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了一跳的女子眯起了眼。
她应该已经接近三十岁了,却还是像个少女般楚楚可怜。
马上就是佛尔南神殿的圣祭了,王都充满了活力。
除了这两个人以外,也有很多旅人、表演者到广场来。
再过几天,天空之钟会依每年的惯例响起。祭典的正式活动是从钟响的隔天开始。
两个人在拥挤的路上并肩走着,女子自然地勾着青年的手:
“……那时我们突然闯入你家,你一定吓了一跳吧?”
“嗯,吓了一跳。不过最吓人的还是那个南瓜头套……”
苦笑着回话的青年眼神突然变得遥远。
久未造访的阿尔谢夫,街道并没有多大的改变,但生活在那里的熟人则有所变化。
重新回到军务卿岗位的克劳斯·桑克瑞得与妮娜·李斯特霍克结了婚,现在住在王都。
而其好友贝尔纳冯·李斯特霍克翁则以军务审议官的身份施展长才,守护阿尔谢夫的和平。而这些人事方面的传闻,经由交易商人的口耳相传,传到了旅行的青年耳里。
前不久才偶然碰面的商人洛西迪,如今则代替忙于军务卿事务的克劳斯,指挥桑克瑞得贸易公司的一切。
那时青年也听到其他人的消息。
威士托·贝赫塔西翁仍继续担任王宫骑士团团长,明明应该到了可以考虑退休的时期,但剑术却一点也没有退步,而且也没有出现有其后任的传闻。
骑士莱纳斯迪和黛梅尔这对搭档现在也活力充沛地待在骑士团。但是关于他们,洛西迪也只是笑着说“你一定要去见一见他们”,并没有再进一步说些什么。
青年想,他们也没有什么改变吧!
“那之后已经过了十年了啊!怎么样?今天要去见菲立欧他们吗?”
他这么一问,女子的表情便沉了下来:
“……我没有脸见他们,要去的话,你一个人去比较好。”
“还太早了吗——如果你不去,那我也不去。”
青年立刻回答,但他又直接补了一句:
“可是,如果我们去,菲立欧应该会很高兴的。”
“不可能的,他只会伤脑筋而已……啊……”
一个小小身影穿越过人群,正面撞上了女子。
脚边立刻响起小女孩高亢的叫声:
“啊!对不……!…………咦?母后?”
“啊……真的是丽莎琳娜大人!”
听见这名字的瞬间,女子缩起身子吓了一大跳。
青年也惊讶地俯视跑过来的两个孩子。
他们的年纪差不多在七到八岁,一个是黑发的可爱女孩。
另一个是有着深蓝色头发的聪明男孩,跟女孩长得有点像,一看便知是姐弟或兄妹……但其中一人把撞上的女子误认为母亲,另一人则叫出那个名字。
而她所叫的名字——“依莉丝”和“安朱”也知道。
男孩仔细地端详依莉丝,把手放在女孩肩上:
“……雅丝狄娜,还是不对啦!仔细看看,她的头发比较短,再说丽莎琳娜大人刚刚还在城里——跟母后还有苏菲雅王妃一起喝茶吧?”
“可是真的好像——啊!撞到你真不好意思,里格尔斯,走吧!”
女孩行了一礼,便牵了男孩的手跑开了。
依莉丝和安朱呆呆地看着两个孩子的背影。
“那个——该不会是菲立欧的小孩吧?”
女孩很像丽莎琳娜,男孩则神似乌路可。
而且两个人也都很像菲立欧。
“我想应该没错……但为什么王族的孩子会在城里呢?”
被依莉丝这么一问,安朱也感到不解。
“嗯,因为像父母吧?”
“……你这么一说我就懂了。”
依莉丝按住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安朱凝视着她露出了微笑:
“那两个孩子真可爱,你以前也像那样吧!”
“很可惜,我以前是更阴沉的小孩。你应该想像得出来吧?”
依莉丝开着玩笑,凑近安朱耳边说:
“你也想生个那样的小孩吗?”
“……在大街上,你要我怎么回答啊?”
露出苦笑的安朱开始向前走,依莉丝也在他身旁配合他的步调,双手重新勾上他的手。
依偎着安朱撒娇的她小声地说:
“对不起喔!我还想再过一阵子跟你独处的日子,好吗?”
依莉丝害羞地说,并把脸颊贴在他手上磨蹭。
那幸福的表情,在安朱眼中份外耀眼。如果菲立欧他们看见现在的依莉丝,说不定会以为是“另一个人”。很难跟过去的她联想在一起——但只要赢得她的心,她直正的个性是很会撒娇的。
“——哎呀!此等转变也未免太大啦!”
——突然听见这令人怀念的声音,让安朱吓了一跳,当场站住脚。
那极为装模作样、滑稽又戏剧化的口吻,只要听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安朱慌张地回过头,在人来人往之中寻找“那个人”的身影。
“依莉丝……刚才那声音……”
“咦?什么声音?”
依莉丝似乎并未听见。事实上,当安朱再次环顾四周,也没有看见类似的身影。
她不解地仰望安朱。
“……可能是我听错吧!”
“安朱,你是不是走太久累了?我们去找个地方坐下,喝个茶吧!”
安朱还在歪头不解,依莉丝则拉着他走开。
安朱就这样被拉着走在初夏的王都。
结果,他们还是没有注意到那目送他们背影的视线。
*
在接近日暮的时分——
跑累了的西亚,无计可施地坐在路边的长椅。
天空中飘浮着形状歪斜的蓝色月亮。
她还没找到雅丝狄娜和里格尔斯。
虽然听到好几个目击证词,但时值祭典,路上往来行人一直都很多,要在人群中找两个小孩非常困难。
(怎么办……那两个孩子在哪里——)
说不定他们先回王城里去了——
仰望夕阳如此想着的西亚正想从长椅站起身。
就在此时,有个人弓着背跑来。
“咦?”
西亚意外地被撞了一下,手袋也自她的腰间消失了。
“咦——啊!”
男子用单手将西亚推开,正想迅速跑开。
“小、小偷……谁帮我抓住他?”
西亚不禁高声叫道。她的手袋里装有钱包。
虽然每年都有以祭典的群众为目标的扒手聚集,但西亚从没想过自己也会被扒。
正当她想自己去追那个扒手时——突然有人从旁伸出手杖,绊了扒手一跤。
扒手当场跌倒,摔了个狗吃屎。
“啊?真是失礼——”
西亚也听见了这语带嘲弄的男子声音。
“你、你这家伙!太危险——!”
“他是小偷!抓住他!”
西亚高喊。
在这种状况下,小偷只能以手掩面,溜之大吉。西亚还在夕阳下想去追他,却被手杖的主人叫住了。
“小姐,不用勉强去追那种人,如果他手上有刀,那可就危险了喔!”
“可是……!”
出现在回过头去的西亚眼前的,是一位面带微笑的优雅中年绅士。他有着瘦削的身体与细长的手脚,身穿黑色礼服配圆顶礼帽,这身装扮一看就让人联想到西方贵族,但他的脸孔则在夕阳与帽缘的遮掩下看不清楚。
他灵巧地转着单手所持的手杖,深深地低下头:
“我已取回小姐的重要物品——请。”
那被扒走的手袋正在绅士手上。
他的动作之快,让西亚惊讶得直眨眼,她根本没看见他是何时取回袋子的。
接过袋子后,西亚对绅士深深行了一礼:
“啊!谢谢你。你是什么时候——”
“哪里,我只是动作比较快——再怎么说,我也是以此维生。”
绅士以亲切的口吻说着,在西亚眼前交握双手。
然后,一朵黄色小花便从张开的双手中飞了出来。
“啊……!你是魔术师吗?”
西亚接过那可爱的人造花,笑了起来。
那鲜艳的黄色花朵是以上好材质制成,连内包有铁丝的绿色茎都做的很美,虽然是人造花,却很高雅。
那位异国风情的绅士优雅地点点头,以手上的手杖叩叩叩地敲击地面:
“没错。我才刚结束公演,真想请小姐来观赏。”
他那戏剧性的口气让西亚笑了出来,行了一礼:
“真的很谢谢你,啊!我想送你回礼……”
“没关系,你不必在意,你的笑容就是最好的报酬了。”
这装模作样的台词有种滑稽的调调,完全不会让人心生反感。
再度露出笑容的西亚,从取回来的钱袋取出用纸包着的小糖果:
“那这个给你,虽然只是糖果,不过是朋友给我的礼物。是遥远的西方拉多罗亚的点心……”
在西亚的帮助下恢复视力的悠蒂耶·梅森寄来了季节的问候书信,这糖果就是她所送的。
一看见那南瓜形状的糖果,绅士便“哦”了一声:
“这还真是令人怀念啊!谢谢你,我就不客气了。”
绅士开心地接过糖果后,便转过身去。
“啊!还未请教你的名字?”
西亚这才想起还没问过对方的姓名,慌张地叫住绅士。
回过头来的他以圆顶礼帽遮掩住眼睛,嘴角露出微笑:
“我名叫邦达格吕埃·布里基斯奇奇斯·金伯利——你能听一次便记起来吗?”
绅士在一瞬间便流畅地答出这个饶舌的名字。
这意想不到的长名,让西亚一整个慌张。
“邦、邦达格吕……?这名字还真长呢……”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过去都要人以简名来称呼我——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么,祝你愉快。西亚——希望你能幸福……”
接着绅士便转着手杖,踏着舞蹈般的步伐离去。
西亚望着他那似曾相识的身影,又歪着头:
‘咦……我刚刚有说出姓名吗……?’
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让西亚以为自己无意问已说出自己的名字。不过,她并不记得有这回事也是事实。
然后——她也觉得,刚才那名男子的声音曾在很久以前听过。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她还不懂事的孩童时期——
她茫然地伫立了一会儿,两个小小的身影从魔术师来的方向奔跑过来。
“啊!是西亚!”
“西亚!刚才很不得了喔!”
听见两个人高亢的声音,西亚的肩膀因惊讶而抖了一下。
“……雅丝狄娜、里格尔斯!”
两个跑过来的孩子双眼都闪闪生辉。
西亚本来想责骂他们,但看见他们那么开心,而且又平安无事,气也就全消了。
一向冷静的里格尔斯这时大大张开双手,红着脸热切地说:
“有个魔术师伯伯啊,在那边的广场公演,从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突然变出鸽子和蔬菜……”
“真的很棒喔!铁锅就在眼前变成两半,又恢复原状——然后用五个南瓜当小砂包,那南瓜不知什么时候又有了脸,真的好棒喔——”
雅丝狄娜也是一脸兴奋。
西亚苦笑了一下,又叹了口气,蹲下来用双手抱紧了两个孩子。
虽然他们让自己担心——但他们还是非常可爱。
看到孩子们的笑脸,西亚松了口气,并在孩子们的耳边说道:
“……你们两个不能再这么任性了!你们只要先跟我说,我就会在快到祭典时带你们到镇上来啊……”
雅丝狄娜不可思议地问:
“西亚……你在哭吗?”
“……我没有哭,虽然没有哭……但还是差点因担心而哭出来。”
西亚老实说道,雅丝狄娜便用小手轻轻抚摸她的头:
“……对不起,西亚。我们本来没想到会玩到这么晚。”
“嗯,时间不知不觉就过了……”
雅丝狄娜的口气明显地很沮丧,姐弟俩虽然贪玩,但绝对没有恶意。
所以西亚也无意再责怪他们:
“——没关系,你们两个没事就好。”
西亚则是摸摸体贴的两姐弟的头。
此时,西亚注意到他们两人背上背着什么圆圆的东西。
里格尔斯把那装进袋子里,雅丝狄娜则是以线绑着,各自背在背上。
“咦?那是什么?”
“嗯,是刚才我说的那个魔术师伯伯给我们的。”
“很漂亮吧?他说把蜡烛插在里面用的。”
雅丝狄娜和里格尔斯一起把那个东西递到西亚眼前。
西亚眨了眨眼。
那是涂成绿色、中间凿空的南瓜。
有一对眼睛、一个鼻子和嘴巴——
那尖锐的表情绝对“错不了”,西亚一定见过。
西亚慌张地抬起头,找寻刚刚才离去的魔术师背影。
但在暮色与人群遮掩下,已经再也看不见他的踪影。
“西亚,你怎么了?”
就在里格尔斯问道的同时,有另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那是自天空彼端开始响起的、低沉而漫长的钟声——
刚开始极为微弱,然后音量渐渐增强。
那震撼大气、覆盖大地的声音,也是让这片大地丰饶的音色。
在周围的人们都一起欢声祝贺。
在红色夕阳的天空横过一道光带,那是跟这个季节响起的钟声同时出现的、御柱正常运作的证据。
在那淡淡的光带中,蓝色的歪斜月亮俯视着地面。
这仅仅持续数秒的迷幻光景,令西亚看得呆了,孩子们也欢欣鼓舞。
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一起望向高空。
刚才的魔术师也——一定也在这城镇的某处仰望这副光景。
仰望自己所保护的这惑星的光景——
西亚这么想。
“……西亚?”
雅丝狄娜不解地仰望她的脸。
里格尔斯也握紧了牵着西亚的手。
从她仰望天空的眼眸中,滴下几滴闪亮而透明的泪水。
后记
——结束了。
总算结束了。
总觉得这一集有着不知在心情上、外观上是否可以分辨的厚度变化,使得页数看起来比平常多那么一点、稍微多一点,这大概是我的错觉吧!至少现在请让我这么想。
……大约从第八集起,我就一直有这种预感。哎呀!
那么,我写这篇“后记”的现在,是二○○六年八月十四日。
今天早上东京都内正好大停电,起因是货船勾到配电线——
尽管这附近并未受到影响,但我毕竟是使用电脑工作,实在很怕发生这种事。我现在用的是携带型电脑sigmarion,因此若是暂时停电,还是可以继续进行作业——
仔细想想,这台小小的机器还真帮了我大忙,不管是在电车里、咖啡厅或是卡拉OK包厢,都可以用来记事,如果你的工作就是写东西,那真的非常方便。它陪伴了我很久,当写《天空之钟》第一集时,我还在使用早期的sigmarion,而那一台现在也还陪在我身边。
正好在三年前的此时,我以这台初期机种写了《天空之钟响彻惑星》的第一集——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一千个日子,如果是一千零一夜应该早就说完好多故事,而我总算也说完了一个故事。
因为这个故事的份量很多,所以总共把它分为十二集,但从头到尾也只说这一个故事。真的很感谢各位读者让我用这么长的篇幅来讲这个故事,而我也平安地把故事说完了——现在真的是松了口气。
写这个系列真的很开心。
当然,因为这毕竟是工作,所以也有很辛苦的时候,更常陷入赶不上截稿时间的窘境,不过连那截稿地狱也算在内,我大多数时候还是觉得“真的很开心”。
我本来就喜欢写故事,就算有时觉得很辛苦,但“开心”是理所当然的——而这个作品有其独特乐趣,跟单纯能写故事的开心又有所不同。
那并不是我个人对出场人物和作品世界的喜好,而只是单纯对“故事能进展下去”这件事本身感到开心。
实际上,我并不常有机会写长达十几册的“长篇作品”,虽然一开始便有意写长篇,但也偶尔会在中途产生“差不多该结束了吧……”的想法。
在这样的意义下——能将这个故事写到完结篇,真的很幸福。
在此让我藉这个篇幅简短地感谢一下以各种形式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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