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今左思右想总觉得不对劲儿,贾琏再次看看面前一应俱全的案件报告,终于还是带着尹善治主仆来到监牢。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句话也套用于太过顺遂必有妖。
他一定要亲自见一见裴家的主事。
其实原本他是早就要见裴家的主事的,只是因为临时关于裴家的事情突然多了这么多,他在了解情况,所以耽搁了。如今看得差不多,心里大致有了底,也该是见面的时候了。
只是梳理完所有的脉络,贾琏清楚,裴家想要翻盘怕是危险得很。
因为整件事甚至到了不用审讯,就可以断定裴家的程度。
千夫所指,说得大致就是这样的情况了。
而且还是有凭有据的指。
等不及天亮,四月二十七当天,贾琏就穿了一身常服到监牢里。
。。。。。。
。。。。。。
“这是盐部右侍郎贾琏贾大人,今夜提审嫌犯裴延卿,你们准备一下。”
公文、名帖。
狱长似乎早就料到有今天,脸上并没有过多惊讶,就安排了起来。
裴延卿,裴家家主,一代传奇人物。
裴家在裴延卿之前只是地方上的一个小商户,虽然也算不错,但是比起裴家后的地位却实在是望尘莫及。
后来裴延卿的父亲将家业托付到他的手上,不过短短十年,裴家就跟内廷搭上了关系,开始负责织造上的一些东西,成了皇商。再后来他力排众议,在花大力气打造了三艘大船,跟着远航的船队开始海上贸易后,裴延卿直接让裴家完成一次质变的飞跃,由此鉴定了裴家江南望族的地位。
贾琏之所以直接提审他,也是想要解开自己心中的疑问。
按照这个说法,裴延卿是一个目光独到、拥有大智慧的一个人。他没道理为了眼前这一亩三分地的利益去做这样的事情。
有这个精力,他多造几艘船出海,什么都有了。
虽然风险很大,但是其中的利益却是让人眼红的。
提审的地方就在监牢,贾琏也不用什么刑具恐吓。一壶清茶,一沓状纸、一叠册本。
屋子里面除了贾琏就只有尹善治之外,再无他人。
尹浩被他派到门口守着,他不想审讯的中间被什么人打搅。
裴延卿如今已经是知命之年,从收监到贾琏提审,中间差了五天的时间。
五天,没人进来看他们、也没人提审他们。
裴家五个人是分监的,各自之间无法联络。
裴延卿进门,贾琏正在气定神闲的喝茶,见他进来脸上还带了几分笑意。
第二百零一章 草菅人命
“把他的手链脚镣解开吧。”
贾琏之前已经知道他被关了五天,又没有任何人来过,一应用度和寻常犯人无异。
或许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样的日子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甚至对于某些食不果腹的穷苦人家,这样的待遇还算是奢侈。但是对于裴延卿这种一辈子都是养尊处优的人来说,除了是奇耻大辱,对内心的煎熬也可见一斑。
雪白的头发虽然毕竟凌乱,但是可以看出认真梳过的痕迹,上头还沾着几根稻草,面容憔悴。身上穿的囚服陈旧无比,甚至脏得看不出颜色。
不露声色,贾琏在了解了监牢的入住环境后,对这个人这个人身上那种严格自律的习性倒是佩服不已。
监牢里面的通风不好,加上如今天气日渐炎热,裴延卿身上远远的还能闻到一股浓浓的酸臭味。
心里疑惑,贾琏伸手示意裴延卿坐下,心里却是更加的不解。
裴家如今也算是望门大族,怎么都没个人进来看望的么?再不济也要上下打点一番才是,这身行头却是实在落魄了些。
这时候的监牢比不得后世的人性化,里面的囚服如果没有打点,基本穿的都是别人穿过的。甚至有的是从死囚身上扒下来的都不一定。
就算不是,有的也是免不了沾染了什么病菌之类。所以一般好端端的一个人,只要进了监牢呆上几天,不死也是要脱层皮的。
而裴延卿,看到这里贾琏对他还是十分有好感的。
在这样的环境下,他看到自己竟然如此气定神闲,心里素质也着实不错。
贾琏打量裴延卿的同时,裴延卿也在看他。
跪在地上朝贾琏行礼,裴延卿脸上恭敬。狱卒在提他的时候就告知过贾琏的职称,只是没想到贾琏这么年轻。
裴延卿压根就不知道,京都那场竞拍大会就是出自贾琏的手,不过随即很快平静下来。
他初进监牢的愤怒,已经被这五天暗无天日的日子磨砺得圆滑。
就如贾琏手边的状纸那样,裴家能到今时今日的地位,手上也干净不了几分。只是抓他们的人速度实在太快,而且三缄其口,监牢里面的狱卒嘴巴又是严丝密缝,所以他竟是到如今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进来。
多说多错,所以他不敢开口。
示意裴延卿在对面坐下,贾琏不慌不忙的取出托盘里的一个空杯子倒满茶,随后送到裴延卿面前。
裴延卿一愣,迟疑了一下,然后才点头谢过,端起茶半眯着眼睛慢慢抿了起来。
茶香扑鼻,入口微苦,微烫的液体包裹着整个舌尖,最后,在他的依依不舍中流向喉咙。
监牢里面的水每日只有早晚用饭时有一碗,其他时候是喝不到的。而且那水就只是普通的井水,脏兮兮没有洗过的碗,上面一般还会漂浮着稻草和尘埃甚至虫子的尸体。
跟从前精致鲜美的美味佳肴相比,裴延卿觉得此时捧着的这杯不知名的茶,竟然是如此的可口。
贾琏也不急,等裴延卿念念不舍的将杯子里面所有的茶水都喝干净,然后才指了指桌上的东西。
“裴先生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裴延卿一愣,看着桌上的东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虽然他从刚才就已经看到桌上的这几样东西,一时却没有想到跟自己的关联。
得到贾琏的许准,裴延卿伸手将桌上的东西拿起来一张一张翻看。
随着时间的推移,裴延卿脸上的神色越来越难看,手开始不听使唤的微微颤抖。
贾琏也不急,依旧慢吞吞的喝着自己手里的那杯茶,顺手还将裴延卿的杯子续上了水,并不插嘴问话。
等草草将桌上所有的东西翻看了一遍,裴延卿脸色已经是惨白无比,身子簌簌地发起抖来。
抬头,声音中带着苦涩,裴延卿紧紧盯着贾琏的眼睛。
“贾大人,如果我说我裴家没有做过这些,你可信?”
一字一句说的艰难,裴延卿知道,换个人对他说这话,怕是他自己都不会信。
淡淡一笑,贾琏并不言语,认真思考一下,然后才缓声说道。
“我会信一半。”
如果不是证据确凿,至少他不会相信裴家会私建盐田,打着官盐经销商的名头贩卖私盐。
桌子上的账册是裴家在盐场的拿盐记录,和裴家实际的销售记录。其中扈渎进货出货比是一比三。另外还有一本账册,记录的是裴家花大价钱拿了运盐文书,把盐从扈渎朝着长江上游巴蜀南国一带去。
长江上游的巴蜀和南国大都山区,但是地大物博,颇为富庶,只是其中百分之六十的用盐量都是由其他省份提供。
所以尽管在巴蜀一带自身已经拥有两个经销商,而贾琏后世因为知道那一带有一个盐水湖,已经派了人去尽快开发,但是中间的商机依旧是惊人,是以趁这些地方官盐产量还没有提上来,其他地方的盐商一股脑往里面钻。
而扈渎孤岛上盐田出产的盐,出了一小半在扈渎市场流通,其他的多半是运往了那里。
只是这样私密的东西,只是凭借应天府那些人,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拿到手,不觉得很诡异么?
“噗通”一声跪在贾琏面前,裴延卿重重磕了一个头。
“大人明鉴,我裴延卿虽说并非什么良善之辈,家里后生的确也出了两个不成器的,但是这私建盐田和贩卖私盐这个却是的确没有做过的。”
裴延卿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自己说这些在证据面前显得那么苍白。而扈渎一带的管事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管家,但是就在裴家人被抓的前一天,这个管事就已经不见踪影。
如果裴延卿之前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却是清清楚楚,但是却已经来不及了。
和他相比,裴永年的权势地位简直不值一提。但是却能够在他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预知危险,并且先一步逃脱。这中间要说没什么事情那他才会觉得有鬼。
但是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他现在才反应过来,时间上却是来不及了。
裴永年不是白痴,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他躲得严严实实的,谁也找不到。
接下来时间就是裴延卿的自述时间,关于状纸和账本上的部分事实,裴延卿是供认不讳的。比如抢占民女和草菅人命。
强占民女的是裴家的一个后生,说是强占,其实也并不尽然。
至少在贾琏耳朵里,贾琏是没觉得有这么严重,顶多就是。。。。。。挖了人家墙角,抢了人未婚妻。
而至于草菅人命,裴延卿却是抛给贾琏一个大大的烧饼。
第二百零二章 贾琏的人性
矿、金矿。
话说这裴家在自家庄子的山坡上,竟然发现了金矿!
在大宣,别说是一个金矿,就算只是一个铁矿!那一向也都是在国家手里拽着的,绝不可能会落到私人手里。虽然并没有这方面的明文规定,但是说是金矿但是也是喏大一个烫手山芋。私人如果有谁手里面攥着这么个东西被人知晓,通常情况都会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然后金矿易主。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裴延卿当初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封锁了消息,然后将相关知情者控制起来。
是的,裴延卿动心了。风险和机遇并存,他选择了独吞。
那块庄子被裴延卿秘密封锁了起来,外面种满了葱郁的树木做遮挡,里面秘密进行挖掘。
而挖掘的矿工,当然不能直接告诉他们是挖矿,所以都是说的种树。甚至这其中,出了裴延卿和他的夫人意外,就只有他的两个亲儿子知道,并且直接来安排,其他裴家人却是不知道的。
只是智人千虑必有一失,裴延卿万万没想到挖矿竟是那么大一门学问。
于是,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裴家的矿接二连三的发生了塌方、透水、失火!
前后加起来差不多有五六十个人,五六十个人死于矿难,这放在后世已经算是重大矿难伤害了,相关负责人是会坐牢的!
但是却被裴延卿用钱给压了下来,只是那些钱跟财大气粗的裴家相比,实在不足挂齿。
只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如同冯老头那样。还有一部分人不要钱,坚持要知道真相,知道自己的亲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毕竟死相太难看了,甚至有的人尸骨无存。
而且裴家为了消息不被泄露,这些人从进了矿区,就从来没有回去过。
而这流失掉的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却也并没有阻挡住裴延卿那颗贪婪冷漠的心。
外面盛传裴家是因为海外舶来物发家,由此一跃成为江南有头有脸的商户,这里面是有水分的。
毕竟船队这个东西,裴家有、薛家也有、别人家也有。船只比他多,船比他好的多了去了,为什么唯独他凭此独占鳌头,甚至力压群雄一举成为淮省官盐经销商!
凭借的,无非就是这座金山!
贾琏听得目瞪口呆,被这个消息轰炸得脑子一片空白。端着茶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面前的人。
金山。
金山。。。。。。
金山!
喉咙微动,贾琏突然觉得有点紧张。
这个关头,裴延卿把裴家这么隐蔽的事情告诉他,是为了什么。
不用思考,用脚趾头想,贾琏匆匆将手里的茶端到唇边,掩饰自己略带哆嗦的嘴唇。
这个人他喵的要送给他一座金山当贿赂????
跪在地上的裴延卿死盯着贾琏,一刻都没有放松贾琏脸上的表情。
“所以求大人明鉴,我裴家守着这么大个金矿,有什么理由去做那劳什子的私建盐田。本来我拍下这个经销商的名头,就是为了往自己脸上贴金,希望裴家在皇上眼前挂个号儿,往后子孙可以入仕,不要跟我一样做一辈子的商人!”
大宣律例,商者,三代不能入仕!
就连有从龙之功的薛家,也不过是有个皇商的名头,祖上多了一个紫薇舍人的称号,这还是因为薛家是书香继世之家,因祖辈诗书文采才发迹,所以官至舍人!
而之后的薛家,薛蟠之流,赖祖父之旧情分,为何身上除了户部挂皇商虚名,支领钱粮,竟然是个白丁?
同样从龙之功,而贾家、史家、王家、甄家!
就连贾琏前身和如今的贾蓉此等纨绔,身上都是捐了五品的官衔。薛家不比外强中干的贾家有钱?
薛家,不过就是栽在这个商字上面罢了。
所以,他需要往脸上贴金,由此想办法把商户的名头转换为家产营销。
如同贾家、王家史家甄家。
大家都是庄子铺子做买卖,为何别人是勋贵,他们是商户?
说到底不过是看外人怎么理解罢了。
所以,官盐代理商就是一个契机。
让他有机会摆脱商户这个名号,转而迈向勋贵。就算再他这一代做不到,那么他儿子,他孙子。有这个荣光,商转仕,就简单得多了,总会有一代可以成功的。而越早成功,他裴家往后的路无疑就会越好走。
跪着上前两步,裴延卿压低声音朝贾琏目光灼灼的开口。
“所以大人,我裴家愿意以金矿相许,求大人彻查此事,请大人还我裴家一个清白!”
……
……
恍恍惚惚,贾琏都不知道自己最后到底是怎么走出监牢的。这晚上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他需要消化消化。
回到甄府,英莲给他递上刚沏好的茶。
然后安静的站在一边。
贾琏起初没注意,等端住了看清是她,才无奈的叹气,又端着茶指指自己对面的椅子,示意英莲坐下。
“我说过,既是答应你父亲好生照看你,就不会拿你当一个丫头对待。这些事你让兴儿他们做就是了,不必亲自动手。”
说着朝兴儿瞪一眼。
他当然知道不关兴儿的事,只是他需要让英莲知道别的人也会因为她的作为,而收牵连。
甄士隐虽然死之前落魄无比,但好歹从前也是大户人家。况且在贾琏心中,甄士隐也算是一个良善之辈,更何况整个红楼,贾琏最怜悯的,也就是她了。
所以贾琏不忍心英莲再如红楼梦里面所诉。原本好端端的千金小姐,最后沦为任人打骂的丫头。
即便是他的丫头。
在贾琏心里,英莲比之黛玉,是同样的地位。
虽好说这样说有些不人道,毕竟英莲是人,那些小丫头也是人。
只是如今后世那套人人平等的说法行不通,入乡随俗,所以他跟随自己的本性。
再则,作为一个天生的贵族,贾琏十分享受这种贵族待遇。
英莲有些手足无措,抬头勉强笑了笑,似乎又觉得不合适,慌忙低下头绞着自己手上的帕子不说话。
她,有些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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