不会吗?要是她连夜带着孩子来个远走高飞也不无可能吧?
  老大真愿意冒这种风险吗?
  “帮我跑一趟幼稚园,缴清欢欢从现在起念到明年的所有费用。还有,子榆住的地方没有冷气,饮水机也坏了,找人去装冷气,换掉饮水机;电视机上面有一叠帐单,全拿去处理掉吧。阿嬷要是不肯,你就跟她说是我的意思。下午两点我会亲自过去拜访她,请她在家等我。”慕风吩咐。
  “好,我会在两点前把这些事全处理完毕。”老羊承诺,随即拿起车钥匙出门。
  开着车往大嫂住家的方向,老羊还是不太懂老大的意思。安装冷气有点道理,可是把大嫂的帐单全处理完,她不就更可以高枕无忧的离开了吗?
  子榆在座位上发呆。
  离开这里。
  是她从慕风办公室回来后的第一个念头。可是她能上哪儿去呢?
  当然为了不让慕风找到她的下落,她们远从基隆搬到姨嬷住的高雄来,害阿嬷离开住了六十几年的基隆。当年阿嬷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她知道阿嬷一定很舍不得离开从出生就住到老的基隆,现在阿嬷都七十几岁了,她怎么忍心让她再去适应人生地不熟的环境?
  还有欢欢,她要怎么跟女儿解释她们要搬家的理由?
  就算阿嬷和欢欢体恤她的难处,她还要重新找工作、找房子,租房子还要一笔押金,此刻她连上个月的租金都还在筹呢,哪有余钱可以缴房租押金!还有欢欢,真要离开这里,搬到新住处也得重新找幼稚园,学费也得重新缴纳;至于找工作,现在经济不景气,她真的可以马上找到一份工作吗?
  这叫没有积蓄的她,是越想头越痛!
  “想什么?想得这么认真?”
  一道男声在柜台正前方响起,桌面上还放了一束鲜花,今天是粉色的海芋。
  子榆回过神来,歉然地对客户微笑,“陆先生,真不好意思,今天要办什么呢?”
  “领空白支票。”一直热烈追求她的陆雅夫笑说。
  “好,请稍候。”说完,低头开始忙着作业程序。
  不久,她把空白支票放到他面前。
  “谢谢你。这束花跟你的制服很搭,送给你。”陆雅夫说。
  他是与合作社往来约一年多的新客户,每天十点至十点半左右来,一走到她的柜台。每隔两天送她一束花,是社里人尽皆知的事情;起先她会拒绝,但他总有各式各样的古怪理由要她收下花束。
  到后来,她也懒得拒绝了,把花收下,然后道谢,他就会微笑离开。
  她依循惯例,对他说了声:“谢谢。”把花收下。
  可是这回他却没有微笑离开,他问她:“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需不需要我帮忙?”
  她的心被猛烈撞击一下。帮忙?是的,她肯定非常需要,尤其他是个律师。
  可是,找他帮忙,那便意味着她得把自己的过往摊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这是她能承受的吗?
  不,她得再想想。
  她回他一个微笑。“谢谢你,我很好。”
  心里却在OS,你好个鬼!
  但陆雅夫显然不相信,他把名片放在柜台上,翻转过来写了一支电话。“有事,打这支电话给我,这是专线,任何时候都可以找到我。”
  子榆看着他,眼里有丝感激,只是一闪即逝。
  “好。有需要的话我会打给你。”这是一年多来,她除了说谢谢,对他说最多话的一次。
  此刻,她自觉像要溺毙,哪怕是一片薄薄的浮木,她都忍不住要紧紧攀住它。
  第4章(1)
  一直以来,因为他是慕家的独子,他的人生更像是已安排好的,只能照着剧本走。他是家里长辈的傀儡,在疼爱他的背后总夹杂着长辈们自己的爱欲和权利欲,至于他真正在乎的,从没人替他想过,他也从没想要争取过;遇到子榆之前,他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子榆闯进了他的生命中,纯属一场意外。
  他一个留级生和学校模范生一起离家出走七天;回来后,子榆未婚怀孕,他被子榆的父亲提告,然后他们在一笔巨额交易下和解,条件是二十三岁的他必须娶十八岁的子榆。
  为了他的妻女,他第一次自觉到自己是一个男人,有应该负起的责任,所以他同意奶奶的安排到美国读大学。谁知,八个月后,他被告知他的孩子在他家的医院早产过世,老婆离家出走。
  他觉得自己被命运狠狠揍了一拳,为了找出真相,他离开自己的原生家庭,在外公的资助下,建立了汇融集团。
  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寻找子榆的下落,那是因为他心底一直深信,他和子榆之间,应该不只是因为年少轻狂的一场性事所衍生出来的一场人生闹剧。
  可他真的能肯定吗?
  这六年来,他像独自定在幽暗不明的迷雾中,不知道自己曾经相信的是否到头来却骗了自己。
  他知道自己应该和子榆谈一谈,可她的态度夹杂着不安和抵抗,他不知道她到底在怕些什么,即便他知道她心里确实有着恐惧,但他知道,除了躲他,她怕是不会多透露一个字了。
  但他还有子榆的阿嬷。
  那晚,他要从她家离去时,他从阿嬷的眼神里看到深深的无奈;他知道,想要弄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能从阿嬷那里探知了。
  十分钟后,他把车停好,独自按着门铃。
  子榆的阿嬷来开门,抬头看了他一眼。“来啦。”随即让他进屋去。
  茶几上有着花生糖、芝麻糖、腌渍酸梅和一大杯白开水。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不觉笑了起来。
  “阿嬷,你还记得啊。”
  “阿嬷当然记得,这些都是你爱吃的东西。”
  他先尝了一颗酸梅。没错!这是她老人家自己腌渍的酸梅,酸甜软Q。
  还透着一股花香。好久没吃到了,真是怀念啊。
  “阿嬷,你还在自己腌酸梅啊?”他随口问问。
  “小欢欢喜欢吃嘛,家里也很少买什么零嘴,所以我就腌个一大罐摆那儿,她想吃就自己夹来吃。”她解释。
  听到女儿跟自己的相似处,他显得很开心。
  来好婶指了指冷气和饮水机,很平静地说:“这些都装好了,谢谢你。”
  “阿嬷,我才应该谢谢你愿意让我帮忙。”
  “听到你这么说,我心里有好多感慨。我只想问你一句,你要她们母女吗?”
  慕风语带保留:“眼下这状况,恐怕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愿便能成局的,不是吗?”
  “那份离婚协议书,你签字了吗?”
  “没有。”
  “为什么不签?”
  这问题来势汹汹,逼得他不得不说:“我不想糊里糊涂作下决定。”
  “很好。你今日找来,就是为了知道真相,知道真相后,你就可以立即决定要不要签字,是这个意思吗?”
  他是这个意思吗?似乎又不尽然。
  “阿嬷,你很清楚,我有权知道所有的真相。”
  来好婶不喜欢这个答案,可是,她又不能勉强他,只好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唉,好吧,谁叫你有权利呢。”
  来好婶将思绪拉回几年前,娓娓道来子榆刚嫁入慕家、她还在菜市场卖鱼的时候——
  “阿嬷?”子榆穿着孕妇装来到她的摊子旁。
  “唉,你怎么又跑来菜市场了,你明知道慕风他奶奶不喜欢你来。”
  “不管我做什么,她都不喜欢,也不差这一件了。”
  “吃饭没有?”来好婶看着孙女浮肿的眼皮和黑眼圈。“睡不好啊?”
  “昨晚脚抽筋,好痛!”
  “去看医生没有?”
  子榆摇摇头,她一点都不喜欢去慕风家开的医院。
  “不看医生怎么行咧,你看你这么瘦,是不是都没吃饭啊?”
  “我吃不下。”
  她怎么可能吃得下!她每天得刷洗六间厕所的马桶,还必须洗到光可见人的程度,餐桌上每餐都有她不敢吃、不敢闻到味道的羊肉。
  “吃不下也要多少吃一些啊,不然你肚子里的宝宝会长不大耶。”
  她抱住来好婶。“阿嬷,我真的好想死啊!”
  “唉,阿嬷知道你日子难过,偏偏慕风又远在美国,可是你一定要坚强的把孩子生下来。阿嬷看得出来慕风很喜欢你,我想慕风的奶奶也看出来了,所以才要慕风到国外拿学位当作娶你的条件。她算准了,慕风为了你一定会照做。今天她对你做的所有不合理事情,都是要让你自己知难而退、离开慕风,要是你不忍下来,你们就要被拆散了,那宝宝怎么办?”
  子榆听着阿嬷的话,哭得更伤心了。
  “我知道你不是慕风奶奶口中那种随便的低贱女孩,你是为了离开你那酒鬼兼赌鬼的老爸才会和慕风发生关系。可是子榆啊,有钱人家的饭碗不好端啊。”来好婶摸着孙女的头发。“孩子啊,你是不是后悔了?”
  “不,我不后悔。”
  她不是顾全面子才这么说。十八年来,他的父亲让她的生命有着不可言喻的难堪,虽然她有阿嬷的疼爱和保护,可是她依然觉得活得很痛苦。
  直到高一遇到慕风,他一直对她很好。
  他对她的好,慷慨得像太阳照耀大地一样,从来没指望她回报。他很珍惜她,那是她不曾享受过的感受;他宠她,让她觉得自己真的像什么宝贝一样重要。
  因此,她对慕风的感情一变再变,终至变得很复杂。
  有愧疚,有感激,当然也有日积月累堆砌出来的喜欢,怀了他的孩子,她很意外,可是并不后悔。
  来好婶轻拍着子榆的背,听她继续说。“只是,他的家人不喜欢我,最疼爱他的奶奶更是讨厌我;在他家,除了佣人,大家都忙,没人会和我说话,只有他奶奶每天对我冷言冷语和永无止境的嫌弃,啊,我真的觉得活得好累好累……”
  “你爸是不是又到他家去乱了?”
  “上个月五号来找我借钱,我给了他一万,好久没看到人了。”
  “你爸怎么这样!三番两次上慕家去要钱,这样你要怎样在慕家过生活,人家怎么会看得起你!都是阿嬷不好,没把你爸教好,拖累了你。”
  来好婶一想到她那颓废的儿子,不禁悲从中来。也难怪子榆的妈会受不了而离家出走。唉,她不敢,真的不敢再往下想了。
  子榆最怕看见阿嬷掉眼泪,那会让她觉得心被撕扯成两半那样疼痛,却也会激发她的斗志;她发过誓的,她会保护从小照顾她长大的阿嬷,所以她用手擦掉阿嬷的眼泪。“阿嬷,不要哭,我们不要再想这些伤心事了,我会听你的话把宝宝生下来,乖乖等慕风回来。”
  来好婶望着自己苦命的孙女,很是心疼。
  “人家说女人是菜秄命,相信阿嬷,你忍耐下去一定会有代价,慕风一定会回来,等他回来,你的日子就会好过了。”
  “好。”她答应着。
  来好婶从围裙里掏出一百元,递给她。“既然人都出来了,去阿华那里买碗红豆汤来喝,瞧你水肿得多厉害。”
  为了不让阿嬷担心,她接受了阿嬷的好意,去卖汤圆的摊子喝红豆汤,可是喝在嘴里,却是咸的。
  原来眼泪往肚里吞是这么回事,在那一天,她便全懂得了。
  她不能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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