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猛挑开匣盖,忽然间,箭风破空,他身形一矮,匣中飞出的四枝短箭擦着头发而过,快捷强劲,眼看就要射入门框发出声响。
展昭剑在地面一点,借力窜出,左袖一卷,隔衣把箭抓住,半空里一个转身,脚未沾地,已落回原处。拿出短箭细看,四支箭乌黑锃亮,泛着暗蓝。
白玉堂冲展昭一笑,朝紫檀木匣中看去,金晃晃的颜色耀目,饶是他凭事不放在眼中也吃了一惊。盘中一顶金冠,金丝掐就的九条龙盘旋其上,颤巍巍的龙口中咬着九粒明珠,冠下叠放齐整的竟是一套龙袍。冷哼一声,他伸手抄起黄绫把匣子包好。
匣子刚离高几,脚下一块地板,蓦地向下陷去。白玉堂早有防备,就在陷下的石板,尚未合起前,陷落的身子,忽然间飞了起来。
喀喀几声响,几排弩箭,向下射来,好个灵巧的锦毛鼠,一收双腿,整个的人倦成了一团,一个大翻身又向上升起了七八尺高,挂在藻井边的一根房梁上。
弩箭擦衣而过,竟然没有一支射中。
四支长矛,悄无声息从屋顶四角一齐刺出,正对藻井。显然神机子已料到或有武功高强的人能躲过陷阱弩箭,然而必要被逼于梁上,只可惜这次来的是白玉堂。
长矛的力道,十分强大,白玉堂双手一抄,抓住了两支长矛,顺势向旁侧一推,竟然在间不容发中,把另外两支长矛震开。
白玉堂稳住身形,翻到梁上,气还未喘一口,正中藻井移开,落下了一面大网。
黑色大网,笼罩了两丈方圆。
白玉堂的身手,虽然矫健,这次却没有办法避开。如是平日,单凭这一面大网绝对没有办法网住他,但佳妙的时机,配合得太好。
白玉堂被罩进网,大网立刻开始收缩,紧紧束缚住他的身躯。
一般人,都会被大网吊上去,但白玉堂不会,他的双足,就像落地生根一般,长在了梁上。
忽然间,寒芒闪动,大网周围腾起了一片剑气,白玉堂一喜——巨阙出鞘了!
展昭的人与剑,疾若流星,划过白玉堂眼前。淋漓剑气,耀目光芒,绕网移动,上古的神兵,在剑客手中摧枯拉朽,转瞬间毁掉那张柔韧的大网,而没有触动网中人一根毛发。
白玉堂脱网而出,两道身影飘回地面。
展昭到此时才喘出一口气,憋得生疼的心稍松。
两双明亮眼睛对上,白玉堂笑着靠到跟前抱紧展昭,隔着几层衣物,也感受到对方胸中的震动,他帖到展昭耳边道:“这埋伏,虽然厉害,但如想困住我们,只怕还不太容易。”
展昭紧紧回搂一下,白玉堂温暖坚实的身躯镇定了他的心,松开手道:“大话少说,外面怕还要恶战一场,走!”
还未走到窗前,门轰然而开,火光刺目,二人不由眯住眼,耳听“嗖嗖”乱响,一阵箭雨,射进屋来。原来屋中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外面的护卫,他们并不进来,而是悄悄召唤了人手。
二人双剑齐出,拨开了长箭,退到门后,伸脚踢上门。忽“轧轧”一阵响,由天而降一块钢板坠落,封住大门。“当当”一阵金铁交鸣,未尽的箭射在门上被震落——这座大厅,骨子里,正是铁壁、铜墙的陷阱。此时屋外有人发动机关,门窗立刻被铁壁封住,室内顿时黑暗。
外面一人高声道:“何方屑小,敢闯我王府,要想活命,从窗户缝里把兵器扔出来,否则,休怪韩大爷不客气!”窗下留了窄窄一道缝,透进几缕火光,声音从那里传进,缥缈诡异。
白玉堂哈哈大笑,道:“爷爷等着看你怎么不客气!”外面人怒道:“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放毒烟!”窗户缝中伸入一排排铜管,袅袅蓝烟随着火光飘进,转瞬间弥漫在整个大厅。
很久很久,室内没有再发出什么声音。
外面的人高声道:“熏死了没有?死了大爷好给你收尸。”他知道喷入庭中的毒烟,只要吸入少许,人就会晕了过去,因摸不着这胆敢闯王府的人的底儿,便出言试探。
没有回答的声音。
那人道:“死透了?”
仍然没有回答。
铁板升起,紧闭的厅门大开。
王府教头韩宣睁目看去,果见一个白衣人侧卧在门畔,头发半掩着脸,臂下压着个黄绫包袱。
韩宣又凝望了一阵,方冷笑道:“拖出来,下到牢里,请王爷审讯。”
两个武士奔过去,掩鼻弯腰。突然间一道白影,由天而降,一剑挽出两道光华,武士胸前飞溅起血,一个字也没吐出来,扑通倒下。伏在地上的白玉堂一跃而起,汇和展昭从厅中直飞出来,韩宣眼一花,一把利剑已经架到脖上。
韩宣呆了一呆,道:“你们……”
白玉堂哈哈一阵大笑,道:“你不客气,爷爷也不客气,这点毒烟,虽然利害,可惜,爷不惧!”
韩宣转动眼珠,打量他二人面目,道:“没想到你们二人内力如此深厚,韩大爷大意了。”
白玉堂剑往他脖子上压了压,道:“让他们退下!”
韩宣拧头道:“你就是杀了我,也休想,放箭!”
展昭上前一步,横剑拦在白玉堂身前,三面的几十个黑衣弓箭手,张弓搭箭,迟疑不定。
正此时,左侧的箭手两侧分开,让出条路,有一中年人在八名近卫的簇拥下来到前列,看清展白二人面目,目光有一丝悔意透出,沉声道:“二弟果然没有疑错,你们到底何人?受何人指使来盗我物?还不放下!”
展白二人凝目一看,来人可不正是“邱适才”!蟒袍玉带,清矍面容上的神情,一改邱庄主的温和,举手投足见威仪逼人。一切豁然,“邱适才”,“求世才”也!难怪霸王庄那等气派,原来是襄阳王府产业。
展昭不答,朝白玉堂使个眼色,左手一抬,扣住韩宣锁骨,使力一抛,韩宣硕大的身躯冲襄阳王直飞过去。近卫连忙接人、护人,箭手们目光微转,也分了神。两声清啸,白影晃动,如双鹤冲天,落在屋顶。
回过神来的箭手,强弓对准屋顶,连绵发射。
箭如飞蝗,破雪而至,划起了尖厉啸声。几支长箭直射穿屋瓦,钉入梁柱之上,深及三寸。此等厉害长箭,却奈何不了抢到先机的二人,不等箭到,人已飞离屋顶,跃到院墙上,眼看要走脱。襄阳王冲八名近卫一挥手,“都去追,格杀勿论!”
八个护卫轻功均堪称一流,仗着路熟,渐渐逼近展白二人。如是平日,二人当然不会惧怕,打斗一番又如何?但身上带着证物,怎肯纠缠,脚下加劲儿,飞速向府外奔,然而一时竟摆不脱追兵。正着急间,一条人影出现在十余丈外,招手唤道:“小子们,这边来!”白玉堂一喜,道声“师傅也得手了”转了方向。
袁太常带着二人七拐八绕,飞掠过重檐密瓦,钻进一间书房,门前倒了两个卫士,门内还站着两个,抬脚举刀,一动不动,表情惊异,显见是方要动手就被点了穴道。袁太常钻到书案下几个拨弄,地面上一块石板无声滑开,冷气飕飕。他身形一纵,先跳下去。白玉堂一推展昭,让他先走,自己跟上,把石板复位。
后面追来的护卫眼睁睁看着三道白影闪进到书房,追过来四下寻找,因不知房中有秘道,没有找到人踪。去解那四人的穴道,也不得其法,一商量,到门外放出一道响箭,紧紧围住书房等襄阳王到。
三人暂时松了口气,白玉堂晃亮火折,边走边问:“师傅怎找到此处秘道?”
袁太常道:“我寻了几处宅院,没见什么冲霄楼,保镖护院的不少,都是碌碌之辈,爷爷便将他们一齐放倒,最后寻到这间书房,找到间密室……这密室中藏着些机密文书,我看有几封来往书信你们用得上,顺手带出来了。”
展昭感激道:“谢前辈!”
白玉堂失望:“那师傅不是没有找到什么冲霄楼?”
袁太常闻言一顿,再开口声音古怪,道:“那朋友没骗我,此楼果然闯不得。”
白玉堂一惊,道:“师傅可是吃了亏?”
袁太常恼道:“小子,这么说话该打屁股,你几曾见爷爷吃过亏,这辈子只有爷爷让别人吃亏的时候!”
白玉堂陪笑道:“是师傅说闯不得……”
袁太常卖关子道:“闯出去再告诉你,年多不见,功夫长进了,养性的功夫没点长进。瞧瞧展小子,就不急着问。”
展昭忙道:“白兄先把话说了,小侄原本也想问的。”
白玉堂仗着师傅走在前面看不见,凑到展昭耳朵上呵口气,才道:“谁是白兄?不嫌生疏!”
袁太常听见,奇道:“呵,你小子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小性儿,一个称呼也计较?”
白玉堂笑道:“别人我不计较,这猫儿与我的交情,非计较不可!”
挑挑眼梢看展昭,火折子的光照得那薄面人的脸半明半暗,眼皮一垂,轻颤一下,便知他心又虚了。心底正笑,又听袁太常道:“展昭,他要嫌生疏,我教你个近乎的,就叫他‘堂堂’吧!”
一句话说得白玉堂激灵灵打个寒战,寒毛直竖,道:“‘堂堂’……还‘盐盐’哩!好哇,才认识一天,师傅你就开始教他戏弄我。”话这么说,见师傅帮着展昭,心里可喜欢着。
展昭忽然想起白玉堂盗三宝那夜赵虎说的话,“噗哧”一笑,道:“前辈,别人不过背后说说他就打烂人家酒杯,小侄要真是那样叫,怕他的剑就比在颈上了。”
白玉堂“哼”一声,道:“算你明白!”也想起旧事,几年的光阴一同走过,有这人陪伴身边,心绪再不是当年的洒脱,添了许多蜜样的羁绊,一摸索,悄悄拉住展昭的手握紧。
转了几转,托开一块石板,依旧袁太常领先,钻出地面。展白二人原以为地道通向府外,谁知却是王府后门边的马厩,厩中养得上百匹马儿,有的休憩,有的在吃夜草。方要走出,袁太常一矮身形,隐在一个马槽后,招招手。展白二人伏身过去,从马群缝隙里朝外看,院中悄无声息的围了几层弓箭手,比方才更多,人后八名近卫簇拥着的依然是襄阳王——原来他得讯后,马上叫人封死地道入口,调派所有弓箭手把出口院落里外围住。
白玉堂低声道:“来得好快!五爷不想跟他们纠缠,展昭,你有计无?”
展昭略一寻思,微笑道:“倒是有个法儿,不过玉堂这样问,是已有妙计?”
袁太常道:“两个贼小子别罗嗦,有办法快说!爷爷虽不怕他们,总吃了霸王庄半个多月饭,‘邱大庄主’在此,伤他手下不是‘做客’之道。”
一句话逗笑两人,展昭伸手入怀,白玉堂道:“现成的这么多马,咱们学学诸葛武侯,放他把火不就行了。”
袁太常眼角瞥见展昭已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笑道:“你们两个小子可称得起一时瑜亮。既入了开封府还敢来人家宅院放火,不怕包老爷打板子?”嘴里说着,已从展昭手中抢过火折子,潜到马房深处,在一堆干草马料上点起火来。
白玉堂一笑,掏出自己的火折子跟着忙活。干草遇到火,立时腾起一片火焰,后面的的马儿看到火起,嘶叫着向外奔去。三人还嫌马儿走得慢,抓起一把把燃着的草使力朝马群里扔,火光处处,马群惊嘶,后面的还在挤,前面的马已撞开栅栏,沿着熟知的出路狂奔向府外。
襄阳王正想着以逸待劳,来它个瓮中捉鳖,忽前面人呼:“马惊了!”随即被身边近卫架起,避开出口,退到一旁。瞬间人声大乱,马蹄如雷,嘶叫之声,卷泼雪夜。
襄阳王抬臂大呼:“留意马背,宁可射死马,也休放人自马上逃走!”
但马实在太多,堆集如山的草料越燃越旺,烟火满天,雪光一映,刺得人双目难张,哪里还瞧得清楚?马群如绝堤之水,风中巨浪,众箭手纷纷逼退,生怕成了马儿蹄下冤鬼。
一个近卫道:“王爷,这火……不能不救了!”火烧着了房屋,正欲向别院蔓延,融化的雪水淌了一地。
襄阳王看到这情景,心知急也无用,对一近卫吩咐道:“你去庄上,告知二庄主,派人去进京各道上拦截这样两个青年人……”忽然一震,“再告诉他,这两个人来历身份八成就是午间他疑的——此举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若败了提头来见!”
近卫领命,越过屋脊,落到院外,抓住一匹奔马,也不再找鞍鞯,跳上直奔霸王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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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三人藏在马腹下趁乱出了王府,翻过城墙,在城外叫开一家客栈,寻了辆马车,扔下几锭银,不等小二明白过来,赶出上了官道。白玉堂和展昭并坐车辕,袁太常也不进车厢,飞身跳到车厢顶上,迎着飞雪盘膝而坐,稳稳当当。
白玉堂道:“师傅,那个闯不得的‘冲霄楼’,到底怎么回事?你可别输了赌注,一辈子顶着这乱糟糟的须发。”
袁太常哈哈一笑:“那人冤了我了!好小子,你也在王府转了一遭,可见什么‘冲霄楼’没?”白玉堂摇头。
袁太常道:“爷爷转了几圈,也没找到甚希罕楼阁,倒是那书房中的机关精巧,爷爷兴起,就破了机关闯进去,可巧寻到几封书信不说,还真找到那楼了,带出来给你们看!”这话说奇了,“楼”也能带出来看?连驾车的展昭也扭头朝车顶上望。
只见袁太常先从怀中掏出一沓书信扔下,白玉堂接过一翻,赫然看到几个朝中重臣的名字。他嘻笑在展昭面前一晃,道:“帽子加上这个,证据足得很。”随手揣入怀中。
袁太常解下腰间的褡裣,打开,翻出个尺把长的木匣,再扔下,道:“机关已解。好家伙,一个破盒子,倒装了三道机关,爷爷还道什么宝贝,原来就是这么个阿堵物!”
白玉堂打开盒子,只见红绫之上,躺了个八九寸高的玉石楼阁,共有三层,玲珑剔透,精致绝伦。楼上嵌一块碧玉,金丝掐就的两个小字儿,雪光中瞧得清楚,正是“冲霄”!两人大感意外,回过念来皆笑,可不就是闯不得的冲霄么!
白玉堂拿起转着看看,忽道:“不对,这东西再精致也是个玩意儿,何须劳动到神机子亲自加设机关?”
袁太常道:“爷爷也疑,匆忙间没有瞧出名堂,小子,到车厢里去,咱们再琢磨琢磨!”翻身下来,钻入车厢。白玉堂进来,晃开火折,取过车壁上挂的风灯点亮,师徒二人仔细查看。
展昭边赶着马车疾驰,边思索怎么把东西顺顺当当送到京中。两刻后,看看道边地形,离约定的地方不过四五里了,忽听车中白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