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等人连袂进入书房,分别坐定,大家商淡了一会,然后逐次召见正榜考生。
副榜的六十人,无须口试,相继告退。
不久,书房里传出声音:“召见丁香女史!”
丁香立即起身,姗姗地从大厅走入书房,看到主座居中,副座分列左右,与众试官依次而坐,连忙作了一揖,然后坐在对面的末位,静待口试。
试官陆生开始道:“请问丁女史,芳龄几何,何处人氏,家中现有几人?”
关于考生的年龄,籍贯等,其实早巳在报名单上详细填具。但试官为了郑重起见,必须再问一次,这不过是官样文章而已。
丁香道:“门生现年二十,本邦黔郡青乡人氏,家有慈母,并无兄弟姊妹。”
陆生遭:“原来你是令堂的独女,但不知过去的经历如何?”
丁香道:“门生是猎户人家出身,能使用网罟弓弩,又因自幼随先父出入山林,略知弋禽措兽门径,所得猎物,换钱以奉母。”
陆生道:“倒是一个孝女,可喜可敬!你以行猎为生,日与禽兽搏斗,怪不得武艺超群,至于你的文学也有相当程度,不知平时如何进修?”
丁香道:“家伯昔年远赴中洲部落谋生,曾任幕僚二十余载。
花甲以后,倦游回乡,蒙他老人家随时教导文事,使门生在这方面稍有成就。”
陆生点头道:“令伯家中尚有何人?”
丁香道:“家伯父母都年近古稀,身体健康,膝下惟有堂姊丁梅一人,这次名列副榜第九名。”
陆生听了,就翻阅副榜的题名录,看了一下,道:“记得黔郡有个丁猎王,一日击杀十豹,为民除害,不知你认识此人否?”
丁香道:“这是先父的绰号。”
陆生道:“有虎父。必有虎女!”他说着,看厂丁香一眼,接着道:“丁女史已有婆家否?”
丁香道:“门生立志奉养高堂,不打算婚姻之事。”
陆生道:“假如你被选为本邦的女邦主,不知你将有什么感想?”
丁香道:“我邦开科,虽考邦主,但门生前来应试,不敢作邦主之想。若能侥幸得为京官,为民服务,就心满意足了。”
陆生道:“为什么你不想做女邦主?”
丁香道:“门生乃是山野之民,年轻才浅,略知家务,不谙世事,怎能治邦?因此,门生颇有自知之明,决不觊觎邦主之位。”
陆生听了,再三首肯,但他连连点头的用意是为了丁香确无邦主之才,还是因她说话谦虚中肯,而表示赞许,那就谁也无从推测了。
过了片刻,陆生道:“我邦匡复伊始,百废待兴,但不知何事较为重要,拟请略述尊见。”
丁香不加思索,立即答道:“我邦之民,心存畛域,媸妍颠倒,理事欠明,恩怨不分,礼让失调,胜负必争,诸如此类,由来已久,风俗已成习惯,一时难以改革,各位座师想来早已有鉴于此,所以在这次大比的试题中,有‘如何教育儿童’,说明了改变成人的主观难,灌输儿童的意识易,鄙见亦以为这是本邦重要的任务之一。”
丁香这一番言论,不但使试官陆生极为欣赏,而且在座的群公也都暗自称赞。
于是陆生向副座陈根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会意,开口道:“那么,试题中另一个‘待人接物的道理’,应该怎样解释?”
丁香道:“待人接物之道也就是治邦之道。”
陈根道:“何故?”
丁香道:“待人宽严相济,恩威并施,接物轻重均匀,大小适宜。”
陈根道:“请你再说得明白一点。”
丁香道:“对待‘邦人’,要像对待自己的家人一样,馈赠结交,礼尚往来,莫贪分外之财。此理以小喻大,推之于治邦,似乎亦无不宜。”
陈根正在点头,暗示“深得我心”,但另一副座赫芳已经抢着问道:“丁香,你对于改革社会秩序有什么好办法吗?”
丁香道:“兹事体大,门生才疏学浅,不敢信口乱道,妄作主张,想各位座师已胸有成竹了。”
赫芳道:“你尽管放胆发表意见,即使说错了,我们也不会怪你的。”
丁香听了,沉吟一下,道:“本邦社会不安定的原因是由于有些人怕死,以及有些人不怕死。不怕死的人以为自己有几条性命,或能死而复活,所以做事也就做尽做绝。怕死的人眼看不怕死的人横行无道,任其发展下去,不加制止,因此,许多狡黠之徒都去做不怕死的歹人,而社会秩序也就混乱不堪,未能安定。如果有人能以不怕死的精神和毅力,去制止不怕死的歹人做坏事,我邦的社会情况必可大为改善。”
赫芳道:“你的意思是:握有权力的人不应该对暴力低头示弱?”
丁香道:“是。”
赫芳道:“可是本邦也有法律制止不怕死的歹人呀!”
丁香道:“不错。可惜得很,法律条文纵横密布,太细碎了,却变成像蛛丝网那样的陷阱,使守法良民无形中受到重重缚束,寸步难行,偶一不慎,立即堕入阱内,无法脱身,反使歹人,依靠了本身的财势,从容地将法律破坏,或从它的空隙中安然通过,而执法者却置之不闻不问不见,犹如一个聋哑盲三者兼而有之的残废人物,所以这种法律有不如无。”
赫芳道:“丁香,你似乎对执法者说得太过份了吧!”
丁香微笑道:“门生并非信口雌黄。”
赫芳道:“你能举例吗?”
丁香道:“由于执法者本身藐视法律,或利用它暗做坏事,许多歹人也就看样学样,所以当脱脱侵犯我邦时,老百姓因对执法者怨毒已深,无一肯为本邦出力抵抗,而执法者和许多歹人却反为侵入者收罗利用,都变成了内奸叛徒,为虎作伥,这就是明显的举例。”
赫芳道:“你痛砭前期的弊政,颇有见识,本座深为感动,……”他停顿片刻,叹息一声,接着道:“过去的事,我辈都有责任。往者已矣,来者可追。”
这时,主座梧桐先生目如炬,静静地看着和听着丁香发言内容和态度,觉得此女端正,秀丽,雍容,娴淑,虽出身贫户,却有大家风度,出言从容不迫,发音口齿清爽,心里颇有好感,于是问道:“丁香,你何不略抒安定社会的意见。” 有大家风度,出言从容不迫,发音口齿清爽,心里颇有好感,于是问道:“丁香,你何不略抒安定社会的意见。”
丁香道:“立法应简而整,执法应严而明,爱民而不扰民,即能使社会安定。”
梧桐先生道:“言之有理……好!口试到此为止。”
丁香听了,随即起身,鞠躬而退。
接着书房传出声音,命于玉女史入内。
于玉整衣而起,进入书房,向众座师作礼后,坐于末位。
试官武青照例先问考生的姓名、籍贯、经历,以及家庭状况,然后言归正题,道:“于玉,你是前朝将门后裔,想来对于军事学识,必有深切研究,是吗?”
于玉道:“当年家父授徒传武,门生在座旁听,虽略有心得,但也不过学到一些皮毛而已,”
武青唔了一声,道:“大将与名将如何区别?”
于玉道:“兵法精通,勇敢善战,积功擢升,可为大将;智计百出,战绩辉煌,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是谓名将。为名将者,必是大将,但大将不一定是名将,此中区别在于学识精与不精,以及理论与实践能否结合。”
武青道:“管子所谓:‘兵贵于精,不贵于多。’与韩信将兵多多益善,,理论上有否矛盾?”
于五道:“用兵之道,千变万化,此一时用此,彼一时用彼。
不可同日而浯。兵贵于精,不贵于多,与将兵多多益善之间,并无矛盾。主要在于大将军能否巧为运用,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武青道:“试问纸上谈兵,是否无补于实际?”
于玉道:“古来每一个军事家,在其未成名时,必先经过一段纸上谈兵的初阶,再加上精密研究和考察,并随时于以修正,才能有补于实际。因此,出身行伍的人,其成就往往在纸上谈兵者之上。”
武青道:“王者之兵与霸者之兵,如何区别?”
于玉略加思索后,答道:“仁者之兵,视士卒如子弟,推之以诚,用之以救人,战功永垂千秋。霸者之兵,视士卒若牛马,施之以术,用之以杀人,纵有一时的战功,但不久必趋灭亡。”
武青首肯道:“武将的光荣是否在于战功?”
于王道:“英雄不如英魂,‘万骨枯’比‘一将成名’更为光荣。”
武青道:“世界有无长胜将军?”
于玉道:“兵,凶器也,用之得当者胜。反之则败,虽胜不武,何况胜败乃兵家之常事,怎能长胜不败?”
武青道:“屡败屡战,可否称勇?”
于玉道:“屡败屡战,勇则勇矣,但这不过是战败者说体面话遮羞而已,其实还是败绩,不如反败为胜,更为勇敢,”
武青听了,连连点头,向副座陈根看了一眼,于是后者开口道:“请问,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对这话的见解如何?”
于玉道:“君者,国之主也,若拥兵自重,不受君命,形同跋扈,岂是为将之道?这种人终必为患,门生以为不取……”
赫芳抢着道:“本座也要问一句:‘治国之道,重文乎,重武乎?’”
于玉道:“太平盛世,重文,多难之邦重武,文不忘武,相辅为用。总之,先礼后兵可也。”
最后,主座梧桐先生发言问道:“国家养兵少则不足御敌,多则经费甚钜,国库负担太重,尤其是我们的罗刹小邦,常遇凶荒之时,百姓贫穷,试问如何养兵?”
于玉道:“寓兵于工农,既可使军队自力更生,又能减轻国家负担,而达到全国皆兵的目标,门生认为这是一举两得的办法。”
梧桐先生赞遣:“于玉真不愧是将门之女,熟读兵书,对答如流,可喜可贺……口试完了!”
于玉起身裣衽而退。
接着,梧桐先生对众同僚道:“我邦有幸,否极泰来,现在我们已得到一文一武的人才了。”
口试过程,都由赫天云记录在案。
不久,王凤进入书房,长揖而坐。
梧桐先生参阅了王风的报名录,知道她是平山郡洛村宿儒王遵之女,武师邬英之妻,年已四十,又是五子之母,早寡,素有冰雪心,柏舟操的清誉,设帐讲学,文名远播,听说这次正榜和副榜中式的考生中,有五个是她的门下女徒,不由肃然起敬,破例不问她的姓名,籍贯,和家庭状况,就直接举行口试,道:“本座知道王女史是本郡不可多得的教育家,实深钦佩。”
王风道:“门生徒有虚名,却蒙座师谬奖,汗颜之至。”
梧桐先生道,“你的文章甚为工楚,显然是家学渊源,况武功也臻上乘,更是难能可贵,但不知是否由尊夫邬英武师生前传授?”
王凤道:“不,门生的武技乃是家师上悟下音所授。”
梧桐先生疑惑地道:“圣尼年逾期颐,难道尚在人间?”
王风道,“她老人家隐居峨媚,足不出户,门生每三年前往拜候一次。”
梧桐先生点头叹道,“难得名师出高徒!王女史家有五子,以慈母而兼严父之职,想来好像窦燕山那样,教子必有义方。”
王风道:“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古今少有,门生岂敢望其项背?不过,门生对于教育儿童也有一套理论。”
梧桐先生道:“什么理论?”
王风道:“不是门生批评前贤,燕山窦氏只教好自己的儿子,而不能推广到别人的子女,似乎有些自私。”
梧桐先生笑道:“依你之见,应该怎样?”
王凤道:“教人之子如己子,教人之女如己女,施行大众教育,对国家更为有益。当然,教育别人的子女,必须要他们的家长合作,才有成就。”
梧桐先生唔了一声,道:“怎样合作?”
王凤道:“儿童性喜仿模,父母和老师合作,随时给儿童看好的榜样。”
梧桐先生道:“如果儿童犯了过失,应否体罚?”
王风道:“体罚是教育的末路,不足为训。”
悟桐先生道:“教不严,师之惰,师严而后道尊,对犯了过失的儿童不施夏楚,怎能称为严师?不有严师,何来高徒?”
王凤道,“宰子昼寝,孔子也不过骂两句:‘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污也’而已,但它的效果却比体罚更大。”
梧桐先生道:“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对教育的影响如何?”
王凤道:“这是孔子的消极话,对天真的儿童是有害的,但若对成人教育而言,那就另作别沦,否则做老师也太辛苦了。”
梧桐先生道:“你以为我邦需要大众教育吗?”
王凤道:“是,现在的学校越多,将来的牢监越少。”
梧桐先生道:“此话怎讲?”
王风道:“人生衣食真难事,自占皆然。学校是教导孩子勤学明理,训练各种技能的地方,等到学成,出而问世,已有谋生的本事,不致流为盗贼。所以,西语谚云,为成人建立监狱,不如为孩子们建立教室。”
梧桐先生对王凤的话大为赞赏,道:“那西谚与孟子的‘上无礼,下无学,贼民兴,丧无日矣。’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偏僻而孤陋寡闻的罗刹邦里,王风竞能援引西谚,加强她的教育理论,无怪别的试官对她也都刮目相视,击节称善。
口试完毕,王风退出书房,接着进来的是个女道士,年轻美貌,向众座师稽首,然后稳重地趺坐。
对于佛道两家的知识,除梧桐先生外,在座诸公从未研究,所以口试依然由他主持。
他先看了报名录,知道来人是本邦硖岭女巫邱玄师太的弟子,道名石碧,年十九岁,于是问道:“石道姑,你所学的是养生之道,还是鬼神预先知道休咎之事?”
石碧道:“二者兼而有之。”
“试问生死之道如何?” 。
“旷达者寿,反之则夭。”
“生死是否可求?”
“生可以求,死不可求。”
“何解?”
“人皆有欲,欲有多端,寡欲者长生,故曰生可以求。正常的人决不求死,而求死者必是不达观的人,故曰死不可求。”
“本座对于寡欲便能长生一点,极为怀疑。”
“心平气和,性静意诚,即得长生。门生所谓长生者,乃遐龄延寿也,并非不死。”
“不死有术乎?”
“不死属于仙道,世俗所谓老而不死者曰仙,也就是道家的练道长生,但如何能使人不死,这方法门生尚未学得,目前无可奉告。”
“听说除了仙之外,神也是长生不死的,不是吗?”
“是。天地生万物,物有主之者曰神,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见怪物,皆曰神。
神,天之神也。祗,地之神也,皆能长生不死。此外,还有佛和圣,也能如此。”
“佛和圣?”
“佛是梵语佛陀的简称,僧修练得道者即能成佛,轻举能飞,身有白光。圣,凡精通一事而他人其能及者,或于事无所不通者,或道德修养到达了登峰造极者,皆得谓之圣。仙佛神圣,都已越出了轮回之外,能与天地同寿……不过他们本身都是由人类炼成的。”
“做了仙佛神圣,是否只做好事,不干坏事?”
“做坏事的是妖魔精怪,或凶神邪仙。真正的仙佛神圣是救人的,只做好事。”
“妖魔精怪如何解释?”
“妖,异于常物而害人者谓之妖。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
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