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青鹰看他一眼,按着叹气,无助的情绪毫不掩饰地落入雷豹眼中。
“你一个星期恋爱三次,为什么从没见你像我这么痛苦?”
雷豹哈哈笑。
“那是因为我只投入两相情愿的恋情,合则聚,不合则散,无所谓痛苦可言。”
司徒青鹰点头。
“的确,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甚至恨自己的人真的很苦,我好想跳离这些,真的好想。”他哑声道。“不爱她就好了,为什么我就是做不到?”
这回是雷豹无法回答了。他无法深刻体会司徒青鹰的感受,说什么都显得浮夸不实。
他如此想,因此只能将话题拉回原位。
“怎么样,要不要跑一趟高雄?”
沉默半晌,司徒青鹰摇头。
“如果她不愿意回来,我去找她又有什么用?倒不如利用这段时间学习适应没有她的生活。”他苦涩地扬起嘴角。“告诉我,雷豹,你认为我能做到吗?再回头过没有她的日子?”
“别这样,”雷豹迟疑了会。“并不一定就毫无希望了啊。她会回来的,我相信方岚若是个重承诺的人。”
“这就是问题症结所在,我渴求她的归来,却不希望地是因为合约回来。”司徒青鹰看向窗外的一片蓝天。“如果她为了信守承诺回到我身边,那么我情可放她自由。永远不再见她。”
“你是不是该回台北了,岚若?”在回到孤儿院的第十天早晨,方岚若听见她的阿姨这么对她说。“现在你是人家的管家,这么多天不回去工作似乎太说不过去了。”
方岚若露出调侃的笑容。
“哦?居然想赶我回台北。看来阿姨有林叔叔陪伴,就不需要我这个飞利浦大灯泡了。”
陈雪脸红了。
“你这孩子在胡说些什么?阿姨是担心你啊!你听说过谁上班一个星期就休假十天的!再继续待下去恐怕人家要另请高明了。”知道方岚若对司徒青鹰的感情后,陈雪偶尔也会糗她。
“是他自己说我想待多久就侍多久的。”想起司徒青鹰,她感觉心里酸酸甜甜,像一种青色的苹果糖。“何况阿姨你生病了,院里又忙着整修的事,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方岚若笑着。“别担心了,阿姨,我很笨拙,菜又烧得不好,他们几个大男人少了我的蛋炒饭也活得下去啦!”
“话不是这么说。”陈雪蹙眉。“你已经接下这个工作了,回来这么多天却连通电话也没打回去,他──司徒青鹰不会介意吗?我只是小感冒,吃了药也休息了一整天,现在感觉好多了,你可不要为了我耽误正事。”
“他才不会介意呢!”方岚若闷着声音道:“如果他想我早点回去,打个电话来不就行了!哎呀,我不管,总之阿姨病没好之前我是不会回去的。我不在的话,这些顽皮到极点的小家伙谁来带?林叔叔还有自己的事要忙不是吗?”
“我说过我不要紧——”
“不行,生病的人最需要的就是安静休息,即使是小感冒也一样。”
看她一脸坚定,半坐在床上的陈雪只能苦笑着摇头。
“你的个性真像你妈,只要打定主意,怎么都说不动。”
“我是择善固执。”
陈雪无奈,只能由着她。
“好,你一定要帮忙就留下来吧。不过得打通电话给他,问问他的意见,人家怎么说也是你的老板,公事私事是不该混为一谈的。”
“啊,要我先打电话给他?”方岚若面有难色,嘟起嘴道:“不要好不好?我不晓得该跟他说什么──”
“说你过几天再回去啊。”陈雪很坚持。“你一定得打这通电话,否则不许留下来。”
“阿姨!”
“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样拖拖拉拉,对自己的事负责是做人的基本原则。”
方岚若扁着嘴。
“好嘛,我打就是了,阿姨你不要生气嘛。等会又咳嗽就不好了。”
“你会打电话?”陈雪严肃地间。
方岚若叹气、点头。“我会打,绝不骗你。”
“什么时候?”
“再等一下子好不好?这会儿他们都才刚起床。”
陈雪这才满意地露出笑容。“那么,快替我把早餐端过来吧。感冒好多了,食欲也跟着恢复了不少呢。”
方岚若是不会对阿姨说谎的:不是不敢,只是她不愿意。阿姨一辈子都在疼她、教育她,这么个善良的好女人应该得到的绝对不是欺瞒加哄骗。
其实,说不想打电话给司徒青鹰是骗阿姨,也是骗自己:十天不见他,她不仅想听听他的声音,更渴望能看见他的人。以他们分别时的情况来看,方岚若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能改变这么多。令她一想起就忍不住要脸红。
唉,唉,唉!他为什么不先打电话来呢?难道他当真一点都不在乎?虽说只是一次公事性质较重的联络,先采取行动毕竟还是有损女性应有的矜持不是吗?阿姨为什么不能了解呢?居然这么逼她!
再怎么拖延时间,该做的事终究还是要做的,她若继续这么瞪着电话发呆下去,教小朋友唱歌的时间就要耽误了。
想到这一点。方岚右把心一横。深吸了口气,动手抓起话筒,在还来不及多想时便拨了号码,然后拿着无线电话在大厅里走过来晃过去以消除紧张。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方岚若没有报出自己的姓名,只坚持有重要的事情要找总裁,助理小姐在一番迟疑后才答应将电话转至总裁办公室。
“喂。我司徒青鹰。”不一会儿,电话那端就传来他低沉不耐的声音。
方岚若心跳急速,拿话筒的手在颤抖,几次张开嘴都没发出声音,急得她直跳脚。
真是太笨!有什么好紧张的?不过是讲电话而已。她这么骂了自己三次,终于稍稍寻回几分镇定。
“啊──是我,我──”光是几分镇定似乎还说不出像样的话。
“你──岚若吗?”电话那头的音调变了,不耐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像是紧张、兴奋,只可惜方岚若无暇多想。
“对,是我。”她深呼吸又深呼吸。“我打电话是要告诉你──”
“你要回来了吗?”她说了一半的话被司徒青鹰打断,而他的迫不及待终于引起了她的注意。“你现在人在哪里?高雄还是台北?要我派人──要我去接你吗?”方岚若还在想着他的急切,问题便一个接一个来了,使得她没有选择,非得先把事情都解释清楚不可。
“啊——不,我暂时还不能回去,孤儿院正在大肆整修,阿姨她又──”
“你不回来?”
“不是不回去。是要过几天才能回去。”他再度转为冰冷的语调令她颇觉挂心,他──好像不高兴了。
“怎么了?你不是说我可以多待几天吗?我知道我已经回来很久了,可是──”
“我了解。”他又打断她。一样是冰冷刻板的语气。
“你了解?”他真的了解吗?方岚若好怀疑。
“我了解你的意思,完全了解。所以你可以不必再解释。”然后,忽然地,他的声音听起来极端地疲惫。“合约我已经撕掉了,地依然属于孤儿院,我的资助也会持续下去,只是你不用遵守那鬼合约上所写的一切,我──不再需要管家了。”
彷若一颗炸弹在脚边爆炸。方岚若被他的一番话炸得惊愕莫名,共感浑身疼痛。他不要她这个管家了!意思就是说她不必回台北、不必回他身边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在她好不容易承认了自己的情感之后他才说出这种话?先前那些痛苦的压抑、眷恋的眼神呢?难道那不是代表着他也爱她?
不行!她必须问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她不能让结局莫名其妙地变成这样。这么想着,她于是抓紧话筒。这才发觉电话早已切断,嘟嘟嘟的短促声响催得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滑落她的脸颊。
司徒青鹰又喝醉了。这回连雷豹和风允文都拿他没办法,只能任他拿着高级洋酒猛住嘴里灌,他们两人则在一旁守着。以防他喝得更醉,进而做出什么傻事。
他从不曾这样的,以这种什么都不在乎的姿态牛饮,不说一句话,眼神又绝望得令其他人也说不出话来,一点也不像在人生旅途历经无数风浪的司徒青鹰。
“口渴不会喝水吗?干嘛浪费这些价格昂贵的洋酒?”风允文故意说,用意在询问雷豹可知道司徒青鹰三番两次拿酒当开水灌的原因。
“爱情。为爱伤风,为情感冒,你听过没?”雷豹回答,眼睛盯着正在开另一瓶酒的司徒青鹰。“喂,还让他继续喝吗?是不是该阻止他了?”
“他爱喝光他酒柜里的洋酒是他的事,我可不会替他心疼。”
“你有点同情心好不好?心情不好猛灌酒的话很伤身的。”
“那你说怎么办?酒是他的。我们有理由不让他喝吗?”
雷豹叹气。
“我拜托你。大哥,现在不是讲道理的时候,老鹰再灌下这瓶酒的话恐怕就要送医院了,不能让他喝。”
“那你去把酒给抢过来啊!”风允文理所当然地道。
这其实是谁都想得到的办法,几乎可以说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采取这样的反射动作。可是这两个人都不敢贸然行动,因为司徒青鹰这家伙很奇怪,他清醒的时候出拳只用几份力。一喝醉了却能使出十分的力道。你说他失去控制嘛,偏偏他的拳头都能稳稳地命中目标,这也就是他们两人只敢远远地盯着他的原因。
“我看我们先找东西把他打昏吧,然后再抢那瓶酒。”风允文建议。
“打昏了他就不用抢酒了。”雷豹提醒他,却又认为这方法可行。“拿什么打呢?要那种打了会昏却不会死的东西。”
“球棒怎么样?我记得客房里有一根。”
“木头的?”
“是啊!”
“会打死人的,神经!”雷豹瞪他。
“太用力打才会死,我们轻一点不行吗?”风允文很认真。
“问题是力道怎么拿捏,我们又不是兄弟象的球员。”
“这倒是,”风允文点点头。“事实上我比较喜欢的运动是篮球。”
雷豹瞪着他,按着手拍额头。
“老天,我居然跟你在这儿胡扯起来了!”
“消磨时间嘛,反正也不晓得怎么样才能让老鹰好过些。”他们并不是真痴呆了,好友的反常其实让他们心里很不好受。
“我去抢那瓶酒,你试着拉住他好了,”雷豹最后说。“大不了被揍一拳,死不了的。”
“你也可以揍他,反正他醒了也不会记得。”风允文没精打彩地说,然后两个人同时叹了口气,又同时都不说话了。
沉默了许久之后,风允文才又开口
“我们究竟能帮他什么呢?去高雄找方岚若回来?真有用的话我们就去啊,为什么要在这里看老鹰自我毁灭?”
“没用的,”雷豹摇头。“老鹰对我说过他不要一个勉强回来的方岚若,他认为那是更大的痛苦。”
风允文咒骂。
“我认为他懂爱,阿风!”雷豹扯动嘴角。“以前我从没想过他可以做到这个程度。”
“我反倒希望他是原来的样子,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我已经习惯了目中无人的他。”
“我懂你的意思,见他这么苦实在让人很想陪着他醉。”
“这家伙根本就不要人陪。他不懂”分担“这两个字该怎么写。”风允文说得气愤。
“真正的心痛是无法分担的。”雷豹示意风允文该行动了,两个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司徒青鹰。“他又不是无敌铁金刚,会痛苦是必然的,我们只能祈祷他痛过以后能再站起来,而且变得比从前更骄傲、更自大。”又一个眼神,他们一起扑向司徒青鹰,三个人在眨眼间纠缠成一团!
第九章
一个小朋友跑过来告诉陈雪。“姐姐要我们先吃饭,她说她现在不想吃。”
“又不想吃?”陈雪蹙眉。
“是啊。”小朋友点头。“我告诉她今天有红烧肉,还问她为什么不吃,她说她不饿。姐姐的肚子和我们的不一样吗?为什么她每天都不饿,而我每天都好想吃好多好吃的东西?”
陈雪笑着摸摸他的头。“小方乖,进去和其他小朋友一块儿吃饭,阿姨去看看姐姐喔。”
“嗯。”
“乖乖吃,不许吵架喔!”
“知道了。”小朋友开心地朝饭厅跑,陈雪则往反方向的游戏场走去。
方岚若就坐在秋千上。她看着天上稀疏的几颗星星,两只脚无意识地踢着地,秋千便前后前后轻轻地摆动起来。
“怎么了,在想他吗?”陈雪静静地来到她身旁,也在另一个秋千上坐下。“想他为什么不回去找他?我的感冒已经好了啊!”
方岚若低头不语。
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陈雪不禁也担忧地皱起眉。
“到底是怎么了?这两天你老是发呆叹气,睡得少,东西也吃得少,问你嘛你又什么都不说,我见了都难过。”
“没什么。”方岚若低喃。
“没什么?真没什么才怪了!”陈雪叹气。“阿姨看得出你心情很糟,可是你不说阿姨怎么知道是为什么?来,高诉阿姨,是不是跟他吵架了,所以你才闹情绪?”
“比吵架还糟。”
她肯说了,陈雪也心安了些。
“回去吧,岚若!”她劝她。“你们有什么争执都应该当面谈比较容易解决,你自己在这里生闷气根本没有用嘛!”
一阵沉默。方岚若忽然抬头。
“阿姨,我也许不回去了。”
陈雪听了非常讶异。
“不回去了?那合约──”
“已经没有合约了。”
“啊──”陈雪茫茫然的。“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
“你不要担心,阿姨,土地依然是孤儿院的,他的资助他仍然会继续下去,只不过──我用不着再做管家了。”方岚若深吸一口气,露出笑容。“很棒对不对?我才工作一个星期就赚到了一大块土地和一大笔钱。”
“岚若!”陈雪一点也不觉得好,相反的,她更担心了。
方岚若吐吐舌头。
“占了这么大的便宜,想起来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你不回台北了,那么你们两个──”
“没有『我们』了!”方岚若突然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眼泪滑落,她抹去,然后跑离秋千,跑离一脸担忧的阿姨。
又过了一个星期,方岚若渐渐习惯了心口上隐隐的疼痛。前天她又打了通电话回台北,指明找雷豹或是风允文,然而风允文一听是她的声音,随即罔顾她的意思,迳自将电话转给了司徒青鹰。
再听见他的声音彷若撕裂了旧伤口,想起自己终于摆脱伟平的阴影却又受到他的捉弄,羞忿的情绪几乎将她击溃。幸而她还算争气,紧握着话筒请他派人将她的衣物邮寄回来,语调冷静平淡,她事后回想起来都为自己感到骄傲。
打过电话,方岚若的心就像汹涌的大海逐渐归于平静,再无波也无浪了。她又开始陪小朋友唱歌,教他们简单的英文,和他们一块儿在游戏场玩耍。这些个天真的孩子都很开心姐姐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只有陈雪知道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但是知道又能如何?即使明白她在开怀的笑容之下藏着泪水,岚若真要假装什么事都没有照样过日子她也只能配合。她不愿哭出来,谁又能勉强?
陈雪叹气。对月下老人牵红线的本事有些许抱怨。岚若这个孩子究竟有什么错?为什么居然安排了两次悲苦的恋情给她,让她受尽折磨、身心俱疲,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不该承受这些的。
“姐姐,我们去爬梯子好不好?”有一个男孩子这么对岚若说。“我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