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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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雕英雄传-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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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伤创痛,眼前一团漆黑,昏晕在马背之上。
当时包惜弱被丈夫推开,心中痛如刀割,转眼间官兵追
了上来,待要闪躲,早被几名士兵拥上一匹坐骑。一个武官
举起火把,向她脸上仔细打量了一会,点点头,说道:“瞧不
出那两个蛮子倒有点本事,伤了咱们不少兄弟。”另一名武官
笑道:“现下总算大功告成,这趟辛苦,每人总有十几两银子
赏赐罢。”那武官道:“哼,只盼上头少克扣些。”转头对号手
道:“收队罢!”那号兵举起号角,呜呜呜的吹了起来。
包惜弱吞声饮泣,心中只是挂念丈夫,不知他性命如何。
这时天色已明,路上渐有行人,百姓见到官兵队伍,都远远
躲了开去。包惜弱起初担心官兵无礼,哪知众武官居然言语
举止之间颇为客气,这才稍稍放心。
行不数里,忽然前面喊声大振,十余名黑衣人手执兵刃,
从道旁冲杀出来,当先一人喝道:“无耻官兵,残害良民,统
通下马纳命。”带队的武官大怒,喝道:“何方大胆匪徒,在
京畿之地作乱?快滚开些!”一众黑衣人更不打话,冲入官兵
队里,双方混战起来。官兵虽然人多,但黑衣人个个武艺精
熟,一时之间杀得不分胜负。
包惜弱暗暗欢喜,心想:“莫不是铁哥的朋友们得到讯息,
前来相救?”混战中一箭飞来,正中包惜弱坐骑的后臀,那马
负痛,纵蹄向北疾驰。
包惜弱大惊,双臂搂住马颈,只怕掉下马来。只听后面
蹄声急促,一骑马追来。转眼间一匹黑马从身旁掠过,马上
乘客手持长索,在空中转了几圈,呼的一声,长素飞出,索
上绳圈套住了包惜弱的坐骑,两骑马并肩而驰。那人渐渐收
短绳索,两骑马奔跑也缓慢了下来,再跑数十步,那人呼哨
一声,他所乘黑马收脚站住。包惜弱的坐骑被黑马一带,无
法向前,一声长嘶,前足提起,人立起来。
包惜弱劳顿了大半夜,又是惊恐,又是伤心,这时再也
拉不住缰,双手一松,跌下马来,晕了过去。
昏睡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等到悠悠醒转,只觉似是
睡在柔软的床上,又觉身上似盖了棉被,很是温暖,她睁开
眼睛,首先入眼的是青花布帐的帐顶,原来果是睡在床上。她
侧头望时,见床前桌上点着油灯,似有个黑衣男子坐在床沿。
那人听得她翻身,忙站起身来,轻轻揭开了帐子,低声
问道:“睡醒了吗?”包惜弱神智尚未全复,只觉这人依稀似
曾相识。那人伸手在她额头一摸,轻声道:“烧得好烫手,医
生快来啦。”包惜弱迷迷糊糊的重又入睡。
过了一会,似觉有医生给她把脉诊视,又有人喂她喝药。
她只是昏睡,梦中突然惊醒大叫:“铁哥,铁哥!”随觉有人
轻拍她肩膀,低语抚慰。
她再次醒来时已是白天,忍不住出声呻吟。一个人走近
前来,揭开帐子。这时面面相对,包惜弱看得分明,不觉吃
了一惊,这人面目清秀,嘴角含笑,正是几个月前她在雪地
里所救的那个垂死少年。
包惜弱道:“这是甚么地方,我当家的呢?”那少年摇摇
手,示意不可作声,低声道:“外边官兵追捕很紧,咱们现下
是借住在一家乡农家里。小人斗胆,谎称是娘子的丈夫,娘
子可别露了形迹。”包惜弱脸一红,点了点头,又问:“我当
家的呢?”那人道:“娘子身子虚弱,待大好之后,小人再慢
慢告知。”
包惜弱大惊,听他语气,似乎丈夫已遭不测,双手紧紧
抓住被角,颤声道:“他……他……怎么了?”那人只是不说,
道:“娘子这时心急也是无益,身子要紧。”包惜弱道:“他……
他可是死了?”那人满脸无可奈何之状,点了点头,道:“杨
爷不幸,给贼官兵害死了。”说着只是摇头叹息。包惜弱伤痛
攻心,晕了过去,良久醒转,放声大哭。
那人细声安慰。包惜弱抽抽噎噎的道:“他……他怎么去
世的?”那人道:“杨爷可是二十来岁年纪,身长膀阔,手使
一柄长矛的吗?”包惜弱道:“正是。”那人道:“我今日一早
见到他和官兵相斗,杀了好几个人,可惜……唉,可惜一名
武官偷偷绕到他身后,一枪刺进了他背脊。”
包惜弱夫妻情重,又晕了过去,这一日水米不进,决意
要绝食殉夫。那人也不相强,整日只是斯斯文文的和她说话
解闷。包惜弱到后来有些过意不去了,问道:“相公高姓大名?
怎会知道我有难而来打救?”那人道:“小人姓颜,名烈,昨
天和几个朋友经过这里,正遇到官兵逞凶害人。小人路见不
平,出手相救,不料老天爷有眼,所救的竟是我的大恩人,也
真是天缘巧合了。”
包惜弱听到“天缘巧合”四字,脸上一红,转身向里,不
再理他,心下琢磨,忽然起了疑窦,转身问道:“你和官兵本
来是一路的?”颜烈道:“怎……怎么?”包惜弱道:“那日你
不是和官兵同来捉拿那位道长、这才受伤的吗?”颜烈道:
“那日也真是冤枉。小人从北边来,要去临安府,路过贵村,
哪知道无端端一箭射来,中了肩背。如不是娘子大恩相救,真
是死得不明不白。到底他们要捉甚么道士呀?道士捉鬼,官
兵却捉道士,真是一塌胡涂。”说着笑了起来。
包惜弱道:“啊,原来你是路过,不是他们一伙。我还道
你也是来捉那道长的,那天还真不想救你呢。”当下便述说官
兵怎样前来捉拿丘处机,他又怎样杀散官兵。
包惜弱说了一会,却见他怔怔的瞧着自己,脸上神色痴
痴迷迷,似乎心神不属,当即住口。颜烈一惊,陪笑道:“对
不住。我在想咱们怎样逃出去,可别再让官兵捉到。”
包惜弱哭道:“我……我丈夫既已过世,我还活着干甚么?
你一个人走吧。”颜烈正色道:“娘子,官人为贼兵所害,含
冤莫白,你不设法为他报仇,却只是一意寻死。官人生前是
英雄豪杰之士,他在九泉之下,只怕也不能瞑目罢?”
包惜弱道:“我一个弱女子,又怎有报仇的能耐?”颜烈
义愤于色,昂然道:“娘子要报杀夫之仇,这件事着落在小人
身上。你可知道仇人是谁?”包惜弱想了一下,说道:“统率
官兵的将官名叫段天德,他额头有个刀疤,脸上有块青记。”
颜烈道:“既有姓名,又有记认,他就是逃到了天涯海角,也
非报此仇不可。”他出房去端来一碗稀粥,碗里有个剥开了的
咸蛋,说道:“你不爱惜身子,怎么报仇呀?”包惜弱心想有
理,接过碗来慢慢吃了。
次日早晨,包惜弱整衣下床,对镜梳好了头髻,找到一
块白布,剪了朵白花插在鬓边,替丈夫带孝,但见镜中红颜
如花,夫妻俩却已人鬼殊途,悲从中来,又伏桌痛哭起来。
颜烈从外面进来,待她哭声稍停,柔声道:“外面道上官
兵都已退了,咱们走吧。”包惜弱随他出屋。颜烈摸出一锭银
子给了屋主,把两匹马牵了过来。包惜弱所乘的马本来中了
一箭,这时颜烈已把箭创裹好。
包惜弱道:“到哪里去呀?”颜烈使个眼色,要她在人前
不可多问,扶她上马,两人并辔向北。走出十余里,包惜弱
又问:“你带我到哪里去?”颜烈道:“咱们先找个隐僻的所在
住下,避一避风头。待官家追拿得松了,小人再去找寻官人
的尸首,好好替他安葬,然后找到段天德那个奸贼,杀了替
官人报仇。”
包惜弱性格柔和,自己本少主意,何况大难之余,孤苦
无依,听他想得周到,心中好生感激,道:“颜相公,我……
我怎生报答你才好?”颜烈凛然道:“我性命是娘子所救,小
人这一生供娘子驱使,就是粉身碎骨,赴汤蹈火,那也是应
该的。”包惜弱道:“只盼尽快杀了那大坏人段天德,给铁哥
报了大仇,我这就从他于地下。”想到这里,又垂下泪来。
两人行了一日,晚上在长安镇上投店歇宿。颜烈自称夫
妇二人,要了一间房。包惜弱心中惴惴不安,吃晚饭时一声
不作,暗自抚摸丘处机所赠的那柄短剑,心中打定了主意:
“要是他稍有无礼,我就一剑自杀。”
颜烈命店伴拿了两捆稻草入房,等店伴出去,闩上了房
门,把稻草铺在地下,自己倒在稻草之中,身上盖了一张毡
毯,对包惜弱道:“娘子请安睡吧!”说着闭上了眼。
包惜弱的心怦怦乱跳,想起故世的丈夫,真是柔肠寸断,
呆呆的坐了大半个时辰,长长叹了口气,也不熄灭烛火,手
中紧握短剑,和衣倒在床上。
次日包惜弱起身时,颜烈已收拾好马具,命店伴安排了
早点。包惜弱暗暗感激他是至诚君子,防范之心登时消了大
半。待用早点时,见是一碟鸡炒干丝,一碟火腿,一碟腊肠,
一碟熏鱼,另有一小锅清香扑鼻的香梗米粥。她出生于小康
之家,自归杨门,以务农为生,平日吃早饭只是几根咸菜,半
个咸蛋,除了过年过节、喜庆宴会之外,哪里吃过这样考究
的饮食?食用之时,心里颇不自安。
待得吃完,店伴送来一个包裹。这时颜烈已走出房去,包
惜弱问道:“这是甚么?”店伴道:“相公今日一早出去买来的,
是娘子的替换衣服,相公说,请娘子换了上道。”说罢放下包
裹,走出房去。包惜弱打开包裹一看,不觉呆了,只见是一
套全身缟素的衣裙,白鞋白袜固然一应俱全,连内衣、小袄
以及罗帕、汗巾等等也都齐备,心道:“难为他一个少年男子,
怎地想得如此周到?”换上内衣之时,想到是颜烈亲手所买,
不由得满脸红晕。她半夜仓卒离家,衣衫本已不整,再加上
一夜的纠缠奔波,更是满身破损尘污,待得里外一新,精神
也不觉为之一振。待得颜烈回房,见他身上也已换得光鲜焕
然。
两人纵马上道,有时一前一后,有时并辔而行。这时正
是江南春意浓极的时光,道旁垂柳拂肩,花气醉人,田中禾
苗一片新绿。
颜烈为了要她宽怀减愁,不时跟她东谈西扯。包惜弱的
父亲是个小镇上的不第学究,丈夫和义兄郭啸天都是粗豪汉
子,她一生之中,实是从未遇到过如此吐属俊雅、才识博洽
的男子,但觉他一言一语无不含意隽妙,心中暗暗称奇。只
是眼见一路北去,离临安越来越远,他却绝口不提如何为己
报仇,更不提安葬丈夫,忍不住道:“颜相公,我夫君的尸身,
不知落在哪里?”
颜烈道:“非是小人不肯去寻访尊夫尸首,为他安葬,实
因前日救娘子时杀了官兵,眼下正是风急火旺的当口,我只
要在临安左近一现身,非遭官兵的毒手不可。眼下官府到处
追拿娘子,说道尊夫杀官造反,罪大恶极,拿到他的家属,男
的斩首,女的充作官妓。小人死不足惜,但若娘子无人保护,
给官兵逮了去,遭遇必定极惨。小人身在黄泉之下,也要伤
心含恨了。”包惜弱听他说得诚恳,点了点头。颜烈道:“我
仔细想过,眼下最要紧的,是为尊夫收尸安葬。咱们到了嘉
兴,我便取出银子,托人到临安去妥为办理。倘若娘子定要
我亲自去办这才放心,那么在嘉兴安顿好娘子之后,小人冒
险前往便了。”包惜弱心想要他甘冒大险,于理不合,说道:
“相公如能找到妥当可靠的人去办,那也是一样的。”又道:
“我丈夫有个姓郭的义兄,同时遭难,敢烦相公一并为他安葬,
我……我……”说着垂下泪来。
颜烈道:“此事容易,娘子放心便是。倒是报仇之事,段
天德那贼子是朝廷武将,要杀他着实不易,此刻他又防备得
紧,只有慢慢的等候机会。”包惜弱只想杀了仇人之后,便自
杀殉夫。颜烈这番话虽然句句都是实情,却不知要等到何年
何日,心下一急,哭出声来,抽抽噎噎的道:“我也不想要报
甚么仇了。我当家的如此英雄,尚且被害,我……我一个弱
女子,又……又有甚么能耐?我一死殉夫便是。”
颜烈沉吟半晌,似也十分为难,终于说道:“娘子,你信
得过我吗?”包惜弱点了点头。颜烈道:“眼下咱们只有去北
方,方能躲避官兵的追捕。大宋官兵不能追到北边去捉人。咱
们只要过得长江,就没多大危险了。待事情冷下来之后,咱
们再南下报仇雪恨。娘子放心宽怀,官人的血海沉冤,自有
小人一力承担。”
包惜弱大为踌躇:自己家破人亡,举目无亲,如不跟随
他去,孤身一个弱女子又到哪里去安身立命?那晚亲眼见到
官兵杀人放火的凶狠模样,若是落入了他们手中,被充作官
妓,那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了。但此人非亲非故,自己
是个守节寡妇,如何可随一个青年男子同行?此刻若是举刃
自刎,此人必定阻拦。只觉去路茫茫,来日大难,思前想后,
真是柔肠百转。她连日悲伤哭泣,这时却连眼泪也几乎流干
了。
颜烈道:“娘子如觉小人的筹划不妥,但请吩咐,小人无
有不遵。”包惜弱见他十分迁就,心中反觉过意不去,除非此
时自己立时死了,一了百了,否则实在也无他法,无可奈何
之下,只得低头道:“你瞧着办吧。”
颜烈大喜,说道:“娘子的活命大德,小人终身不敢忘记,
娘子……”包惜弱道:“这事以后别再提啦。”颜烈道:“是,
是。”
当晚两人在硖石镇一家客店中宿歇,仍是同处一室。自
从包惜弱答允同去北方之后,颜烈的言谈举止,已不如先前
拘谨,时时流露出喜不自胜之情。包惜弱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只是见他并无丝毫越礼,心想他不过是感恩图报,料来不致
有何异心。
次日中午,两人到了嘉兴。那是浙西大城,丝米集散之
地,自来就十分繁盛,宋室南渡之后,嘉兴地近京师,市况
就更热闹。
颜烈道:“咱们找一家客店歇歇吧。”包惜弱一直在害怕
官兵追来,道:“天色尚早,还可赶道呢。”颜烈道:“这里的
店铺不错,娘子衣服旧了,得买几套来替换。”包惜弱一呆,
道:“这不是昨天才买的吗?怎么就旧了?”颜烈道:“道上尘
多,衣服穿一两天就不光鲜啦。再说,像娘子这般容色,岂
可不穿世上顶顶上等的衣衫?”
包惜弱听他夸奖自己容貌,内心窃喜,低头道:“我是在
热丧之中……”颜烈忙道:“小人理会得。”包惜弱就不言语
了。她容貌秀丽,但丈夫杨铁心从来没这般当面赞过,低下
头偷眼向颜烈瞧去,见他并无轻薄神色,一时心中栗六,也
不知是喜是愁。
颜烈问了途人,径去当地最大的“秀水客栈”投店。漱
洗罢,颜烈与包惜弱一起吃了些点心,两人相对坐在房中。包
惜弱想要他另要一间客房,却又不知如何启齿才好,脸上一
阵红一阵白,心事重重。过了一会,颜烈道:“娘子请自宽便,
小人出去买了物品就回。”包惜弱点了点头,道:“相公可别
太多花费了。”颜烈微笑道:“就可惜娘子在服丧,不能戴用
珠宝,要多花钱也花不。”

第二回 江南七怪
颜烈跨出房门,只见过道中一个中年士人拖着鞋皮,踢
跶踢跶的直响,一路打着哈欠迎面过来,那士人似笑非笑,挤
眉弄眼,一副惫懒神气,全身油腻,衣冠不整,满面污垢,看
来少说也有十多天没洗澡了,拿着一柄破烂的油纸黑扇,边
摇边行。
颜烈见这人衣着明明是个斯文士子,却如此肮脏,不禁
皱了眉头,加快脚步,只怕沾到了那人身上的污秽。突听那
人干笑数声,声音甚是刺耳,经过他身旁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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