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杂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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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杂烩-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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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看不真切,也不知道是谁胜谁败。大家看署长大人光临,虽说不是
赌博,可也不敢过分嚣张,斗局草草终场,我也可以说是败兴而归。
    南城的蛐蛐局设在前门外打磨厂三义老店的东跨院,有一年名震
当时的南霸天钱子莲,从落岱进京到舍下来拜节。他是三义店的合伙
人,正赶上北平养蛐蛐名家牙行“红果李”跟柿饼黄家在三义店蛐蛐大
决赛,我磨烦钱三爷带我去开开眼界,他自从改邪归正追随先祖近二
十年,他说带我出城听戏下小馆,祖母自然不好驳他面子。
虽是小道,亦可见世态的炎凉
    蛐蛐局设在三义店跨院的五间敝厅里,窗明几净,是供客人们喝
茶起坐的地方,后山墙一溜长条案,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蛐蛐罐子,都编
了字号。屋里虽然收拾得极为干净,可是地下不用方砖墁地,而用确
实的新黄土,说是蛐蛐局的规矩,我想蛐蛐蹦了容易找是真的。屋子
正中放着两张榆木白碴儿八仙桌(不上油漆的本色桌子叫白碴儿),桌
子上放着比海碗略小的澄泥斗盆,另外一头另设一张六仙桌。除了笔
砚账册之外,正中放着一具精细的小天平,一头有一个擦得锃先瓦亮
的细铜丝笼,另一头天平架子上排满了小砝码,入局的双方都要先把
自己的宠物,送公证人称体重,然后登账记注。胜者挂红茶叶若干包,
跟红注的姓名包数也要逐一登账,一切停当才能开斗。
    双方当事人或蛐蛐把式以及跟红注的人,都坐在桌子四围观战,
大家屏息注视,鸦雀无声。双方把蛐蛐放入斗盆,由公证人用扦子拨



弄蛐蛐尾儿,引着双方对面,再用扦子轻轻撩拨双方触须,等到彼此拧
须摇尾,进入短兵相接程度。如果双方势均力敌互相啄击,露出大牙
咬在一起,能翻拧两个转身还不松嘴。等到第二回合双方能咬得腿断
须残,大牙突出久久不能合拢。胜者乘胜追逐,振翼长鸣音节嘹亮,败
者沿盆疾走,仓皇狼狈,风采全失。胜者虫雄主傲,得彩批红,败者垂
头丧气,愤恨之极能把蛐蛐当场分尸。转眼之间,冷暖分明,此虽小
道,立刻看出世态是多么现实炎凉了。
“李闯王”连斗九场,赢得茶叶四五千包
    北平斗蛐蛐以若干小包茶算彩头,当时以铜元论值,说明是两大
枚、五大枚或十大枚一包茶叶多少包来计筹的。彼时北平各大茶庄如
东鸿记、吴德泰、张一元、庆林春都可以开茶叶票,开个千儿八百包悉
听尊便,不拿茶叶,折现九五,等于赌现钱,反而更方便。北平有头有
脸斗蛐蛐大户,计有牙行红果李家、外馆甘家、同仁堂乐家、名医秋瘸
子、天寿堂饭庄徐家,还有名须生余叔岩等等,这些位都是三义店斗蛐
蛐的豪客,有局必到。一开局每家都是论桌(二十四罐算一桌)把蛐蛐
挑来,虽然不一定只只下场,可是论桌挑来声势浩大,也可先声夺人。
每只蛐蛐大概都起有名号,什么铁头将军、无敌大师、赛吕布、勇罗成。
红果李有一足叫李闯王的,连斗九场给他赢了四五千包茶叶,有些不
学无术的人给蛐蛐起的匪号光怪陆离,听起来简直令人喷饭。
    到了抗战军兴,日本人窃据华北,有钱有闲的人日渐稀少,顶多在


街头巷尾偶或还有无知顽童拿出几只蛐蛐互斗为乐,至于大规模设局
斗蛐蛐,华北一沦陷就成为历史上的名词了。
    第一次国民大会在南京召开,笔者住在南京白下路一位世交年伯
家里,晚饭后闲聊,就聊到斗蛐蛐上去了。据那位年伯说:“太平天国
建都金陵时,因为东王杨秀清是个蛐蛐迷,所以当时斗蛐蛐就成为最
时髦的娱乐。杨秀清所住八府塘别墅,有一间玉户珠帘专为斗蛐蛐的
花厅,厅堂正中砌有一座云白石的平台,丹阶四出,供人立足,正对平
台一块屋顶正中嵌有一大片明决瓦采光,天窗疏绮,晴空四照,虫将军
厮杀搏斗,可以看得纤细靡遗。可惜旧日明堂宏构,现已沦为散装粮
仓,否则倒可以带你去一窥昔年太平天国的琼圃丹垣豪华残迹呢!”
    后来我在苏州胥门外一家叫兰苑的野茶馆瀹茗,发现他后进有一
间四窗八牖的小敞厅,屋顶也是用明决瓦采光,据说这家茶馆早年是
苏州著名的蛐蛐局,一切设施就是模仿东王府那间蛐蛐厅建造的,不
过具体而微而已。彼时斗蛐蛐在苏州还算是一种秋兴,官府尚未明令
禁止,可惜时届暮春,去非其时,只好徘徊瞻望一番而回。
唐明皇耽干逸乐,后宫粉黛蓄养蛐蛐成风
    根据古籍上记载,中国远在初唐时期,宫廷妃嫔中就开始有人养
蛐蛐了,不过最初只是深宫寂静,凭栏吊月,闻声自娱而已。因为蛐蛐
这种鸣虫,随气候高低,而能变更音调,不但起伏旋律变幻多端,而且
抑扬婉转,令人有疑远似近的感受。在冷露嫩凉的秋夜,静听蛐蛐鸣



声,确实有一种说不出的韵籁。到了唐玄宗天宝年间,那位风流天子
耽于逸乐,后宫粉黛蓄养蛐蛐成风,嫔媵婕好彼此夸强斗胜,流风所
及,权臣勋戚也都乐此不疲,驯至南北各地变本加厉,把斗蛐蛐演变成
最流行的赌博了。
    到了宋室南迁,左丞相魏国公贾秋壑(似道)是历史上最有名的养
蛐蛐专家,尽管金兵大举南犯,军情紧急,羽檄像雪片般飞来,他仍然
好整以暇,把饲养蛐蛐心得,描绘图谱写了一本《蟋蟀经》,分令各州县
照谱遴选奇虫异种,用'}J万火急文书赍送南都,供他娱乐。他在葛岭
专为斗蛐蛐盖了一幢别墅,取名半闲堂,表示他在军务倥偬之中,只能
偷得半闲用来自娱,瞒着皇帝,躲在半闲堂日以继夜跟姬妾们斗蛐蛐
为乐。外官黜陟,甚至以视其有无佳种供其玩乐为准的。后世历史学
家有人认为南宋沦亡,是贾似道蛐蛐斗垮的,虽不尽然,但也不能说全
无道理。
    藏园老人傅增湘(沅叔)藏书很杂,他有一部明版贾似道的《蟋蟀
经》,是宣德重刻,用重金从琉璃厂书肆搜求而得,来熏阁书店徐老板
是版本专家,他说此为海内唯一精椠孤本。这句话被袁豹岑(袁世凯
二公子)听到了,几度跟老世叔商借,准备重刊,始终未蒙沅叔先生首
肯,所以那部《蟋蟀经》终于成为世不经见的秘籍了。
马士英以蛐蚰胜负决定大军攻守进退
明朝宣德皇帝是位声色犬马无一不好的逍遥天子,对于斗蛐蛐也

是爱玩之一,他虽然没留下蛐蛐谱促织经一类的专书,可是,他让官窑
定烧白地青花的过笼、食罐、水罐、斗盆,到了后世豢养蛐蛐人的手里,
都成了奇珍异宝啦。
    明末李自成攻陷北京,福王由崧被群臣拥立南京,东阁大学士马
士英,不但昏聩专权而且也是个蛐蛐迷,秋虫一登场,他不管前方军事
如何失利,照旧整天以斗蛐蛐为乐,甚至以蛐蛐胜负,来决定大军攻守
进退。至兵败被俘抄家问斩,他还不忘情心爱的蛐蛐,因此博得了“蟋
蟀相公”的雅号。
    明朝擅写小品的袁中郎,文章固然清逸隽永,同时也是养蛐蛐高
手。有一天他跟几位好友到郊外喝野茶,踏上归途,已经是秋草斜阳
炊烟四起了。路过一座古庙,忽然听见秋虫唧唧,清远嘹亮,知道必是
出色佳种,寻来觅去,鸣声忽远忽近,结果发现蛐蛐藏在庙门外,一只
大半湮没在宿草中石狮子的嘴岔里。照《蟋蟀经》上记载,凡是栖身在
丘壑层螺里的秋虫,必定是骁勇善战的异种,若被它逃掉,岂不可惜。
于是用巾袖堵住石狮子左右嘴岔,让书童飞跑进城取来一应工具,总
算把那位血将捉了回去。袁中郎有一篇《畜促织》,据说就是那次兀立
个把时辰所得的灵感呢!
兴家有功,金裘玉裹,葬蛐蛐于祖茔
    随园老人袁简斋除了饮食声色之外,对于斗蛐蛐也兴趣甚浓,据
说他从回廊石缝中捉得一只蛐蛐,乌头金翅骠健耐搏,每战皆捷,称之



为“威勇侯”。在它死后,还特地用象牙刻了一只小棺材,葬在书斋窗
外一个种满银桂的小丘上,可以随时凭吊。随园是有名的多产作家,
有关蛐蛐的诗也不少,他有一首斗蛐蛐诗:“奏凯唱铙歌,鼓翅如金钟,
汉有虫将军,毋乃汝同宗。”就是为他跟钱塘一位富商斗蛐蛐,他的“威
勇侯”赢来一幅宋人《煮茶园》而作的。此外他咏蛐蛐诗古风律诗绝句
大约有二三十首之多,白下人士称他为蟋蟀诗人,也可以说是名副其
实的了。
    抗战胜利,笔者于役东北,有一次去承德公干,路经叶柏寿,住在
一家旅馆里。那家旅馆是套院平房,看见南墙根放着一堆蛐蛐罐,大
约有三四十只,虽不是什么赵子玉的精品,但也琅王于黝垩,是上好澄泥
烧制,店东必须是一位养蛐蛐行家。兵燹之余萑苻不靖,太阳一下山,
大家都关门闭户,路静人稀,晚饭后无处可走,信步到了柜房跟账房伙
计们聊天,才知道他们店东姓康,原本是叶柏寿的首富,民初家道中
落,老掌柜唯一嗜好是养蛐蛐。他有一只取名“金头将军”的蛐蛐,跟
汤二虎(可能是汤玉麟)斗蛐蛐连战连胜,不但把房子田地都买回来,
还顶过来这家旅馆。“金头将军”死后,他金装玉裹把蛐蛐葬在他家祗
坟墓间祭坛之前,虽然封而不树,可是立了一块小石碣,写明“金头将
军”成功,以志感怀。叶家茔地翠色参天,层阴匝地,寻丈宝顶之前,还
竖立一座高不盈尺小宝顶,显得非常刺眼。叶家坟茔绾毂四达,蛐蛐
坟经大家传说,变成叶柏寿一项景观。可惜我格于公务倥偬,未能前
往一开眼界,把蛐蛐葬在祖茔的怀抱里,也真是罕见罕闻呢1

背着夫子养蛐蛐,东窗事发罚抄蛐蛐词
    笔者童年,家人虽没有禁止我喂养蛐蛐,可是涉有赌博性质的斗
局,是绝对不许参加的。先师阎荫桐夫子督课尤严,对于花鸟虫鱼认
为都足以玩物丧志,不准养殖,我的蛐蛐背着老师都养在双藤别院游
廊两排石磴上,跟书房一东一西,等闲老师是不会来的。有一天他的
世谊郭世五(藏瓷名家)想观赏舍下双藤老屋院里左右拱立玲珑剔透
的两座太湖石,发现石磴上摆满了各式蛐蛐罐子,知道是我喂养的。
第二天在宋代词选挑出姜白石调寄《齐天乐》、张功甫调寄《满庭芳》都
是有关蛐蛐的词,前一阕一百零二字,后一阕九十六字,让我在白折子
上用正楷各抄三遍,说这两首词意境很高,抄几遍才能牢牢记住。其
实寓惩以讽,彼此心照而已。直到现在姜词的“西窗又吹暗雨,为谁频
断续,相和砧杵……”以及张词“月洗高梧,露溥幽草……”种种情怀,
还时萦脑际呢!
    台湾的蛐蛐,似乎比内地的蛐蛐特别肥壮,我在云林县斗六镇市
场边看过一次斗蛐蛐,也是双方把蛐蛐先上戥子过分量,讲好彩金若
干。不用斗金,他们把粗如儿臂的麻竹锯成二尺多长,一剖两瓣,双方
各把蛐蛐放在自己手掌上一磕,蛐蛐就蹦到半圆形的竹片里了。路只
一条,不用扦儿扫尾,也不用促织草捻须,迈步直前,自然对面,须搭顶
触,立刻拧须摇尾,张开大牙互相撕咬起来,拼拗几合,只要有一方六
脚朝天,立刻松嘴落荒而走。别看台湾蛐蛐躯干虎虎,可是缠斗精神



比内地的蛐蛐可就差多了,内地蛐蛐虽然短小精悍,可是都能再接再
厉缠斗不休,势必把对方咬得腿断须折才定输赢的苦战精神的确令人
振奋。
先输于酒,再败于虫,刘少岩怒吞“金翅鹏”
    民国二十年武汉大水之后,草木茂密,禽虫飞蠕繁殖异常。第二
年田野陇亩之间,新凉露冷到处秋虫唧唧,据父老们说,这是大水后必
有的现象。武汉三镇卖蛐蛐的贩子一增多,大家也就鼓起养蛐蛐的兴
趣了。汉口金融界闻人吕汉云,有人送他一只名种蛐蛐,取名“无敌天
王”。既济水电公司刘少岩,有人从藕池口捉来一只两翅金黄的蛐蛐
送他,他取名“金翅鹏”。两人都是武汉商场上大亨,又是俱乐部的牌
友,酒酣耳热之余,有人撺掇他俩把自信所向无敌的虫将军拿出来较
量一番以资醒酒。两只蛐蛐果然都是沙场老将,鏖战四五回合,虽然
全都到了牙张力竭,可是谁也不肯后退。结果“金翅鹏”左胯一滑被敌
人乘机扭伤,慑慑发怵,绕盆而走。刘少岩先输于酒,再败于虫,一怒
之下,借着三分酒意,抓起他的金翅大鹏愣是一口气吞了下去。后来
俱乐部的朋友背后叫他“麻叔谋”(隋朝名将麻叔谋喜欢吃小孩出名),
据说是名票章筱珊给刘起的。平素只听说有人斗蛐蛐落败,恨极把蛐
蛐生吞,想不到真有其事,未免太残忍了。
    今年合湾夏季苦旱,几十天不下雨,农民缺水插秧,田间喷洒农药
次数减少,蛐蛐因此大量繁殖。早年台南盐水镇斗蛐蛐,是闻名全台

的,蛐蛐一多,又值暑假,于是引起青年人下田掏蛐蛐兴趣,有些人利
用早安晨跑,带了捉捕器具,到池边沟塍循声捉捕,运气好的一次能捕
捉一二十只能斗善咬的二尾,并不算稀奇。今年在盐水就举行过好几
次斗蛐蛐大会,这个消息被台北一家百货公司听到,立刻邀请盐水镇
养蛐蛐人士,组成红白二队,携带若干能征善战的蛐蛐,乘坐冷气汽车
到台北来举行一次蛐蛐大赛,供顾客们观赏。因为天气亢旱,水源枯
竭,反而让大家重睹绝迹数十年斗蛐蛐盛况,真是意想不到的事呢。
蛐蛐炸炒上台盘,总觉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彰化埠头乡,是中部芦笋主要产地,因为今年蛐蛐繁殖得过分迅
速,刚从畦里钻出来的芦笋嫩芽,都被它们啮烂,以致笋农向农会缴纳
芦笋时,啮痕斑斑影响外销,打了回票。农会有人动脑筋,想出一个捕
捉蛐蛐比赛方法,发动四健会员跟农会会员为主干,选定一个假日举
行,每只蛐蛐作价两元收购,一个上午连掘带灌就捕获了五六百只。
他们有人异想天开,把蛐蛐用水洗干净了,用蒜头、豆豉、大盐、辣椒、
味精半爆半炒,来呷睥酒。据尝过这种异味的人说,跟天津人吃炸蚂
蚱滋味类似。姑不论味道如何,在玩过蛐蛐的人想起来了,总觉得焚
琴煮鹤未免大煞风景,假如起屈灵均袁子才者流于地下,不知又有若
干奇文妙句叹息凭吊呢!
    我把炒蛐蛐下酒这桩新闻说给名生物学家夏元瑜教授听,他说:
“台湾有种大蛐蛐,俗名‘土猴’,食量大,破坏力也强,跟一般能咬善斗



的蛐蛐同类异种,他们炒着吃的大概是土猴。”我想当年我养蛐蛐,一
粒毛豆要啃上两天,何至于祸及芦笋,成了惨重的灾情呢!现在知道
是两码事,心中也就释然了。

谈失传的“子弟书”
——为响应戏剧节而作
    现在谈“子弟书”,在台湾甭说听过“子弟书”的人恐怕没有几位,
就知道“子弟书”这个名词的,也寥寥无几啦。
    “子弟书”是清代嘉庆、道光年间,最流行的一种杂曲。因为乾隆
时期盛极一时的八角鼓太平歌词,大家听久了觉得厌烦,于是八旗中
有那才思敏捷、文笔流畅的子弟,依据北方习用的十三道辙口,编出了
一种七字唱,分大、中、小三种回目,大回目可长到二三十段,篇幅短的
可不分回目,像岔曲里的《风雨归舟》就是从子弟书里摘出来的。开书
之前来一段西江月或是一首七言诗,把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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