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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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雪浮云-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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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跟我讲讲你的恋爱故事吧。”

  “没什么好讲的啊。”

  “讲嘛,我想听。怎么认识的?”

  “是我同学的同学。大家一起玩就认识了。北京人。读数学的。”

  “那肯定很难看了。。。数学系的都很聪明,聪明男人都很难看。”

  她笑,“没有啊,他很帅的。”

  “直接切入主题吧。他怎么表白的?”

  “嗯。。。他带我出去吃晚饭。本来准备吃饭时说的,结果旁边桌上有一对在吵架,吵得很凶,就没气氛了。其实我知道他是想表白的,那我又不傻的,对吧。”

  “后来呢?”

  “后来他就送我回宿舍。我都进了电梯了,他又给我打电话,叫我下来。然后就告诉我说喜欢我,让我做他女朋友。”

  “那你怎么说呢?”

  “我就答应了,因为我也喜欢他呀。”她说的时候笑着。我心里有点不舒服。

  “后来呢?”

  “后来就谈恋爱啊。再后来就分了。”

  “因为出国?”

  “也不是。我们快到了吗?”

  我笑了,没咬住问下去。

  吃了很久。结账目时她要掏钱,我说这次我来,下次你请回我好了。

  回到我家,天色已黑,我拧开沙发边上的落地灯,光线柔和地罩在她身上。

  她拿出笔记本上网,给我看她的QQ空间。是一套公寓,里面布置着各种各样的小东西。她说这些都是免费的,在网上赚来的。但是你如果愿意,也可以花钱从网站买。

  她点开她的浴室,里面有一双很可爱的粉红色拖鞋。

  “那我的拖鞋呢?”

  她笑得那么甜。

  “而且你怎么没浴巾啊?这样不就很容易感冒了吗?”

  “不要你管。”她笑。

  我们并肩坐着,若有若无地接触着身体。

  “真可怜,要不我送你一块浴巾算了,条件是给我也摆一双拖鞋。”

  “才不要。”

  “要不我的脚气会传给你啊。”

  “不可能。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住的。”

  似乎该发生些什么,但我没有更进一步。不知道什么候在前头。也许是天使,也许是猛兽。

  我心里渐渐弥漫对自己的怯懦的恨意。

  第二天是12月24号,有个中国人搞平安夜Party。我们大家一起去。主人邀请了许多朋友,家门口一大堆鞋子,衣柜里挤满棉袄。

  地下室有一套卡拉OK系统,比上次芝加哥那套专业多了,大屏幕纯平电视,无线话筒,监视器前面放着可转动的带靠背吧台椅。我点了一首《迟来的春天》,用蹩脚的广东话唱着。老陈拉小姑娘在边上跳四步。她大概没有听到我在唱什么。

  然后我上去,拧开一瓶啤酒。秦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我说:“美女,我来陪你看好不好。”

  “美女在楼下吧?”她笑着说。

  小姑娘一个人从楼梯口走上来。

  秦雯说:“我唱歌去了。你去吗?”

  我说我刚唱完,嗓子要休息一下。她就走掉了。

  小姑娘在幽暗的吧台边捡了一张高脚椅坐着。我过去,她指着边上的椅子,让我也坐下。

  “明天几点钟的飞机?”我问她。

  “十一点多。你呢?”

  “十点多。”

  她把脚搁在前面椅子上,我也把脚放上去。微微地触碰到她的脚趾,又似乎并没有。电视上,王菲在反反复复地吟唱,明天我要嫁给你啦,明天我要嫁给你啦。

  可能以为我们受冷落了,主人从远处走过来,说:“你们坐沙发上吧,舒服点。”

  “行啊。嗯,我们下去唱歌了。”我说。

  小姑娘这时说,“要不我们走吧。明天还要赶飞机呢。”

  室外已是零下二十多度。积雪盈尺,家家的前院都放置着流光溢彩的圣诞树。这确实是个应该受祝福的时刻。

  我们转到高速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我问她激动不,明天就回去了。

  “你才应该激动呢,马上可以看见你老婆了。”

  我不响。

  她问我,“你们来美国前就认识吗?”

  “嗯,我结婚后才过来的。”

  “那你们感情一定很好了。”

  “这个取决于你怎么定义感情,怎么定义好。”

  她不响。

  然后我说,“总体来说还行,如果没有别的事发生,大概会延续下去。”

  “没有事会发生,因为你们都结婚了呀。”

  “还是有可能会发生什么啊,比方说,有医生追她。”

  “你担心吗?”

  “不担心。。。这种事担心也没用。”

  “那倒是。”

  不知道怎么又说到父母小孩,她说她是个很自私的人,即使她父母要死掉,她也不会牺牲自己去救他们。我说这个也算是生物都有的本能,没什么好自责的。

  “我最喜欢我自己,然后才是我爸爸妈妈。”

  “接下来呢?”

  “接下来不知道。”

  “他们俩谁排第二?我是说,如果两人同时掉水里,。。。”

  “嗯,我妈吧。我爸可以自己救自己的嘛。”

  “我们能插队不?”

  她笑了,轻轻地在我肩膀上捶了一下。

  我沿着湖滨路往回开。白天令人神气清爽的广阔的大湖这时一片漆黑。我打开收音机,里面正在放一支悠扬的圣诞歌。

  “我记得《Friends》有一集里面说,平安夜如果一对男女站在圣诞树下,他们就要Kiss。”她说。

  我感觉她在暗示什么。但是车子正在飞驰,停下来会很傻吧。

  我指指头顶的车灯,说: “平安夜在这个下面也要Kiss的。”

  她笑。

  我把她载到家,车子停在路边。她留在位子上,好像是假装在找大门钥匙。但我没有动作。

  她走出去。我看见车门没关好,就叫她回来。

  她俯身到窗边,看我。我说:“车门没关好。”

  她说“啊!”,用力将车门关上。

  我看着她进门,然后启动车子往回开。

  我把车趴在杰克逊街,离家几十步路的街边。四周寂静,零星的雪花在路灯下翩跹。远处人家圣诞树上的彩灯闪烁不已。

  我在车子里坐了二十分钟。想,我应该告诉她我喜欢她。

  拨她电话。

  忙音。

  我按掉电话,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

  电话响了。

  她说刚才在跟她妈妈打电话。问我有什么事。

  突然我的勇气消失了。我说没什么特别的事。

  她找到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让谈话继续。我也开了些小玩笑,让她别把电话号码留给明天飞机上坐她旁边的那个帅哥之类。然后我们挂了电话。

  上午,我歪在候机室的座位上,看着落地窗外滑动的飞机时,接到她的电话。

  她说她已经在芝加哥了,还有一个多小时起飞。她问我怎么辨识免税店里的熊猫牌香烟。想给她爸爸带一条。

  我们乱七八糟地聊了快一个小时。我不断告诉她她很漂亮,她说她现在知道男人是怎么哄女孩子的了。

  最后,我说我要登机了,要挂电话。“你自己一路小心。”

  她说,“嗯。”

  过了一秒钟,又轻轻地说,

  “你也是。”

第一节
丁丁的医院在加州北部一个小镇上,离旧金山大概一小时车程。附近广阔平坦的河谷使得水土在尚未到达大海时就沉淀下来。因此形成的冲积带尖端向海,乃是地理上所谓的“倒三角洲”的一个有名的例证。从地质学的角度说,这种倒三角洲往往难以经久,其中的水域很快会被沉淀物填充而消失。

  平原上的小镇规划十分简单,几十条街纵横来去,基本没有曲折的道路。最外边一条街外,就是大片大片的葡萄园。有次我心血来潮,到葡萄园边小路上跑步,边跑边看,正面,侧面,斜面,都是整整齐齐,望不到头的树的部队。跑了十几分钟,看到一块写着“私人领地”的路牌,我赶紧离开了。

  多数时候我在附近一个中学的操场上跑步。风很大,但这是加州的风,并不寒冷。操场中间长满了杂草,我喜欢看它们在风中簌簌摆动的样子。

  有时,会看到几个小孩在边上扔橄榄球,他们的笑声叫声传过来,一下盖住远处隐约的街声。

  第一天看到丁丁时,我们有些许陌生感,及由此而产生的尴尬。她笑着,但是眼睛并没有看我。偶尔她看我时,我的眼睛也会避开。我们从机场出来,开车前往她住处。她买了一部二手车,里面很干净。她的住处也很干净,整齐,让我有种做客的感觉。我洗澡,她热菜,我们吃饭,洗碗,陌生感一直悬浮在空中,不增加,但也不消失。

  在床上,她穿著睡衣躺到我身边。搭上她纤弱的腰肢,我问,

  “弄吗?”

  “你想吗?”

  “还行。。。也不是特别想。”

  “我也是。要不明天吧。”

  天色微亮的清晨,我们在睡意朦胧中做了一次。过了一会,又做了一次。她又沉沉入睡。我望着天花板,脑子中一片空白。

  元旦丁丁有假期,我们和她同事,及同事老公,去旧金山玩了一天。我们逛唐人街,气喘吁吁地走九曲花街,在渔人码头吃很好吃的蟹饼。多年前我和丁丁在国内看过一个名叫《勇闯夺命岛》的美国大片,里面的故事就发生在旧金山湾内的Alcatraz 岛上,所以我们就身临其境,参观岛上牢狱。然后我们去金门大桥看日落。茫茫的太平洋对面,就是中国。海风剧烈地吹过来。女同事的老公说,很多人从这里跳海自杀,因为觉得海景太美了,不由自主地想与其融为一体。

  看着那一大片彩霞,我觉得这说法也许是可信的。

  平时丁丁上夜班,白天睡觉,我基本上一个人活动。除了跑步,我还开车到附近转悠,拍了许多照片。她的邻居是个退休的军官,参加过越战,喜欢坐在阳台上晒太阳。我跟他聊了好几次,从共产党骂到共和党。晚上,丁丁去上班了,我就在家里烧点菜,看看电视。电视不好看时,我上网看PPStream。《亮剑》。《金枝欲孽》。港台剧场。屏幕上香港人在说,

  “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那你又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很担心你啊?”

  我换看《老友记》。Rachel和 Joey走马灯一般换着男朋友女朋友。嗯,每一年的圣诞树下他们都吻着不同的人吗?

  突然间,思念像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每天我都查Email。我导师写信问我论文进程。找到工作后,我把这事弃诸脑后了。他警告我要尽快完成论文,如果我想按时毕业的话。

  老陈老杜和我互发新年祝福。林飞燕又从遥远的北卡寄来当夜在芝加哥唱卡拉OK的照片。小姑娘的头歪向我,盯住镜头笑。V字型手势。

  删除之前,我把它们转发到我的一个丁丁不知道的信箱里。

  我给小姑娘写信。开头几天她在北京,后来回到老家。她说她在学开车;美食吃多了也就那样。

  “多吃点,回来变一个胖小姑娘给大家看。”

  我托她从国内给我带一个书法条幅,我好送给导师,她答应了。她用很平淡的口气问我玩得怎么样。我说去旧金山玩了一趟,回去给她看照片。她没再回信。

  “你是不是有人了?”丁丁突然问我。

  “没有啊,你干嘛这么问我,你有人了,心虚?”

  “倒打一耙。”

  一月中旬我回到了学校。一边自责堕落,一边又去老陈家打牌聊天。我告诉大家我找到工作了。

  “哎呀,这是好消息啊!”

  他们让我搞个Party庆贺,老陈说我只要负责买菜和提供地方,他主厨。我说没问题,等下周大家都回来就可以搞。

  回家我收拾了一下房间,洗了个澡。又查了查信,看到一封来自小姑娘的新邮件。

  她问我能去接机吗,她后天晚上就回来了。 。。

第二节
每天我都查Email。我导师写信问我论文进程。找到工作后,我把这事弃诸脑后了。他警告我要尽快完成论文,如果我想按时毕业的话。

  老陈老杜和我互发新年祝福。林飞燕又从遥远的北卡寄来当夜在芝加哥唱卡拉OK的照片。小姑娘的头歪向我,盯住镜头笑。V字型手势。

  删除之前,我把它们转发到我的一个丁丁不知道的信箱里。

  我给小姑娘写信。开头几天她在北京,后来回到老家。她说她在学开车;美食吃多了也就那样。

  “多吃点,回来变一个胖小姑娘给大家看。”

  我托她从国内给我带一个书法条幅,我好送给导师,她答应了。她用很平淡的口气问我玩得怎么样。

  我说去旧金山玩了一趟,回去给她看照片。她没再回信。

  “你是不是有人了?”丁丁突然问我。

  “没有啊,你干嘛这么问我,你有人了,心虚?”

  “倒打一耙。”

  一月中旬我回到了学校。一边自责堕落,一边又去老陈家打牌聊天。我告诉大家我找到工作了。

  “哎呀,这是好消息啊!”

  他们让我搞个Party庆贺,老陈说我只要负责买菜和提供地方,他主厨。我说没问题,等下周大家都回来就可以搞。

  回家我收拾了一下房间,洗了个澡。又查了查信,看到一封来自小姑娘的新邮件。

  她问我能去接机吗,她后天晚上就回来了。

  
  我在对着出口的椅子上变化着坐姿,一会儿架起左腿,但是这样的姿势不太自然。然后我伸腿,身子滑下去,又觉得太颓废。后来我就站起来。

  飞机晚点一个多小时。空寂的长廊延伸,消失在拐弯处,地面上有浅浅的浮雕。

  她终于随着人群出现,穿着一件白色的大衣,很婀娜。我们目光相接,她也不笑。我接过她的挎包。

  “累不累?”

  “还好。”

  我们并肩下电梯,到行李转盘。我说:“你发型变了啊?”

  “嗯。离子烫,拉直了。”

  “是因为国内便宜吗?”我说着,一边骂自己蠢。她说,“嗯。”

  一时想不出什么话,幸好行李马上就来了。我扭把扭把将它们摞上车子。她要伸手帮忙,我连说“不用”。

  路上我故作轻松地扭头看看她:“还好嘛,没变成胖小姑娘。”

  她笑了笑。

  “在国内吃什么好吃的了?”

  “焖锅。。。羊蝎子。”

  “啊?不怕毒吗?”

  她笑了,“羊蝎子你不知道啊?”

  她解释说其实就是羊的脊梁骨,形状像蝎子。北京现在最流行了。

  气氛稍微轻松了一下,但马上我们又恢复沉默。

  车到了她家门口,我问她鲁萍回来没,“要是她看见我接你,肯定会觉得很奇怪。”

  “那怎么了,这不是很正常嘛。”

  她让我当场就把卷轴拿走,我说我没带钱。她说不要钱,她爸爸从他朋友那里要的,“不必要的钱不要乱花。”

  我心情很差,觉得她好像是完全控制了局面,说话都是这种居高临下的口吻。但是,心情的差,只是因为这个吗?

  她是已经厌烦而不想再见我了吧。

  我默默地帮她把行李拎到门前,也没提卷轴的事。

第三节
我导师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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