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英使完了十八劈,不但未将法善劈死,而且连刀锋也没有接触到对方的僧衣,不免心里暗惊,但当他正拟使用更刚猛的另一绝技——两面三刀时,那老和尚蓦地叫停,他就倒退三步,横刀而立,问道:“何事?”
“檀越与李十八郎有何关系?”法善问道。
“是俺的师弟,你问他作甚?”黄英反问道。
“他是老衲的方外之交。”法善道。
“方外之交又将如何?”黄英傲然道。
“老衲之意,双力都是朋友,何不化干戈为玉帛?”法善道。
“那么,你走俺留。”黄英道。
“檀越色心未死?”法善问道。
“这与你和尚何干?”黄英道。
“好言相劝,檀越顽固不化,忖强下听,莫怪老衲的慈悲失去控……”法善尚未说出“制”字,即被黄英喝断语尾。
“住口!”黄英沉声喝问道:“刚才你为何不还手?”
“檀越的乱刀十八劈,霸道有余,杀气不足,老衲不屑出手。”
“俺另有绝技,你可知道?”
“两面三刀,也难不到老衲。”
“还有呢?”
“挨三顶五的刀法,依者衲看来,力量也不太重,只怕不堪老衲禅杖一击。”
“大言欺人,你能破俺的挨三顶五功夫吗?”
“老衲不用禅杖,也能破得。”
“岂有此理?你何不一试?”黄英说着,举刀即将动武。
“且慢!请檀越退后一丈,先看老衲略施小技……”
法善等待黄英跃退之后,合掌磨擦,立即发出掌心雷,向前猛击,只听得霹雳响处,已将茅屋后面十多丈高的古木拦腰轰断,连同树上的许多鸟巢,应声坠于地面,真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法善口中念道:“阿弥陀佛!老衲不仁,祸及生物,罪过罪过!可是树腹中有一条害人的大蟒也被老衲除掉。”
黄英心中大惊,但嘴巴依然强硬,冷笑道:“俺倒看不出你,竟然会发掌心雷,不过,威力只可断木,而不能裂石,若想把俺击败,只怕你难以如愿。”
法善也冷笑道:“老衲已经看出,檀越色厉内荏,嘴硬骨头酥,既然恁地,老衲就不惜把你——檀越当作靶子,试一试掌心雷能否打中……”
他说着,双手合掌,正拟运功磨擦,忽被黄英阻止道:“且慢!”
法善道:“檀越有何吩咐?”
黄英道:“你想把俺当靶子打?”
法善道:“不错。”
黄英道:“靶子是死的东西,人是活动的,俺怎会给你打中?”
法善道:“老衲就把檀越当作活靶子吧!”他一边说,再度擦掌运功。
“等一等!”黄英叫喊道。
“檀越尚有何言?”法善问道。
黄英皱着双眉,双手捧腹,施展内功,放出三个毫无臭气的响屁,嘴里咯咯的打舌花,意思是:“俺现在内急,等一会再来领……”教字尚未出口,人已经纵跳如飞而逃,像鬼魅似的,迅即隐没在远处的树林里,随风传来一阵笑声:“哈,哈,哈……”
法善也不去追,摇摇头,说道:“善哉善哉!老衲总算未开杀戒。”
这时,那老樵夫已从阴影走出来,恭敬地向法善拱手道:“多谢大师仗义相救,保全了小女们的贞节,老汉感激万分。敢问大师法号?”
法善道:“老衲法善,路见不平,聊尽棉薄,也算彼此有缘。”他说完话,伸手拔出竖插在泥地中的禅杖,负在肩上,转身欲去。
“大师且慢!此处荒区僻乡,山径崎岖,三十里内又无宿头,时近午夜,沿途蛇虫繁多,出没无常,防不胜防,大师何不在舍间委屈一宵,明晨起程?”老樵夫诚恳地道。
“多谢檀越,老衲走惯夜路.”法善说着,又拟举步行路。
“大师且听老汉一言……”法善停步,侧耳而听。
老樵夫接着道:“大师有恩于我家父女,这样匆忙而行,老汉于心不安,何况刚才那两个凶人,虽已逃去,但这时可能仍在树林之中隐匿窥视,只怕大师一走,他们重新回来寻事,后果堪虞,因此,老汉恳大师暂留一宵,以策安全,区区之意,尚祁考虑。”
法善闻言,低头沉吟片刻,终于点头道:“他们去而复返,似有可能……这样吧!让老僧在檀越的门外阶前。坐夜守候。”
老樵夫道:“那就太待慢了,怎么行?寒舍有个空房,尚称清静……”
法善连忙摇手,插嘴道:“不,不,老衲喜欢阶前静坐。”
老樵夫道:“既然大师要这样做,老汉就恭敬不如从命,可是太委屈大师了。”
法善道:“无妨。”于是他走到茅屋前面,把禅杖竖靠墙旁,然后坐于石阶,同时他暗想道:“在此趺坐待旦,总比刚才准备在大树上过夜要好得多了。”
这时,老樵夫已经跟随过来,屈身问道:“大师远道而来,中途又无饭店,想来尚未用膳,让老汉叫小女去弄些素餐给大师充饥。”
法善合十道:“多谢檀越,老衲吃过干粮。”
老樵夫连忙道:“那么,让老汉斟茶……”
法善道:“不……”他说着,忽觉口中很干,就接下去道:“不用茶,老衲就叨扰一杯清水解渴。”
老樵夫说一声“好”,就走进屋去,不久,拿了瓷壶,—边双手递给法善,一边说道:
“寒舍没有茶杯,饭碗也不太干净,大师还是用壶喝吧!”
法善正感非常口渴,也不起身,连忙捧过瓷壶,把壶嘴塞入口中,咯咯地饮完了壶中之水,但觉水味微甜,也不以为意,就把壶还给老樵夫。
一刹那,法善横倒身子,沉沉入睡了。
蓦地,那两个少女嘻嘻哈哈从屋里走了出来。一僧一俗忽然也在屋前出现。
老樵夫蹲了下去,用手在法善的身边乱摸,摸出了一份公文。仔细看了一下,就把它放入衣袋后,站立起来,对着二个村姑和一僧一俗笑道:“哈哈,君子可欺以其方,得手了,走吧!”
于是众人迈步循着原路而去,不久进入树林,让法善掸师独自在阶上安睡着。
法善一觉醒来,已是次日正午,不由心中大惊。
他连忙站起身来,拿了禅杖,随手敲门,同时叫道:“檀越何在?”
房内无人回答。
他高声再问一次,里面寂然无声。把门轻推一下,应手而开。
屋内人影全无,但昨夜灯火,尚剩余烬,即将熄灭。
他知道事有蹊跷,立即进入屋内,见到小房四间陈设简陋,到处尘埃堆积,屋角蜘网密布。
猛然他想到了自己的任务,连忙伸手入怀一摸,顿时惊得面色大变,冷汗渐渐渗出。他叫了一声:“上当了!”
原来他藏在身边那份送交魔营的公文,已经不翼而飞。
他静下心来仔细一想:如果公文没有失去,自己还能在限期之内赶到魔营交差,可是现在公文被窃,深怪自己一时失慎,去管闲事,以致中了歹人的圈套,闯了大祸。
“这事如何是好?”法善心里暗道。
他在小房里呆立着,思忖补救办法。思潮起伏,心乱如麻,他想自杀,但只怕做鬼也羞见佛面。他想逃避现实,归隐深山,但事关遗祸佛门,于心不安。他又想到那批歹徒,必是魔营派来的妖魔精怪,牛鬼蛇神。想到这里,他决定不想自杀,也不拟逃避现实,立志要追寻那批歹人,降魔伏妖。
他觉得目前的要务必须立即回寺,向副当家普性报告这件事。于是法善迅即奔离茅屋,施展轻身术,一口气赶了六十里路程,到达一个市镇,出钱卖了一匹良马,连忙纵上马背,朝着来路,驰骋着赶回古宫里的大寺。
法善的想法不错,原来那批坏家伙确是魔营里的牛鬼蛇神。这老樵夫乃是冯立所假扮。
赤福乔装僧人,大玄法师是他的假名。黄英也是假名,他的真姓名是王元。两个妖女扮作利姑,假充老樵夫的女儿。
他们沿途跟随在法善的后面,算定适当时间,选择了妥善地点,又利用法善慈悲为怀的心理,于是施展诡计,引诱法善入彀,乘机盗取公文,使其逾期误事,以便魔方进攻空空部落。在表面上又有了名正言顺的藉口。除了冯立,赤福,王元,以及两个妖女之外,魔营还派遣了数位不露面的人物在幕后主持,要使法善禅师免受暗算,难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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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宫所隶属的大寺里,玉版大师听取了法善禅师失去公文的报告。兹事体大,犹如大祸临头,于是他立即召集紧急会议,联合各方面有关的人物,共同讨论如何应付魔营的恶意纠缠。
由于事关佛门存亡,会议的场面极为隆重,气氛严肃中隐藏着凄悲,所有高级僧人几乎全体出席,他们包括巨佛,方丈,长老及法师等等。
巨佛:玉版、普性。
方丈:普仁、至善。
长老:超凡、超玄、超达、超元、法藏、法善、觉明、白眉、空空、玄玄,玄真,玄通,玄觉。
法师:帕脱、仁本、宽成、了静、了因、了悟、了本、了法、了明。
现已退休或前曾被逐出去,后又邀请回来的计有普济、普虚、普元、普山、普明、普达、奕静、玄化、玄卜、了凡等。
各教区的贵族出席者,计有木扎、彭克、赫伯、克古格、摩公以及呼德等六人。
客卿列席者计崆峒梅木,四明菩提真人,劳山古道士,以及五岳的矮仙彭本、麻婆、三清和尚、铁头尼,天竺优婆夷、南海水仙、北海大贞观主等高僧,圣尼散仙和狂仙。
此外,在会场角落的阴影里,席地坐着一个中年叫化子,满脸污迹,披头散发,衣裤破烂不堪,浑身邋遢非凡,双手正在捕捉虱蚤,他就是卑田院里的无名炼剑士。
这时,普性起身合十,作了一个环揖,开始发言:“今天开会不拘佛家礼节,准许各位自由发言……现在,本座先要报告一个坏消息……”
此言一出,会场里的僧,尼,道,俗,都大吃一惊,甚至所有列席的散仙和狂仙也不例外,他们十个正襟危坐,引颈静听,等待普性说下去。接着,普性忧伤地道:“我教支派三位长老生死不明,精华丧失殆尽……”这是非同小可的事情,全场顿时发生了一阵骚动,以致普性无法继续报告。
普性连忙击掌示禁,群情方才安静下来,于是普性高声道:“本寺的援兵在沙婆谷中了魔营埋伏,全军覆没……”会场又骚动起来,报告再度停顿。
普性摇摇头,叹息一声,随手击磬三下。等到会场恢复肃静,他立即接下去说道:“普正方丈力敌群魔,身受百创,不甘受辱,剧战而亡……普青方丈陷入敌阵,谅已被擒。”
会场里响起了一阵阵“南无阿弥陀佛”之声。有许多僧尼道俗都流着眼泪,但没有哭出声音来。
过了一会,普性又道:“三位长老一玄因,玄果,超真,同时遭擒之后,各在臂上被刺一刀,玄因与玄果臂流白血,打入囚车,推进魔营。超真臂流红血,当场被斩惨死……六大法师——了道、了乃、帕本、帕生、仁净和宽凡,身流红血,都已先后遇害……”
“南无阿弥陀佛……”众僧口念佛号,久久不绝。
普性双目流泪,低头静默一会,直到会场开始静穆,他继续报告道:“三百僧兵之中只有一个小卒死里逃生。他本已被恶魔击昏,不省人事,直至魔营收兵回去,才渐渐苏醒,发现遍野僧尸,惨不忍睹,再度昏死过去,但不久他又恢复知觉,负伤起身而奔,辗转逃回本寺,现正在治疗养伤中……”
“南无阿弥陀佛……”众僧又念佛号,念声凄凉之极,会场笼罩着—片愁氛。
普性面现忧色,颊留泪痕,声音渐转哑沙,说道:“二个‘夜不收’了能与了然,虽已归来,却都受重伤,情况狼狈不堪,至于静谛大师,以及本寺的禅师普一,普善,长老法正、法海,他们在中途也遇到了魔方拦截,失手被擒。在打斗中,五人的臂上各吃—刀,幸皆臂流白血,恩赦免死,但受辱仍不能免。据说他们都被恶魔五花大绑,押解而去……”
这时,客卿彭本起身问道:“为什么魔营不斩流白血的和尚头?”
普性道:“僧人持戒修福,播种善根,到了无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无法相,亦无非法相的境界时,体内产生白血,已得佛道,能使恶魔敬畏,不敢加害。”
彭本道:“我不懂,魔力既有敬畏之心,为何再敢与佛门作对?”
普性道:“此中原因,一言难尽,目前局势紧张,无暇详述,容后有便,当再奉告,不知檀越之意如何?”这也许是普性说不出所以然,只好利用局势紧张,作为推托。
彭本听了,心虽不悦,但碍于情面,也不便强迫普性答其所问,因此,只得点头,默然坐下。
于是普性道:“本寺援兵失利极为悲痛,而支派命运更为凄惨,可能从此一蹶不振,唇亡齿寒,令人惊心。目前魔焰高涨,方兴未艾,好比邻家失火,火头已经蔓延到我们的门前,灾祸瞬即降临,只怕我们覆没,指日可待……”
“普性,这是什么话?”铁头尼大声阻喝道:“我不准你这样说……你身为大寺副座,敌兵尚未临城,就唱悲调,语无伦次,是何道理?”
三情和尚也大发雷霆,道:“普性,你这胆小鬼,增敌人威风,灭自己志气,难道佛门中没有我三清和尚吗?”
这时,古道士,矮仙,麻婆和梅木等四位地仙也忿然作色,先后提出意见,暗责普性懦怯,既不能作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之策,又未把敌我双方的力量估计清楚,一开头就说出不吉利的活,因此,他们感到非常失望。其余的地仙也发表言论,隐寓决不坐视佛门败亡之意。
普性对于那些客卿的指责不但并未生气,而且心里暗自高兴,因他已经观察到他们支援本寺的热情。眼前助拳诸友群情激愤,敌忾同仇,显然他们都是出于真心,并非虚伪作状,所以普性精神大振,合十作一环揖,兴奋地道:“承各位道友垂爱,万分感激,换言之,本寺有救了!其实贫僧意志坚强,抱定宗旨必要降魔除邪,即使斧钺加颈,也毫不畏惧,如今又得许多良朋益友鼓励,使我信心增强,胆量更壮,想来我们不久就能扫除孽障,肃清妖气,使佛光重现,普照大地……”
会场中发出—阵阵欢呼和喝采。过了一会,欢悦的高潮逐渐衰退,直至肃静,普性又接着道:“魔营以脱脱逃亡为藉口,强调说是本教把他救走,窝藏起来,下书警告,限期七天之内务必交出脱脱,押送魔营,事实上,脱脱,品德不修,恶名远播,本教早想将他惩治,怎会反去救他?显然这是魔营意田不轨,硬装榫头,企图以站不住脚跟的藉口为把柄,其目的无非要向本教寻事。无祸不闯祸,有祸躲不开,妖孽既已存心作怪,本教势必与之一拚。
目前事态扩大,情况危急,敌方现已八路发兵,攻打八大古刹,准备化整为零,实行个别击破,彻底消灭本教的计划,不知各位有何良策可制魔焰?”
会场里顿时凝固着一股严肃的气氛。
这时,至善方丈合十起身道:“佛家谈兵,大失佛性,但形势迫人,不得不谈,请问副座,用兵之道,贵在知己知彼,但不知魔营八路出兵,情况如何,可否见告?”
普性道:“问得好!根据最近消息,敌方的第一路是以妖煞穆英为首,杜宁与萧峰率领魔兵妖女,可能还有隐名高手从旁协助。他们现已偷偷摸摸出动,向大寺进攻。”
至善道:“那三个妖煞的功力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