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听说卫瑢求了母亲让卫琛陪他读书——其实是卫瑢放心不下卫琛呆在母亲那里。没想到卫琮听说后却是连学堂也不去了,吵着也要来卫瑢那学习,还说夫子学问教得还没卫瑢好。真是笑话,拿一个开蒙没几年的幼童跟他个秀才比,那不是荒谬是什么!夫子笑得阴阳怪气:贵公子学问甚好,在家自学亦可高中。
卫老爷正巧出门办事最近都不在卫庄,卫夫人管不住,想想大儿子在幼子面前一向听话也就随他去了。
至于学堂的事,等卫老爷回来再来处理也不迟。卫夫人毕竟是妇道人家,去不去学堂对她来说真不是什么原则上的事,只要孩子高兴就好。这不幼子在家中自学从未上过一天学堂,外面的人不都夸她家阿久神童么。
前几日,卫夫人担心几个孩子在一起会打闹,便派了个大丫鬟盯着,只是一来庄上佃户秋收,事物繁忙跟前离不得人,二来见几个孩子也没怎么闹腾,也就放心的让大丫鬟回来帮忙做事了。
不想却是没得几日就出了大事,倒霉受苦的还是她心尖上的宝贝。
那日到了每日午歇时刻,卫瑢由宛儿服侍着躺在榻上,身子有些不爽利。
最近入了秋,对别的人来说是气候凉爽,对卫瑢来说则是有些冷了。大概前些天衣物的增减随意了些,今日就有些头重脚轻,卫瑢也不想告诉丫鬟免得母亲大惊小怪,想着睡上一觉也就好了。
所以当卫琮和卫琛又在争抢着谁跟他一起睡的时候,他难得的发了脾气,见两人噤若寒蝉,站在那可怜巴巴的装无辜。
他本想教育一番,没想却渐渐觉得有些扛不住,眼皮就像被黏住一样,睁都睁不开。他现在只想安静的睡个觉,于是就罚那俩熊孩子去隔壁书房罚抄书本。
等清静下来,卫瑢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黑沉沉的睡梦,那一刻他迷迷糊糊地想,熊孩子果然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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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瑢是被一阵重物倒地的声音惊醒的,他睁了睁眼,发现眼前有些模糊,知道自己不仅没有更好反而严重了几分,隔壁书房又传来一阵巨响夹杂着孩童的呼喝。
卫瑢挣扎着唤了声宛儿,声音出口才发现沙哑难听,他清咳了几下,又叫了另一个丫鬟的名字,却是得不到回应,这才想起,因他向来觉浅,丫鬟们服侍主子睡下后就会离开,等到估么着该醒的时候才会过来。
卫瑢有些轻微的起床气,加上体温偏高熏得他有些脑袋发晕,听见隔壁还在打闹,他也不知哪来的火气,一股劲儿上来,翻身下床,鞋也不穿,就蹬蹬的踩着地板走去隔壁。
推开书房门,只见原本整理得井井有条的书房现如今一片狼藉,书案被翻到在墙角,远离了它之前所在的位置。案上的笔墨纸砚更是胡乱的被摔在地上,那块父亲特地从肇庆府带给他的端砚碎成几瓣儿,里面磨好的墨水撒得到处都是。
墙上的字画被扯下,皱巴巴的被那俩打架的孩童踩在脚下,碾得不成样子。
卫瑢大喊道:“都给我住手!”
也不知是卫瑢因为生病声音太小,还是因为那俩熊孩子打得太认真,总之他们完全没注意到卫瑢的到来,继续打得难解难分。
卫琛一开始本不欲与卫琮计较,他很听话的抽出本书,开始抄写,只是他这个样子正是卫琮最看不惯的。卫琮实在是被掼坏了,别人是严父慈母或者慈父严母,总有个管教孩子的。卫庄却不一样,卫老爷甚至比卫夫人还溺爱孩子。所以卫琮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样无视过,更何况还是他看不起的人。
见不论怎么说卫琛都不生气,把阿久的淡定学了个十成十,卫琮看着觉得更碍眼了,想起偷听到的母亲说过的话,他脱口而出:“你这个狗杂种,你不配跟我们在一起,跟你在一起只会污了阿久的眼睛!”
等卫琛红着眼睛凶狠的扑过来,卫琮不过楞了一会儿,肚子上就挨了一下,他本是卫庄的孩子王,打架斗狠少不了他,此刻见终于惹着卫琛,他反而高兴起来,早就想过动手,卫琛此举不过正中下怀。
“住手!!”卫瑢又喊了一声,感觉全身的力气都随着这一声被喊了出去,卫瑢感到一阵虚弱无力,他见两个孩子打得越发凶狠,只好上前想要将两人分开。
只是他忘了他已经不是一米八几的个子,他太高估他现在的身子了,因为常年生病,比起同龄的孩子还小了一号,况且现在还生着病。
卫琮感到有人在拉他,本身是个暴脾气,此刻又打昏了头,看也没看,手臂一抽,正巧抱着他的卫琛正在发呆,于是手肘向后一拳往那个打架还发愣的笨蛋脸上打去。他还有些洋洋得意,觉得卫琛是被他打服了,觉得只要卫琛别在那么讨厌无视他,以后跟他好好相处也不是不可以。
手肘碰上东西的感觉被卫琮忽略,直到刚刚硬挨了他一拳的家伙丢下他大喊了声阿久往身后跑去,他才转头看去,只见卫瑢倒在地上人事不知,鼻腔里鲜红的血不要钱一样哗哗的流。
卫琮经常打架,不是没见过别的孩子流鼻血,都是随手一抹站起来接着打,从没见过像阿久流得这么凶的,那双好看的双眼闭得紧紧的,脸色苍白,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想起母亲说弟弟身体弱,他越看越怕,以为弟弟要死了,哇的大哭一声往母亲的院子狂奔而去。
卫琛看着阿久倒下去,他顾不得躲卫琮的拳头,他比卫琮更害怕,卫瑢倒下去的是时候他即刻就赶到了他身边,他却只敢蹲在那里,不敢碰也不敢动。拳头攥得紧紧地,牙冠紧咬,脸上冷汗津津。他害怕得不得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觉得就像那些人说的一样他就是个天煞孤星,对他好人的都没好下场。前面那句他听不懂,但是后面的他却知道,卫琛伸出颤抖的手,试探的摸向卫瑢的脸,手上的温度让他稍稍安了心。
太好了!不是像娘亲那样冷!
只是下一秒他的手就被人挥开,幼小的身体被成年人推开,狠狠的摔倒在地,手掌上擦破了皮,他转身看去。
大娘抱着阿久心肝宝贝的叫着,眼神却凶狠的瞪着他,那眼神似乎要把他吞了一般。
他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低下头黯然的等候发落,他心里想,要是大娘和哥哥要打他,他一定不还手。
等了良久却见大娘抱起阿久往外走,他起身想要跟着,却被两个高壮的家丁一左一右提着胳膊,把他架往鸣苑的外头,离着阿久越来越远不知去往何处。
他挣扎着想要回去,他得陪在阿久身边,只是那可恶的家丁力气足得很,卫琛被捏得生疼,根本挣脱不了。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在想到,见不到阿久的时候滴滴地落下,很快变成嚎啕大哭。
少年嘶哑的哭喊回荡在楼阁回廊之间,只是离鸣苑越来越远,那里却是再也听不见了。
☆、心结
卫瑢睁开眼时,天色正暗,屋里点着昏暗的油灯,似是怕他刺眼,放在他头顶的位置,床透过床帐照射过来,已经变得柔和许多。卫夫人斜趴在床头,一手伸进被子握着他的手,一手撑面打着盹儿。
卫瑢只觉得全身都不得劲,怎么躺都不舒服,他试着动了动身子,却是全身酸痛,看样子他又躺了好几天了。
只那轻微的挪动,便惊动了卫夫人。
“阿久!”她抬头惊喜的叫了儿子一声,卫瑢这才看见她眼底青黑一片,怕是卫瑢昏迷这几日,卫夫人都是亲自在床前照顾着,因着卫瑢常常半夜发热,卫夫人就没怎么休息过,实在熬不住了就在儿子平时午休的榻上休息片刻,只要卫瑢那边有什么动静,立刻便能把她惊醒。
“母亲。”卫瑢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
卫夫人喜极而泣,每次幼子长时间陷入昏迷她都怕他一睡不醒,她呜咽着捂着嘴不停说:“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孩儿已经好了,母亲自去歇息吧。”
“没事,娘不累,阿久可是饿了,娘去煮点粥给你垫垫,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了,先喝点清粥,等你大好了,娘亲自下厨给你做大餐补补。”卫夫人只觉得全身使不完的劲,这两年卫瑢一直是小感风寒,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昏迷了,着实把卫夫人吓了个够呛,现在儿子醒来,卫夫人狠不得从头到尾给他张罗着,哪里愿意去休息。
“母亲让下人去弄吧,清粥都一个味,谁做都一样,阿久等着母亲的大餐。”
“母亲还是先去歇息吧,天色也晚了,明日等着阿久去给您请安。”卫夫人明显劳累的很,现在只是孩子平安高兴得有些亢奋,卫瑢不忍母亲熬着,轻声劝道。
“这……”卫夫人本想再坚持一下,只是现在过了那个劲儿确实有些累了,又想起柴房里还有个人等着她去处理,便不再坚持:“那好吧,阿久喝完粥就早点安歇吧,明日娘亲可要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阿久!”
“嗯,母亲慢走。”卫瑢等母亲走后才收回目光,他拒绝了身边宛儿的搀扶,自己支撑着爬了起来,再不起来走走,身子骨都要锈了。
“我躺了多久?”卫瑢汲着柔软的布鞋在屋里慢慢的转着圈。
“公子已经昏迷了两日有余了,夫人可着急了,还给老爷递了信去,听说老爷明日就能回呢!”宛儿还没说话,身边另一个丫鬟甜儿就抢着答道,她是卫夫人从她那分派过来的,因着宛儿等人照顾不周,鸣苑的几个大小丫鬟都被罚了月钱,宛儿更是从大丫鬟降了一级,如今鸣苑等级最高的丫鬟就是这个卫夫人指过来的甜儿。
卫瑢虽不悦对方的抢话,但他也不至于与个年刚及笄的姑娘计较,虽然在别人眼里他才是个小孩。
他继续问道,“那大哥二哥呢?”
“大公子几次过来转悠,夫人怕吵着公子,没让他进屋就给赶走了。”甜儿说着顿了顿,之前语气里的尊重消失无踪:“至于那位二公子……夫人不让说!”说完还故作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此时一个丫鬟敲门进来,端来一碟清粥几个小菜,放到桌上,躬身退下。而甜儿却还杵在那儿动也不动,她不知道卫瑢并不喜欢屋里太多人伺候,盖因那些人都太过恭敬,让卫瑢这个现代灵魂好不习惯,所以一般屋里就留宛儿一人照顾,没想到这个甜儿却如此不识趣。
宛儿见三公子已经不悦,甜儿却不自知,她走到卫瑢身边借着扶着公子坐下的动作小声在卫瑢耳边说道:“奴婢等会儿就去打听打听,公子安心。”
“嗯。”卫瑢见甜儿这么说,确实有些担心,母亲能使人虐待卫琛,此次卫瑢生病,虽然卫瑢明白跟他俩没关系,是他自己的问题。但是女人最擅长迁怒,卫夫人是绝对不会罚自己儿子的,卫琛却没这么好过了,这次这么好的借口,卫夫人要是借着此事发发怨气,那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却说卫夫人回了之后,并没有进屋歇息,而是往自己院子的小厨房走去,厨房的后面还搭着一个黄土房,那是个堆柴的柴房。
卫夫人带着几个高大健壮的家丁来到柴房门口,她夜晚来此当然不是来做些对不起卫老爷的事。她本想着好好教训那个野种一顿,但是进门之前她转念一想,又挥了挥手让那几个家丁守在门口,她一个人提着裙摆进了柴房。
在她到来之前,这个小小的屋子唯一的光源便是屋顶上的破洞,银色的月光顺着洞口泼洒下来,卫琛盯着那光看了很久,他已经哭不出来了,在发现他怎么叫怎么哭喊都没人理他之后。
他本想问问阿久怎么样了,只是长久的得不到回应,独自一人饿着肚子胡思乱想。越想越是绝望,一会儿想到娘亲,一会儿想到阿久,想起阿久说等以后长大了,想要去游遍大河山川,还要去沙漠去雪山。他很高兴,因为阿久说的是跟他一起去。但是一会儿又想到阿久会不会像娘亲一样就没了,那他该怎么办?!
正绝望着,就见卫夫人手中拿着盏烛台,走进了这个黑暗的小土屋。
没等被晃的眼酸的卫琛缓过劲来,卫夫人便开了口。
卫夫人是位大美女,即使大的孩子已经十几岁了,看起来却如同新妇一般,美丽动人,说话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半点不见话语里的恶毒。
卫夫人没有说一个脏字,但是听在卫琛的耳中却无比刺耳。
娘亲是被他害死的,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他太脏了?他不干净,他的娘亲也是脏的?
他是父亲的耻辱?他是不该存在的?最应该死的人是他?
阿久就是被他害的?
阿久是被他害的?
被他害的?
对了!是他害的!是他!都是他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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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大早,卫庄的大门便被打开,卫老爷日夜兼程,总算是赶了回来。
卫瑢昨晚等了宛儿一大晚,快到子时才见她回来,只说母亲将卫琛关在柴房,除了饿了几顿,没有什么大碍,卫瑢这才松了口气。
见一早父亲回来,直奔鸣苑,卫瑢其实精神还有些不济,只不愿父亲担心,便直说都好全了。
但是,做父亲的如何看不出儿子的状况,他也是心急坏了,只想亲眼确认儿子没事,倒是吵着阿久了,于是便起身要走。
卫瑢心中一动,将父亲拦下,详细的说了那日发生的事情,只说是自己心急劝架,不小心拌着门槛摔着了,不关大哥二哥的事。
想来就算母亲想把责任推到卫琛身上,有了他这番先入为主,父亲应该不会如何苛责卫琛。
卫瑢猜得很准,卫夫人确实把责任推到卫琛头上,卫老爷听着卫夫人叙述了跟卫瑢所说的完全不同的说法有些头痛。他能理解卫夫人的想法,卫瑢从小身体不好,有凶险的几次几乎可以说是在鬼门关打了个转。而卫夫人把这归结为卫琛的原因,但是卫老爷更明事理,明白当初会发生这样的事,实在他们这些大人造的孽,又关孩子什么事。
而且他跟卫夫人最大的不同就是,他能感同身受,只要见着有孩子受苦,他就会代入自己的两个儿子,所以卫老爷基本是不赞同卫夫人所说的把卫琛给卖掉,一是为了脸面着想,二是卫老爷对待孩子其实还是心善。
不过,卫夫人与他结发二十多年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她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放过那个野种,放他出去逍遥?她就要养着他,养残他,最好能向他娘亲一样,疯疯癫癫的,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要不是那野种,她家阿久就该是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哪会受这些苦楚!
卫夫人心里恨恨的想,她必不会让那野种好过,她冲着管家使了个眼色。
“老爷仁慈,只是那孩子是个坏心的,继续让他跟在两位公子身边怕是不合适……”程伯是家里的老人,从卫老爷还是个孩子时,就在卫庄做事,卫夫人嫁过来的时候不过十三、四岁,跟程伯夭折的女儿长得有些神似,程伯本就那一个孩子,还幼年夭折,见着样貌神似的女孩,便把一腔父爱全都倾给了卫夫人,“庶子安能与嫡子相较?况且……”程伯只是点到为止,他毕竟是个下人,有些话不能说得太过,但他未尽的话在场的三人都明白的很。
“……”
“老爷,妾身院里还缺个跑腿的小厮。”
“……过几日等阿久身子好些了,我带他出门访友。”卫老爷想着阿久之前处处为卫琛说话,若是阿久在的话必不会同意。
况且原本就打算这段时日带阿久前去那大儒府上拜访,也不算诳语吧。
想来以后阿久忙着学业,过段时间便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