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要分辨,忽地想起刚才的事,在他肩上捶了一下,道:“方才为什么这样吓我?可吓死我了。”
他呵呵一笑:“哪有人走路像你这般全神贯注的,只看着路,连我走在后头都不知道。”
我懒得理他,只说阿晋,“你也不学好,只跟着主子这样胡闹。”
阿晋告一个饶,嬉皮笑脸道:“娘子别生气,看在我们王爷这么晚还出来的份上吧。”
我低笑一声,轻声道:“谁生气啦。”
玄清这才道:“你一个走着,我不放心,所以才跟着你。”
我嘴角不由扬起微笑,低低道:“我自然明白。”又问:“还去安栖观么?先去向太妃请安吧。”
他“嗯”一声,把手里的风灯交给阿晋,道:“你亲自送娘子回去,我先去向太妃请安。”他看着我,眉眼间皆是喜悦,轻声道:“你等着我回来。”
我含羞垂首,低头轻轻应了一声:“好”他于是一个人往安栖观去,见他一步一回头地走得远了,我才和阿晋慢慢往自己那里去。
本章结束。。下章金风玉露。。
我来也。。呵呵。。
金风玉露,上
他来时,夜已经很深了,知道他要来,所以柴门也并未紧闭。
我在里头坐着,只对着烛火慢慢缝补一件秋衣。听得外头的门“吱呀”轻微声,晓得是他来了,忙站起了身。
涣碧早在外头开了门,听得她笑语清脆,“王爷来了。”
果然是他踏着月色而来。束发的铜扣上沾了一点夜来的露水,莹莹发亮,连袖口和袍角也沾湿了不少,想是行走时在草叶上沾到的。因着被濡湿了的缘故,被风吹着也不卷起,倒也显得他身姿沉稳。
我自去取了块绢子,递到他手中,道:“自己擦一擦吧,万一感染风寒就不好了。”
他依言自己擦拭着,静静笑道:“对不住,在母妃处耽搁了些时候。这样晚了还叫你等着不能睡下。”我笑笑,道:“我一向就睡得晚,你是知道的。”
他半是忧心半是感慨,“睡眠还是这样浅么?上次的药吃了如何。”
我又拿了块绢子,让他坐下,为他擦拭束发铜扣上的露水,一边擦一边轻轻道:“那药很好,我吃了很少做梦了。只是我不爱早睡罢了。”说着笑道:“温太医的医术你是该相信的吧。”
他点点头,“这个自然。”说着语带怜惜地看我,道:“无事就早早睡吧。”
我轻轻抚摸着他束得整齐的头发,轻笑道:“今日可算是无事么?”
他收拾好了,我才仔细打量,天气炎热,他只穿了件银灰色的刺绣薄罗长袍,只在袖口刺了两朵银白色的四合如意的花纹,淡淡的痕迹,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这个样子,半分也看不出亲王气度,倒像是一个寻常的读书公子。
我暗赞他细心,道:”阿晋说你装醉出来,赶得这样急,衣服却是半点破绽也没有,走在路上,谁晓得你是天潢贵()、近亲宗室呢。”
他低头看看,自己也笑了,“清河王府里不缺这样的普通衣衫,只是这银灰色么……”
我心下晓得,因我身在禅房中,素日所穿的也就是银灰色的衣袍,所以他才特意选了这颜色来配我。
身边涣碧低低笑了一声,指着木桌上一支长长的蜡烛,道:“小姐今日特意选了这样长的蜡烛,好燃得久一些呢。奴婢本以为是因为小姐要从太妃处回来得晚,不想原是知道王爷要来得。”
他带着笑容略略疑惑:“你知道我要来么?”
我垂首含笑,只是凝望着他,“知道你许是不能来的,可是心里总是有个念想,想着或许你能来。蜡烛么,只不过晚上要做针线或者抄经文的。”
他也不说话,只递了一包葡萄道涣碧手中,道:“去洗洗吧。”涣碧应声去了。
他方在我耳边悄悄道:“你想着想着,就在路上遇见了我,我就来了。是不是?”
烛火的红光中,他的容色翩然如玉,带着无限的欢喜神色。我一时间竟忘记了要顶回他的话去。
他也不再说,只刮一下我的鼻子,笑吟吟道:“母妃说你爱吃葡萄,特意叫我再拿些过来给你。”
我含笑望着屋外涣碧的身影,道:“太妃这样惦念我,真是让她费心了。”
他笑:“我看母妃疼你,比疼我还多呢。”说着拉一拉我的衣袖,“母妃今天似乎很高兴,是因为你去陪她说话的缘故了。”他看着我,言词恳切,“多谢你。”
我低头道:“着是什么话,还用言谢么?”
他笑意更深,“母妃这样喜欢你,我真高兴。”
我忽然想到一事,脸上骤然滚滚发烫,问道:“太妃特意把葡萄交给你带来,是因为知道你离开安栖观会来我这里吧?”
他笑道:“这个自然,否则我要去哪里?”
我更是害羞,道:“这样怎么好意思呢,我以后都不敢去见太妃了。”
他扳过我的身体,看牢我的眼睛,道:“母妃自然事希望我来看你,所以才把东西交给我。我是母妃的儿子,她自然醉晓得我的心思。”
我含羞不过,“扑哧”笑了出来,伏在他怀里。
他轻声问我,“你困不困?”
我仰头含笑看他,“要听实话么?”
他一愣,道:“这个自然。”
我摸着下巴,极力隐藏着笑意,调皮道:“方才瞌睡劲过去了,现在精神可好得不得了呢。”
他笑意愈浓,伸手欲牵我的手,道:“拿我们去走走,好不好?”
我欢欣一笑,把手安放在他手心之内,两人携手走了出去。
走了小半个时辰,我也不晓得他究竟要带我走去哪里。只觉得这样被他牵着手且行且走,无论走到哪里,心中都十分安乐平和。
他走路其实并不安分,腰间系了个小小的纱制的透明囊袋。山路安静幽长,偶尔有深蓝色的闪着光的萤火虫飞过。他的手法极快,眼光又准,一下子就把那些三三两两飞着的萤火虫抓住,收进纱袋里。
我含笑嗔怪道:“也不好好走路,像个顽童似的。”
他也不做声,只慢慢一路收集着。
山路蜿蜒而下,转眼已到了山脚河边。河水悠悠缓缓向东流去,只微闻得流水溅溅之声,风吹过河岸长草得簌簌之声,反而觉得更加宁静。
我微笑道:“你要听歌么?这个时候,阿奴可在睡觉呢,才不会来管你。”
他笑着拉过我,指着阿奴日间摆渡的船只道:“咱们渡河去吧。”
我摆手道:“可疯魔了,半夜偏要渡河。”
他道:“我来做船夫就是。”
我见他兴致颇高,于是不假思索道:“好吧。”
二人跳上船去,他徐徐划动船桨,向河心划去,手势十分娴熟。我想起昔年在太液池偶遇他的情景,也是这般情形,他在船头划桨,而我安静坐于船中,太液池中最后一拢荷花的芬芳气息,仿佛还在盈盈流动于鼻端。烟水波光的浮动间,依稀恍惚还是那年那月,我坐在他的船上,心跳如兔。而时光荏苒,如这身边的河水悠悠向前流去,如今的我,竟也能与他携手而行了。
回首间,自己也是感慨万千,不曾想,还有今天。
一时心情欢快,不由自主打着拍子哼起歌来:“小妹子待情郎呀——恩情深,你莫负了妹子——一段情,你见了她面时——要待她好,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
这首歌时阿奴摆渡时常常哼唱的。
玄清听我唱歌,回转头来微笑道:“很少听你唱歌,原来你唱得这样好。”
我微微羞赧,笑道:“有什么好的,只不过天天听阿奴唱,再怎么笨也学会了。”
他沉吟着微笑:“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说着只注目看我。
我心下清亮,“扑哧”笑出来,“你仿佛很喜欢这山歌么?”
他道:“自然。比之诗词,山歌更直指人心,没有那样迂回。男女欢悦之心,也表达得更鲜亮直白。”
我婉然笑道:“人人心思曲折婉转,倒不如直接说出来好。”
他的背影欣长倒影在我身上,仿佛整个人都被他的影子所笼罩着。
不觉轻声笑了一声,望着他道:“划船的手势还是这样熟练,难道时常去太液池中练习么?”
他“嗤”一声轻笑,“即便时常去太液池划船,你以为每次都能遇上你这样扮作宫女偷跑出来的女子么?”他看我,“那时候你的胆子可真大,敢这样偷偷跑去看禁了足的惠贵嫔?”
“眉庄姐姐么?也不知道她如今好不好?”一想起眉庄,我心中总是牵念不已。
他安慰似的看着我,道:“她很好,今日我还瞧见了她。只是和从前一样不太和人来往而已。”
我想起他刚才话中对眉庄的称呼,不由微微皱眉疑惑:“惠贵嫔?”
“是。”他略略沉吟,道:“今年七月初一,也就在六日前,奉太后恩旨,皇兄晋了沈眉庄为正三品贵嫔,迁出畅安宫,别居衍庆宫为主位,另建存菊殿居住。”
听得是太后的恩旨,我心下明白太后必定还护佑着眉庄。而衍庆宫是宫中几所形制较大的宫殿中的一所,与眉庄从前所住的畅安宫,也就是敬妃的宫殿比邻而居,自是个十分好的所在。于是心中略略放心,神色也松弛下来。
“可是……”玄清继续道:“惠贵嫔拒绝了。”
我吃了一惊,忙道:“为什么,是皇后为难么,还是安陵容作梗?”
他缓缓摇头,“都没有。是惠贵嫔自己拒绝的。她自请独居棠梨宫。”
棠梨宫,拿正是我从前的紫奥城中的居所。我心下立时明白,棠梨宫自我被拘禁,又被驱逐出宫廷之后,自然已成了众多嫔妃眼中的不祥之地,无人肯去居住,大约连玄凌也不愿意踏足半步了。
我被逐出后宫,奉旨带发修行,今生今世自然是要老死宫外,再也回不去了。那么与其我曾经所居住的宫殿他日被别的嫔妃奉旨鹊占鸠巢,身为我的挚友,她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宁要自己去住的。
毕竟我入宫数载,棠梨宫是我多年来唯一的安身之所啊。
玄清也似乎十分感慨,“惠贵嫔不愿居住形制富丽的衍庆宫,而是自请去居住道被宫中所有人等视为不祥之地的棠梨宫,只怕从此之后,君恩更是稀薄了。”
我不由脱口问道:“她这样做,难道太后不制止么?”
他摇了摇头,“你与她从小交好,难道不晓得她的脾气么?何况皇后和安氏等人巴不得她失宠,自然会顺水推舟的。”玄清划桨的手势许是因为心情的缘故也慢慢缓了下来,“我看她的意思,是想为你好好守着棠梨宫,一人冷清居住了。”
我内心惊动,原来她拒绝玄凌的好意,另要迁宫居住,原来还有这样一层深意。棠梨宫乃是我和玄凌最后诀别之所,玄凌心中耿耿,自然不会让别的宠妃住进去。而一旦谁住进棠梨宫中,玄凌自然也是不愿再踏足一步的。也意味着,谁住在棠梨宫中,是和被皇帝冷落、再不相见是没有分别的。
眉庄啊眉庄,她竟然对玄凌也决绝道这样的地步。
然而也是,以她的气性,是宁愿孤老宫中,也绝对不会再回头向玄凌乞怜的。
我又是感动,又是担忧。想到眉庄如此绮年玉貌,却要独居在我的棠梨宫中郁郁终生,胸中更五味陈杂,忧烦不堪,道:“眉庄的一生,真是太可惜了。”
玄清的手抚上我的脸颊,怜惜道:“你觉得她的一生是可惜了么?”
我往深处想去,越想越是难过,然而难过之中,慢慢也泛起一点欣慰来,把那难过也渐渐隐去了,终于露出一点安慰的神情来,“与其眉庄与皇后、安氏和管氏等人周旋斗争不已,我情意她安稳居住在棠梨宫中,至少没有性命之忧,能平安到老。”我伸手去握玄凌的手,“有太后的保护,而且又是失宠之躯,皇后她们氏不会去害她的。只要眉庄平安,握只要她能平安,不要活得那么辛苦。”
玄清的手氏温热的,透过我的肌肤一点点渗透到我的心里,我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我的家族变故,我的离开,我的母女离散,眉庄未必不想为我报仇。可是如今的宫中,她势单力薄、孤掌难鸣。哪怕她再恨、再有心,太后也容不得她为我去做什么。而太后必定是对她晓以厉害,太后也必定是答应了她什么,才会让芳若每月来看我,要我呈上每月所抄录的经文,证明我还活着,确保我还活着。那么眉庄得宠与否又有什么重要呢?因为在我心中所盼望的,也只是要她好好活着,活得平安宁静。
我的心境稍稍平复,抬头看见他关切的目光,心下骤然一松,整个人舒缓下来。
然而,我还有关心的人,于是问:“那么……”
他知晓我的心意,含笑道:“敬妃很好,胧月也很好。敬妃对胧月视如已出,胧月也很依恋她,母女情分很深。”
我心上十分安慰,不觉酒窝圆了起来,“那很好,有敬妃的爱护,我恨放心。”
玄清道:“如今敬妃和端妃协理六宫,胧月性子又沉稳懂事,敬妃几乎一刻也离不开她。而且……”他刻意咬重了字音,“胧月是帝姬,不是皇子,而且这样年幼。”
我点点头,心口激荡难言,眼中缓缓滑落两行清泪,滑到嘴角,也不觉苦涩,唯觉甘甜。玄清已经说得很明白,胧月是帝姬,永远不会威胁到谁的地位,而敬妃有协理六宫之权,旁人也不敢轻易动她。况且敬妃对胧月视如已出,时刻都带在身边,可见敬妃视下了决心一力要保护她。
我迟疑片刻,终于还是问出了口,“那么她父皇……”
“很好。”他的目光温柔而懂得,如明月的清辉一般,叫人心生安定,“有绾绾两个字,皇兄和母后自然视她为掌上明珠,何况胧月本身就很讨人喜欢。”
我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他轻柔地为我拭去泪痕,我的泪水亦这样柔软渗入他指间皮肤的细密纹理,他说:“每个人都好,你只需要爱护你自己。”
我投入他的怀抱,轻而坚定地点头,哽咽到:“拭。我要好好爱护我自己,是因为你,也因为每一个让我牵挂着爱着我的人。”
我仰起头看着他,低低到:“清,谢谢你。总是给我带来胧月的消息。我这个做母亲的,其实亏欠她太多了。”
清的手势安静而温情脉脉,温言道:“你已经为她打算太多,她在宫里,会活得很好,身为母亲,你已经尽力了。”
眉庄啊眉庄,她竟然对玄凌也决绝道这样的地步。
然而也是,以她的气性,是宁愿孤老宫中,也绝对不会再回头向玄凌乞怜的。
我又是感动,又是担忧。想到眉庄如此绮年玉貌,却要独居在我的棠梨宫中郁郁终生,胸中更五味陈杂,忧烦不堪,道:“眉庄的一生,真是太可惜了。”
玄清的手抚上我的脸颊,怜惜道:“你觉得她的一生是可惜了么?”
我往深处想去,越想越是难过,然而难过之中,慢慢也泛起一点欣慰来,把那难过也渐渐隐去了,终于露出一点安慰的神情来,“与其眉庄与皇后、安氏和管氏等人周旋斗争不已,我情意她安稳居住在棠梨宫中,至少没有性命之忧,能平安到老。”我伸手去握玄凌的手,“有太后的保护,而且又是失宠之躯,皇后她们氏不会去害她的。只要眉庄平安,握只要她能平安,不要活得那么辛苦。”
玄清的手氏温热的,透过我的肌肤一点点渗透到我的心里,我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我的家族变故,我的离开,我的母女离散,眉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