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徐雪莹风姿绰约的背影,凌云轩没来由地想起了颖雨芊、赵晴二人。论样貌,颖雨芊、赵晴与徐雪莹本在伯仲之间,但因徐雪莹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令其卓尔不凡;论性情,颖雨芊善解人意、柔中有刚,赵晴则活泼可爱、小鸟依人,可徐雪莹呢?无从品评。凌云轩扪心自问:“我为何将她三人一并想起?”倘说颖、赵二人是他迄今为止最为挂心的红颜知己,莫非冥冥中自己已将仅有数面之缘的徐雪莹等同视之?
一路胡思乱想,凌云轩只是随着徐雪莹脚步,不在意去向何处。日辉撒在徐雪莹脸上,于其秀耳边描出一轮金弧。凌云轩微微一笑,心想眼前分明是卷落凡尘的杜兰仙女,又怎好以寻常眼界品解,岂非缘木求鱼,不得其所?
不期然,二人已至观音山脚下。抬头仰望,只见高山绿林、蓝天白云,好不秀丽。
“凌公子,你可知此山因何得名?”徐雪莹柔声响起,打断了凌云轩的思绪。他赶紧答道:“此山名为‘观音山’,想必是与观音大士有所关联,然其中原委,在下尚且不知。”说着,二人已一前一后沿路上山。
“此山得名确有典故。”徐雪莹又说:“相传上古之时,此山远比今时为高,观音大士便在此修功习法。后来,大士禅封天下八十一座名山,唯独忘去脚下此山,及至礼毕,方才想起,却已变更不得。山神颇感委屈,以致山石坠落,峰顶塌低,乃成如今模样。大士心有愧疚,便时常返此讲佛布道。是以,山名‘观音’。”
凌云轩听后一笑,道:“人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却不想圣贤神仙亦有犯错之时,且错得如此粗心大意,实在有趣!”徐雪莹轻摇螓首:“大士所‘错’,非在粗心,而在用心。”
凌云轩心中一凛,暗品那句“非在粗心,而在用心”。徐雪莹缓缓说道:“北宗元祖神秀禅师曾有一偈‘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此偈后为六祖慧能所驳……”凌云轩蓦然接口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徐雪莹点了点头,接着说:“大士本无错,错在世人心。”凌云轩宁神一想,道:“小姐所言甚是。观音大士容此山于心,有无之间,从未关及如此虚名,实为用心;而世人偏以俗念论之,臆测讹传,难得其实。”说完之后,不禁奇怪徐雪莹为何谈及此事。
第十一章 几多波折自忧患(二)
徐雪莹停住脚步,叹口气道:“我数年来未出一言,但无时无刻不觉心中有言。爹、娘、可儿,我心中均有他们的声响,神交对语,不曾有止,却非他人可知。”凌云轩灵台震动,万想不到徐雪莹竟有此经历,更想不到她将内心所藏倾诉于己,登时呆住,暗忖:“她为何与我说出此事?”
徐雪莹微微转头,眼角余光瞥见凌云轩张口无言的形状,便扭身甜甜一笑:“只因是你治好我的。”天啊!她又一次从凌云轩眼瞳中读出他的心思,进而回答了他的疑问。
眼前的徐雪莹笑靥如花,变得无比切近与实在,再不是遥不可及的天人,而是嬉戏之间娇美无限的少女。徐雪莹右手高扬,青葱纤指抚着一朵山壁上盛开的白色小花,两眼目光尽注其上,轻声道:“公子与赵姑娘一起时,可是言无止境呢!”凌云轩一怔,猛然突发奇想,为何不能令时光就此打住,此时此地,两个人,一朵花……
几日之后,衢山、普陀等岛上村民尽皆返回,诸事得回常态。这天,一艘三杆大船*上岸来,正是钱镠、罗隐、吴氏兄弟来看来凌云轩。吴氏兄弟此时方有工夫告诉凌云轩分道之后的事。吴影回到剑庄,得知赵氏终日神情恍惚,不问俗务,以致庄中乱作一团,赖得宇剑冲长子宇鹏周旋,稍有振作,却也不复往日武林第一大庄的风采。吴踪见过章明奇,晓得朱温夺位之后,尚不敢遽生异动,至今仍打着宇剑冲那支持义军的旗号,但他既与田令孜勾结,想来狐狸尾巴也藏不得太久的。三人合计之后,均以为此时并非发难之机,唯有隐忍从事,缓谋良策。钱镠、罗隐趁机良辞善令,诚邀三人往钱府用事。
凌云轩只想养好身骨,去见赵晴,不愿前往。吴踪却是一口答应,盖其见钱镠易与近人,礼贤下士,远非王仙芝可比,更兼其有意结识“修武”园中各路豪侠,方有这么爽快。
刚刚送走数人,只听竹园外一声喝斥:“凌云轩,尚有命否?”凌云轩、徐通荣相视一笑,都知是尉迟文君来了。不等几人来接,尉迟文君已跨进房门。她今日虽除去战事劲装,换作草绿长裙,但那股桀戾之气却半分未减。
凌云轩走上前去,打拱为礼道:“尉迟姑娘,未知战事创伤可好了么?”
一听凌云轩声音洪亮,气出中腑,尉迟文君立知其内伤已然见好,薄唇一撅,翻起眼皮:“早知你死不了便不来看着。”凌云轩有苦难言,心想这姑娘口上积不出半分德来,便又一揖:“非是在下命大,诚仗徐伯父医术高明而已。”“你……”尉迟文君登时闭嘴不语,狠狠白他一眼,想这不识好歹的小子这般不顺话头,转身向徐通荣一躬:“徐伯父一向可好?”
“好,好!”徐通荣笑容可掬道。尉迟文君一眼看到在边上静饮香茗的徐雪莹,立时欢喜不已,两步跳到她眼前,眉开眼笑道:“徐姐姐,听闻你可说话了。”
徐雪莹微微颔首,玉容水波不兴,淡淡道:“好了有些日子了。”此时的徐雪莹又成了那不染风尘、冷若冰霜的天人,再无方才于山脊上昙花一现的儿女情态。凌云轩如坠雾里,看不懂徐雪莹的一举一动;忽而脑中一闪,问道:“尉迟小姐,敢问当日恶战时小姐所持是否倚天剑?”“倚天剑?”尉迟文君一怔,没好气地道:“我哥佩剑,我只管使便是,管它倚天倚地的。”说着,拉起徐雪莹:“徐姐姐,咱们走走吧。”不由徐雪莹分说,便已移向门外。
二女擦肩而过,尉迟文君向凌云轩扮个鬼脸,傲然而去。凌云轩无奈地摇摇头,觉着二人定是八字不合,诸次见面都让她唬来喝去,倒是叫人哭笑不得了。
尉迟文君缠了徐雪莹半日,吃过午饭便去了。徐雪莹便说与可儿住惯了止水斋,执意回斋居住,徐通荣就同凌云轩送她二人过去,顺便打扫一番。前前后后忙了两三个时辰,四人便于斋中生火造饭。
炊烟袅袅升起,菜香阵阵扑鼻,凌云轩坐在堂中悠然自得,听着内厨里乒乓作响,与徐通荣品茶为乐,实令他心神松弛,不由得有了居家之感。江湖之险恶,颠沛之辛苦,自此只如过眼云烟。凌云轩神驰思飞,忽然急切想要尝到徐雪莹的手艺。
第十一章 几多波折自忧患(三)
“齐了——老爷,凌公子,就座罢。”可儿热情无限地招呼二人。徐通荣携凌云轩入座,徐雪莹则将最后一道菜——清蒸三鲍鳓鱼摆上台面,也与可儿坐下。
凌云轩看了看桌上四菜:嫩水豆腐、爆炒催生子、清油芸菜以及那三鲍鳓鱼,无不色泽鲜亮,叫人垂涎欲滴。虽说这些他都曾吃过,但只觉眼前诸物不同以往,难道是因其出自徐雪莹之手,以致气息不俗?
凌云轩不自禁地晃眼去瞧徐雪莹,她依旧不舍得轻易现出那灿烂若漫谷鲜花的笑容,或因方才动手下厨之故,她白嫩的面肤上罩了一层艳红,正自挥手抹去额角的香汗。凌云轩心中暗忖:“若令观音大士在此,恐亦要为其美貌动容!”徐通荣乐道:“此番辛苦莹儿与可儿了,来,起筷!”
首次品尝徐雪莹的手艺,从哪盘下口呢?凌云轩举棋不定,随意夹了片鱼肉放入嘴中,顿觉其鲜美清新之味实难言表,再也顾不及什么体统,端起碗来狼吞虎咽,竟是越吃越忘情,越吃越放肆。徐通荣、可儿见了,皆忍俊不禁,徐雪莹却不在意,静如止水的眼眸倒荡起一丝罕见的涟漪。
“美味佳肴,庆功喜宴,妙极!”屋外传来一声浑厚无比的巨喝,四墙的竹板竟震得“嚓嚓”作声,足见来者功力之深。
四人正在纳闷,屋顶、前门各破开三口大洞,灰尘中现出三个人身。中间一人骨瘦如柴、面皮焦黄,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但其深陷的双眼中似有两道利电射出,应是一流高手。右边一个形似鼹鼠,是个侏儒。左边一人大腹便便,圆脸肥肢,也是个不寻常的角色。
中间那人阴恻恻地笑道:“徐神医,这桌宴席算是为我王郢接风的罢。”这人正是“东海巨恶”王郢。凌云轩虽与其对阵为敌,但始终不打照面,是而不认得此人。
原来,王郢兵败之后,伺机复仇,暗中潜至镇海军营中探听消息,乃知此役定计之人是凌云轩,现与徐通荣居于衢山岛,这就带了手下“怒波双鲨”前来寻衅。他上次遇上吴氏兄弟伏击之时,武功尚不高明,后却于生死之间得破玄关,功力大进,今非昔比;那“怒波双鲨”也是成名多年的黑道高人,乃王郢最为倚仗的大将。
强敌突至,恶斗在所难免,凌云轩暗中计较:“徐伯父、徐小姐、可儿姑娘均要赖我庇护,敌强我弱,如何是好?”王郢嘿嘿一笑,对那侏儒讲:“虎鲨,这两妮子待会儿供你耍乐如何?”虎鲨仰头奸笑,却是声如女子:“甚好,甚好!”
凌云轩怎可容虎鲨加污言秽语于徐雪莹二人,正要提刀施以教训,忽见可儿柳眉一横,摆手将指中竹筷扎向虎鲨。竹筷疾飞而去,凌云轩一惊:“随风飘!”他虽于从前疗伤之时探得可儿会些武艺,却从不知她竟是仙子派传人。
虎鲨漫不经心地抬手来抓竹筷,但明明算计好了,却是一扑而空,手中无物。那竹筷先其一步飞过掌路,直直冲向虎鲨双眼。虎鲨不及回手,倒头向后翻去,堪堪地避过此招,却也被损去两块宽眉。
凌云轩心中一凛:“可儿功法之强,更在颖家二姑娘之上,为何当日疗伤之时,我并无知觉?”他并不晓得,舞随风“仙子派”功夫专由女子修习,不倚内力高强,而*御气之巧,只消领会窍门,便是平平内功也可使出过人技法。当日,若非巨蟒乍现,令可儿不及应付,以她的修为,当是自保有余。
一旁肥贼见虎鲨为人所伤,怒不可遏,歪嘴喊道:“龙鲨来也!”探抓欺来。
“锵——”化雪刀出鞘,轰起圆桌撞向龙鲨。龙鲨钢爪紧收,把桌板摔向一边。便是这转眼间,可儿得脱攻势,转步绕至徐雪莹身边。龙鲨讪讪一笑,道:“化雪刀,名不虚传。”王郢上前一步,嘴角一咧,道:“凌云轩,我等既然来了,必当有所预备。”言讫,朝“怒波双鲨”使了眼色,三人同时由背后抽出对褐色铁叉。此叉形貌奇特,中柄笔直,两侧叉尖却曲作波纹,且与叉柄甚为贴近,有如一根木棒上捆了两枝麻花。虎鲨又扯起他怪异非常的嗓音:“你可知这叉有何名堂?”
凌云轩自神功有成,领会化雪刀法之后,向以之迎敌,可说是攻无不克,心想这兵刃虽奇,必也不是化雪刀对手,便不以为意,并不答话。王郢却说:“咱们请了最好的铁匠,花费百金,造得此物,名为‘凝冰’。”
凌云轩脑光一闪,暗忖:“刀为化雪,叉为凝冰,莫非真有相克之意?”当下不敢大意,一跃而起,化雪刀连劈四十九下,结成气网,撒向三人。王郢、双鲨齐喝一声,六叉横隔,向上拦去。
刀光遽失,凌云轩却已扶住徐家父女,与可儿破窗而出。方才一招“漫天雪飘”打出一半,凌云轩调理内息,反使一招“飞雪初现”,以刀势护住几人全身而退。
王郢三个也紧追而出。凌云轩思量唯有先将他三人缠住,方可令徐通荣一家遁走,当即转身挡在三人面前。却见虎鲨侧身一翻,朝徐通荣三人跃去。王郢、龙鲨四叉并举,戳向凌云轩。凌云轩不想拖迟,气凝刀尖,以泰山压顶之势力劈而下,正是大巧若拙的“雪岭见日”。谁料王郢二人非但不惧,更于嘴角生出一绺奸笑。
第十一章 几多波折自忧患(四)
但见龙鲨左叉向右,右叉向左直插而来。“咔——”化雪刀竟被挤在叉体与叉尖的缝隙之中,且碰划之间“凝冰”叉未受丝毫损伤。化雪刀在凌云轩手中不知断过多少宝兵利器,今日却奈何不得一其貌不扬的铁叉,更为其所困。凌云轩赶忙回力撤刀,但觉双叉封卡既紧,且落位恰可架住刀体,真如特为克制化雪刀而制一般。正所谓“雪化为水,自可流动;水凝为冰,岂可复走”?
耳边忽响起王郢厉喝:“纳命来——”,只见其手中双叉已刺向胸口,凌云轩不及再想,撒手离刀,左手阳位,右手阴位,双掌合交,使出一计“坎”字掌诀。此诀原形为水,掌势致密,实为护身的良策。
王郢猛见眼前掌影无数,如水瀑般刷出一道屏障,当即狂舞双叉,刺向各掌。凌云轩手腕斗转,霎时间,“砰砰砰”数十声响过,二人已对过数十次力。龙鲨赶忙来助王郢,冷不防凌云轩力生双足,腾身欺来,一招“朱雀象拳”,以匪夷所思、精妙绝伦的手法抽回化雪刀,落在一旁。
长期以来,凌云轩喜用化雪刀法,临敌之时不常想起“百变掌法”等神功内著功夫,但眼见如今情势,唯有收刀不用改为徒手了,当即还刀入鞘,暗想以哪门功夫对敌才好。“天兵运典”上曾言,使叉者,无外挑、旋、掷、刺四种手段,因叉乃短小之物,临战之时当以快捷迅巧制胜。思虑及此,凌云轩打定主意以诸门功夫中最为轻巧的“连星指”应付。王郢二人见他不用宝刀,忌惮之心大减,从两侧齐攻而上。
武林中常见的指上功夫皆独练一指或两指,连星指却是十指同使,修习难度实为神功经卷中最大的一门。
王郢双叉一上一下,刺向凌云轩左肋,右边则交由龙鲨劈打。凌云轩双手寻至四叉空缝,似蛇行草莽,盘绕而过,食指直向二人腕侧列缺穴点去。王郢、龙鲨铁叉上翻,由点刺肋骨转为上挑臂骨,连消带打,欲令凌云轩攻势尽丧。谁料凌云轩食指回折,中指、无名指、小指弹出,却不是冲着二敌,而是碰向两柄铁叉。
脆音连响,两把凝冰铁叉脱手而飞,落于两丈开外。一式“天冲”既过,王郢、龙鲨面面相觑,均不曾想凌云轩无刀在手,却更为难缠了。二人当即收起手中尚余的两柄铁叉,亦空手相搏。
王郢使的拳法极为诡异,虽是气力沉凝,但并无半点声响,丝毫不带拳风。相比之下,龙鲨的“擒龙爪”虽然凌厉,倒可依听声辨位之法予以化解;故而,凌云轩始终面向王郢,只留心防范龙鲨便是。
酣斗之间,凌云轩担心徐家三人,忍不住斜眼瞧去。只见可儿脚踩奇步,正与虎鲨周旋。虎鲨虽内力不弱,却因先天手短身矮,出招所攻范围有限,吃了大亏。可儿却依*轻身功夫,左旋右挡,身姿曼妙,步法飘忽,浑不觉她是在对敌,倒有些像随乐起舞一样。
便是这刹那间的分心,给了王郢可乘之机。只见其左拳拦开凌云轩双手指路,右拳直轰而下。凌云轩肩头中招,仰面震开,赶快使了一式“天禽”,十指绘出宫中一十三颗星位,正好封住二人拳爪路数,使其不得连施杀招;继而于空中连打三旋,每一旋便将真气转行一周天,借以平复中拳后散乱的内息。三旋之后,却是落向一旁的虎鲨。“天柱”式从半空展开,凌云轩右手指劲喷吐,压向虎鲨天冲、头维、后顶、百会四大颅顶要穴。
虎鲨只得舍了可儿,扬起双叉来刺凌云轩。凌云轩却是招式未老,指力变换,双手挽成莲花指,转弯攻向双叉。“铮、铮”两声,虎鲨兵刃斜飞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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