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才兄自十八岁那年开始参加官员选拔考试,同年的考生都早登朝堂了,他却年年考年年败,差得不多,次次都是线下第一名。冯大人气得吹胡子跳脚,寿都折了好几年,为了这儿子想了无数办法,奈何路铺好了自家儿子却连腿也懒得迈。
这一晃几年,看看朝中别的大人家中和睦儿孙满堂,自家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是这副德行,半个官职没有不说,日日流连烟花柳巷别说娶妻,便是连个妾都没纳。冯大人心中憋气,下了朝便关在书房思索良策,这良策没想出来,却让他想到了一句话,都说成家立业,成家方可立业,自家儿子光棍一个半个媳妇儿没有,家都没成如何立业?思及此,冯大人精神一抖擞,立刻唤来自家夫人,找了媒婆将城中大家闺秀的生辰八字一一寻来,多方占卜之后目标锁定在了左相府嫡小姐林玥嫣身上。
这冯大人也是有自知之明的人,自家儿子酒囊饭袋窝囊废一个,再想想左相府小姐天姿国色才艺双绝,怎么看怎么不搭,这冯大人还没想出计策,便闻敬贤亲王亲自上左相府提亲,左相林毅已然应了,这下可好,好不容易相中的媳妇就这么泡了汤,冯大人心中不甘,日日阴沉着脸碎碎念着,不出两个月,左相府和亲王府的婚事竟然崩了。
想着自己那般念叨诅咒出了成果,冯大人也不阴沉了,心中一得瑟便觉是老天有眼,这林家小姐便该要嫁入冯家的,乐呵呵的便又接着寻思对策。再说这亲王府退婚之后,林家小姐身价骤跌,但凡能与林毅比肩的人物谁又乐意站上这么个污点。想想自己好歹也是从二品光禄大夫,虽比不上左相那般权势、风光,比之地方官员城中富商还是有优势的。
于是乎,过分放大优点的结果是,冯大人完全忘记了娶妻的是自家那个窝囊废儿子。
如此一比较,冯大人信心满满,即刻便招了媒婆着手置办聘礼,这聘礼尚未备齐,城中谣言又起,如此两天一小闹三天一大闹,林家小姐身价愈低。白二夫人记得茶饭不思,林毅也是终日满面寒霜,朝中众人人人自危,却只有这冯大人精神抖擞,春光满面。
…………
终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冯大人兴冲冲的找来自家儿子洋洋洒洒说了大堆废话,半天不及重点。酉才兄听着自家老爹絮絮叨叨,虽没说明却也明了了七八分,眉头一蹙,冷着脸道,“爹爹直说便可!”
冯大人见自家儿子如此干脆,感动得老泪纵横,心里一激动话就出口了,“酉儿啊,爹为你寻了一门亲事。”
酉才兄面上一僵,又闻冯大人接着道,“你看左相府小姐如何?”
一听左相府,酉才兄整张脸刷的就黑了下来,这冯大人还自顾自说着,完全没注意到自家儿子的异样。
“左相府嫡小姐林玥嫣,德才兼备,容貌端庄,宜家室,你看如何?”
冯公子酉才寒气一敛,假笑着道,“爹爹可问过左相大人了?你也知道左相府嫡小姐千金之躯,这登门求亲的怕是早已踏破了左相府门槛,这林小姐如何能看上你儿子我这般废材窝囊废?”
冯大人一听此话立马拉下了脸,冷哼一声一扬头信誓旦旦的开了口,“今时不同往日,这林小姐可不比从前,能嫁入我冯家便是前世积德,哪由得她挑?”
这下可好,冯大人此言一出,酉才兄彻底无语,嘿嘿一声笑,也不再多说什么跟着自家老爹,请了如花媒婆一路招摇着去了左相府。
…………
这冯大人一共做错了三件事,第一,高估了自己;第二,低估了林毅;第三,便是请了这个如花媒婆。
此媒婆本性王,名凤仙,人称凤姐,城中一流媒婆,常年身穿一身俗艳红衣,头戴绿花一朵,脸扑白粉,唇上胭脂,和着那一口大黄牙,看着异常喜感。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林家小姐那夭折的婚事便是如花媒婆一手包办的,上门提亲的时候,那口若悬河的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吹得敬贤小世子那是才高八斗天下无双。林毅是见过轩辕小世子的,想想也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听媒婆这么一说也信了七八分,再加上敬贤亲王位高权重,一计较,婚事便定了下来。却哪知这敬贤世子便是个世家公子纨绔子弟,为了个歌女撕破脸退婚不说,累得自家女儿身价骤降。这怨气还没发出来,如花媒婆竟又再次登门了,这次更绝,竟是为了冯家那出了名的酒囊饭袋而来。
林毅面色一寒便要赶人,这如花媒婆也不是吃素的,大脚一迈上前两步,两脚分置门槛两边,里一只,外一只,如此林毅也不好直接关门。便见如花媒婆手中巾帕一抡,捏着嗓子谄媚的道,“林大人啊,山不转水转,我们又见面了……”
此言一出,林毅黑了脸不说,冯家酉才公子愣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冯大人侧过头狠瞪他一眼,酉才公子这才止住了笑。这如花媒婆也是能人,直接无视了林毅的一切神情,自顾自的说得异常陶醉,那台词嘎嘣嘎嘣的就蹦了出来,便如上次登门那般,将冯家酉才公子从头到脚夸了个遍,这一炷香下来竟没有一句同上次登门雷同。
这家庭条件、外貌、性格什么的夸完之后,如花媒婆回头看着一眼冯家酉才公子,一回头,不再着眼于现阶段成就,开始滔滔不绝的展望未来,听得林毅一愣一愣的,再看看那冯家公子长得确实不错,这身量气场也和传闻有异,便又相信了几分。连带着觉得如花媒婆那张渗人的脸也不再那么渗人。
想想自家女儿卧病良久,早不复当日那般美人模样,心念一动,又妥协了几分,彻底忘了这媒婆一张嘴,黑的也能说成白的,如何能信?
林毅敛了寒色,撤开身子便放了冯家一行进来。
再说这冯家酉才公子,虽登不得什么大场面,生于官宦世家,装装样子还是会的。便见他微一侧身让冯大人走于身前,冲着林毅一颔首,这才跟着进了林家大门。
左相林毅跟在最后,看着酉才公子那翩翩佳公子模样,心中一喜,暗道一声,“甚好,甚好!”
而那行在最前方的冯大人也是心中一喜,想着自家那装模作样的窝囊废儿子,再想想左相林毅那般模样,一勾唇乐呵呵的进了正厅。
…………
不过片刻,婚事便已然敲定了。一时间,如花媒婆白粉扑腾挥着帕子笑容谄媚,冯大人荣光满面,连左相林毅也是笑容朗朗。一屋子其乐融融,仅酉才公子一人面色平静,神情淡然,一股子超凡脱俗模样。
冯大人一看自家儿子笑得越发灿烂,暗道一声,“甚好,甚好!”
这婚事一敲定,林毅便支了丫鬟去唤林玥嫣出来。小丫鬟一路小跑不过片刻便进了林家小姐院落,这林玥嫣本还躺在床上自怨自艾,一听有人登门提亲,据说这未来夫君还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这精神顿时好了不少,忙唤了贴身丫鬟前来梳妆打扮。
冰了这么久,便是美人胚子也脱了型。蜡黄着脸弱不禁风的样子哪里还有当初那般芙蓉颜色?
这林家小姐重相貌,白二夫人老早便唤人撤了房中镜子,生怕她看到自己那般模样。丫鬟小厮们不敢说,林玥嫣自是不知道,还以为自己是那娇俏美人,看着自家小姐兴冲冲的去往正厅,一干人等心中一叹,这可如何是好?
林玥嫣确实浑然不觉,笑盈盈的扭着屁股进到了正厅,她这一出现立刻打破了厅中和谐模样。林毅面色一僵,冯青嘴角抽搐,连如花媒婆这般见过大风浪的也是浑身一哆嗦。这四个人中最淡定的便是冯家公子酉才,只见他朝着林玥嫣谦和一笑,轻声问道,“你家小姐呢?”
…………
就这样,婚事再度告吹,比之上次速度更快,过程更为自然,当然,结果也更为惨烈。
冯大人满脸庆幸的带着一干人等抬着聘礼原路返回,酉才公子一脸淡定速度跟上,只余如花媒婆提着大红裙子在身后一路狂奔。
那之后的第二天,有传言说,林家嫡小姐,疯了!
无言
正文 无言
林玥嫣,疯了?
那张如花娇颜,那般惊才绝艳,那样的身份,那是天下女人憧憬艳羡而又求之不得的。可如今花颜谢美人殇,那芙蓉颜色退了个干净,只余一地嘲讽或惋惜。
林玥嫣,竟然,疯了!
微叹一口气,我坐在窗前看着院内皑皑一片素裹银装,心中无限感慨,都说钱财乃身外之物,这一身皮囊也不过身外之物而已……
…………
却说这冯青带着一大帮人在一干民众诧异的眼神下,潇潇洒洒的从城中而过,火速的回了冯府。冯大人第一次主动出击便受了如此惊吓,以为一场闹剧就这么算了,谁知第二天便闻林家小姐疯了。冯大人面上一僵,忆及当时那般场景,眼里顿生无限绝望,笨蛋儿子闯祸了!
酉才公子却还是那般淡定模样,好笑的看着左右踱步的冯青,刚要开口,这冯大人却也同时停了步子蓦地一个转身,死瞪着自家儿子,咬牙切齿的说,“看看你干出来的好事,这下如何是好?”
酉才公子本还在和那歌舞坊的歌女舞姬打情骂俏,被自家爹爹这么莫名其妙的抓了回来,等着了半晌却只得这么一句“如何是好”。这回府半天只见白大人左右踱步,自己连何事尚且不知,怎知“如何是好”。这么想着,酉才公子心里一阵莫名,揣度片刻,蹙眉道,“何事?”
不问还好,这么一问冯大人彻底爆发了,对着自家儿子一阵怒吼,“何事?你还敢问何事?”
“哦”酉才公子瘪瘪嘴可怜兮兮的应了一声,然后万分听话的点点头,接着道,“佛曰:‘不可说。’不问,不问。”话毕一转头,心里想着那温香玉软,眼神期冀,满怀憧憬的望向了自家大门。
冯大人看着酉才公子那色迷迷的模样,眼一红,怒从心生,张嘴就是一顿骂,“孽子,不成器的东西!为了你这么个窝囊废我拉下老脸低三下四求了多少人?你对得起我?对得起我冯家的列祖列宗?”
酉才公子只转过头满目同情的看了自家老爹一眼,一张嘴闭得紧紧的,愣是没有开口。片刻,又面露期冀的转过头去继续望着自家大门。
“混账!”这下可好,冯大人彻底爆发了,“整天就知道烟花柳巷、吃喝嫖赌,除了这个你还会什么?”
还是刚才那般无二,这次连同情都省了,酉才公子转过头看了冯大人一眼,思酌片刻,再次转过了头。
“你……你你……混账……”经不住自家儿子这三番两次的打击,这冯大人心里一急,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
酉才公子这才神情担忧,惴惴的开了口,“爹爹没事吧?”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生了你这么个混账窝囊废!”冯大人已在崩溃的边缘,不停地絮絮念着。见冯大人没事,冯公子酉才又淡定了。而这酉才公子是淡定了,反反复复几次冯大人却终于忍不住了,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人大了,心野了,看不起你爹了是吧?”
冯小公子见此蹙眉半晌,这才小心翼翼的问道,“我可以说话了?”
…………
“那我就说了。”自动忽略自家爹爹那一脸错愕,冯小公子酉才思酌片刻,开口道,“我本来也想要好好念书考取功名光耀我冯家的,哪知……”
这冯大人还在错愕中,没想到自家的窝囊废儿子还是有上进心的,听这话该是遇到什么挫折了。这么一想冯大人怒气也消了些,心里想着有上进心就好,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就怕儿子自甘堕落。
冯大人心急,见不得酉才公子这慢吞吞的模样,抢过话问道,“哪知什么?”
冯小公子蹙眉半天温温吞吞的道,“夫子说,‘世间万物,皆不可遏其天性。’我对月深思,终于发现我天性不在此,终于忍痛放弃了课业寻找天性去了。”
“你……你……”
“爹爹不用这么感动,我那时候想着既是爹爹大费周章请回来的,自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说的话定然也是在理的,这么想着我才坚持了这么久。”说着点点头,握拳道,“寻找天性的道路果然是坎坷又曲折的,不过爹爹放心,便是世人皆反对,为了不辜负爹爹辛苦请来夫子的良苦用心,我一定会力排众议,坚持在寻找天性的道路上……”
“你……”冯大人大吼一声,喘了半天,道,“天性……天性……谁让你寻找什么狗屁天性?老子说的话你怎么没记得这么清楚?让你好好念书,光耀门楣你怎么不听?”
“爹爹有所不知,我也矛盾了很久,夫子说,‘不要遏其天性’,爹爹说,“要光耀门楣”。突然有一天,我灵光一闪。有句话不是说,真理是寂寞的,它总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上。再看看世人皆想取得功名光宗耀祖,如此少数人肯定不是爹爹,那就是夫子了。而且书上都说要尊师重道,书上说的话自然也是对的。”
冯小公子酉才说得异常认真,而冯大人还没听完这一口气又憋在了胸腔,深呼吸一阵终于缓过来,“书上说的,书上说的,书上说了这么多你怎么没记住?”
这下冯小公子委屈了,瘪着嘴碎碎念道,“我就看了那么一本书便听夫子说不要遏其天性,于是……然后……我就在矛盾中寻找天性去了……”
…………
冯大人已是气急攻心彻底无言了,半晌终于想起自己寻着窝囊废儿子回来的本意,话锋一转,道,“这祸是你惹出来的,你说现在如何是好?”
这下可好,这换个话题冯小公子酉才又闭嘴了。等了半晌不见他开口,冯大人呵道,“你说!”
酉才公子那是越发憋屈了,可怜兮兮的说道,“说什么啊?”
“…………”冯大人从来没有如此的想要掐死自家儿子,“你说,该怎么办?”
“我连何事都不知,怎知如何是好,”说着满是怨念的看了冯大人一眼,“明明是爹爹不让问……实在是爱莫能助啊……”
冯大人强忍着怒意咬牙切齿的说道,“林家小姐疯了!”
这不解释还好,这么一解释酉才公子不但没有半点明白,竟是越发糊涂了,“林小姐疯了与我何干?”
冯大人继续‘耐心’提点道,“我们昨天去林府提亲……”
酉才公子认同的点点头,接着问道,“有关系?”
“你是猪啊?要不是你口无遮拦林小姐能疯?还敢问‘有关系?’,左相林大人现在怕是已经恨死我冯家了,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冯大人说着说着声音渐小,又开始满脸焦急的踱起步来。
酉才公子似还是不明白,纳闷的碎碎念道,“口无遮拦?我说什么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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