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九公道:“据说每晚的月出时刻,天父的魂魄就会回到这里,开启藏宝之门,犒赏十万太平军的亡魂。”
方隐锋摇头道:“传说而已,可信吗?”
姜九公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在外面,你可以不信,但是在此地,你必须信!”指了指殿堂两侧的幡幕,道,“这些幡幕都是用当年太平军的战旗缝制的。当年天京城破之日,十万太平军血战至死,无一降清。这些战旗浸透着他们的鲜血,他们的亡灵亦听从战旗的召唤,每晚都要从阴间返阳,拜见旧主。”
他语气森然,方隐锋不禁打了个冷战,道:“这些传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姜九公道:“每一个天父会成员都知道这些传说,只不过我知道得更多一些。”说着走到神像之前,向殿门量出七步,伏在地上,仔细察看,道,“不错,就是这里。”
方隐锋看去,只见地上有一个半寸直径的圆孔,道:“这是干什么的?”
姜九公道:“第一个锁孔!”
方隐锋道:“不对啊!钥匙根本插不进去,怎么能用?”用钥匙在圆孔上比画了一下,心中充满疑惑。
宗庙之谜(11)
姜九公道:“当然不是这种用法。”环顾四周,道,“神殿中有一件东西能插进这个圆孔,找到这件东西,咱们就算成功了。”
方隐锋挽起衣袖,道:“事不宜迟,这就找吧。”
姜九公微微一笑,道:“不必麻烦了,东西是现成的,就在那里。”抬手一指,指向神像身边的青龙偃月刀。
方隐锋快步上前,拔出刀来,拧下刀头和刀座,将光秃秃的刀杆插入圆孔中,严丝合缝刚刚好。他欣喜之余,不由得闪过一丝疑惑,姜九公如此轻易便找到刀杆,仿佛早已清楚似的。
姜九公察觉到他的疑虑,道:“我的父亲和大伯曾经是这座神殿的守护者,我和堂兄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的,殿里的一砖一石都被我们擦拭了无数遍,没有我们不熟悉的。”轻轻抚摸刀杆,道,“其实几十年前,我就发现了这个圆孔,也早已试过只有这个刀杆才能插进去,但是没有‘天父之眼’,再多的发现也是徒劳。”
方隐锋道:“找到藏宝后,凭咱们两人无法将藏宝转移出去,如果天父会再不作为,我只好动用政府的力量了。”
姜九公厉声道:“想都别想!天国藏宝只有天父会才能支配,别人休想染指!方先生,如果你敢泄露这个秘密,所受的惩罚绝对超出你的想象力,我保证你会后悔!”
方隐锋不解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带我来?为什么告诉我这个秘密?”
姜九公道:“我要进入藏宝窟,必须有人帮忙才行。这个人既要可靠,又不能是天父会的人。除了你,我想不出第二个人选。”
方隐锋道:“你为什么要进入藏宝窟?”
姜九公沉默了一阵,低声说道:“说来话长啊!这事已经过去二十六年了,我却一直挂在心上……”他看了看天色,叹了口气,又道,“这段往事埋在我的心底,从来没与别人说起过,唉,堵在心里的滋味真难受啊!反正离月出时刻还有一段时间,闲来无事,我跟你聊聊吧。”两人找了一个台阶坐下,姜九公点起烟袋,重重吸了几大口,缓缓说道,“太平天国与清朝血战十四年,数以万计的将士殉教,与清朝结下了不共戴天的血仇。天国灭亡以后的岁月里,存留下来的天父会成员无时无刻不想驱除鞑虏、光复天国王朝,可惜事与愿违,清廷势力庞大,几批骨干会员相继组织起事,非但没有成功,反而遭到疯狂的*,损失过半。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天父会只能放弃武装起义的计划,转入地下隐藏,一面守护天国的藏宝,一面伺机兴兵起事。唉,岁月沧桑,这么一等就是几十年,清朝越来越不得人心,神州大地烽烟渐起,随着南方同盟会的兴起,一场改天换地的剧变即将发生。当时天父会的老当家是大阿姊的父亲,他嗅到了时局变化的味道,主张动用天国藏宝,支持同盟会起义反清。但是这个提案遭到会中所有长老的反对,他们固执地认为这笔财宝是天父留给臣子的遗产,只能用于太平天国的光复,别人的反清行动与自己无关。老当家费尽口舌,无法说服几位长老,一气之下找到了我的父亲和大伯。”
方隐锋喃喃道:“你的父亲和大伯?”
姜九公加重语气道:“不错,我的父亲和大伯。虽然他们仅仅是两个守墓者,在天父会中的地位无足轻重,但是他们都是风水行家,对于各种墓穴秘窟的建筑修造均有极深的造诣。”
方隐锋心念一闪,顿时明白过来,道:“大当家想要自己动手盗宝!”
姜九公点了点头,道:“我至死也忘不了那一夜的情景,父亲留大伯在我家吃饭,两人都是好酒量,平时聚在一起,总会喝上几杯,但是那天晚上,两人滴酒未沾。这是上辈传下的规矩,凡是进入墓穴之前,忌酒!我和堂兄陪他们吃完这顿饭,临行之前,父亲告诫我道:‘天国的藏宝是被诅咒过的,今生今世,若非迫不得已,绝对不要进入藏宝的墓穴!’大伯的话更是简短:‘我们万一出事,不要打听,更不要找人报仇!’”
方隐锋道:“他们真出事了?”
姜九公道:“那一夜过后,父亲和大伯再没露过面,三天之后,在长江边发现了大伯的尸体,身上没有伤痕,他是溺水而死。又过了十多天,大当家在自家书房被一柄匕首刺穿心脏。他是死于自杀,因为当时书房外有五名保镖,都是忠心耿耿的武术好手,没人能在他们眼皮底下潜入书房完成刺杀。至于我的父亲,从那时到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六年,始终音信全无,我费尽心力找寻他的下落,却一无所获。”他长叹一口气,道,“看来唯有进入这座墓穴才能找到线索,看看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方隐锋道:“即使发现线索又能如何?二十六年不是一个短时间,令尊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
姜九公道:“我并不奢望父亲还活在人世,但我希望找到他的遗骸,将他与母亲完成合葬。这是我必尽的孝道,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方隐锋不再说话。两人默默坐在台阶上,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明月升起,透过薄薄的云层,将皎洁的月光洒下。
树影婆娑,明月渐渐升到松柏的树梢之间。
姜九公沉声道:“行了!”要过钥匙,插入刀杆顶端一个凹槽内。月光照落,钥匙上镶嵌的水晶变得熠熠生辉。月光透过水晶的凹面,逐渐凝成一道幽蓝的光柱,投向神殿一角的青砖上。
姜九公目中精光闪动,脱口道:“原来秘窟的入口在这里!”
话音刚落,背后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没错,秘窟的入口就在这里!”
大阿姊(1)
姜九公只觉一股寒意从自己的脊背蔓延开来,缓缓转过身,低声道:“大阿姊!”
月光下,一个人影走进殿门,身穿一袭白狐皮衣,长发垂肩,走路没有一点声音,仿佛暗夜中的幽灵一般,浑身上下冷气逼人。
姜九公右手放在心口上,施了一个躬身礼,道:“您……怎么来了?”
那女人淡淡说道:“我再不来,家都被人挑了。”
姜九公脸色一变,道:“您会错意了。我们这次来,可不是冲着藏宝……”
那女人哼了一声,道:“我不管你是冲什么来的,没有我的应允,就是来敬香也不行!你是天父会的老人了,规矩懂不懂?擅自带领外人进入圣殿,可不是轻罪,我执行家法一向不徇私情,待会儿用刑狠了,你别不服。”她的语音不重,但舒缓中带着一股肃杀之意,令人不寒而栗。
姜九公道:“我认罚。但在行刑之前,我有一个请求,能否……”
那女人将手一挥,截断了他的话头,道:“现在轮不到你提请求,有话等行刑之后再说吧。”说罢看向方隐锋,道:“你是方隐锋,方医生?”
方隐锋道:“你是大阿姊?”
那女人道:“大阿姊是大伙儿对我的尊称,你不是天父会的人,用不着像他们一样称呼我。我姓洪,洪金娥。”
方隐锋道:“身为外人,我已经洞晓天父会最大的秘密,你如何发落我?”
洪金娥道:“方医生是明白人,自然也知道这个秘密对天父会意味着什么,咱们之间不必绕弯子,实话说吧,你恐怕不能活着离开!”
方隐锋并不畏惧,坦然道:“我的生与死微不足道,但是这笔藏宝怎么处置?日本人就要打进来了,你打算怎么转移出去?”
洪金娥看了看四周,自信道:“我们哪儿都不去。普天之下,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安全?”
方隐锋道:“如果真像你说的这么安全,我根本找不到这里。既然我能找到,日本人也一样能找到。”
洪金娥冷笑道:“你以为自己找到了吗?你差得远呢!”幽幽出了一口气,道,“这是一笔属于幽冥的藏宝,上面附着十万亡灵十万血,只有天父首肯的人才能找到。”顿了顿,又道,“除非是死人,没人能占有这笔宝藏。”
方隐锋皱眉道:“你相信这种鬼话?”
洪金娥正色道:“这不是鬼话,是事实!你不信不要紧,我会证明给你看。”她转过头,向姜九公道:“二十多年来,你始终在打探姜大忠的下落,这次不惜冒险闯进藏宝墓穴寻找线索,是不是?”
姜九公道:“这不仅仅是我父亲的事,当年老当家蹊跷地自杀,你难道不觉得疑惑?传说那一夜他们进入墓穴,动了天父的藏宝,是中了天父的诅咒才死的。我不信,我要亲自走一趟墓穴,找到父亲的下落。”
洪金娥沉默了一阵,道:“老当家秘密潜入墓穴的事,知道的人极少,这些人在数日后相继暴毙,无一幸免。”话音一顿,仿佛下了一个决心,道,“九公,念在你一片孝心上,我可以答应你进入墓穴……”
姜九公大喜,道:“多谢大阿姊!”
洪金娥冷冷道:“别急着谢我,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凡是进入墓穴的人,必须得死!当年我父亲即使身为大当家也不能幸免。因此你可以进去,但是要留在那里,化作第十万零一个亡灵,为天父看守藏宝!如果你肯接受这个条件,我就放你进去。”
姜九公顿时愣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
大阿姊(2)
方隐锋忍不住道:“这不是活埋人吗?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洪金娥道:“比这残忍一百倍的事我都干过,何况他是自愿的。”
方隐锋还欲争辩,姜九公拉住他的手,道:“方医生,你别说了,这是规矩,对每一个人都一样。”转头向洪金娥道:“我接受你的条件。”
洪金娥道:“好,方医生跟你一起去。黄泉路上你们俩做伴,倒也不寂寞。”
姜九公急道:“我为天父护灵是自愿,为什么拉上方医生?他是局外人,不关他的事!”
洪金娥道:“他若是局外人,就不会站在这里了。我给他留个全尸,已经网开一面。”看了一眼方隐锋,道:“你说是不是?”
方隐锋道:“多谢关照,看来我是非死不可了?”
洪金娥脸上带着冰冷的笑意,一言不发。
方隐锋道:“我可以死,但我不喜欢让别人摆布我的命,我自己来选择死法,叫我去墓穴里陪葬,我不干。”他看了看手表,道,“我马上去赴一个约会,凶多吉少,恐怕不会活着回来,也算遂了你的心意。”
洪金娥道:“日本人的约会?”
方隐锋道:“到底是大阿姊,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洪金娥道:“你掌握的秘密太多了,把你留给日本人,我不放心。万一你受不过他们的酷刑,招出这个地方,天父会的损失太大了!”
方隐锋道:“你太小看我了。我是中国人,我不会出卖自己的良心。”
洪金娥不屑道:“如果我相信这世上还有良心,我早就躺在棺材里了。”她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道,“我只相信死亡。死,是解决问题最彻底的方法。”
方隐锋道:“那你相信手枪么?”手腕一翻,掏出枪来,对着洪金娥的额头。
洪金娥淡淡一瞥,道:“想干什么?”
方隐锋道:“向大阿姊借一条路走。”
洪金娥道:“我若是你,就把枪收起来。对我,这没用。”话音刚落,一个黑衣大汉无声无息地闪出,同时将一把匕首顶在方隐锋后心上,低声道:“听大阿姊的话,不然把你肚子豁开,掏出肠子来晾晾。”
方隐锋冷冷道:“你动手试试?看看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子弹快!”
姜九公一看不好,右手一翻,掏出一把铁尺,边缘磨得极是锋利,不亚于刀锋一般,横在黑衣大汉的颈动脉上,道:“杜小三,你别乱来!”
洪金娥的目光从三人身上掠过,啧啧皱眉道:“九公,为了外人向自家弟兄动手,你还是不是天父会的人?”
姜九公道:“我犯了会规,一会儿拿命赔给你就是。方先生是我带来的,我不能让他糊里糊涂地送命,求大阿姊给条生路!”
洪金娥道:“平时窝窝囊囊的姜九公,几时变得这么有血性了?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叫你给凤姑去看门,真是糟蹋了。”微微出了口气,向黑衣大汉道:“小三子,把家伙收起来,在神殿上弄出血来,不吉利。”
黑衣大汉对她言听计从,立刻收刀退后。
姜九公亦收起铁尺,道:“多谢大阿姊成全。”
洪金娥并不理会他的道谢,向方隐锋道:“看你刚才的样子,倒像是一条汉子,这么杀了你,有些可惜了。”抓起方隐锋的手腕,看了看手表的时间,道,“时间快到了,我跟你一起走一趟。”
方隐锋有些吃惊,道:“你和我一起去?”
洪金娥道:“凤姑是天父会的人,如何处置该由我们说了算,轮不到日本人插手。再说,青田会手上沾了我的人的血,老黄不能白死,这笔账得说清楚了才行。”
大阿姊(3)
暮色四合,星月凄迷,偌大的古城一片沉寂。一辆黑色轿车穿行在空旷的街上,停在一座古庙门口。
洪金娥拉开车窗的纱帘,向外看了看,道:“是这儿?”
方隐锋点了点头,道:“是这儿!”
洪金娥道:“进去吧。”
下了汽车,走到门前。只见庙门大敞着,门上挂着两盏硕大的白纱宫灯,在风中凄凉地晃着。庙内阒无人声,走进大悲殿,长明灯高悬,照着殿中矗着的青铜如来坐像,天风衣带宝相庄严。佛前雁序列位的二十八诸天,有的和蔼慈祥,有的若有所思,有的神情悲怆,有的开怀大笑,或苍老龙钟、或文质彬彬、或威猛狰狞,静夜中看去,栩栩如生,摄人心魄。
佛殿里空无一人,方隐锋大声喊了一声,声音传了出去,却无人应答。
洪金娥静静站了一会儿,指向香案,道:“你看,那是什么?”
方隐锋看去,只见香案正中放着一个信封,急忙上前拆开,借着油灯的光亮阅读。
洪金娥道:“写的是什么?”
方隐锋皱着眉头道:“是池田慎之写的字条,会面的地点改了,咱们要立刻赶到十里地外的常记杂货铺,他带着人质在那里等我。”
洪金娥不紧不慢说道:“喔,是这样。”
方隐锋道:“事不宜迟,走吧。”走到门口,见洪金娥站在原地未动,回头道,“你怎么还不走?”
洪金娥道:“走?去哪里?”
方隐锋道:“常记杂货铺,见面地点改在那里。”
洪金娥冷冷一笑,道:“没见过你这么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