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王明失约的原因是改变了初衷。当他被爱国地下分子游说时,觉得革命才是他的出路。青年人血气方刚,情绪冲动,凡事不加考虑,就一口答应去打游击,但等到回到宿舍,头脑比较冷静,仔细一想,觉得如果革命不成,是要被杀头的,自己又是家里的独子,天生王明,父亲要靠自己传宗接代,因此,他怕杀头,就改变主意,不想革命了。至于那些地下爱国分子,他只得对不起他们了。
生活是现实的,无钱不能过活,王明遂把过去已经打消了的坏念头,重新又想起来了,准备动歪脑筋捞钱。
利用职权,是当时大官小吏捞钱的不二法门,皇天不负苦心人,年轻的王明也开始作弊了。他利用过期的证件,涂改一下,发给商人,得到伍干元酬劳。酬劳是好听的名词,其实就是赃款。
王明捞到伍千元钱,心里大为高兴,但他初次贪污,不免心虚,时时刻刻提防东窗事发,于是经过再三考虑,决定辞职,从速离开黄瓜儿县。
辞职照准,王明当天就溜,扬言要到申县,去谋出路,其实他却另搭车辆,走着相反的道路。
到了会稽附近的柯桥,他看到一个年约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带着两个骨瘦如柴的稚龄儿女,在路边哭泣,哭声凄凉,而孩子们也在旁陪哭,一边连声叫饿。
王明看到这种惨状,同情心油然而生。他走上前去,向那女人问明情由,无非是家破人亡,生活无依。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王明也不例外。
他立即从身边摸出一千元钱,送给那女人。她接过钱,问了王明的姓名,然后再三道谢而去。
乐善好施,是人类应尽的义务,不论王明的钱财来源如何,但布施穷人,总是一件好事,只要王明布施的目的并不在于那女人的美色,或想打她的主意,就算心安理得了。
王明的布施在冥冥中积了善缘,后来他在清白山遇险,被人救出,此人就是现在这女人的孩子之一,但那是将来的事,容后再述。
当时旅行,旅客经过关卡都要呈验证件。
王明辞职,但那枚财政科的徽章并未上缴,而当局也马马虎虎,没有向他索回证章,所以这次王明回乡,形同离职潜逃,就全靠这枚小东西掩护身份,顺利地通过沿途关卡,平安到达家乡灵岩。
王明回到家里,看见双亲面黄饥瘦,心里非常难过,连忙从身边挖出剩余的钱,清点之后,尚有四千之数,统统交给父亲,自己分文不留。
双亲看到王明归来,如获至宝,又见儿子奉上许多花花绿绿的钞票,好比“久旱逢甘雨”,孝心可嘉,老怀大慰,于是挽亲谋眷,向东村西乡四山打探,谁家有窈窕淑女,要为儿子配亲。
许多女性亲眷愿意作媒,因作媒是成人之美,且婚姻成功,男女双方家长一定要赠送或多或少的礼物给媒人,所谓谢媒。
同时,他们都说王明粗眉大眼,相貌堂堂,人品又好,烟酒不吃,做事勤力,这种小伙子,到哪里去寻?何况王家的家境稳当,王音乐师夫妇又是本村出名的善良之人,将来他们做了舅姑,决不会虐待媳妇,所以许多农家都肯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王明。
可是王明的眼界很高,不是嫌东家的少女不够高大,便说西家姑娘眼睛太小,选来选去,东不成,西不就,惹得几个媒人大为生气,不免口出怨言,骂道:“婊子的儿子,嫌这样,嫌那样,要十全十美的大姑娘,到那里去找?此人这样难应付,我们弄得不好,可能将来要被他舂梅(与媒字同音)浆。现在大家敬谢不敏,一致行动,不要做媒,让他去做一辈子的老光棍吧!”
几个亲眷做媒失败,心里很不高兴,几乎老羞成怒,使王父王母不好意思,再三向他们讲好话,总算大家没有破脸。
她们不肯做媒,对王明来讲,毫无影响,因他还有隔壁叔婆,以及前院伯公自动来作月老,只要有好的小官人,哪怕娶不到好的媳妇?初步经过叔婆和伯公的物色,再由王明本人横拣竖拣,结果,终于找到了一个适当的对象。
女主角是南村山坳里毛家的毛头姑娘,经过了十八变之后,不但生得容貌端正,身材修长适中,而且一对眸子既圆且大,可与男主角王明的双目媲美,在男女双方相亲时,大眼睛对着大眼睛,一见倾心,越看越爱,所谓情人眼中出西施,于是毛家姑娘遂为王明所看中。
是前生注定的事,莫错过好姻缘。
于是王毛两家,由父母之命,再凭媒妁之言,就订婚了。
此后,王明蠖屈家乡,帮助父亲,干农民的活。
农民的生活是一日不力作,一日食不足,出作入息,非常辛苦,尤其是在耘田之时,往往被蚂蝗叮得腿部流血,这是最为乇明所畏惧的。
时未到,运不济,王明虽勤力种田,但天公并不作美,硬是不下雨,旱季降临,农作物受到影响,收获大减,再加上扶桑人与中洲的内奸横征暴敛,乡民的生活情况更趋困难。
那时,有个“五服之内”的堂兄王青,前来向王明游说,邀他同到柴桥自由区,参加游击队伍。对王明言,那是旧事重提,但他现在想到自己已有了未婚妻——毛头姑娘,本身的性命较前宝贵,不值得冒险去打游击,因此,他婉言拒绝了堂兄的邀请。
翌年,扶桑部落在中洲的战事失利,投降了。
这消息是在一个月之后,才由乡绅马火的口讯传到穷乡僻壤的灵岩。
马火刚从逍遥岛回到本乡,带来了好消息,顿使乡民欢声雷动,雀跃三百,大家额手称庆,以后可享受自由生活了。
不久,马火仍要回到逍遥岛去,王明就跟他同行,因他认为做农民是一辈子没有出息,消磨志气,老死本乡,那是他所极不甘心的。
到了逍遥岛,王明进入安平商号担任店员之职,在业余时间又兼做掮客,将海员从外埠带来的私货转掮给当地商行或用户,获利甚丰,不久,手头已经积蓄丁一笔可观的资金,就和胡仔组织安信公司,买卖私货。
胡仔的叔父是逍遥岛走私大亨,王明想借重胡叔的权势,来培养本身实力。
翌年,王明与胡仔经营业务非常顺利,他们专买海员的走私物品,也用走私办法偷运到中洲,以及红毛部落所管辖的亚门,再从那边采办货物到逍遥岛来,以货易货,赚钱不计其数。
王明发达了,吃用衣衫,讲究阔绰。
饱暖思淫欲,是一般人的通病,王明也不例外,何况他年龄正在血气方刚,好色之心,更难避免。
第一次,他是被损友小何带到妓院。小何嫖妓,但王明初出茅庐,缺乏勇气,不敢尝试,可能是他假扮正经,不打算在小何的面前落水。
第二次的情况就不同了,他瞒着小何,独自涉足花丛。
到了妓院,他以熟客的身份出现,选择一位漂亮的姑娘伴宿,可是初做嫖客,见到异性,态度未免失常,讲话既不自然,发音又带着颤声,更谈不到什么叫做情趣,什么叫做抚爱,而对方妓女,阅人多矣,一看王明是个嫩手,存心揾笨,她关熄了灯,脱去了衣衫,前来引诱。
王明看到房中一片黑暗,还以为那姑娘故意给他方便,心里感激万分。于是他也急不及待,以饿虎扑羊之势,把对方掀倒床上,草草的发泄了事。
王明究竟不是呆子,一次被妓所欺,以后决不会再上当了。
他对于嫖,念念不忘,沉迷不返,也许是他的精力过剩,急待发泄,所以处处寻花问柳,夜夜春宵,像游蜂浪蝶那样,非要投宿花房不可。
同时,他生性豪爽,挥金如土,一夜奉献缠头五千一万之数,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鸭儿爱钞,姐儿爱俏,那种螵客,谁不欢迎?王明是妖魔国的大眼魔煞投胎为人,一生劫煞极重,波折也多,他在花国寻欢,受到群芳争相奉承,当然是有“邓驴潘小闲”五个字作其后盾,但花国浊土,哪有香草美人?不久,王明中了状元,下身患上了白浊横痃,十分疼痛,并且小便也不畅通,经医诊断,证明是初期梅毒,于是打针吃药,王明开始戒色,安份守己地休养,半年之后,花柳恶疾方才痊愈。
王明的风流韵事传到其父王音乐师耳中,使后者大为震怒,恨不得立即赶到逍遥岛,把儿子痛打一顿,可是他有病在身,不便远行,除写信大骂不孝之子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因此,王父的病情却增加了三分。
王母爱子心切,想到儿子远在异地,无人照料,终非良策,于是她向丈夫建议道:“喂!
阿明的爹,儿子年龄不小,对方毛头姑娘也已长大,我们何不为他择日成婚?”
听了这话,精神大振,王父道:“这事情我倒没有想到,你说得对极了,我们决定这样做。”
王母道:“如果儿子今年结婚,明年你就可抱孙子。”
听到抱孙,心中欢喜,王父的病顿时减去了三分,他笑道:“添丁发财,喜事重重,王家有福了!不过,阿明这孩子,野性难驯,我们俩老无力教导,还是让媳妇毛头姑娘来严加管束,倒是好事。我希望媳妇待他凶些,让他做怕老婆,否则他是不会成器的。”
王母道:“明儿会怕她?不可能。他的个性和你一样,倔强得很,他不会怕老婆……”
想到怕老婆,王母心里生气,接着往下说道:“你这老东西,几时怕过我?”
王父道:“喂,喂!老太婆,我在养病,对我尊重些,请你不要叫我老东西,好不好?
讲到儿子结婚,明年抱孙,心里感到稍为高兴,观在被你一叫老东西,又使我心里不欢,别人叫我老,情有可原,怎么你也不但叫我老?而且还要加上‘东西’二宇,我问你,我是什么东西?”
生性善良的王母听到养病的丈夫这样说,觉得自己出口太快,言语太重,终于不忍地道:
“由于我想到你平时待我太凶,—时气愤,无意中随口说出,不是有心的……现在,我们继续讲明儿的婚事吧!”
其实王父对妻子这样讲法,就表现他的夫权思想浓厚,不是懦夫。他自己并不惧内,却希望儿子怕媳妇,做怕老婆。
在逍遥岛的王明,接到一封双挂号的家信,心里大吃一惊,以为家里发生了什么变故。
他急忙拆信细阅,原来是父亲已经择定良辰吉日,准备为他娶亲,井叫他火速回乡。
他得到这个好消息,不觉眉飞色舞,心中大悦,同时把信看了两遍,屈指一算,算出现在离开大喜之期仅有半月,时间似嫌匆促。
于是王明兴冲冲地发出电报,禀告双亲,准于某日起程回乡。
当天,他从银行提出一笔款子,预先定妥船票,再购买了许多东西,包括上等衣料绒线,糖果饼干,香烟洋酒,叁茸药物,作为分赠亲友的礼物,打成了大小行李九件,网篮三只。
为了采办那些东西,使他忙碌了整整二天。
三日后,他乘搭轮船,直航中洲的申县。
到了申县,王明又买了许多必要的用品,吃的用的都有。使他又增添了十件行李。
他在申县,又耽搁了几天,因他从逍遥岛带来的行李中,一部分是私货,内有金笔,化妆品,绒衣料,饰物镀金烟盒等等,那些走私物品,必须在申县脱于。
毛头姑娘的帮夫运实在亨通,使王明赚了很多钱。
人逢喜事精神爽,不断财源滚滚来!王明发财了。
等到私货全部脱手,王明又乘搭轮船动身,次日到达灵岩本家。
王明腰缠万贯,衣锦荣归,喜煞了父母,羡煞了亲友邻人。
他到家之日,离开婚期尚有三天。
那时,亲戚已经陆续前来贺喜,都由王家供给膳宿。
乡下人贫苦居多,送礼数目不大,两角,四角,不嫌其少,送礼一元者,绝无仅有,但礼无轻重,一律欢迎。
迎亲前夕,王家挂灯结彩,万分热闹。杀猪宰羊,准备明天大宴宾客。
第二天黄道吉日,王家派了许多庄稼健男抬了大红花轿,后面跟随着媒人和喜娘,浩浩荡荡;来到毛家迎亲。
当地风俗,新郎并不同去。
时在近午,花轿临门,王家门前,大放百子鞭炮,震耳欲聋。
于是媒人领路,喜娘搀扶新娘,在铺着红毡的路上行走,直到然着龙凤花烛,金碧辉煌的礼堂中央站定,等候新郎王明前来拜堂。
可是,在此要紧关头,新郎忽然失踪。到处找寻,不知下落,并且谁也不见他的踪迹。
这事急坏了主婚双亲,以及媒人和喜娘,他们发动许多人员,再向各处隐秘之所,找寻新郎,务必及时寻获,以免错过良辰。
当时王父声名谁能寻到新郎,自有重赏。
于是一般好事的青年男女来宾,听到王父肯出重赏,最为高兴,群起参加搜寻队伍。
搜寻的范围极为广阔,村外村内,左邻右舍,前屋后院,东厢西房,都是找寻的目标。
原来当地的风俗,在拜堂之前,新郎必须躲匿起来,表示畏羞,不肯拜堂,且有一部分亲友帮助新郎,把他隐藏在最秘密,或最为别人所意想不到的地方。
在这种情况之下,开动脑筋之后,自信有些眉目,堂兄王大说道:“在阁楼上,王明一定躲在那边。阿甲,你去寻,拖他出来!”
一个名叫阿甲的青年立即应命,飞奔而去。
王大又道:“阿乙和阿丙,你们去检查每个房间里的眠床下面,如果看到王明,立刻把他拉出来。”
二人迅速开步去讫。
王大素称乡下智囊,他以领导者的身份自居,发布命令,继续对王二说道:“老二,王明肯能躲在隔壁阿嫂的家里,你去寻!”
接着,他高声道:“村外村内可以放弃,不必去寻,王明决不会躲在那边。稻桶里,谷仓里,后院的柴间里,都要去查。现在,我叫阿丁,老三,老四,阿戊,大妹,小妹和小五,你们分别去找王明……还有牛棚里和猪栅边旁,不,不,那边他今天不会去的。”
不久,搜寻的人员陆续回来,他们都摇摇头,表示毫无收获,寻不到新郎。
王大的表情略为一惊,又稍皱双眉,但神色随即转为冷漠,道,“奇怪,王明躲到哪里去了!奇怪。”
这时,站在旁边的藏匿新郎派,都是隐名的角色,他们个个面现笑容,沾沾自喜,同时还带着骄傲的表情,显示他们的藏匿方法,高深莫测,并且心里暗嘲道:“你们这班粗胚,怎能发现我们所安排的隐密场所?”
这时,王大全神贯注地正在思索,因他十分明了本家房屋里每一明显和黑暗的角落,凡是可以藏匿王明的秘处,他都已想到。
刚才他所说出的那些地方,经过阿甲阿乙等十余人反复查视,都没有发现王明,现在他只得另想别的地方了。
于是他又说道:“别处无须去寻,王明—定在这幢房屋里,你们再分别前去搜寻,暗处的桌子下面,墙壁隔层,床帐后面,新房里的长窗帘旁边,厨房灶间,厕所,碾谷房,竹棚间等等地方,都要检视,详细搜,反复查,还有其他一切任何可疑的场所,也不可放弃,越寻得仔细越好,你们再快些去!”
众人应了一声,立即分散,各走不同的方向。
不久,他们都表现着失望的神色,空着双手回来,显然新郎的踪影全无。
那时,藏匿新郎派的隐名角色们,包括男女都有,更加神气了。他们有恃无恐地自信:
“这新郎王明决不会被那批笨蛋在短时期内寻到,除非有人放笼。”
这时,众目都盯着王大看,看他还有什么主意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