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六省正为盟主齐傲松与东瀛武圣的决斗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烟波飘渺的江南却显得十分平静。蒙蒙细雨笼罩的金陵家大宅,像寂寂无声的猛兽般,孤独地盘踞在金陵城郊。
苏府后花园中,苏家大公子苏鸣玉像往常一样,独自在凉亭品茶。薄雾与细雨使他的身影显得尤其孤独,而他的眼中,更是有一抹永远挥之不去的寂寥和萧索。不过当他看到花园小径中,一个衣衫单薄的人影打着油伞缓步而来时,他的眼中涌出了一丝难得的暖意。
“坐!”他眼中的暖意随着微笑在脸上弥漫开来,花去了满庭的萧索。待来人在他对面坐下来后,他缓缓的斟上一杯茶,有些遗憾地向某人示意道:“天冷,茶凉,幸亏你来,不然我又要喝酒。”
来人淡淡道:“喝茶我陪你,喝酒就算了,不然你又要醉死。”
二人相视一笑,苏鸣玉摇头轻叹道:“江湖上谁要说千门公子襄与我是朋友,恐怕会让人笑掉大牙。”
来人从怀中掏出一封拜帖放到桌上道:“既然是朋友,我就应该奉劝你一句,千万别再玩这种游戏。”
“只不过是游戏而已。”苏鸣玉嘟囔着拿起拜帖,边打开边笑道:“我估摸着你也该回来了,麻烦大名鼎鼎的公子襄替我跑腿,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没什么,算是还你上次的人情。”云襄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从外表看。他与苏鸣玉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但二人坐在一起,却显得十分自然和谐。
苏鸣玉定定的看着拜帖,面色渐渐就变了。直到云襄小声提醒,他才浑身一颤,霍然回过神来,仰天轻叹:“齐傲松死定了。”
拜帖飘落于地,只见其上用寥寥数笔勾勒出一个挥刀的人影,在人影之上,有重重的一撇,像小孩的涂鸦,打破了画面的和谐。云襄俯身捡起拜帖,不解的问道:“仅凭这信手一笔你就能看出藤原秀泽的武功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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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我看不出来。”苏鸣玉摇头轻叹,“没人能看出他的深浅,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剑齐傲松决计挡不了。”
云襄淡淡的道:“这样正好。我已经下重注买藤原秀泽胜。”
苏鸣玉脸上有些不快道:“你真以他们的决斗为赌?”
“不是我要赌,”云襄漠然道,“是福王,我只不过是借机装点小钱罢了。”
苏鸣玉木然半晌,突然失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我才不想成为你们的斗鸡。”说着,顺手将手中的拜帖撕得粉碎。
云襄深盯着苏鸣玉的眼睛道;“你真是这样想?”
苏鸣玉呵呵一笑道:“难道你还不了解我?”
云襄暗舒了口气,转望厅外景色,只见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夜幕悄然降临,淡淡月光静静洒下来,整个花园笼罩在一片蒙蒙银色之中。
苏鸣玉遥望天边那蒙蒙圆月,有些伤感地轻轻叹息道:“月圆了,今晚就是齐傲松与藤原秀泽决斗的日子吧?”
就在云襄与苏鸣玉月下对垒的当儿,离江南千里之外的北京城,一处幽静的别院中,一个面目儒雅的老者也在望着天上明月发怔。老者年逾五旬,一身富贵员外袍,打扮得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翁,不过气质却又像是个 ,尤其他那半张半阖的眼眸深处,有一股旁人没有的威严和冷 。不过,此刻他的神情有些慵懒,又像是午后在树梢下打盹的雄狮。
“王爷!”一个管事打扮的中年汉子悄然而来,在老者身边躬身道,“介川将军已经到了。”
“快请!”老者一扫满面慵懒,对中年汉子一摆手,“让厨下传宴!”
一名身穿和服的东瀛人,在几名东瀛武士的蜂拥下大步而来。那东瀛人年约四旬,面目阴鸷,个子不高,却拼命挺胸凸肚昂首而行。老者见到来人,立刻笑着起身相迎。那东瀛人忙在数丈外站定,先是一鞠躬,然后拱手拜道:“德川将军特使介川龙次郎,见过福王!蒙王爷赐宴,在下不慎惶恐。”
老者呵呵一笑,援手道:“介川将军乃是德川将军特使,除了我大明天子,不必对任何人行礼。再说今日老夫只是以私人身份请将军小酌,介川将军不必太过拘谨。”
介川龙次郎拱手道:“王爷不必谦虚。想当今大明皇帝年纪尚轻,对国家大事尚无主见,一切俱要倚靠王爷运筹。王爷虽无摄政王之名,却又摄政王之实。介川临行前,德川将军一再告诫,万不能怠慢了福王爷。”
福王挽起介川的手笑道:“介川将军说笑了,这次本王还要仰仗德川将军的协助,以防治海上倭患,咱们应该多多亲近才是。”
二人又客气一回,这才分宾主坐下。在丫环仆佣斟酒上菜的当儿,福王爷貌似随意地问道:“今日就是贵国武士藤原秀泽,与我朝北六省武林盟主齐傲松决斗的日子吧?”
介川龙次郎抬头看看月色,傲然道:“今日便是月圆之夜,如果不出意外,此刻正是藤原秀泽将剑刺入齐傲松心脏的时候。”
福王淡笑道:“介川将军对藤原的剑有十足的信心?”
“当然!”介川龙次郎脸上闪出莫名的骄傲,“藤原秀泽是咱们东瀛第一武士,在东瀛有武圣之称,六年前曾挑遍东瀛十三派无敌手。如果这世上真有什么不败的战神,那一定就是藤原武圣。”
“听介川将军这一说,本王就彻底放心了。”福王长长舒了口气,见介川一脸疑惑,福王笑着解释道:“这次藤原武圣与齐傲松的决斗早已传遍江湖,京中有赌坊暗中以这次决斗为赌,开出了一赔三的赔率。本王一时手痒,也在藤原武圣身上下了一注。若藤原武圣真如介川将军所说那般神勇,那本王就可以小赚一笔了。”
“哦?有这等事?”介川一脸惊讶,“不知王爷下了多少?”
福王摆手笑道:“本王随便玩玩,只下了一千两银子。”
“只一千两?”介川一怔,“不知这次一共有多少赌资?”
“听说有数十万两之巨。”福王貌似随意地笑道。
“几十万两?”介川满面惊讶,跟着连连扼腕叹息,“中华真是富庶天下,一场赌局竟有数十万两赌资,可惜王爷错过了发财的大好机会!若下它个三五万两,一赔三,王爷便可赢它个十几万两啊!”
福王呵呵笑道:“可惜当初本王并不清楚藤原武圣底细,若早得介川将军指点,本王也不至于错过这次机会。”
介川连连叹息,“可惜我不知有这赌局,错过了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过就算知道,在下财力有限,也是无可奈何。”
福王笑道:“这等赌局大多是秘密开赌,必须有熟客引荐才可参与。可惜介川将军即将回国,不然本王还可与将军合作,共同发财。”
介川一怔,忙问:“不知如何合作?”
福王悠然笑道:“大明帝国,一向以天朝自居,历来瞧不起四方蛮夷,尤以好勇斗狠的武人为甚。蜀本王直言,东瀛在国人眼中,不过一蛮夷岛国。中原武林,决无法容忍一东瀛武士挑战我天朝尊严。藤原若胜齐傲松,必定激起中原武林公愤,届时顶会有武林高手向他挑战,这赌局将会越来越大。如此一来,介川将军就不必再为错过这次机会感到遗憾了。”
介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跟着又摇头苦笑道:“可惜藤原秀泽并非家臣,他一向独来独往,就连德川将军也不放在眼里。这次虽然与我同船前来,却并非我使团成员。以他的秉性,决不愿成为别人赌博的工具。”
“这个你无须担心,本王自有办法。”福王笑道,“只要介川将军与本王合作,本王出钱,将军出力,咱们定可大赚一笔。”
介川两眼放光,忙问:“如何合作?”
福王呵呵笑着举起酒杯道:“干了这杯酒,咱们再慢慢聊。”
二人同饮一杯后,福王若有所思地望着天上明月,喃喃自语道:“已经三更,那场决斗的结果也该传到京城了。”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有人急奔而入,一路高叫:“报!”
“宣!”福王一声令下,一名浑身湿透的汉子匆匆而入,在廊下气喘吁吁地禀报:“一个时辰前,齐傲松已死在藤原秀泽剑下。”
“当时是怎样的情形?”福王忙问。那汉子喘息稍定,这才道:“齐傲松挡住了藤原秀泽第一剑,却没能挡住对手旋风般的第二剑,被藤原秀泽由肩至腰,一剑斜劈成两半。”
“一定是旋风一斩!”介川兴奋地击桌叫起来,“藤原秀泽除了幻影七杀,旋风一斩更是无人能挡!”
“想不到介川将军也精于剑技,”福王笑吟吟地对介川举起酒杯,“不知与藤原武圣相比如何?”
“在下哪敢与藤原武圣相提并论?”介川连忙摇手,跟着又面有得色地笑道,“不过这次东渡,承蒙藤原武圣指点,在下受益匪浅。这次随行的数十名武士中,除了在下,有资格得到藤原武圣指点的,也不过二三人而已。”
福王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如此说来,使团中除了藤原武圣与介川将军,至少还有两三个剑法高明的武士,这就好办了。”
“福王此话是什么意思?”介川有些莫名其妙。
福王悠然一笑,俯身在介川耳边小声耳语了片刻,介川面色渐变。却见福王悠然道:“介川将军既然想与本王合作大赚一笔,多少也该出点赌本才是。这场豪赌一旦开始,本王估计,每局赌资决不会低于百万之数。”
“百万之数!”介川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迟疑片刻,终于拍案而起,决然道:“好!在下就听从王爷的安排。”
福王立刻长身而起,举掌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击掌为誓!”
二人迎空击掌,然后齐齐举杯:“合作愉快,干!”
斜阳,古道,天色如血,秋风萧瑟。一乘马车缓缓行驾在秋风里,马车有篷,窗门紧闭,在暮色渐至的官道中有些神秘。
马车中,藤原秀泽怀抱双剑盘膝而坐,如泥塑木雕般瞑目无语。三天前,当他得知自己与齐傲松的决斗成为别人的豪赌时,便感到自己的此行失去了意义。他不想自己神圣的决斗成为别人的赌局,更不想成为别人赌博的工具,所以在战胜齐傲松之后,他便决定回国。为此他不得不躲在车中,以避开中原人的耳目,悄然赶往杭州。倒不是害怕有人阻拦,而是不愿为不值得动手的对手拔剑。在杭州湾,介川龙次郎已经为他联系好渔船,他可以从哪里悄然回国。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藤原秀泽蓦地睁开双眼。他听到了马车后方追来的急促马蹄声,还有那淡淡的血腥味,像针一样刺激着他的神经。
“藤原君!藤原君!”一骑快马在马车外嘶叫着停下来,有人在焦急地呼唤着,听声音依稀有些熟悉。藤原秀泽撩起车帘,立刻便认出来人是介川龙次郎的武士大岛敬二,是介川使团中不多的几个剑道好手,在同船东渡的漫长旅途中,曾得到过自己的指点。
“大岛君,何事?”藤原秀泽淡然问道。
大岛抹抹满脸汗珠,匆匆道:“藤原君,你刚离开北京,便有中原武士到使馆寻衅,要与你决斗,言语十分难听。仓镰君不愿堕了我大和武圣威名,毅然替你出战,谁知仅一个照面就被来人所杀。来人让在下把这个交给你,说是他的挑战书。”说着,大岛递过来一个四方的锦盒。
藤原秀泽眉梢一挑,脸上闪过一丝惊异。仓镰不仅是介川龙次郎的家将,也是伊贺流屈指可数的高手,论辈分自己还要尊他一声“师叔”。他的剑法自己完全了解,谁能一个照面便杀了他?藤原将信将疑地接过锦盒,尚未打开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藤原皱眉缓缓打开锦盒,定睛一看,顿觉血脉贲张,一股怒火由丹田直冲脑门。锦盒中,竟是仓镰血肉模糊的人头。
“砰”一声合上锦盒,藤原强压怒火冷冷问:“他是谁?”
“那人黑巾蒙面,也没有留下姓名!”大岛答道,“他只说三天之后,在杭州湾一艘楼船上等你,船上有龙卷风标志,你一见便知。”
藤原默默把锦盒还给大岛,遥望前方默然半晌,突然对车夫吩咐:“回头,我们不去杭州湾。”
车夫答应一声,立刻掉转马头。大岛见状忙问:“藤原君这是要去哪里?”
藤原已放下了车帘,只听他淡漠的声音从车帘后传来:“请大岛君转告介川将军,务必把仓镰的遗体带回故土厚葬。另外,多谢他的安排,不过我已不打算从杭州湾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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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一愣,忙问:“你要避而不战?”
“没错!”车中传来藤原淡漠的回答。大岛一听大急,忙问:“你难道甘心仓镰君白白被杀?你难道不在乎自己武圣的威名?”
马车中没有应答,只是缓缓望来路而回。大岛见状连忙纵马拦在车前,拉住车辕大声质问:“你要临阵脱逃?要知道这次决斗已不是你一个人的胜败荣辱,而是关系到我大和民族的尊严。你难道要做大和民族的罪人?”
马车中闪出一道寒光,闪电般掠过大岛腰胁。大岛只觉腰间一松,腰带竟被无声割断。只听马车中传来藤原还剑入鞘的铿锵声,以及他那冷酷的话音:“你再敢拦路,我就杀了你。”
大岛呆呆地望着马车渐渐远去,突然破口大骂:“呸!什么武圣,你根本不配!你不敢应战,我大岛敬二会替你去!大和武士可以战死,却决不会临阵退缩!”
秋日的杭州湾码头,正是渔民收获的季节,从早到晚都有船来船往,显得异常热闹喧嚣。不过这几日,杭州湾已被另一种热闹代替,无数江湖人正从水陆两路陆续赶来此地。他们得到消息,江南第一武林世家宗主苏敬轩,已经向杀害了北六省武林盟主的东瀛武圣藤原秀泽发出了挑战。这消息像长了翅膀,短短几天就传遍了大江南北。人们从各地陆续赶来,除了要见证这场关系中原武林尊严的一战,更想一睹江南第一武林世家那柄名震天下的袖底无影风。
旭日东升,天边红霞万道,一艘楼船如在画中,从海上徐徐驶来。楼船桅杆之上,高高飘扬着一面奇怪的锦旗,那上面绣的不是常见的飞禽猛兽,也不是族徽姓氏,而是一股盘旋而上的龙卷风。岸上众人看到这面锦旗,顿时欢声雷动。人所共知,这面旋风旗,正是江南苏家独有的标志。
岸上的欢呼声传到楼船的时候,在舱中静坐的苏敬轩心中并无一丝轻松,相反,他的心中更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虽然出身江南第一武林世家,但他并不是个好勇斗恨之辈,苏家在江湖上也一向低调。但这次,他不得不成为江湖注目的焦点。这次决斗已不仅仅是苏氏一族的荣誉,在许多江湖豪杰心目中,它更关系到中华武林的尊严。
“宗主,船到杭州湾了。”一名苏氏弟子小声进来禀报。苏敬轩“唔”了一声,缓缓睁开眼,淡淡吩咐道:“就在这儿抛锚停船,然后让大家下船去吧。”
弟子答应着悄然退下,片刻后楼船上便静了下来。苏敬轩重新闭上双眼,平心定气缓缓调息,强压下各种杂念。面对击杀过齐傲松的藤原秀泽,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多少胜算。不过这次,他已不得不战。
楼船在离码头数十丈之外抛锚停了下来,水手仆佣陆续坐小艇离开,看来它已不准备靠岸,这让岸上等候的众人多少有点遗憾。海湾中虽然游弋着不少船只,其中大部为江湖中人所雇,不过却无一艘靠近楼船。人们自觉地避开楼船数十丈,以示对苏敬轩的敬意。
红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