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孽障,哪里的姑娘不好玩,你咋偏偏勾搭上了三小姐呀!这下可完了,我全家都要被沉江了!”金美顺瘫到了木地板上。
趁着朴家女主人瘫倒之际,尚世莲和朴松吉慌忙穿上了衣服。尚世莲也顾不得脚脖子的疼痛了,不等将旗袍上的扣襻扣好,就要向外走。金美顺一把抓住尚世莲,跪到地上说:“三小姐,求求你,千万别和你爹说呀!”
“放心吧,娘,从今天起我就是您的儿媳妇了。”说到这里,匆匆离开朴宅,一瘸一拐地回到了父亲的卧房。
太太和儿媳婉玉出府进香,前后左右由管家朴作修领着三十名荷枪实弹的家丁护着。帽儿山雪岭松涛,景色宜人,远看很有点儿像前朝的官帽,白皑皑的雪覆盖了苍黑的山岩,只有那松树下面还能看到突出的岩缝。通往庙宇的一条石板路已被小僧们清扫一新,显出了褐色的弯带,与白色的山和绿色斑点的松林形成了鲜明的反衬。那苍松翠柏间,可以看到一座大型古刹,红墙白顶,梵宇僧楼。
雪还在下着,石板路上已挤满了人。小和尚还在不同的石板阶上清扫着路面。太太和婉玉下了马车,开始上山往庙宇处走去。持枪的家丁前后护卫,一时间的威风使周边的行人全都止住了步。当人们发现这支队伍中的一个美人时,又紧追不舍地尾随其后了。
婉玉的确是光彩照人。一顶俄罗斯银狐毛贵妇帽紧压着右额眉梢,身上的旗袍是红黄蓝三色缎组成的红花绿叶图。她足登黄色毡靴,耳坠红宝石耳环,戴着一双软貂皮手套。一些进香的妇女与她寒暄,她便微微一笑,娇靥频频闪现。这样一个受人拥戴的场面,太太自然高兴。然而朴作修却警惕万般,时刻担心着胡子的出没。他是不同意婉玉出来进香的,因为婉玉的倾国倾城之貌招人耳目,太容易出事了。可太太认为,正是婉玉这副美貌方能打动上天的垂青,赐福尚家,使老爷摆脱重病的萦绕。
太太和婉玉走进了文殊院大殿。大殿里面是文殊大佛金身,周围皆是他门下的列佛雕像。方丈与他的弟子们坐在大佛像前,敲着木鱼,诵着佛经。婉玉和太太由朴作修和两位府上的拳师护卫着,向布施和尚投去了五百元“奉票”,布施和尚将五个跪垫亲自给他们摆好,然后太太和婉玉燃香跪拜,正欲闭目祷告,方丈过来,合十作礼,一声“阿弥陀佛”,将一个包着黄符的符囊挂到了婉玉的脖子上。
大门大院 第十六章(4)
太太的心里那个高兴,这一切皆因婉玉的美貌所致,而这个符囊正是文殊大佛的赐福。
在进香的殿堂上,有五个彪形大汉不时向婉玉张望,又不时交头接耳,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朴作修跟随老爷征战多年,啥场面没有见过?他一眼认出这是松江吼的手下,便叮嘱陪同的拳师,将手放在了腰间的驳壳枪上。五名大汉看到朴作修和两名拳师也盯上了他们,便待了一会儿退出庙去。朴作修这时才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进香完毕,朴作修将刚才的事情告诉太太,太太吓得竟然没了主意。朴作修连忙将三十名护卫摆成了松树年轮阵法,护送着太太和婉玉向山下走去。这时候朴作修看见那五位大汉紧跟在身后的人群里,便喊道:“朋友,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尚府不是官道粮道和钱道,他日乃茶道恭之,望爷回也。”
果然没多久,五名大汉不见了。
朴作修不敢怠慢,快步下山,让太太和婉玉上了马车,快马加鞭地往回赶去。此时的婉玉心都快要蹦出嗓子眼儿了,倒在婆母的怀里直念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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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大院 第十七章(1)
打太太和卢婉玉上帽儿山文殊院进香以后,老爷的身子骨开始好转,渐渐地能够下地走动了。尚维琛也知道身体的好转是儿媳冒着被掳走的危险诚心进香的结果,便又以笑脸看待婉玉了。
这日,三少爷尚世彬将今年的租子押回了府上,老爷到宗蕊堂清点粮钱去了。太太和婉玉正在闲聊,尚世莲突然跑到母亲跟前,跪到地上放声大哭。太太急忙问:“莲儿,你这是咋的啦?”
“娘,我怀孕了!”尚世莲抱着母亲的大腿说。
太太一听吓傻了,扳住女儿的肩头也跪了下来。婉玉将太太和小姑子扶起,轻声问:“妹妹,你这是和谁怀上的?”
“就是那个朴松吉。”尚世莲呜咽道。
“这个狗奴才,难怪那个朴作修最近不大正常哪!”太太恨得直咬牙根儿。
尚世莲说:“娘,这不怪松吉,是我上赶着找他的。”
太太扇了尚世莲一记耳光:“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你跟下人做这种埋汰事,还活不活了?”
“我不活了,我现在就学冬梅上吊去!”尚世莲说着就要往外走,被太太和婉玉双双拉住。
“傻孩子,娘就你一个女儿,你死了娘咋活呀!”太太哭着说,随后问婉玉:“玉儿,你看这事咋办呀?总不至于让世莲嫁给那个下人吧?”
“不!我要嫁给他,他不是下人,他是洋学生。”尚世莲倔强地说。
“可他是高丽棒子呀!干啥要找他们家呢?”太太明显不同意尚世莲嫁给朴松吉。
尚世莲说:“娘,我不准你这样说朝鲜人,朝鲜人勤劳善良。再说,我这是嫁人,要是嫁错了男人,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就像秀花、秀英那样,受罪的只能是自己。松吉是个好人,有学问,外表又英俊。这些年来所有人都说我长得胖,长得丑,可只有他说我眉毛眼睛挺漂亮,只是这种漂亮被胖给压下去了,只要我能瘦下来,会比娘还漂亮哪!”
太太认同地说:“嗯,这孩子还挺会哄女孩子的。”
婉玉也说:“娘,我看就把世莲给松吉吧,松吉是个洋学生,将来在政府做事的话,也算是有出息的人了,总比世莲嫁给那些老爷少爷做填房的好吧。”
太太说:“话是这样说,可咋样才能让你爹同意呢?”
婉玉说:“娘不如照实说的好,老爷虽然发发火,可是让朴管家以下聘礼的形式向老爷提亲,便能掩盖世莲怀孕的事,也不至于以此做文章,以家法论处。”
果然,半夜三更,太太将此事说与尚维琛后,尚维琛发起火来,扇了太太一记耳光,然后就要下地。可动作太猛,腰又岔了气。尚维琛只好上炕猫着。太太也不计较挨打,将婉玉所提的利害关系说与老爷听。尚维琛思忖一两个时辰后只好应允。第二天叫来了朴作修,尚维琛盯着朴作修的脸儿不说话。朴作修深谙老爷的脾气,每当这样看人时绝没有好事情,他心虚地跪在尚维琛的面前,慌慌张张地说:“老爷恕罪,犬子玷污小姐的清白是老奴的过错,老奴愿意接受家法惩处。”
然而尚维琛并未翻脸,他扶起了朴作修,坐在炕桌旁说:“作修啊,你跟我有三十年了吧?还记得那次伊穆河战役吗?是你从俄毛子手上把我抢回来的呀。还有那次海兰泡战役,能够生还的也就剩下包括你我在内的十来个弟兄了。唉,想起这些个往事,惨哪!”
朴作修还是没有摸清尚维琛的用意,再次说道:“老爷,往事归往事,今天既然是老奴犯了事,老爷不忍动手的话,老奴会自我了断的。”
尚维琛生气地说:“看你这是什么话,挺聪明的一个人连这都看不透?咱们两个老头子得商量一下孩子们的婚事了。”
“谢老爷体恤,将小姐配与犬子,是我全家的荣耀,我全家定当善待小姐,请老爷放心!”朴作修心花怒放,一连给尚维琛磕了三个响头。
就这样,尚府又办了一次别开生面的婚礼,不是往后院娶,而是往偏院嫁,把三小姐嫁给了管家的小儿子朴松吉。这在尚府有史以来还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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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大院 第十七章(2)
都说尚维琛老爷铁面无私,可在三小姐的问题上毕竟装了一回糊涂,使得有情人终成眷属。然而于氏二姐妹的逃亡生活却苦不堪言。只因莫家少爷盯上了于秀英,导致另一场祸端又发生了。
由于于秀花的肚腹隆起,莫家太太为她做了一身肥肥大大的孕服,在民国六年一月九日,打发丫环让于秀花到前宅试装。于氏姐妹正在屋里缝补小孩的衣裳,听到太太传叫于秀花,于秀英便让丈夫陪同姐姐前去,她在屋里将剩下的针线赶完。
自打二位表妹来府,莫少江总是想不通,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为啥对一个丑陋的男人情有独钟?他想夺人所爱,可又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每次与于秀英交往,除了时不时碰碰她的手臂,并不敢再作更深的造次,因为于秀花的眼睛老是死死地盯着他,看那架势,随时都有可能抽出墙上的剑来杀他。正当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时,机会来了。伺候表妹一家的丫环是他早已拾掇到手的死党,丫环跑来告知,那个于秀花和她丈夫被太太叫到前宅去了,现在屋里面就剩于秀英一个人。
莫少江急不可耐地来到表妹的屋,一进门便喊:“秉章,快过年了,我预备了一桌酒菜,咱哥俩喝两盅去。”一掀内间的门帘,看见于秀英独自一人坐在炕上做针线,便问道:“咋就你一个人呀?”
于秀英说:“秉章陪姐姐到二姑房里去了。”
莫少江坐在于秀英身边,看着于秀英手上的婴儿衫说:“莫非二表妹也有了?”
于秀英脸一红说:“看你说的啥?这是我给姐姐预备的。”
莫少江又抓住表妹拿针线的手说:“表妹的针线好仔细呀!”说着摸起于秀英的玉手来。
于秀英的手不动了,任由莫少江来回摸索。
“表妹这么美的容貌,碰上那个丑鬼心不委屈吗?”莫少江问。
于秀英叹了口气,将拿针线的手抽了回来。莫少江一下子扑到于秀英的身上说:“表妹,你还跟那丑鬼干啥,不如嫁给表哥吧!表哥比他漂亮,咱们又亲上加亲,绝对幸福!”
于秀英挣脱了莫少江,站到了炕里边:“不,这不是漂亮不漂亮的问题,秉章有恩于我,我就要知恩图报!”
“报他娘个,有奶就是娘,我爹养着你们,你们就得报答我。”
于秀英听到这话生气了,她的禀性就连姐姐都让着三分,何况这位少爷呢?于秀英立刻抽出墙上的一把剑,刺向莫少江。莫少江一闪身躲开了,于秀英又刺第二剑,莫少江跑出屋去。于秀英蹬上毡靴,追到院子里面骂:“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我们是你爹养的吗?要不是我二姑被你爹骗到手,我大姑能给人家做填房吗?我爷爷能那么早就死吗?”
这时候于秀花和尚秉章走了回来。看到气得浑身直打哆嗦的于秀英就问:“这是咋回事呀!”
“姐,他不是人!他调戏我,还说他爹养咱们,让咱们报答他!”于秀英哭着喊道。
于秀花一个箭步跑上去,夺过妹妹的剑,向莫少江逼来。
莫少江说:“这不公平,我赤手空拳,怎么和你较量?”
于秀花眯缝着眼睛说:“秀英,把那把剑给他。”
于秀英拿出来另一把剑,撇到了地上。莫少江将剑捡了起来。
于秀花说:“莫表哥,还记得几年前的事吗?你扒了我的裙子,我本说也就算了。既然你今天打起了我妹妹的主意,对不起了,咱们必须来个了断。要是我输了,今后我姐俩任你玩来任你睡,要是你技不如人,哼,我看你得见点儿血。”
尚秉章听到妻子的这番话,吓得直拉于秀花的衣袖,让于秀英一把把他拽进了屋。
莫少江心里可得意了,嘴上说:“秀花妹妹,这话是你说的,到时候可别反悔啊!”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出招吧!”
就这样,于秀花和莫少江对打起来。于秀花使的是一套秀女蝴蝶剑法,这是母亲花了三年半的时间传授的于家真传,共计九九八十一套路,无半招隐藏,全盘托出。虽然于秀花已有五个月的身孕,可舞起剑来身子照样是万般灵巧,梨花狂舞,桃花飞溅,杏花漫漫,眼花缭乱。刺劈撩削,点崩抹挑,几个回合下来,杀得莫少江连招架的功夫也失去了。于秀花照他脖子上挥剑一划,莫少江的脖颈淌出血来。莫少江并未感到疼痛,用手摸到一手的血,立时吓得昏死过去。这就是于秀花剑法的高超之处,破皮而不伤肉,当今只有她和母亲二人能做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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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大院 第十七章(3)
莫太太听丫环说后宅打架,火烧火燎地跑了过来,一看儿子倒在地上,当场就哭了起来。哭声将莫少江唤醒,他坐在地上说脖子疼。于秀英连忙拿了一块白布,为莫少江包上。
莫太太发起火来:“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吃我的喝我的,咋能下这种毒手呢?”
于秀花也不吭声,径直来到屋内,拾起衣物打成了包袱。
于秀英也跟着收拾行囊问:“姐,我们要走吗?”
于秀花反问道:“你看还能住下去?”
莫太太走了进来,一看侄女三人已收拾好行囊,立刻抓住于秀花的手说:“秀花,快过年了,你们这是干啥?原谅你二姑吧,我可是你亲姑母呀!”
于秀花冷冷地说:“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你背叛祖宗,早已经不是我于家的人了。”
莫太太又跪到了地上说:“孩子,你还是别走了,二姑给你跪下了。”
夫妻三人谁也没有理会她,提着剑走出了屋,到前宅马厩找自己的枣红马,可是枣红马不在那里。他们来到莫老爷的书房说:“姑爹,我们要走了,请问,您将我们的马整到哪里去了?”
“马,不是一直在马厩里养着吗?咋回事?丫头,在姑爹家住得不开心吗?”莫老爷吃惊地问。
于秀花说:“别说了,请姑爹赶快把马给我们吧!”
莫老爷跟着于秀花来到马厩,果然不见了那匹枣红马,便问身边的仆人,仆人都说不知道。莫老爷又领着这夫妻三人问门丁,门丁说:“刚才少爷骑着一匹枣红马出去了。”
于秀花失色道:“糟了,表哥去报官了。”
莫老爷神色慌乱起来,连忙从马厩里牵出三匹马来,又拿出五封关内通用的银元,与一应干粮打成了包,交与于秀英背上,嘱告两声,便让这夫妻三人往东南方向跑去。
于氏姐妹和尚秉章快马加鞭地跑出一百多里地,眼瞅着来到一片松树林的时候,后面传来了枪响,莫少江领着二十多名警察骑着快马追了过来。他们越追越近。
莫少江喊道:“杀人凶手就是那男的,千万别杀那俩女人,她们都是被凶手给骗出来的!”
二十多名警察一起向尚秉章开枪,尚秉章喊出一声“姐姐”,便倒在了血泊中。于氏姐妹喊着秉章的名字钻进了松树林。
天黑了下来,警察带上尚秉章的尸体回城去了。
不知何时,飘起大雪来。仅仅几个时辰,地上已经白茫茫的一片了。这种飘着雪花的夜晚,荒凉、寒冷、黑暗又可怕,那一阵阵鬼哭般的狼嚎声,那一对对幽灵般的狼眼睛,使于秀英放声大哭起来。于秀花此时感到肚子里的小宝宝微微踢了她一下,疲惫、疼痛和失望将她的心揉到了一起,她还有什么希望可言呢?没有比亲眼看见丈夫被乱枪打死的一刹那更让她心痛的,可是该怎么办?就此了断终生?不,她还有一个任性而需要人照料的小妹,她还有可怜的丈夫留给她的一条未降生的小生命,她还没有给可怜的丈夫报这个血海深仇,她不能有其他任何想法,她必须坚强起来,一滴眼泪也不能流。
她把马拴到一棵松树上,提着剑砍了一堆松明子燃起来,然后搂着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