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星期,一位最出乎我意料的探视者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就是传授我太极拳法的恩师祁祖昌。我真没想到,昌伯隐居在几乎与世隔绝的九曲沟,也会知道我被捕的消息,而且都年逾古稀了,还只身一人忍受着旅途劳顿之苦来狱中看我。
在会见室里,我第一眼见到昌伯老迈的身板和风尘仆仆的面庞,心中的感动和难过油然而生,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了眼眶,这还是我入狱以来的第一次情绪失控。眼泪一流出来,喉头马上就哽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好泪眼婆娑地静静面对着昌伯。
昌伯的孙女祁红在武汉上大学,她在互联网上看到了黑鹰被通缉和被捕的消息,学校放暑假后祁红回到了九曲沟,把她的见闻告诉了家里人。昌伯得知我被捕的消息后坐卧不安,焦虑烦躁,他对家人说他一定要来监狱里看我,家里人拗不过他,只好让祁扬陪着他来播州,可昌伯说什么也不要人陪伴,一个人独自踏上了探监的道路,费了很多周折,好不容易才见到了我。
由于新闻媒体没有披露黑鹰被通缉的真正原因,昌伯也无从得知我入狱的真相,所以他跟我见面后首先就是非常困惑地问我:“好孩子,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你怎么就到了这步田地?”昌伯和我相处的时间虽然不多,但他深知我的人品和秉性,在他看来好人是不应该被关起来的,所以昌伯对我现在的处境大惑不解。
我把我入狱的前因后果给昌伯做了详细的介绍,昌伯听完后气得浑身发抖,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地骂道:“这都是什么事啊?你打死的那几个畜生本来就该死,你只不过是替天行道而已,结果你还成囚犯了,这到底是什么世道嘛?简直太不象话了!”
我知道昌伯是个法盲,他对现行法制的了解少得可怜,为了平息他无名的怒火,我只好给他解释说:“昌伯,你不要生气,其实都是我的错,我把自己当成了救世主,总想替百姓除害,结果伤了太多人命,把事情做过了头,我严重触犯了我们国家的法律,遭到法律的制裁也是天经地义的,毕竟我们这是法制社会,行侠仗义也不能象小说中的武侠那样我行我素,为所欲为,我有今天完全是罪有应得,你老人家也用不着为我的事情忧心。感谢你肯收我为徒,传授我太极拳的修炼方法,可惜我再也没机会提升自己的功力了,辜负了你的一片苦心;感谢你跑这么远的路来看我,如果我们有缘,来世我再做你的徒儿,你老人家早点回九曲沟去吧,一路保重!”
师徒二人痛哭着在凄凉的气氛中做了永久的道别,让我想不到的是昌伯竟然走在了我的前面,在我受审之前,祥叔第二次来监狱看我的时候就带来了噩耗,说昌伯从播州回到九曲沟后郁郁寡欢,卧床不起,两星期之后就离开了人世。昌伯的离去让我愧疚万分,悲痛不已,我在想,如果我不成为囚犯,昌伯在世上的日子肯定会长得多,毫不夸张地说,他老人家是因为我才提早离开了人世。听到昌伯去世的消息后,我真希望自己尽早地接受审判,尽早地接受行刑,好让我早日去与昌伯相聚。
好不容易才从狱警口中得到消息,我将在二零零三年八月四日接受审判,有意思的是那天是农历的七月初七,是我二十八岁的生日,(我们老家都时兴过农历的生日)我暗自觉得好笑,用接受审判的方式来为自己庆祝生日,这恐怕是我谷丰开创的先河吧!
在接受审判之前,来监狱探视我的人依然络绎不绝,陈贵良和周松他们组织良丰公司的员工分好几批从阴河来到播州,光会见他们就花了我不少时间。被我从阴河商务会馆解救出来的那些姑娘们也陆陆续续地来了一些,或只身一人,或三五成群,手上带着礼物,嘴里说着感激的话语,会见完后谁是谁我都没弄明白。有一个来自天津的中年男子,自称是黑鹰的“粉丝”,是国内比较有名的律师之一,他专程前来为我免费提供法律援助,被我委婉地谢绝了,就我犯的那些事情,我认为请不请律师对结果都不会有什么影响,别因为我的事毁了人家律师的声誉。
会见了那么多的访客,我最希望见到的人却一直没有出现,从入狱到马上接受审判,都过去快有四个月了,我不明白我的弟弟谷裕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来看我,凭他的工作性质和生活方式,他没理由不知道我被捕的消息,凭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和谷裕的性格,他没理由不前来看我!那么他到底怎么了?
我在狱中反而担心起了弟弟的安危。
第三十八章 接受审判
两个警察一左一右把我押上了被告席,然后给我打开了手铐,我活动了一下手腕,接着抬起双臂用力伸展,上肢关节顿时咔咔直响,身边的两个警察急忙转身向着我,紧张地齐声问道:“你干吗?”我满怀善意地冲他们微笑了一下,打消了他们心中的疑虑,然后慢慢地将法庭的情况扫视了一遍。
法庭很宽敞,给人的感觉倒象是一个剧院,观众席上无一空位,连过道上也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整个场面蔚为壮观,热闹非凡。黑鹰本来就很受群众关注,各新闻媒体也在对这次审判大会竟相炒作,有个地方电视台的栏目如是说:“他是行侠仗义的侠客,还是心理变态的杀人狂?他是以铲奸除恶为己任,还是以伤人性命为乐趣?他是英雄,还是魔鬼?他是该无罪释放,还是该被判死刑?请关注黑鹰的命运。”
类似的报道铺天盖地,多如牛毛,把这次审判大会渲染得很有悬念和噱头,所以吸引了大量的民众前来旁听,国内数百家媒体也来争相报道,有几家知名电视台做的还是现场直播,法院决定借用播州市人民大会堂作为法庭,审判现场少说也有两三千人,各路记者的长枪短炮早已停放到位,我还没站好,闪光灯就哗啦哗啦地响了起来,这样的场面我还是第一次遇上,但我心情并不紧张,平静地等待着庭审的开始。
经过一些庄重而又简单的开庭程序之后,公诉人开始宣读诉状,现将诉状内容部分摘录如下:
“被告人,姓名谷丰,绰号黑鹰,汉族,现年二十八岁,播州市常定县卧牛乡黑牛村人,大学肄业,现任阴河市良丰公司总经理和常定县丰裕食品厂的厂长,自九九年以来,被告因为各种原因残忍伤害人命共计八条,致人伤残者无数,其主要犯罪事实如下:
九九年一月十六日,被告在广西泉台镇和一群社会青年斗殴,当场打死三人,一人被打成植物人,还有七人胫骨折断,均成二级残废。(观众席上顿时发出一阵嘘声)
二零零零年一月二十四日,被告在齐山县和当地的几名年青男子发生争执,在打斗的过程中,导致一名男子当场死亡。
二零零三年四月十日,被告故意放火,烧毁了阴河商务会馆的二号楼,导致一名保安被烧死,并造成直接经济损失八百多万元。
二零零三年四月十三日,被告在酒席之间用极为变态的手段将阴河市公安局局长罗长久和阴河市冲天集团的老总庞冲残忍杀害,被告将两遇害人的脑浆涂得满地都是,其场面血腥暴力,惨不忍睹。(观众席上再次发出一阵嘘声,场面开始骚动了)
二零零三年四月十八日,被告在播州市火车站强行索取一名青年男子的财物,该男子不从,被告将其当场打死。
……(省略部分是故意伤害的犯罪事实,大约有五十多桩)
被告作案态度狂妄,气焰嚣张,几乎每次作案完毕都要在现场留下黑鹰标志,这是对我公安执法人员的严重挑衅和侮辱,而且作案手段残忍,情节恶劣,给社会治安和道德风气造成了严重的危害和负面影响,让民众心里产生了极大的恐慌和强烈的愤怒……鉴于以上确凿的犯罪事实,公诉人恳请审判团对被告从重判决,以正国法。”
诉状终于读完了,用了两个多小时,在宣读过程中,观众情不自禁的发出了六七次嘘声,诉状宣读完毕,观众开始相互讨论,记者们也在咬着耳朵窃窃私语,还有上厕所的人搬弄坐椅发出的声响,顿时使法庭显得嘲杂和混乱起来。
我在听的过程中,心态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诉状中描述的所谓犯罪事实,越来越不切实际,有几桩案件的描述简直是荒诞不羁,公诉人往往是只侧重于事件的现象和结果,而对事件的起由要么是避而不谈,或者是轻描淡写,甚至是扭曲真相,和我在接受审问时供述的事实大相径庭。特别是把我在播州火车站打死人的原因说成是勒索钱财,将我指控成了抢劫犯,把打死庞冲和罗长久的场面说成是我故意把他们的脑浆“涂”得满地都是……依照这样的“事实”,我还真是无恶不作,伤天害理,变态恐怖,丝毫没辜负“变态杀人狂”的称号,就算死上一万次也是罪有应得了。
我不由得想,公诉人刻意把我妖魔化,频频的给听众心理暗示,他们这样歪曲事实,混淆视听,到底是为什么,不就是要我死吗?有必要把我刻画得那么恶心吗?我早已经做好了接受死刑的思想准备,死对我而言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要糟蹋我谷丰的人品,诋毁黑鹰的声誉,那我就无法容忍了。
法官敲了几下法棰,宣布该我申辩了,法庭一下变得异常寂静,百多门长枪短炮和观众的目光又重新聚焦到我身上,我先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调节了一下被告席上话筒的位置,清了清嗓子,象要开新闻发布会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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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在我被通缉之前,关于黑鹰的报道多数人都有所耳闻,那些报道反映出的黑鹰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想大家自有公论。正如公诉人所说,有八条人命因我而死,有无数人因我而残废,我被判死刑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我根本不想为自己开脱什么,我只想把一些事情的真相告诉大家,把我能够想起的和刚才公诉人提到的一些事件作必要的说明和补充,我敢以任何名义起誓,我要说的全是事实,绝无虚言。另外,我想恳请各家媒体对我所提到的一些事件,凭着你们的职业道德和做人的良心,进行采访求证,客观报道,中肯评价,而不要象诉状中的有些内容那样捕风捉影,颠倒黑白,歪曲事实。”
观众聚精会神第听着我的“开场白”,几千人在场的法庭上掉下一颗针都能被听见。
“被我伤害的那些人中,有的虐待父母,有的奸淫妇女,有的偷鸡摸狗,有的行凶抢劫,有的欺压百姓,有的滥用职权……总之在我看来无一好人;被我杀的八个人中,有一个是在打斗过程中被同伴刺死的,这人在当地扰乱治安,为祸群众,我认为他是死不足息,把这条命债算我头上我也无话可说。在阴河的大火中被烧死的保安虽然为虎作伥,但罪不致死,我决不是故意取他性命,如果要替他偿命,我理当受罚!在火车站打死的那人是一个抢劫犯,我让他把抢劫的财物交还给被抢的人,却被公诉人说成了是我抢别人的财物,你们的指控真是无聊透顶,完全不负责任,你们可以去寻访一下被抢劫的那个农民工大哥,他会证明我所说的都是……”
“黑鹰兄弟,我在这儿呢,我敢做证,你说的全都是真的!”我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有人在听众席上声嘶力竭地高喊,此语一出,法庭内顿时一片哗然,我顺着喊声的方向望去,看见那位被抢的农民工大哥在冲我不停地挥手。
法官好不容易才让哄闹的法庭安静下来,然后他示意我继续陈述我的案情,我接着刚才的话题说:“这个抢劫的家伙不想把抢去的钱拿出来,反而用刀刺我,当时我只是想随便教训他一顿,谁知我只踢了他一脚他就死了,后来我听说这家伙有心脏病,而且还在吸毒,我踢他一脚凑巧诱发了他的心脏病,所以我只是过失伤了一条人命,事后我的良心受到了自己强烈的谴责,要我为他偿命我也认了。另外五个被我杀害的人,他们个个都是为非作歹,伤天害理,罪大恶极的家伙,对民众和社会都产生过严重的危害,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未能得到法律的制裁,我杀他们的动机就是为民除害。
“在泉台镇被我打死打残的那些人并不是什么社会青年,他们是一帮长期流窜作案的车匪路霸,被他们抢劫凌辱过的乘客不计其数,我就被他们抢过两次,可悲的是他们危害群众这么多年,各地警方竟然坐视不管,相互推委,纵然有所行动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结果导致这帮劫匪不断地发展壮大。面对警方的被动纵容和劫匪的猖狂,我实在忍不下去了,象这样的社会垃圾,请问该不该杀?”
“该!”观众席上异口同声地响起一片响亮的答音,接着又是如雷般的掌声。
“可笑的是,这帮劫匪被我打死打伤后,被一个叫马子三的警察说成了是他的功劳,马子三成了擒匪英雄,因此而升官发达,扶摇直上,而今公诉人却把让马子三发家的资本变成了重判我的依据,同样的事实在不同的人身上怎么就变味了?”
我越讲越激动,真挚的情感和抑扬顿挫的语调,以及自然发挥出来的口才,很快引起了观众的共鸣,我当时绝对没有煽情的故意,但观众被我充满真情的阐述和他们自己的正义感所刺激,情不自禁地对我的申辩做出异常激烈的响应,能产生这样的效果我还真是没有想到。
记者中也有一部分人跟着回答和鼓掌,特别是离我较近的一位身穿粉红色上衣的短发女记者,给我的印象尤为深刻,别人都停止了鼓掌,她的掌声却还在继续,我忍不住朝她多看了两眼,结果让我又惊又喜,她就是我来播州监狱探望祥叔时遇到的那个姑娘陆晓芳,因为长相和名字都酷似我的前女友,所以我至今还记得她。
接下来我把我能记起的一些有影响力的事件按照发生的顺序向法庭作了或简约或详细的叙述,在叙述的过程中,观众被我描述的每一个故事情节深深地感动着、吸引着,一次又一次地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我想这种奇怪的现象在新中国成立以来可能是第一次吧,那么多观众竟然成了被告的拉拉队!审判人员在这样的庭审氛围中显得异常尴尬,更为荒谬的是有两个法警和几个陪审员也跟着观众一起鼓掌,被一个秃了顶的法官瞪了几眼后,仍然控制不住自己,继续加入拉拉队的行列,随着庭审的继续,审判队伍中“叛变”的人越来越多,有一个四十多岁的胖胖的女检察官鼓了两下掌之后马上感觉到了不妥,连忙改鼓掌为搓手来掩饰自己的失态。由于现场气氛的怪异,审判人员感觉不到自己是在审判犯人,更象是在听先进事迹报告会,公诉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停地转动着手中的钢笔。
我一口气讲了将近两个小时,嗓音渐渐地变沙哑了,我一边讲一边频繁的清嗓子,突然我感觉有人在向我挥手,我侧脸看过去,原来是离我较近的记者陆晓芳,她见我转向了她,马上向我抛来一样东西,她抛得很准,那东西径直往我头部飞了过来,我视若无睹,这样的反应让陆晓芳着急地发出一声尖叫,在这东西快要砸到我头部的一瞬间,我猛地伸出左手,牢牢地把它抓在手中,这一下快如电光火石,而且干净利落,潇洒自如,看到了这一幕的观众齐声叫好。我一看抓在手中的是一听可乐,赶忙冲陆晓芳感激地点了点头,我打开可乐,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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