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屠苏身为乌蒙国王子,虽然不擅音律,但是听惯了皇家乐师演奏,欣赏水平还是很高的,很快便听出这抚琴之人琴艺极高,完全不在那些皇家御用乐师之下,更难得的是那琴音跌宕起伏、刚柔相济,可见抚琴之人胸怀大志,绝非寻常庸碌之辈。
百里屠苏心中不由诧异,这无名小镇竟然会有如此出色的琴师,却不知为何竟流落街头卖艺,想来是一时英雄落难,心中不由一阵唏嘘。
怀着这种想法,百里屠苏在骑马经过柳树下时,忍不住勒马停下,转头看向树下抚琴之人,同时想着下马赠这位琴师一些盘缠,助他渡过难关。
本是十分随意的一眼,却在看清楚那人容貌之时,忍不住微微一怔。
(背景音乐响起: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的容颜~~~~)
他怔住的原因当然不是因为这人太过美貌,以致他失神落魄。
当然抚琴之人的容貌的确十分俊秀,不过百里屠苏生在皇家,自幼见惯各色美人,自然不会因为看到一个美人就会失态。
他怔住的原因,是那人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清贵儒雅气息,以及俊脸上那一抹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令他颇有似曾相似之感。
然而百里屠苏可以确认,他以前从未见过此人。
——总不能是在梦里,或者在前世见过吧。
百里屠苏微微摇摇头,自己都觉得这想法十分可笑。
这时树下围观抚琴青年的少女们已经有几人注意到了这位眉心一点朱砂的黑衣美貌少年,当即就两眼发亮连声赞叹,甚至有那过分激动的忍不住尖叫出声。
百里屠苏丝毫不以为意,下马朝着树下抚琴的杏衣青年大步走去。
围观的少女们忍不住分开两边,给他让出一条路。
百里屠苏站在杏衣青年面前,正在斟酌要怎么启齿才能在不伤他自尊的情况下馈赠他些许银两,忽听身后一声大吼:“呔!抚琴小子!马上给老子滚得远远的,否则老子要你好看!”
百里屠苏闻声转身看去,只见路旁站了十几个手持棍棒的壮汉,为首之人身材魁梧,塌鼻阔口,一脸绿豆大的麻子中间横贯着一条数寸长的刀疤,看上去既滑稽又狰狞,此刻他正扛着一把鬼头大刀,一双瞪向杏衣青年的绿豆眼中凶光暴射。
“哦?”杏衣青年闻声停下抚琴微微抬头,一双漂亮的凤眼中微带着一抹笑意,缓声说道:“请问阁下可是官府中人?”
“呸!”刀疤脸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右手鬼头大刀朝下一挥,狠狠砍进脚下泥地里,破口大骂:“你个兔崽子管老子是不是官府中人,赶快麻溜点给老子滚,老子就划花你那张小白脸,看你怎么四处勾引姑娘!”
“阁下既非官府中人,自然无权驱逐在下。”杏衣青年似乎没看到那柄明晃晃的大刀,仍旧一派斯文有礼的态度:“至于四处勾引姑娘,这话又从何说起?在下不过在这株柳树下抚琴怡情,从未做过任何有辱斯文之事。在场之人皆可为证。”
“在场之人你个大头鬼!谁不知道在场的姑娘都被你个小白脸迷得晕头转向了?!”刀疤脸唾沫横飞,越说越义愤填膺:“就连镇东头黄员外家的千金都……那可是老子看中的女人,你小子居然也敢勾引,当真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黄员外家的千金……”杏衣青年俊脸上的表情既疑惑又无辜,“在下从未相识,何来勾引一说?”
话音未落,就听众女子中一个娇怯怯的声音道:“先生,他说的正是奴家……”
杏衣青年、百里屠苏忍不住闻声望去,只见说话之人一身绫罗绸缎,满头珠花凤钗,至于容貌……当真是鬼斧神工惊世骇俗,令人见之难忘。
杏衣青年好看的嘴角不由微微抽动了一下,还未及发表感想,对面的刀疤脸已经不耐烦地喊道:“兔崽子,再不滚,小心老子把你一刀两断,管杀不管埋!”边说边恶狠狠地挥动了一下手中的鬼头大刀以示威胁。
“滚?”杏衣青年对他手中的刀恍若未闻,语中带笑道:“在下并未习得此种技能,请问阁下是否可以先行示范一番?”
刀疤脸闻言险些气炸,暴怒之下再也顾不上杀人要偿命,疾步上前,挥手一刀朝着杏衣青年头顶斩落。
刀至中途,却听得“叮”的一声轻响,那落势甚猛的一刀竟然被人硬生生架住。
刀疤脸定睛一看,只见架住这一刀的竟然是一根巨型鱼骨头,而这鱼骨的尾端正握在一个黑衣少年手中。
那少年肩头站着一只肥硕大鸟,眉心一粒艳红朱砂,容貌十分昳丽,气势却格外冰冷,举重若轻地架着他这来势汹汹的一刀,薄唇轻启,却只淡淡吐出一个字:“滚!”
刀疤脸闻言大怒,正待撤招再对着这不知死活的少年没头没脑地砍上几刀,忽觉一股大力从那根架着鬼头刀的鱼骨头上传来,然后他就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
再然后他落在地上,余势未歇,又咕噜噜地滚出了十几丈远。
一旁的杏衣青年看在眼中,不由抚掌笑道:“好!阁下这示范当真十分标准,令人叹服。在下还从未见过滚得这么麻利的人,想必阁下平日里定是时常演练吧。”
此言一出,周围众人不由齐声发笑。就连一张俊脸素来罕有表情的百里屠苏,唇角都不由微微上翘了些许。
刀疤脸终于从地上爬起身,看着身后一帮兄弟惊诧的目光,只觉一张脸丢得干干净净。
此时他自是已看出眼前这黑衣少年是位真正的高手,以自己这身三脚猫功夫,就算和身后这十几个身手平庸的兄弟一起上恐怕也讨不到便宜,只会自取其辱。
飞快地权衡了一下,刀疤脸决定识时务者为俊杰,鬼头刀朝着百里屠苏一指道:“好小子,你等着,老子这就找人来收拾你!”
放完场面话后,就领着一干小弟灰溜溜离去了。
杏衣青年此事方才起身走到百里屠苏面前,对着他深深一揖:“在下欧阳长琴,多谢这位少侠救命之恩。不知少侠尊姓大名?日后有缘,在下自当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百里屠苏。”百里屠苏道:“举手之劳,无需言谢。报恩更是不必。”
“既如此,那便让在下为百里少侠抚上一曲,略做答谢。”杏衣青年说完,见百里屠苏不置可否,便转身走回瑶琴后坐下,继而十指轻抚琴弦,一道清亮琴声顿时犹如小溪般自那纤长秀美的十指下潺潺流出。
不同于片刻前那刚柔相济的琴声,此刻的琴声婉转缠绻,清丽中又隐隐透出深情几许,仿佛一个痴情的少年正在委婉地向心爱之人暗示着心意。
百里屠苏不由沉浸在那感染力极强的琴音中,直到琴声停下良久,方才回过神来,钦佩地对着杏衣青年抱拳道:“所谓仙乐,不过如是。敢问欧阳先生,此去唤作何名?”
杏衣青年连忙起身还礼道:“此琴曲乃在下无意中自一部残缺的琴谱中发现,自己又做了些许补全。至于曲名,却是不得而知。”
百里屠苏闻言,脸上不由流露出些许遗憾之色。
这样美妙动人的琴曲,却不知其名为何,当真令人惋惜。
杏衣青年看在眼中,一双凤眼中笑意似浓了几分,悠然道:“若少侠不嫌弃在下琴艺粗鄙,在下愿每日为少侠弹奏此曲,以报少侠今日之恩。”
百里屠苏闻言黑眸一亮,继而又黯了几分,摇头道:“这,恐怕有些……”
毕竟他现在还在逃婚,时不时会遇上追捕,身边跟着一个不会武功之人,不仅自己逃跑不便,对方也会受到连累。
看出百里屠苏似有为难之色,杏衣青年道:“少侠刚才也看到了,在下一介文弱琴师,行走江湖时常受人欺凌,甚至有时还会有性命之危。少侠可否容在下跟在身边,如此既能有人为少侠抚琴解闷,又可积得功德一件,岂非一举数得。”
百里屠苏看着那双流露出期冀之色的凤眼,明知道该拒绝对方,却偏偏说不出口。
片刻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微微点头道:“可。”
也罢,在追兵赶到之前先带着他,能护得一时算一时吧。
实在看不得美人落难的百里少侠默默地想。
☆、第 4 章
4
见百里屠苏终于点头应允,杏衣青年目露喜色,抱起瑶琴起身道:“如此便多谢少侠了。午时已至,在下知道附近有家酒楼手艺尚可,不如就让在下做东,权当答谢少侠照拂之恩。”
“……”百里屠苏默默转头看了一眼城镇的方向,片刻后道:“我还不能走。”
杏衣青年不解道:“为何?”
“方才那人说还会带人回来,我在等他。”
杏衣青年闻言险些爆笑出声,一面拼命绷着脸勉强忍住狂笑的冲动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这次不解的人换成了百里屠苏:“为何?”
“他早已畏惧少侠身手,哪里敢再回来讨打?方才临去时所言,不过是几句场面话而已。”
化名为欧阳长琴的杏衣青年欧阳少恭一面解释着,一面暗想我的百里少侠,你实在是太天真了。我这趟出来还真是不虚此行,竟然能看到自己未婚妻这样可爱的一面,当真值回票价了。
“哦,那便走吧。”百里屠苏面无表情地点头。虽然还是不明白那人都要逃了为何还偏要说几句所谓的场面话来诓骗自己,不过看杏衣青年的表情,他也猜到自己已经暴露了缺乏江湖经验的事实,为了不继续闹笑话,只得忍下心中的疑惑。
百里屠苏走到路旁,只见他骑乘的黑色骏马正在低头百无聊赖地啃着路边的野草,间或昂头嘶鸣一声,似乎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回头看身后的杏衣青年,却见他怀里抱着将近一人高的瑶琴,身后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袱,除此之外,却是身无长物,显然也没有坐骑代步。
略一沉吟,百里屠苏问道:“你……可会骑马?”
杏衣青年看了看那匹颇为神骏的高头大马,道:“不太擅长。”
“……”百里屠苏略一沉吟,翻身跨上骏马,然后对着杏衣青年伸出手道:“坐我身后。”
杏衣青年连忙走上前,伸手握住百里屠苏伸向他的手,然后借力小心翼翼地认蹬上马。
他刚一坐上去,原本稳稳站着的大黑马立刻脚下一软打了个趔趄。继而颤巍巍勉强站稳,然后回头幽怨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眼神中满是对他虐畜行为的控诉。
亲,有你这样虐待坐骑的吗?就算我是匹宝马,也架不住你和两个胖子(其中一个胖子自然是指屠苏小王子肩上的阿翔~)一起坐好吗!这是超载,会出交通事故的!
——以上为大黑马内心OS。
百里屠苏:“……”
默默回头看了看身后一脸无辜的杏衣青年,再看看肩头一脸无辜的阿翔,片刻之后,百里屠苏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阿翔,你自己飞吧。”
于是阿翔看向百里屠苏的目光也瞬间幽怨起来:“啾!啾啾!啾啾!”主人,你竟然为了这个才认识不到半个时辰的陌生人强迫我自己飞!这也太重色轻鸟了吧!说好的爱鸟如命呢摔!!!
面对大鸟控诉的眼神,百里屠苏心里不由有些愧疚。
然而……
“很多人说你胖。你该多运动的。”
看到大鸟仍旧不为所动,百里屠苏只得狠狠心又补了一句:“不飞,今晚没五花肉吃。”
“啾啾!”我去,算你狠!
看到主人心意已决,阿翔只得怨念地看了看这个见色忘鸟的主人,然后不情不愿地展翅飞上了天空。
大黑马顿时压力骤减,当下长声嘶鸣,然后抖抖身子,蹄子一撅,已经迫不及待准备开跑了。毕竟早到目的地早轻松嘛。
百里屠苏连忙勒紧马缰,转头看了杏衣青年一眼道:“若怕摔,就抱紧我的腰。”
杏衣青年立刻从善如流地伸手牢牢抱住了他不盈一握的细腰,同时十分自然地把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隐隐感觉到两人的姿势有些别扭,然而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百里屠苏只好选择沉默,然后马缰微松,抬手在马臀上轻拍了一掌。
大黑马得到新号,立刻撒开四蹄,风一般地窜了出去。
于是百里屠苏感觉到腰上的手臂箍得更紧了。
骏马飞驰中,身后那人温暖结实的胸膛紧紧贴着他的后背,鼻端吐息的热气不住喷洒在他的耳侧,撩拨得百里屠苏心里痒痒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洁白的耳廓也晕染上了一层艳红的色泽。身后的杏衣青年看在眼中,不由亦是一阵心旌摇晃,险些难以自持。
从未和他人如此亲近过的屠苏小王子感觉到了自己的反常,为了缓解心里的尴尬,遂开口问道:“你说的酒楼,距此还有多远。”
“不远,快到了。”杏衣青年有些懊恼地答道,心内由衷地希望这马跑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就算永远都到不了终点,一直这样跑下去,好像也不错。
只可惜大黑马却不这么想,所以他们还是很快到达了目的地。
之后百里屠苏让酒楼小二把被压榨过度、正不住吐气的大黑马牵到马槽去,特意嘱咐了多加两把草料,然后才带着还在因为被强迫自己飞而闹小情绪阿翔,陪同杏衣青年一起上了酒楼。
在得到两块上好五花肉后,阿翔终于鹰颜大悦,不再和主人闹脾气,叼着肉块欢欢喜喜地吃了起来。
然而海东青好安抚,大黑马可就没那么好安抚了。
两人一鸟重新启程时,一看百里屠苏有让那个穿黄衣服的胖青年(老板内心OS:你才胖你全家都胖,孤只是穿得多哪里胖了!)继续上马骑自己的意思,当即就不干了,马上人立起来大声嘶叫着搞罢工,就连百里屠苏承诺晚上多加几把草料都没能打动它。
无奈之下,百里屠苏只得又出钱雇了辆马车,让大黑马和另一匹枣红马一起拉车,自己和杏衣青年坐到车上,阿翔站在车顶,这才勉强让两只不省心的牲畜满意。
尽管阿翔还在为不能继续站在主人肩头而哼哼唧唧,欧阳少恭也在为不能继续和他的屠苏小王子共乘一骑而暗自感到遗憾,但是好歹他们总算能重新上路了。
然后,和百里屠苏一起坐在车厢里的欧阳少恭忽然觉得,这样好像也不错。
两人能一起紧挨着坐在密闭的车厢里,屠苏肩膀上没有那只碍眼的大肥鸟,可以一起喝喝小酒谈谈心,和他的未婚妻增进一下感情,顺便趁着气氛好时摸摸小手,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不过还没等欧阳少恭将他的计划付诸实施,就发现马车慢慢停了下来。
百里屠苏连忙掀开车帘探头问道:“何故停车?”
“前面城门有兵士在盘查,可能是抓通缉犯吧。不过城墙上也没张贴什么告示啊,真是奇怪……”车夫答道。
不等他说完,目力极好的百里屠苏已经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看到了城门口那些设点盘查的人。
其中为首之人十分显眼,悠闲地坐在华丽贵重的太师椅上品着茶,头顶上支着花纹繁复的华盖遮阳,身后两名侍从恭恭敬敬地给他打着扇,真是要多气派就有多气派。
至于那人的长相……百里屠苏暗施法术,瞬间看得清清楚楚,心里顿时“咯噔”一响。
——身如铁塔,面如鸦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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