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轮廓上,每个动作都那么安宁又温馨,叫人见了只觉得有回家的感觉。
伊兹密看得痴了,就凝固在门边,帐篷里的侍从发觉,想迎过来,伊兹密摆摆手,做个噤声的动作,仍自看着这画面出身。蜡烛的光照在那少年小小的头上,而他膝上的孩子正在大哭,紧跟着,摇篮里的孩子也被闹醒了,和妹妹异口同声地哭喊。路卡有些无措,抱了这个又去抱那个,把两个孩子一左一右都笼在怀里轻轻地摇,低低地哄:“不要哭,等下就给你们喝牛|乳,啊,别哭,嘘,嘘,乖……”
伊兹密觉得心里空下去的地方忽然被什么填满了,一股温暖的潮水从心口涌到唇上,眼也有些发热。直到这个时刻,他才陡然放下了战争,死亡、失去的爱和未来的政局都无关紧要了,他只想和这个人好好坐在一起,摇着他们的孩子,享受这大战后的片刻宁静,享受人生终有所成有所盼望的这一日。
他悄步无声地走了进去,把那个慌乱的人抱在手上,一手接过女儿,笑说:“我来吧。”就那样学着路卡轻轻抚摩,那双十个小时前曾亲手杀死一位王者的手,此刻却温柔得如春天月下的红河水,他轻柔地抚摩着女儿的小小肩膀和后腰,那小小的婴儿不满足地撅着嘴巴还在哭,身上已洗得很干净,包着有王家标志的襁褓。伊兹密的手摸上去,只感到暖热和细腻的婴儿肌肤,还有活生生的小生命在指下流动,他简直不敢用重了力气。
忽然,耳里响起诡异的一声,伊兹密手上一热,立即闻到了一阵异样的气味,隔着厚厚的尿布他也感到那小屁股上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了出来,不觉一愣,路卡赶紧放下小王子,顺手提起毛巾,侍从们也知趣地端了一直温在铜鼎上的干净水过来,倒是伊兹密哈哈大笑了起来,端详着这调皮的女儿越看越爱。这对于他乃是太新鲜的经验,倒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快。可路卡又忙又急,觉得他在这里真是添乱,忍不住指责他:“你做也做不好,赶快去休息,这里我来。”
伊兹密哈哈地笑了,就象他小时候拍着米达文玩耍时那样,毫无顾忌地笑着。路卡解着小公主的尿布,抬眼望望他,却发现他快活得眼角眉头唇边全都舒开了。小王子又被放到了摇篮里,大是不满,也奋力哭喊,伊兹密顺手把儿子也抱起来,觉得那小眉小眼的怎么看怎么爱,就亲了亲,他这天还没沐浴呢,那气味可招人了,小小婴儿哪受得了熏人的汗气血气,哭得更大声了,路卡赶紧叫军医和侍从端了牛|乳来。凯罗尔这一回自然是不能亲自喂奶了,只能用牛|乳代替。伊兹密笨拙地听着他的指点给婴儿喂食,但素来聪明伶俐无所不能的他居然却弄洒了好多,倒是路卡虽也是新手,却比他做得象样多了。
帐篷里同样很热,为了给婴儿保温之故,铜鼎和火钵也是一样不少。伊兹密又出了一身大汗,看看路卡,也是热得额头冒汗身上汗涔涔的,也不去阻挠他,只笑笑看他忙碌。过了好一会,孩子们的尿布都换了,奶也喂了,也睡着了,伊兹密坐下来,靠在路卡身边,两个人轻轻地摇着摇篮,路卡专心致志地盯着孩子,还没想起跟他说话呢,倒是伊兹密把嘴凑到他耳边说:“你越来越象我的妻了。”路卡脸上大红,赶快游目一溜,还好,军医离得比较远,没听到。他放下心来,低声答:“当着别人,不要说这个。”伊兹密笑笑,空出来的那只手揽住他的腰,轻声说:“等会我回去洗澡,你也跟我回去,我看你今天也够累了。”路卡为难地看看孩子们,伊兹密朝军医和侍从别别嘴:“有他们在,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我明天还得早起,你也是,别一开头就累坏了,日后等他们长大了有你忙的。今晚先跟我去休息吧。”路卡想了又想,点了点头。
两个人又悄悄亲了一回孩子,这才恋恋不舍地走出来。一出来,伊兹密就把他的腰抱着了,路卡心里发紧,低声说:“这是在外面,别让人看见了。”伊兹密不以为然,这大半夜里头,还能看见他们的,大概只有天上的月亮和帐前的卫兵了,他索性一把抱起路卡,路卡“呀”的一声几乎叫出来,却想到不能惊了人,赶紧又闭了嘴。伊兹密到这会才觉得这人真是在自己手上,看看天上月亮迢迢,银水漫地,那小小的脸儿偎在自己怀上,那脸边颊上的羞涩连黑暗也遮不住,心里更是欢跃,低声说:“你今天疼不疼?”路卡想着他身边还有从人呢,手脚都是抖震的,哪能回答,好在伊兹密也不指望他回答,轻笑一声,抱了他进王帐去了。帐篷绣帘一闭,那张凶猛的嘴就压了上来,将他的呼吸全然夺去,昏天黑地般的亲吻中,路卡只有一个想法闪过:“王子今天看我受伤,又急着了吧!”
的确,将他放到床上的那双眼是无比的虔诚又怜惜,而亲吻上来凑近着亲吻他的呼吸的唇也渐渐减了力度,仿佛捧着一个易碎的水晶瓶,惟恐碰坏了他一星半点。
路卡渐渐笑了,甜蜜的涟漪从他唇上呼吸中扩散开来,晕醉成全身每一道波纹。他低低说:“伊兹密,我爱你……”此时此刻,除了这个,似乎再想不出什么话了,而那个抱着他吻着他压着他的男子经过了这一日的大战后,气度似乎更为威严,神情却更是温柔了。
“路卡呀,我的路卡,没有你,我的心都空了呢……”那人的话语甜蜜地烘在耳边,撩动着每一根听觉神经。王子说了许多许多的话,每一句都足以记录进后世的《爱经》,但是,最后,当他把石榴片放在路卡唇间叫路卡咬着,而把枕头拖到路卡腰下垫着,预备刺入时,却说了这样的话:
“路卡,我们永远不要生分,永远都要象今天这样。我已经失去了对凯罗尔的爱,我不愿意有一天被世人和误会磨得失去对你的爱。你要永远在我身边,即使有人想来抢我,想拆散我们,你也要和我在一起,不准我变心,知道吗?”
路卡点了点头,今天他看到凯罗尔的惨状后,原本是动了怜悯,想要告诉王子他不要王后的身份了,就让凯罗尔当吧,她太惨了,而且孩子毕竟都是她生的,若是夺了她的孩子却把她囚禁,那太可怜了。可是,现在他说不出口了,他看得出王子眼里的伤痛。王子从痴爱凯罗尔一人走到今天这般几乎全是政治权谋计算的状态,他是第一见证人,可是,他也害怕呀,害怕有一天也有女神的手或者世人的手来分开他和王子,当王子这样恳求他时,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怎样才可以既保全尼罗河女儿,又能让王子永远只爱他一人。路卡好苦恼,他可怜尼罗河女儿,却舍不得把王子还给他,她为王子生下了孩子,可是他永远也做不到。他该怎么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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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亲吻着他说:“路卡,有一天,我会给你足够的权柄,如果你变了心,我会杀死你,如果我变了心,你也能杀死我。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永远系在一起。只要你永远爱着我,我就不会给我自己变心的权力。”
路卡的眼中忽然涌出了泪,这是他的王子,他的王啊,王子会对他说这样的话,不是梦,都是真的呀!有这样一个人爱着他,爱着他这个小小的卑微的路卡,他还有什么可以退让的呢?不,绝不,永远不让给凯罗尔或者任何人,王子永远是他的,永远!
第 127 章
尼罗河女儿的传说又一次令诸国震动,但这一次却是她的新夫杀了旧夫,从前被视为神圣与善良的她,如今却成了灭国象征,令许多曾虔诚信奉她的民众无所适从,但即使他们国破家亡,赫梯大军仍在稳定地前进,这个季节,海鸟在沙滩上产着青色的卵,暴雨还未从大绿海或盐海上空卷来,大地还未有贡献收获,但山羊已养肥了,用甜酒炖的小羊腿尤其美味,每天早晨伙夫们在凹磨里把大麦和小麦碾成面粉,用有力的双臂揉成面包,烤出香喷喷的味道,而母牛则贡献新鲜的牛|乳,配合着清新的晨风,令身着甲胄的大兵们精神一振。
伊兹密和士兵们吃同样的饮食,喝同样的酒和水,初生的孩子和重病的王妃却委屈不得。他让人给他们供应最好的份额,找来最好的医生,挑选最有经验的女子当侍女。虽然两个婴儿早产了一个多月,生在军旅之中,却一天天健壮起来,小脑袋上也冒出了银色发绺,软软的,摸上去颇为逗人。伊兹密虽然纳闷为什么他们都是天生银发而没有遗传到金发,但看了那渐渐能分辨的五官轮廓和银色细发,就更为确定是自己的孩子了。毕竟曾把凯罗尔囚禁过个多月的表兄吉坦他修是满头黑发,这两小孩长相也和伊兹密小时候越来越象,他更是喜悦,再忙也会抽出片刻去看看,陪着路卡照料孩子。身为一个父亲和胜利者,他这些天忙坏了,但心满意足,尽管每日吃的不过是|乳酪和羊肉,也愉快得好似品味山珍海味。
这些天里,他一面命令军队追击埃及的溃军,一面尽量发挥了凯罗尔的最大价值,尽管她身患重病神智混乱,但他令人抬着她随军前进,每到一个城市先把她抬出来,下令:“我们是为了送埃及王后尼罗河女儿和她的孩子回国即位而来,打开城门,迎接尼罗河女儿,全城可保无事,否则玉石俱焚!”
这个办法是非常有用,在代表埃及最高神祗太阳神的法老去世后,埃及北部边境乱成了一团,不但是王权的空虚,也是神权的空虚,至少那位目前受控于宰相的大神官卡布达就没有威望能服众,而王弟涅瓦曼还未即位,他们都远在南方的都城德贝,这里却是兵临战争第一线。当赫梯那装备了三人战车这一强大武器的军队压境,而尼罗河女儿被抬到城下时,虽然人人都知道应该对尼罗河女儿射箭以消灭国家的未来祸患,但谁也不敢动手。她可是掌握着埃及命脉的尼罗河女神的女儿啊!她为赫梯王子生下了双胞胎,却没有为法老生下一子半女,难道孕育埃及的尼罗河女神不再垂爱于埃及了吗?
下埃及是属于王后统治权的地盘,从法老和王后举行婚礼之日起,南埃及在法老手中,北埃及则归王后所有,虽然尼罗河女儿一向不关心政务,但名义上还是北埃及主人,如今法老去世又没有子嗣,她就是埃及法理上的女王。北埃及将士们没有勇气去对抗神的女儿,更难以违抗北埃及主人之令。到底要不要打开城门,这成了考验北埃及所有行政官的大难题。他们无法对尼罗河女儿及其子女的军队进行攻击,也无法打开城门迎接赫梯军队,有的行政官甚至矛盾得当场自杀。当然,部分城市在赫梯人的威胁和对尼罗河女儿政治宗教权利的信服下打开了城门,部分城市则迟疑不决,但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组织起有效的反抗了。毕竟尼罗河女儿正是上埃及名正言顺的统治者,法老去世后,她自动成为埃及女王,她的子女自然也拥有继承权,即使那是她和赫梯王子生下的孩子!
所以,这一路进展顺利,无论王子手段或软或硬,北埃及城市都望风而溃,先后落入赫梯亚述联军之手。但飞徼传书之后,巴比伦人也匆忙扯起大旗,号称送爱西丝女王回国复位,组成了一支军队经盐海一带直奔上埃及而来。亚述人则借着和赫梯的事先盟约,跟在赫梯大军中沿途不断地捞好处,谈判哪座城市该属于他们。
现在最重要的事不仅是和盟国瓜分利益、夺取埃及城市,还有如何粉碎德贝以埃及宰相为首的政权系统以及消灭埃及王弟和前女王爱西丝这两位的继承权,以及解决埃及各国的援军和赫梯盟军背后使的绊子,虽然目前的几万大军看似威势赫赫,但孤军深入,陆地补给线必须通过大绿海边的狭长地带,如有不妥很可能被断了后路。更要命的是,大绿海的夏季风暴开始了,海上补给线也有风险。虽然伊兹密尽量以战养战、就地补给,但他不能不愈加谨慎。
不过,伊兹密事先派出投靠涅瓦曼的细作发挥了诡异的作用,这位迫不及待想要登基的埃及王弟忽然被揭露是假冒的,原因是一个逃亡奴隶认出了他原来的名字是宗阿奈,身份更只是一个逃跑的死刑犯,而他所谓的养父达鲁西西及其商队虽然被烧得尸骨无存,但达鲁西西家的远方亲戚却不知怎么找上了门,证明说他家没有这么一位养子。一时间,凡是关于涅瓦曼的种种不利材料都被抛了出来,对于身份这种东西,只要有一点漏洞就容易被抓住,何况越来越多的细节包括从宗阿奈家乡来的种种故人证言进一步证实他身份不可靠。经过各国细作大力宣扬,民间谣言四起,他再也难以让人信服地登基了,埃及的人心越发动摇。
伊兹密接到飞鸽传书时却并不高兴。据赫梯细作调查,那位逃亡奴隶近段时间潜身不出,却和达鲁西西家的远方亲戚都选在这一时机重现,显然有其他势力插手故意为之,想到目前埃及宫廷及各国都对王位虎视眈眈,伊兹密下令彻查。
而这段时间,尼罗河女儿的情况继续恶化,虽然侍女们一再防着她清醒,她的身体状况却越来越不妙。激光手术是最不容易引起细菌感染的,但在三千年代前可没有懂得术后护理消毒的专业外科医生,最终还是引起了并发症。伊兹密虽然一再征召包括埃及名医在内的医生们,她的情况仍无可挽回地恶化下去。伊兹密每天起码要去探望她三回,不再命令人给她喂安神药,反而命令在她清醒时把孩子抱给她,以刺激她的求生欲望,但她在侍女奶娘们帮助下亲吻过孩子们后,仍然萎靡如死。那笼罩在她身上的不死光环似乎消失了,一天又一天,她惨白的面颊上越来越现出将熄的死色,即使厨师们变着法子蒸雀舌、烧海贝、用薄荷煎牛眼,做出这些军中仅有的美食,但她恹恹地毫无胃口,每天只是躺着不声不响,面上的光泽一天天褪去,头发变得象枯草一般,有时烧得神志不清,就胡乱呐喊,可谁也听不懂她喊叫时所用的语言,只偶尔能分辨她喊叫的人是埃及法老或者赫梯王子。
伊兹密亲眼见到她的变化,那种即将下世的光景他在过往的战场上见过,那些人往往在几个小时内就浓缩了所有的改变,他们先是年轻、光滑、肌肤充满活力,然后他们就象被某种邪恶物质所改变,内部的生命力一点点被抽掉,接着他们开始变得象认不出来的某个人,那种容貌也许更接近于变形中的某种介于人与非生命的物质之间,现在,他见证着她的变化,也心知她确实是要死了,她的婴儿还未吃过她的奶,而她却似乎正在崩溃,即使看到孩子们,她的眼里也只有一瞬的热情,那眼中的光就接着渐渐淡下去。
他顾不得那么多了,把路卡也叫了过来,想起从前她为路卡受的刺激,也许换种方式会使她更有求生意志,但她看到了路卡,却只是使尽力气把脸转向内侧,再不肯多看一眼。到了这个地步,伊兹密也是焦灼难耐,路卡自觉有愧,微微垂眼,悄悄退了下去,只在外面等候着,等王子一出来,就轻声说:“以后她的事情还是我来管着吧,我比别人清楚些。”伊兹密叹口气,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路卡叫人找来了凯罗尔最喜欢的尼罗河红白莲花,送来以前她喜欢用的各种香料、服饰、器具,还让人送来可爱的小狐狸、小猫、小鸽子和各种奇兽供她玩赏,甚至把整个营帐都布置成了她所熟悉的埃及景象,但她只振奋了一点,仍是不可阻挡地虚弱下去。路卡起初抱了不肯退让的心情,但看她消沉不振,头发掉得厉害,两颊深深凹陷,雪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