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警告没用…」叶江云轻轻叹著,好像早就预想到这种情节,「先提醒你,一样,要有心理准备。」
太棒了,米弈甯闷闷的想著,叶江云这人真的很会替人打强心针,「李辰很在乎客人的心情,所以…」所以即使她不打算应邀——她这种个性也不可能应邀,还是会给足客人面子的,只是会用她自己的方式拒绝。可恶!为什麽这种话就是不会先提醒?
「…再来就是,咖啡在木头地上可能会留痕迹,你也知道李辰有点洁癖、又很在乎细节…」听起来已经差不多天崩地裂了,这好像比李辰答应了邀约的状况还可怕了千万倍。
「怎麽办?」米弈甯问著,希望叶江云神通广大到可以生出一个办法解决问题。
「你要承担啊。」叶江云小声对米弈甯说,「做错事要承担,这一次就好好去处理了,好吧?」这让米弈甯感觉从後背冷了上来,这的确不是她第一次惹李辰生气。叶江云用这种好像要修正错误的语气也太有希望、太乐观了点吧?
上一次的记忆有点太…太过於可怖,这让米弈甯更觉得没有办法面对。
她没有错过叶江云的暗示,如果这是她的机会去修正错误她当然要好好把握,问题就在於道歉不是米弈甯的强项,她这辈子还没有好好的把「对不起」这三个字说出口过,毕竟,要米弈甯认错,就好像认输一样,她会用别的方式表达歉意,但不是『道歉』啊…
真要说,她人生中不需要很多这种时刻,也不是说她从来就是犯错当家常便饭的人,单纯因为个性欢乐又热闹,米弈甯比较偏好逗对方开心、远离怒气,这种方式对她而言,直接非常多。
不管用,很多事物早就都…不管用了。
「小米。」
李辰的叫唤声传过来的时候,米弈甯可以感觉全身上下冒了层冷汗。
「辰…我…」
李辰没有说话,眼神冷冷地在米弈甯脸上游移,好像一场审判一样,这一刻情绪翻腾,好像很多都清晰起来了,那股愤怒——压抑过的愤怒、失望——经过层层掩盖的、难过——都在平静里头发生,但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再情绪化不过的李辰。
她又学了一课,这是最宝贵的一课。
不是哭闹的孩子就有糖吃的,如果要注目,也不能够靠出场。她不知道为什麽她们会离这麽远,以前一句玩笑话可以信守拈来,她也从不放在心上,现在仔细看,李辰怎麽老是在千里之外,她们就是没有交集,毫无交集。
「辰…」
每个人都可以跟李辰谈笑一句,谁都能得到李辰平淡却真诚的回答,但她不行,就她米弈甯不行。
「我…我…」
叶江云没有说错,如果你要寻求拯救,恐怕要找别的管道。
程幼玮没有说错,不要再来找李辰了,因为她真的没办法带给李辰别的…
江江也没有说错,「小米,你可能得承认。。」,对的,就是承认,在这一份爱情里面她只能承认,然後站得远远得,卑微地看著…
原来呀,原来从来没有事物是笃定的,只有这个距离,我离你好远这是证据确凿。
「辰…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拜托,拜托,让过去一笔勾销、重新来过,她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奢望第二次的机会了,但如果能够再一次,她一定会乖乖的、不哭不闹的,她会好好学会珍惜…
辰,我…我真的对不起…我…
「我…」
没有,没有说出口。
李辰把那空了的咖啡杯递到米弈甯手中,那还有著方才的耶加雪菲的馀温,杯底残存薄薄的一层咖啡液,颜色看起来很透、很淡,好像卡其色或某种混褐的米白。
这让米弈甯慌乱了起来,空杯,空杯是什麽意思?
李辰开口,语调平而直,实在是听不出情绪。
「小米,你毁过Bitter& Sweet,现在又要毁了BitterSweet?」
她宁愿她骂她。
如果李辰还愿意骂,这表示她还有打算等自己改过,但没有,冰冷的审视、冰冷的言语,如过这不是失望心死的表现,那还有什麽算得上?
米弈甯没有多说话,在紊乱的步伐里头甩上BitterSweet的大门好像不是第一次的剧情,一直到回到宿舍,坐在桌前,让事情的经过再回溯一次时,米弈甯才真正有了想哭的冲动。
手上还握著店里的空杯,只是这一路上随著馀温的散逸,陶瓷材质上头只残留冰冷的温度。
曾经的我还以为,如果不能拥有你的温柔,至少你的愤怒可不可以独属於我?现在的我知道了,要是你的表情对著我而不是笑容,那都只使我心痛。
原来最伤最痛的,不是失去,而是曾经拥有。
作家的话:
今天稍短一点点齁,搜哩啊
☆、_14
然後,米弈甯没有选择了。
她坐在窗边的位置,那是因为她没有脸再去坐吧台,要凝望李辰的身影再也无法近距离,反正…她们不都从来就远远的?
「好位置。」韩诏杰端来了米弈甯咖啡,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你也在BitterSweet工作了?」她略带玩笑的抬头问著。
「江云说要请你啦!忙不过来,我就帮忙端了。」韩诏杰说著,坐下就不打算走了。果然贴心,知道米弈甯在两人桌位耐不住孤独,这举动让她有种没来由的感动。
连喝耶加雪菲喝了好几天,端起那杯子光闻香气就能够辨别。
「诏杰,你知不知道Bitter& Sweet为什麽要改名?」
韩诏杰双手交握在大腿上,跼促不安的动了动,不知道怎麽发话。
问了不代表不知道,米弈甯猜也猜想得到,只是她很希望可以找个知情的谁来证实她是错的——BitterSweet的生成是因为毁灭,她造就的毁灭。所以程幼玮才说:「我看过那晚的BitterSweet…」,在米弈甯离开时,Bitter& Sweet就不存在了。
「没有人懂她了,」米弈甯问著,看韩诏杰抬头望自己,「这是真的吗?」她不知道自己在挣扎些什麽,但就是无法认输。
「嗯…」韩诏杰悉心思索了一下,斟酌著语句,「小米,这样讲也不对啦!应该说,是大家一开始都以为自己懂她,毕竟李辰给人的感觉就是这麽单纯、这麽温和…」
「…你会自然而然地觉得她没有复杂的成分,又因为如此,所以你对她怎麽解释、怎麽揣测,似乎说得通就过去了,她也都不反对。」
米弈甯听著感觉宽心了点,所以这个距离似乎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吧?
「小米,你最近真的不像你。」韩诏杰说著,担忧的语气,「好安静。」
呵呵笑著,但实在止不住语调的忧伤,「安静不好吗?你们以前嫌我吵耶!」
「不是的啦…小米…」
「诏杰,不用担心我,」米弈甯说著,这一个灿笑是笑给他看的,作为担保,「即使我想改变,也没办法,所以不要担心,我还是我的。」如果风筝存在天空、帆船需要风、鱼儿要水才能活,米弈甯亦是如此,她没办法脱离有声响、有吵杂的日子。即使她喜欢,但光是安静的色调并不能让一切该有的事物精彩。
但即使是一阵风,也会想要归属。
「李辰,」有客人在柜台问著,米弈甯侧过头,小心地听,「甜点有没有推荐的呀?」
那低低的、淡淡的回答让她的一颗心颤了颤。
「柠檬派。」
BitterSweet不可能出柠檬派,因为派皮、柠檬酪、蛋白霜都算耗工,这三个东西必须要各自做,米弈甯没有印象自己教过李辰这麽复杂的项目。
那派的味道就是要高潮迭起、一定要嚐到那水果的酸与香,这派的口感很多重,上下层叠的事物分开是各自的味觉,交响在一块儿却会得到融合後的完美。那是米弈甯很得意的作品,但它任性的几乎跟BitterSweet的所有甜点不合。
…关於又酸又甜的柠檬派,韩诏杰跟程幼玮都不喜欢,但李辰说很好,她应该是喜欢的吧?如果是,这可能是她们唯一的共通点。
「什麽…?」客人重复,浏览著橱窗显然相当困惑。
「巧克力碎片饼乾刚出炉的,要不要试试看?」
这毫无瑕疵的转折让米弈甯愣了半晌,想搞清楚是不是自己刚刚打了瞌睡,梦见李辰提起某个自己做过的甜点。
「李辰很喜欢柠檬派。」韩诏杰若有所思的说著。
「欸!什麽!」米弈甯惊叫,她果然没有听错。
「她很喜欢,可能有点念念不忘。」韩诏杰说著,告诉米弈甯,「客人只要问甜点,她一定要先开玩笑似的说柠檬派,谁都知道橱窗里很久没有这个东西了。」
这让米弈甯振奋了起来,好像在一片混沌中看见了静静躺著的那个答案。
「对!柠檬派!就是柠檬派!」
米弈甯耳语著欢呼,看韩诏杰对自己困惑的神情,「她喜欢我的柠檬派!」
「好奇怪。」韩诏杰说著,语气仍然柔软的不带冒犯,「我还是不懂,小米,为什麽会喜欢这种甜点呀?」
「因为真实吧。」米弈甯说著,想著自己的理由,「即使不平易近人,它还是呈现了某种很真切的本质,甚至还能够凸显这本质的美好…」
对甜点而言,不是单纯的香味、甜味,这是很难得的真切。
「…让食材的味道组合在一起而有加成的作用…」像个专家一样分析,米弈甯想著对自己的举动尴尬的笑,草草的做了结尾,「这是烹饪的真谛吧,呵。」
韩诏杰可能懂、可能不懂,但他一贯温顺地点头,不加以反驳。
「叶江云明天可不可以再请我喝咖啡啊?」米弈甯随口问,略带玩笑意味,「被人请的感觉很好耶,好像很夯一样。」虽然那人是叶江云。
「小米,你好虚荣哦!」好像觉得这概念好笑,韩诏杰咯咯笑了起来。
「更虚荣的是你还端著走过来吧!」她说著,自己也感觉好笑,「看上去就是被男子搭讪耶!」虽然实质上是姐妹…
韩诏杰大笑著摆手。
「我可以每天都坐这里,跟你一起呀!」
他说,很温和的提议,这却让米弈甯感觉有种没来由的难过。
是她,果然还是米弈甯的问题,原来到头来还是自己後知後觉的发现,原来周遭的人总是对自己这麽好。
「小米,又窝在宿舍罗?」大同提了中餐进门惊讶问著,好像习惯那般,彷佛缺席才是属於米弈甯的常态。
「刚回来啦!」米弈甯说著,从书桌前抬头,把一小包粉末抛给大同,「喏,这送你,叶江云说新进的混合豆,说给我试…」
「…哎,想也知道我不会这麽勤劳自己泡咖啡啊!」说是这样说,但米弈甯终究是那种会自己做甜点的人,这句话在内容上很矛盾。
「今天很早就回来耶!」大同坐了下来打开便当,随意的閒聊,「怎麽啦?」
「嗯…」米弈甯抬头盯著天花板找寻灵感,最後掰不出个理由,耸了耸肩讲了个最扯的敷衍,「…想你。」
「恶恶恶恶恶恶!」大同哇啦哇啦的乱叫,捧著便当跑到寝室一端,意图拉开距离。
「拜托!很荣幸好不好!」米弈甯大笑著正坐回书桌前。
为什麽这麽早回来?这是一个属於今天的计划,只是米弈甯不敢待在BitterSweet目睹结果。
星期天的早上,李辰不在。
米弈甯问过叶江云,可不可以借用BitterSweet的厨房,只要给她两个小时,让她烤一份甜点就好。叶江云同意,那家伙真是好心,还问米弈甯要不要替她准备些什麽。
「不用啦!厨房借我就好。」
派盘、打蛋器、刮刀、挤花袋、挤花嘴都是当初留的,这一个早上让她感觉有些似曾相似,从前流畅利落的手法几乎在几分钟内都能重回。
她喜欢派皮里头有坚果的香气,所以带了点杏仁粉,今天天气不太热,派皮的状况算是很稳定。她讨厌蛋白霜挤得像奶油蛋糕那样一坨一坨的,要像振翅的天鹅翅膀那般优美而轻薄精巧才好。在许久没接触挤花袋的情形下,还多花了些时间练习。
柠檬酪的比例差点就忘光了,还好米弈甯对烘焙的执著让她记得笔记。那转角的超市有够烂,居然只有莱姆没有柠檬,这味道上可是失之毫厘,差以千里啊…不行不行…
这一次可不容失败。
米弈甯在离开前请叶江云再帮她最後一个忙,把这一个六寸的派放进橱窗里头,但在李辰来到以前,都只能非卖。
让这一天,客人问起的时候,李辰可以真的推荐她喜欢的甜点吧!
米弈甯又抬头盯著寝室天花板瞧,不知道结果会如何,她也实在不敢猜想。
不过要是没弄错的话,或许这是她最後一次用甜点向李辰道歉了。
作家的话:
揉了眼睛,然後痛到在床上打滚
☆、_15
Bitter& Sweet。
BitterSweet。
苦与甜。
苦甜。
其实一切都很有迹象,好像命运安排过的,必然的结果。
「叶江云,告诉我多一点关於BitterSweet。」
「以构词学来讲的话,formed by pounding。」
「什麽鬼!?」
「两个单字组成,以後者为主要性质与语义,就像storybook不是故事而是书、paintbrush不是指画而是画画的笔刷…」
「欸,不要装蒜啊!我不是问你单字,我在问你这家店耶!」
那种吧台前一时兴起的对话、叶江云还费心找了学术用语来敷衍自己的情节,好像也都迷雾似的遥远模糊了。
以後者为主要语义的话,或许现在的BitterSweet比以前更好吧?至少比起苦与甜两者明白的分立抗衡,带苦的甜至少是甜的。是不是,米弈甯离开後的BitterSweet,李辰或许过得更好?她毫无头绪、毫无认知,但字面解释与乍看之下,都是如此。
米弈甯在窗边的位置盘算著,等到她甘愿了她一定自己离开。
她知道韩诏杰喜欢坐吧台旁,他喜欢在熟悉的人身边做事情,而不是人来人往、光线明亮的窗边,路人经过会把视线驻足在你身上,以为你看不到那般肆无忌惮地浏览。她实在不应该让他这样陪自己坐窗边,明明是她犯的错,不应该要人陪著担。
「诏杰,我很好啦!」
她会这样说著要赶他回去,但男孩总摇摇头,水汪汪的眼睛里面很坚定,他实在太了解自己了。
米弈甯知道,她一定要走,在清楚明白过後,就不应该再对人予取予求,她没办法一一去谢过对她好的人,让麻烦自己离去,这可能是唯一解决的办法。
玻璃碎裂的声音,一旦辨别方向来自工作台,米弈甯便警戒起了那般的张望。
「江云,下杯忘了擦乾。」李辰说著,但语气不带责备,「要小心玻璃…」
叶江云慌忙的道歉,即使如此还是有调有理的先熄了火,手脚利落地收拾起工作区里头的混乱。
米弈甯看著台面上的碎玻璃,看到那一架赛风壶的下杯好像在移到火上之後爆裂了开来,赛风的下杯碎掉理应也不会影响到上杯,但李辰当时可能正在搅拌,在它毫无防备发出巨响的那一刻选择把它推到一旁。
这一推可好了,连上杯都砸烂了。
「李辰,真的对不起。」叶江云显得很自责。
「没有关系,器具再买就有了。」
不是器具的问题!
米弈甯发现自己在浑然未觉的状况下已经站在工作台里面——这个她好久都没有接近的场域——不断的检视著、很担心李辰有没有因此受伤。
有没有被玻璃划伤?那水是在火上煮的啊!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