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我以后常常带你来,你等我,我去捉两条鱼,再弄只山鸡,我做给你吃。”
傅晓楠边说边脱衣袍,梅若依大窘,急忙转身,才想说些什么,扑通一声,傅晓楠一个猛子扎潭里去了。
梅若依好奇地打量着溶洞,溶洞约一个大人高,像个布袋子,口小洞内宽,刚才光看顶上的钟乳,此时细看地面,才发现石床石凳石盆石锅石碗一应俱全,几块石头支起一个小灶,灶下尚存草木灰,竟是一个居家好去处。
石床打磨得甚至是光滑,梅若依躺了下去,觉得凉爽无比,又有山风从洞口吹进来,更感通体舒畅。
水咕嘟咕嘟沸腾的声音,还有鲜美的鱼汤香味儿把梅若依从酣梦中拉醒。
“醒了,起来吧,正好可以吃了。”傅晓楠正在石灶前忙乎,笑着回头跟梅若依说话,又指着洞门口的小盆道:“那里面的水,我装了给你漱口洗脸的。没有脸巾,用我的汗巾子擦脸吧。”
暗绿色的石碗里盛着乳白色的鱼汤,鱼汤上飘着几颗红红绿绿的果实,煞是好看。
“哇,好香!”梅若依舀了一口吹了吹送到唇边,只觉香浓可口,美味极了。
“二少爷,你怎么做出来的?这鱼汤里,还有淡淡的甜味。”梅若依赞叹不已。
“嘿嘿。”傅晓楠憨笑着,高兴地挪了石凳坐到梅若依身侧,指着碗里的那几个红绿果实道:“这是我在山里找到的野果,放在鱼汤里,不仅去腥味,还有淡淡的甜,这绿的,是咸的,咱这汤里,甜的咸的都有了,怎么样?好喝吧?喝了汤,等会儿再吃山鸡肉,可香啦。”
“唔,真香!真好喝。”梅若依顾不得烫,边吹边喝,傅晓楠端起另一只碗,拿了石勺子舀起倒下搅凉。
梅若依看他不喝,道:“你也喝呀二少爷。”
“我不喝,搅凉了给你喝。”
“我哪喝了那些。”梅若依摇头看他,这才注意到傅晓楠只穿着短内裤,由不得羞躁起来,低声道:“二少爷,你把衣衫穿上啊!”
“不穿,等会涮锅涮碗还得到瀑布下接水。”傅晓楠若无其事道。
梅若依一阵不自在,傅晓楠不当一回事,她也不好坚持,喝完手里的那碗汤,傅晓楠又把自己手里搅凉了的那碗递给她。
鱼汤着实香,看看锅里还有,梅若依也不客气,接过去喝了起来,傅晓楠自己装了一碗,他也不怕烫,咕噜咕噜三两下喝完,搁下碗,把石灶灶膛里的灰扒开,又夹出十几块石头,拿出一包用树叶包着的东西。
他把焦干的树叶扒开,肉香味也随即弥散开来。“来,尝尝。”傅晓楠撕下一只鸡腿递给梅若依。
“真好吃……”梅若依连连称赞,没想到傅晓楠手巧,弄起吃食来也这么能干,这鸡比府里厨子做的还好吃。
“你要喜欢,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傅晓楠眉开眼笑道,看着梅若依的那双眸子分外明亮。
哪有那么惬意的事?梅若依失笑,她不欲扫傅晓楠的兴,于是笑道:“好吃食要久久吃一次才香,天天吃就不稀罕了。”
“哦。”傅晓楠挠挠后脑勺,傻傻一笑,道:“你说的有理,那就依你。依依,那我们啥时再来?”
啥时再来?不知啥时能来了,他是少爷,自然行动随意,自己却是即便傅君悦同意了,也得顾虑着总出府,传到孔氏耳里惹来孔氏不悦。
“怎么不开心了?”大大咧咧的傅晓楠对梅若依的情绪却很敏感,见她低眉垂首,一下子就着急起来,伸手腕架在梅若依的肩膀上摇晃。
“没不开心。”梅若依强笑。道:“我在想,二少爷,你怎么发现这里的?真好玩,又弄了这些石器盂,不简单。还有,你怎么能把鸡呀鱼汤做得这么好吃?”
傅晓楠的心思马上随着梅若依的话转走了,兴匆匆说起自己发现这处瀑布和深潭,到潭里游水,又发现了溶洞,后来累了到洞里睡觉,嫌不够舒服,就弄了石床,再后来想弄野味吃,又一样样弄出那些锅碗盆。
“我整整忙了三年,才弄了这些。这吃食,做得多了,就越做越好吃了。”傅晓楠边说,边忙着给梅若依撕鸡翅膀。
两人大快朵颐,鸡腿和鸡翅膀傅晓楠都撕给梅若依,后来又要给她撕鸡胸脯的肉,梅若依举着油腻腻的小手不停摇,再吃不下了。
等得傅晓楠把锅碗涮净了,看看天色,约申时末了,梅若依笑道:“二少爷,我们回去吧。”
“好。”傅晓楠拿过衣衫往身上穿,突然又想到什么,那穿衣的手顿住,睁大眼看着梅若依问道:“依依,你帮我哥洗身,是不是见到他身体了?”
当然见过。梅若依点了点头,不解地问道:“怎么啦?二少爷。”
“那你也要看我的。”傅晓楠赌气般,把手里的衣衫扔地上,就那样穿着内裤展示起身材来。
“二少爷,你怎么这样?”梅若依又羞又气,看傅君悦的身体,她没什么不自在,理所当然般,看傅晓楠的,她心里不对劲。
“不行,就要你看,你不能厚此薄彼。”傅晓楠气嘟嘟道,梅若依看他还要脱小短裤,急道:“我看我看。”
跟傅君悦的完美优雅不同,傅晓楠身上的肌肉看起来紧致结实,肩膀很宽,窄腰线条坚韧有力、身材健壮。梅若依怕傅晓楠不依不饶,随口夸道:“二少爷,你真健壮。”
傅晓楠满意地笑了,还要追问自己的身材好看还是他哥的好看,梅若依已抢先出了洞,往上面攀爬,傅晓楠怕她摔下来,忙跟了出去,对比的话没有问了出来。
意念初动
梅若依回到朗月轩时约酉时,朗月轩与往日似乎不同,既热闹,又似是沉郁。扫禾照壁春桃冬雪等人都在屋里围坐着,梅若依开始不解,等看到众人聚拢中的一抹雪白纤巧的身影时,心里格噔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这是青霜回来了。
傅君悦也在人群中,似乎正低低地安慰着青霜。
众星捧月。梅若依一瞬间想到这个词,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傅君悦先发现梅若依的,眸光一闪,有喜色,有怒色。梅若依不解,众人都在场,她亦不敢似跟傅君悦独处时随意,恭恭敬敬上前与傅君悦见礼:“大少爷,我回来了。”
“嗯。”傅君悦微微点头,又转头对青霜道:“青霜,娘日前调了依依到朗月轩来当差,依依小,你和绿翘多照应着她。”
“应该的。”青霜站了起来与梅若依见礼,梅若依忙躬身行礼,口里道:“青霜姐姐好。”
厮见完毕,青霜拉了梅若依一同落座,梅若依心中暗自品度,只觉青霜容颜略为清减,比之前所见,越发出落得秀致了。
梅若依随着众人闲谈了几句,安慰青霜母丧之痛,大家拿帕子拭泪,呜咽了一会儿后,青霜收了泪道:“府里说不得这个,罢了,咱们说些开心的。”
众人也便收了泪,凑着趣儿说了几句顽话。稍停春桃等人散去,屋里只余梅若依与青霜绿翘傅君悦,傅君悦忽道:“绿翘这阵子也累了,青霜回来了,你且歇歇,以后晚间不需你值夜了。”
只这一句,绿翘脸色惨白惨白,青霜犹疑不定的眼光转来转去,梅若依有些不解,不就不值夜么?她也是大丫鬟,晚上也不叫她值夜呀。
“大少爷,绿翘心知这段时间行事失常,求大少爷给绿翘改过的机会……”绿翘泪流满面,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接连磕了几个头。
“只是让你歇息一段时间,让你得闲想想一些事,勿再多言。”傅君悦淡淡道,也不去扶绿翘起身,站了起来拂了拂袖子,对梅若依和青霜道:“青霜,你刚来,晚膳暂不需到前面侍候了,依依,你去换了衣裳,跟着来。”
梅若依此时方注意到衣裙多处蹭了绿苔,忙告退下去。
梅若依换了裙出来,跟着傅君悦往上房而去,出朗月轩后,傅君悦在园中一棵大树下忽地站住,沉着脸问道:“下午到哪顽去了?跟晓楠去的?”
梅若依一呆,傻傻道:“是跟二少爷去顽的,二少爷问了你,你同意了的。”
“我同意了的?”傅君悦皱眉。
“就是。”梅若依委屈地道:“我不去的,二少爷问了你,你说去吧,先生又说给我们放假,我才去的。”
傅君悦眉头松开,笑着拧了拧梅若依的脸颊:“好了,不生气,许是君悦哥哥在想事情,没留神。”
梅若依丢了个大人不计小人过的表情,傅君悦笑着捏了捏自己的脸表达歉意,梅若依很快忘了他刚才的冷脸,拉着傅君悦的袖子摇了摇,好奇地问道:“君悦哥哥,你刚才说不用绿翘姐姐值夜,她为何那么伤心?”
“小孩子家好奇那么多作啥?”傅君悦却不想说,只拿话糊弄。梅若依不高兴地嘟嘴,她想着绿翘刚才的神色,觉得不值夜是件大事。
傅君悦拗不过她,含混着道:“不叫她值夜,就是对她不满的意思,等得我大些,若还不让她值夜,她就得出府去。”
“那我呢?君悦哥哥,我要值夜。”梅若依大惊失色,堵住傅君悦的去路。不值夜就要出府,她不要被遣出府。
傅君悦哭笑不得,摸了摸梅若依的头,道:“你还小,值夜睡不安稳,才没安排你值夜。”
梅若依还是想不明白,做什她不值夜是疼她,绿翘不值夜就如丧考妣般。她才想要傅君悦说明白,却见傅君悦突然怔了,直呆呆地看她,眸里闪烁着莫名的她看不懂的东西。
“君悦哥哥,怎么啦?”梅若依伸手在傅君悦眼睛前面晃动。
“没,走吧。”傅君悦摇了摇头,拔开梅若依的手顾自朝前走,也不理梅若依了。
梅若依撇嘴,不满地瞪傅君悦的背影。
上房却与往日不同,甚是热闹,荣禧堂正门大开,吊着大灯笼。堂前摆了案台,上面陈献着瓜饼及各色果品,地下铺着拜毯锦褥,孔氏正在焚香祝祷,边上站满了侍候的丫鬟妈子。
今日不是什么节日啊!梅若依不解,却见傅君悦忽然间满面喜色,脚步轻快而急促地朝孔氏飞奔了过去,口里大叫道:“娘,我爹有消息回来?是不是我爹要回家了?”
爹?傅家老爷在世?梅若依进傅府快半年了,第一次听说,她一直以为傅君悦兄弟俩的父亲已经故去了呢。
“来信了,送了好些东西回来给你们兄弟俩,跑这么急作什?一头的汗。”梅若依走到跟前,孔氏正拿了帕子给傅君悦擦汗,眼里含泪,口角噙笑。
人家有爷有娘,独自己娘没了,爹不知上哪里寻。梅若依凄凄看着,一时傅晓楠如飞般跑了来,冲到孔氏身边,也是大叫大嚷着问这问那要孔氏讲他爹的情况。
梅若依听着傅君悦傅晓楠口里爹怎么怎么的,想起自己那从未谋面过的不知在何处的爹,两行泪止不住夺眶而去,呜咽难忍,看看傅家三口兴高采烈说个没完,许一时半会不会开膳,脚下慢慢后退,不一会退离人群,找了个旮旯地儿,悲悲切切哭了起来。
梅若依走后不久,孔氏祝祷完毕,吩咐了仆妇收拾香案,自己带了两个儿子进了正堂。
“这是你爹写给你兄弟俩的信。”孔氏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
“我来念。”傅晓楠一把抢了过去。
“我来,我念完了信给你保存,省得回头你一直来找我要。”傅君悦笑道,朝傅晓楠伸出手。
“君悦晓楠吾儿见信如晤……”清雅的声音响起,明堂中翩翩少年抑扬顿挫地念起父亲的家书。
孔氏含泪看着两个儿子,—样的靛蓝窄袖翻领袍子,面上犹带几分稚气,容貌清俊从容,小儿子略高些,更壮实,大儿子温和内敛,算算,夫君近三年没见到孩子了,两个孩子如此出色,夫君见了必是欣然的吧。
“汝等的凤兰妹妹甚好,会弹琴作诗了……”傅君悦念完了,意犹未尽地又从头念了一遍,傅晓楠待他第二遍念完,抢过信贪婪地又看了起来。
“悦儿,来,给你爹写回书。”孔氏招呼傅君悦,云英云霞熟练地捧来笔墨纸砚。“跟你爹说,家里一切都好,勿念,把你兄弟俩在学堂里都学了什么跟你爹讲讲……再跟你爹说,下回捎信回来,捎一张你凤兰妹妹的画像回来给娘看,娘想念得紧。”
孔氏边说边拭泪,傅君悦写完信,云英忙接过去吹干封装。傅开家的领着仆妇,将并州捎来的东西抬上来,一一打开给傅孔氏检视。
“这个白玛瑙瓶子、这匹云缎……这些打点好了给舅太太送去。悦儿楠儿,看看喜欢什么自己挑,云霞,使个小子去请表少爷过来,看看喜欢什么自个儿挑。”
梅若依回大厅时,傅君悦兄弟俩已挑完礼物,傅开家的命几个仆妇收拾妥当了,往朗月轩和拂云楼送。傅晓楠挤到梅若依身边,笑着道:“依依,有好东西,明日我带给你顽。”
“谢二少爷。”梅若依甜甜一笑,脸泛粉光,即便傅君悦心细如发,亦看不出她刚才痛哭过。
梅若依刚才去采薇房中,让采薇帮她敷粉上妆了。
孔歆和秦氏过来后,孔氏命把宴席摆在后园兰苑的灵犀亭里。
灵犀亭建筑在一处人工小山上,插天的一大块玲珑山石,四面堆彻各式石块,山上不植林木,只许多兰花异草,兰花植于石块之间,异草牵藤引蔓,或垂山巅,或穿石隙,亭檐朱柱萦绕,如翠带飘飖,若轻藤漫舞,兰芬气馥。
梅若依想爹想娘,一路精神恍惚,傅君悦兄弟俩陪着孔氏秦氏说笑,也没注意她,雪晴看她眼睛看着前方入神,以为她被美景所迷,凑到她耳边低声叹道:“很漂亮是么?听我娘说,这是给小姐建的。”
傅府里只傅君悦傅晓楠两个少爷,哪来小姐?梅若依神思不属,也没注意到雪晴话中说了个小姐,只冲雪晴微笑,后来还是雪晴拉了她一把,才记起要站到傅君悦身边给傅君悦布菜。
这一晚傅府欢声笑语,孔氏兴致极好,用完膳命撤下席面,又摆了瓜果时鲜,与秦氏姑嫂对饮,傅君悦表兄弟三人跟前凑趣,热热闹闹过大节一般。又命另设几桌席面,家下大小丫头并那应差听差的仆妇人等自去随意吃喝,不用到跟前听差。
傅君悦带着梅若依回朗月轩时已亥时了,绿翘和青霜已把仆妇送过来的东西归置出来,笔墨纸砚放入书架书案,桌面上琳琅满目,却是各式布料手炉,床上还有衣裳披风等等。
各式物品都是上好的,梅若依视而不见,只愣愣地想着,想起早先自己家中,也如傅府一般,每次爹来信捎东西回家,娘便喜气盈腮,好些天由她玩耍不拘着她。
绿翘那边笑着问道:“大少爷,这都是皇上赏给姑爷的吧?”
“嗯,爹信里说姑父又立了大功。”傅君悦点头,又道:“去把扫禾几人都叫进来。”
绿翘脸僵住了,青霜也有些忐忑地看向傅君悦,往常傅君悦要赏下什么,都交由她们去安排,眼下让喊了人进来,这是要自己亲自打赏?
“依依,你来,这四喜如意云纹锦,给扫禾照壁每人剪两丈。云霏妆花缎给春桃和冬雪各剪一丈,另把那吉祥图案的手炉给春桃冬雪各拿一个……”傅君悦平静地吩咐,梅若依收回心神,按他的吩咐做了,青霜和绿翘在一旁站着,脸上红红白白。
春桃等人退出去后,傅君悦又道:“依依,这两幅剪去一丈两丈的,你收着,回头我要赏人时再问你要。”
梅若依点头,傅君悦接着派梅若依等三人的赏,三人都是整幅五丈的衣料,绿翘是碧霞云纹锦缎,青霜的是云霏妆花锦缎,梅若依的是镂金丝牡丹花纹蜀锦。另每人两个精致的黄铜镂空雕花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