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把银梭还给他。
欧阳克看到她皎若白雪的手腕,心中一阵迷糊,正想在
接银梭时顺便在她手腕上一摸,突然间眼前金光闪动,他吃
过两次苦头,一个筋斗翻下竹亭,长袖舞处,把金针纷纷打
落。黄蓉格格一声笑,三枚银梭向蹲在地下的欧阳锋顶门猛
掷下去。
郭靖惊叫:“使不得!”拦腰一把将她抱起,跃下地来,双
足尚未着地,只听得黄药师急叫:“锋兄留情!”郭靖只感一
股极大力量排山倒海般推至,忙将黄蓉在身旁一放,急运劲
力,双手同使降龙十八掌中的“见龙在田”,平推出去,砰的
一声响,登时被欧阳锋的蛤蟆功震得倒退了七八步。他胸口
气血翻涌,难过之极,只是生怕欧阳锋这股凌厉无俦的掌力
伤了黄蓉,硬生生的站定脚步,深深吸一口气,待要再行抵
挡欧阳锋攻来的招术,只见洪七公与黄药师已双双挡在面前。
欧阳锋长身直立,叫道:“惭愧,惭愧,一个收势不及,
没伤到了姑娘么?”
黄蓉本已吓得花容失色,听他这么说,强自笑道:“我爹
爹在这里,你怎伤得了我?”
黄药师甚是担心,拉着她的手,悄声问道:“身上觉得有
甚么异样?快呼吸几口。”黄蓉依言缓吸急吐,觉得无甚不适,
笑着摇了摇头。黄药师这才放心,斥道:“两位伯伯在这里印
证功夫,要你这丫头来多手多脚?欧阳伯伯的蛤蟆功非同小
可,若不是他手下留情,你这条小命还在么?”
原来欧阳锋这蛤蟆功纯系以静制动,他全身涵劲蓄势,蕴
力不吐,只要敌人一施攻击,立时便有猛烈无比的劲道反击
出来,他正以全力与洪七公周旋,犹如一张弓拉得满满地,张
机待发,黄蓉贸然碰了上去,直是自行寻死。待得欧阳锋得
知向他递招的竟是黄蓉,自己劲力早已发出,不由得大吃一
惊,心想这一下闯下了祸,这个如花似玉般的小姑娘活生生
的要毙于自己掌下,耳听得黄药师叫道:“锋兄留情!”急收
掌力,哪里还来得及,突然间一股掌力与自己一抵,他乘势
急收,看清楚救了黄蓉的竟是郭靖,心中对洪七公更是钦服:
“老叫化子果然了得,连这个少年弟子也调教得如此功夫!”
黄药师在归云庄上试过郭靖的武功,心想:“你这小子不
知天高地厚,竟敢出手抵挡欧阳锋的生平绝技蛤蟆功,若不
是他瞧在我脸上手下留情,你早给打得骨断筋折了。”他不知
郭靖功力与在归云庄时已自不同,适才这一下确是他救了黄
蓉的性命,但见这傻小子为了自己女儿奋不顾身,对他的恶
感登时消去了大半,心想:“这小子性格诚笃,对蓉儿确是一
片痴情,蓉儿是不能许他的,可得好好赏他些甚么。”眼见这
小子虽是傻不楞登,但这个“痴”字,却大合自己脾胃。洪
七公又叫了起来:“老毒物,真有你的!咱俩胜败未分,再来
打啊!”欧阳锋叫道:“好,我是舍命陪君子。”洪七公笑道:
“我不是君子,你舍命陪叫化罢!”身子一晃,又已跃到了场
中。
欧阳锋正要跟出,黄药师伸出左手一拦,朗声说道:“且
慢,七兄、锋兄,你们两位拆了千余招,兀自不分高下。今
日两位都是桃花岛的嘉宾,不如多饮几杯兄弟自酿的美酒。华
山论剑之期,转眼即届,那时不但二位要决高低,兄弟与段
皇爷也要出手。今天的较量,就到此为止如何?”
欧阳锋笑道:“好啊,再比下去,我是甘拜下风的了。”洪
七公转身回来,笑道:“西域老毒物口是心非,天下闻名。你
说甘拜下风,那就是必占上风。老叫化倒不大相信。”欧阳锋
道:“那我再领教七兄的高招。”洪七公袖子一挥,说道:“再
好也没有。”
黄药师笑道:“两位今日驾临桃花岛,原来是显功夫来
了。”洪七公哈哈笑道:“药兄责备得是,咱们是来求亲,可
不是来打架。”
黄药师道:“兄弟原说要出三个题目,考较考较两位世兄
的才学。中选的,兄弟就认他为女婿;不中的,兄弟也不让
他空手而回。”洪七公道:“怎么?你还有一个女儿?”黄药师
笑道:“现今还没有,就是赶着娶妻生女,那也来不及啦。兄
弟九流三教、医卜星相的杂学,都还粗识一些。那一位不中
选的世兄,若是不嫌鄙陋,愿意学的,任选一项功夫,兄弟
必当尽心传授,不教他白走桃花岛这一遭。”
洪七公素知黄药师之能,心想郭靖若不能为他之婿,得
他传授一门功夫,那也是终身受用不尽,只是说到考较甚么
的,郭靖必输无疑,又未免太也吃亏。
欧阳锋见洪七公沉吟未答,抢着说道:“好,就是这么着!
药兄本已答允了舍侄的亲事,但冲着七兄的大面子,就让两
个孩子再考上一考。这是不伤和气的妙法。”转头向欧阳克道:
“待会若是你及不上郭世兄,那可是你自己无能,怨不得旁人,
咱们喜喜欢欢的喝郭世兄一杯喜酒就是。要是你再有三心两
意,旁生枝节,那可太不成话了,不但这两位前辈容你不得,
我也不能轻易饶恕。”
洪七公仰天打个哈哈,说道:“老毒物,你是十拿九稳的
能胜了,这番话是说给我师徒听的,叫我们考不上就乖乖的
认输。”欧阳锋笑道:“谁输谁赢,岂能预知?只不过以你我
身分,输了自当大大方方的认输,难道还能撒赖胡缠么?药
兄,便请出题。”
黄药师存心要将女儿许给欧阳克,决意出三个他必能取
胜的题目,可是如明摆着偏袒,既有失自己的高人身分,又
不免得罪了洪七公,正自寻思,洪七公道:“咱们都是打拳踢
腿之人,药兄你出的题目可得须是武功上的事儿。若是考甚
么诗词歌赋、念经画符的劳什子,那我们师徒干脆认栽,拍
拍屁股走路,也不用丢丑现眼啦。”
黄药师道:“这个自然。第一道题目就是比试武艺。”欧
阳锋道:“那不成,舍侄眼下身上有伤。”黄药师笑道:“这个
我知道。我也不会让两位世兄在桃花岛上比武,伤了两家和
气。”欧阳锋道:“不是他们两人比?”黄药师道:“不错。”欧
阳锋笑道:“是啦!那是主考官出手考试,每个人试这么几招。”
黄药师摇头道:“也不是。如此试招,难保没人说我存心
偏袒,出手之中,有轻重之别。锋兄,你与七兄的功夫同是
练到了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的地步,刚才拆了千余招不分高
低,现下你试郭世兄,七兄试欧阳世兄。”
洪七公心想:“这倒公平得很,黄老邪果真聪明,单是这
个法子,老叫化便想不出。”笑道:“这法儿倒不坏,来来来,
咱们干干。”说着便向欧阳克招手。
黄药师道:“且慢,咱们可得约法三章。第一,欧阳世兄
身上有伤,不能运气用劲,因此大家只试武艺招术,不考功
力深浅。第二,你们四位在这两棵松树上试招,哪一个小辈
先落地,就是输了。”说着向竹亭旁两棵高大粗壮的松树一指,
又道:“第三,锋兄七兄哪一位若是出手太重,不慎误伤了小
辈,也就算输。”
洪七公奇道:“伤了小辈算输?”黄药师道:“那当然。你
们两位这么高的功夫,假如不定下这一条,只要一出手,两
位世兄还有命么?七兄,你只要碰伤欧阳世兄一块油皮,你
就算输,锋兄也是这般。两个小辈之中,总有一个是我女婿,
岂能一招之间,就伤在你两位手下。”洪七公搔头笑道:“黄
老邪刁钻古怪,果然名不虚传,打伤了对方反而算输,这规
矩可算得是千古奇闻。好罢,就这么着。只要公平,老叫化
便干。”
黄药师一摆手,四人都跃上了松树,分成两对。洪七公
与欧阳克在右,欧阳锋与郭靖在左。洪七公仍是嬉皮笑脸,余
下三人却都是神色肃然。
黄蓉知道欧阳克武功原比郭靖为高,幸而他身上受了伤,
但现下这般比试,他轻功了得,显然仍比郭靖占了便宜,不
禁甚是担忧,只听得父亲朗声道:“我叫一二三,大家便即动
手。欧阳世兄、郭世兄,你们两人谁先掉下地来就是输了!”
黄蓉暗自筹思相助郭靖之法,但想欧阳锋功夫如此厉害,自
己如何插得下手去?
黄药师叫道:“一、二、三!”松树上人影飞舞,四人动
上了手。
黄蓉关心郭靖,单瞧他与欧阳锋对招,但见两人转瞬之
间已拆了十余招。她和黄药师都不禁暗暗惊奇:“怎么他的武
功忽然之间突飞猛进,拆了这许多招还不露败象?”欧阳锋更
是焦躁,掌力渐放,着着进逼,可是又怕打伤了他,忽然间
灵机一动,双足犹如车轮般交互横扫,要将他踢下松树。郭
靖使出降龙十八掌中“飞龙在天”的功夫,不住高跃,双掌
如刀似剪,掌掌往对方腿上削去。
黄蓉心中怦怦乱跳,斜眼往洪七公望去,只见两人打法
又自不同。欧阳克使出轻功,在松枝上东奔西逃,始终不与
洪七公交拆一招半式。洪七公逼上前去,欧阳克不待他近身,
早已逃开。洪七公心想:“这厮鸟一味逃闪,拖延时刻。郭靖
那傻小子却和老毒物货真价实的动手,当然是先落地。哼,凭
你这点儿小小奸计,老叫化就能折在你手下?”忽地跃在空中,
十指犹如钢爪,往欧阳克头顶扑击下来。
欧阳克见他来势凌厉,显非比武,而是要取自己性命,心
下大惊,急忙向右窜去。哪知洪七公这一扑却是虚招,料定
他必会向右闪避,当即在半空中腰身一扭,已先落上了右边
树梢,双手往前疾探,喝道:“输就算我输,今日先毙了你这
臭小子!”欧阳克见他竟能在空中转身,已自吓得目瞪口呆,
听他这么呼喝,哪敢接他招数,脚下踏空,身子便即下落,正
想第一道考试我是输啦,忽听风声响动,郭靖也正自他身旁
落下。
原来欧阳锋久战不下,心想:“若让这小子拆到五十招以
上,西毒的威名何在?”忽地欺进,左手快如闪电,来扭郭靖
领口,口中喝道:“下去罢!”郭靖低头让过,也是伸出左手,
反手上格。欧阳锋突然发劲,郭靖叫道:“你……你……”正
想说他不守黄药师所定的规约,同时急忙运劲抵御。哪知欧
阳锋笑道:“我怎样?”劲力忽收。
郭靖这一格用足了平生之力,生怕他以蛤蟆功伤害自己
内脏,岂料在这全力发劲之际,对方的劲力忽然无影无踪。他
究竟功力尚浅,哪能如欧阳锋般在倏忽之间收发自如,幸好
他跟周伯通练过七十二路空明拳,武功之中已然刚中有柔,否
则又必如在归云庄上与黄药师过招时那样,这一下胳臂的臼
也会脱了。虽然如此,却也是立足不稳,一个倒栽葱,头下
脚上的撞下地来。
欧阳克是顺势落下,郭靖却是倒着下来,两人在空中一
顺一倒的跌落,眼见要同时着地。欧阳克见郭靖正在他的身
边,大有便宜可捡,当即伸出双手,顺手在郭靖双脚脚底心
一按,自己便即借势上跃。郭靖受了这一按,下堕之势更加
快了。
黄蓉眼见郭靖输了,叫了一声:“啊哟!”斗然间只见郭
靖身子跃在空中,砰的一声,欧阳克横跌在地,郭靖却已站
在一根松枝之上,借着松枝的弹力,在半空上下起伏。黄蓉
这一下喜出望外,却没看清楚郭靖如何在这离地只有数尺的
紧急当口,竟然能反败为胜,情不自禁的又叫了一声:“啊哟!”
两声同是“啊哟”,心情却是大异了。
欧阳锋与洪七公这时都已跃下地来。洪七公哈哈大笑,连
呼:“妙极!”欧阳锋铁青了脸,阴森森的道:“七兄,你这位
高徒武功好杂,连蒙古人的摔交玩意儿也用上了。”洪七公笑
道:“这个连我也不会,可不是我教的。你别寻老叫化晦气。”
原来郭靖脚底被欧阳克一按,直向下堕,只见欧阳克双
腿正在自己面前,危急中想也不想,当即双手合抱,已扭住
了他的小腿,用力往下摔去,自身借势上纵,这一下使的正
是蒙古人盘打扭跌的法门。蒙古人摔交之技,世代相传,天
下无对。郭靖自小长于大漠,于得江南六怪传授武功之前,即
已与拖雷等小友每日里扭打相扑,这摔交的法门于他便如吃
饭走路一般,早已熟习而流。否则以他脑筋之钝,当此自空
堕地的一瞬之间,纵然身有此技,也万万来不及想到使用,只
怕要等腾的一声摔在地下,过得良久,这才想到:“啊哟,我
怎地不扭他小腿?”这次无意中演了一场空中摔跤,以此取胜,
胜了之后,一时兀自还不大明白如何竟会胜了。
黄药师微微摇头,心想:“郭靖这小子笨头笨脑,这一场
获胜,显然是侥幸碰上的。”说道:“这一场是郭贤侄胜了。锋
兄也别烦恼,但教令侄胸有真才实学,安知第二三场不能取
胜。”欧阳锋道:“那么就请药兄出第二道题目。”黄药师道:
“咱们第二三场是文考……”黄蓉撅嘴道:“爹,你明明是偏
心。刚才说好是只考武艺,怎么又文考了?靖哥哥,你干脆
别比了。”黄药师道:“你知道甚么?武功练到了上乘境界,难
道还是一味蛮打的么?凭咱们这些人,岂能如世俗武人一般,
还玩甚么打擂台招亲这等大煞风景之事……”黄蓉听到这句
话,向郭靖望了一眼,郭靖的眼光也正向她瞧来,两人心中,
同时想到了穆念慈与杨康在中都的“比武招亲”,只听黄药师
续道:“……我这第二道题目,是要请两位贤侄品题品题老朽
吹奏的一首乐曲。”
欧阳克大喜,心想这傻小子懂甚么管弦丝竹,那自是我
得胜无疑。欧阳锋却猜想黄药师要以箫声考较二人内力,适
才竹梢过招,他已知郭靖内力浑厚,侄儿未必胜得过他,又
怕侄儿受伤之余,再为黄药师的箫声所伤,说道:“小辈们定
力甚浅,只怕不能聆听药兄的雅奏。是否可请药兄……”黄
药师不待他说完,便接口道:“我奏的曲子平常得紧,不是考
较内力,锋兄放心。”向欧阳克和郭靖道:“两位贤侄各折一
根竹枝,敲击我箫声的节拍,瞧谁打得好,谁就胜这第二场。”
郭靖上前一揖,说道:“黄岛主,弟子愚蠢得紧,对音律
是一窍不通,这一场弟子认输就是。”洪七公道:“别忙,别
忙,反正是输,试一试又怎地?还怕人家笑话么?”郭靖听师
父如此说,见欧阳克已折了一根竹枝在手,只得也折了一根。
黄药师笑道:“七兄、锋兄在此,小弟贻笑方家了。”玉
箫就唇,幽幽咽咽的吹了起来。这次吹奏不含丝毫内力,便
与常人吹箫无异。
欧阳克辨音审律,按宫引商,一拍一击,打得丝毫无误。
郭靖茫无头绪,只是把竹枝举在空中,始终不敢下击,黄药
师吹了一盏茶时分,他竟然未打一记节拍。欧阳叔侄甚是得
意,均想这一场是赢定了,第三场既然也是文考,自必十拿
九稳。
黄蓉好不焦急,将右手手指在左手腕上一拍一拍的轻扣,
盼郭靖依样葫芦的跟着击打,哪知他抬头望天,呆呆出神,并
没瞧见她的手势。
黄药师又吹了一阵,郭靖忽地举起手来,将竹枝打了下
去,空的一响,刚巧打在两拍之间。欧阳克登时哈的一声笑
了出来,心想这浑小子一动便错。郭靖跟着再打了一记,仍
是打在两拍之间,他连击四下,记记都打错了。
黄蓉摇了摇头,心道:“我这傻哥哥本就不懂音律,爹爹
不该硬要考他。”心中怨怼,待要想个甚么法儿搅乱局面,叫
这场比试比不成功,就算和局了事,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