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的拿起面纱遮上,我的手碰上门闩,就待出门。
书桌边的窗户上忽然传来哔哔啵啵的轻叩声,敲散了我紧绷着的弦,侧首望去,窗已被从外面挑开,高高的支起。
窗外,青衫如烟,公子如玉。
他一手撑起窗棂,对我绽放了温润的笑容。
我轻抽了口气,“晏,晏相!?”
他将衣衫下摆掖进腰间,示意我让开,手指撑着窗台,微一用力人已进了我的房间。
“上次窗外相伴,今日终于得入香闺。”他轻松的调侃了句,眼神中掠过一丝调皮。
“你怎么在这?”我诧异的望着他,不敢相信晏清鸿居然会从我的窗外爬进来。
他手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门外。
此刻,门外易承烈的声音已经高扬:“风少将军,莫非你要对本王动手?”
“皇子殿下,这里是‘红云’地界,莫非皇子殿下想要硬闯舍妹闺阁?”
两人之间已是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晏清鸿笑了笑,伸手拉开了门。
“皇子殿下驾临,岂有不容进门之礼?”晏清鸿朗声长笑:“听闻皇子殿下有贵重礼物相赠,不知清鸿能否替未婚妻收下?”
易承烈和哥哥的脸上同时露出惊讶,望着缓步行出的晏清鸿竟忘记开口。
晏清鸿坦然行礼,“皇子殿下,这风俗规矩未婚夫妻婚前不许会面,清鸿难耐倾慕之心私见小姐,少将军顾及清鸿清誉才出手阻拦皇子殿下,只是若因为这个原因而让皇子殿下误会就得不偿失了,皇子殿下既来了,还请入内上座。”
易承烈的目光落在晏清鸿的衣衫处,眼神猛的一窒。而晏清鸿低头间,毫不介意的拂了拂皱褶,淡笑不做任何解释。
易承烈看看屋子,抬腿行了过来。
晏清鸿转身侧让开,没有半分阻拦。只在与易承烈擦身而过的瞬间忽然启唇:“对了,皇子殿下所问的那女子,清鸿可能略知一二。”
已行到我门边的脚步忽然停住,易承烈眼神微挑。
晏清鸿低声轻笑,语带暧昧:“能让男子忘情舍命的,除了红颜知己还会有谁,皇子殿下莫要再追问了,再问少将军只怕恼火了。”
“红颜知己?”易承烈低声重复,忽然再次抬头,“听闻晏相对朝中宫中事无巨细俱十分清楚,我想打听个人不知晏相可知?”
晏清鸿微笑和煦:“可是传说中皇子送来的那幅画像?说实话,这宫廷画师的图看上去都是樱桃小口柳叶眉,杏眼桃腮,换做是谁都差不多,清鸿委实辨别不出。”
“不是。”易承烈寒着脸,“一名男子,名唤贺云崖的男子。”
“哦……”晏清鸿的语调拉的长长:“可是御前暗卫贺云崖?”
“正是。”易承烈的眼中闪过一丝细微的惊喜:“不知这贺侍卫分派的职责是护卫何人?”
晏清鸿的目光有意无意扫了眼哥哥,轻咳了声:“这个,御前暗卫,自然是护卫宫中贵人,咳咳。”
易承烈忽然拱手:“晏相,风少将军,易承烈忽然想起还有些事未办,就不继续叨扰了,告辞!”
47 织结意重 送卿出阁
今日早朝,朝堂中再次震动。‘梁墨’二皇子递交请表,求娶‘红云’恒昌公主。而大司马骠骑大将军寸步不让,同时请旨非恒昌公主不娶。
两位曾经沙场的对手,两名声名远播的战将,因为一名女子再次站在了对立面,忘记了身为将军的地位,忘记了他国皇子的矜持,在殿堂之上针锋相对剑拔弩张。同时跪请皇上下旨,将当朝天子惊在龙椅上半晌无法做出决策,思量再三后留下一句他日再议后匆忙退朝。
一时间,各种议论四起,整个朝堂中涌动着诡异的暗潮。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过短短半日,就连身在深闺中的我,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哥。”我捧着盒子,唤着那个树下练功的人,“赠你的同心结,我编好了。”
舒展的手臂撤回,长剑划出优美的弧度入鞘,人影站定在我的面前,接过盒中同心结:“我不想你累着自己,就是真的不送也没关系。”
“哥哥认为会用不上?”我目带探索,“还是哥哥根本不在乎?”
哥哥不语,手拿着同心结细细端详,唇角划起优美弧度:“凝卿的同心结真精致,都不忍心挂了。”
“哥……”我嘟着嘴,难得的小女儿态,“外人不明白你,我难道不知吗?你根本不想娶公主为妻,为何会在朝堂上不顾身份地位与易承烈争执?甚至让皇上如此为难。”
脸扬着,我眨眨眼:“你故意阴易承烈,是不是?”
哥哥手指绕着绳结,“算不得阴他,亲事是他自己求的,朝堂之上与我争夺也是他主动,和我有什么关系?”
“可你误导了他。”我歪着脸轻笑着,“如果不是你故意在殿堂之上寸步不让,只怕他还不会坚定娶恒昌公主。是你让他以为你因妒而情急,是你让他误会那日的女子是恒昌公主,是你一步步将他引入局中。”
“若他不是先起了和我争斗之心,又怎会轻易入局?”哥哥将同心结小心的放入怀中,“这对同心结只能先放着了。”
“可以留待他日,哥哥寻得心上人再赠之啊?”
我调皮的笑笑:“凝卿先恭祝哥哥解脱,不用被赐婚娶公主;再祝哥哥兵不血刃又胜易承烈。”
“圣旨未下,皇上最后的决策未定,你祝福的有些早了。”他没好气的望着我:“明日成亲,早些休息,莫再想与你无关的事。”
“成亲又如何?”我淡然微叹,忽有些感触:“不过是出樊笼入井底,身边多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想起恒昌公主,无辜的成为你们朝堂斗争的牺牲品,亦是同样可怜。”
哥哥深沉着脸,唇角挂着难以言喻的思绪:“这世间,每一人都是棋子。她是,我是,你也是……”
纵然将赐婚转嫁于易承烈,我也未见哥哥有半分展眉。站在他的面前,我忍不住的伸手,想要抚上他的眉头。
才探便停,顿在他脸前寸许处。
他伸手,握住,“凝卿,答应我,你一定要过的幸福。”
我默默的点点头,手指终贴上他的眉间。想展露微笑,却艰难。这些日子,他永远都是凝着愁思,含着隐忧,当年轻松和暖的笑容,再也不见。
“哥哥,那你能答应凝卿一个要求吗?”我抚平他的眉头,“展眉。”
他的手探向自己额头,触上我的指尖,又忽落下,“我,有皱眉吗?”
我叹息着,手腕垂落,无力。
“你去休息吧。”哥哥目光四下搜寻着:“亦蝶呢?最近老不见她,这般的毛毛躁躁如何跟你去得晏府?”
“小姐……”亦蝶手中抱着鲜红的嫁衣,身后跟着几名工人,“‘嫁衣送来了,可我觉着衣衫大了,小姐您快试试,不然来不及改了。”
喜服套上我的身体,艳红刺眼,如血般披满身。金丝绣凤环绕袖口,缀着粒粒珍珠,前襟处极细致的绣着华丽图腾,下摆滚边精致龙凤呈祥,金色绣凤披帛挂在肩头,垂挂着流苏。奢华中的艳丽,让我有种不真实感。
黄金掐丝的凤冠沉重的压着头顶,眼前珠帘波动乳白晕色,模糊了视线。
前方的人影丰神俊朗,挺直秀逸,恍惚了容颜,不变的是让我安定的气息,永远不会错认的温暖。
他的目光牵在我的身上,炙热的似要烧穿我的身体,定定停留。
我撩开珠串,将他的失神收入眼中,强做轻松开口:“哥哥,家中事忙,明日事项全劳哥哥布置。”
“都安排妥了。”他静静的望着我,“凝卿不喜艳色,我原以为大红色不衬你,今日才知我错了,你着嫁服竟是如此美丽。”
“哥哥最爱逗我。”我只觉得这身衣服穿着好沉,好硬,没有半分绸缎柔软如丝的感觉。
我扯着身上的喜服,有些不耐:“这喜服好憋闷,穿着不舒服。”
“不是吧。”亦蝶的手在喜服上摩挲着,“这可是宫里赐的面料,特着御用的工人全部停工为您赶制出来的喜服,晏相这次卖足了面子,您居然嫌不好?”
“是吗?”还是那不冷不热的语调,连笑容都勉强,“确实精美,倒让晏相费心了。”
“小姐说话真客气,您的喜服他上心是应该的。”亦蝶嘟嘟囔囔的,“这腰身好大啊,小姐这几日又清减了。”
一旁的工人也凑了过来,“是啊,腰身是有些大,明明是按上次量的啊,才不过两日,怎的大了这么多?”
我脱下衣衫,随手交给了裁工:“那便重裁吧,一日赶得及吗?”
“赶得及是赶得及。”工人脸上有些为难:“但是喜服重裁寓意不好,新人新装,裁剪过两道是忌讳,小姐,不如我在腰带上加嵌片,将腰身收紧,行不行?”
“随意。”我完全不在意的回答,只觉得身上疲累,挥挥手示意他们出去。
“凝卿累了,我送你们去偏房改衣。”哥哥担忧的看我一眼,伸手推开房门。
待我醒来时,窗外黑色笼罩,虫儿在草垛间嚯嚯鸣叫,宁静中透着生机无限。远远梆子声打破夜空的宁静,打在心头沉甸甸。
侧脸看到椅背上的喜服,惊想起今日竟是我的出阁之期。烛光跳颤中,那艳红愈发的刺眼。
再也睡不着,索性起身。推开窗,清冷的月光凝水般洒落窗棂,凉凉的风带着草木气息吹入房间,散去了房内的沉闷。
月光下,树枝微微晃动,阴影中一个月白的人影静立树下,杏花飘落他肩头,绝美如画。
哥哥!
见我推开窗,那沉默的人影这才动了动,缓步行了过来,“凝卿,才不过四更,你再睡会。”
“睡不着。”我摇摇头:“哥哥也一夜未眠吗?”
他笑笑,“练武之人起早习功是习惯,想及你成亲,便过来看看。”
他推门进屋,取过衣衫披上我的肩头,“夜露重,莫要着凉了。”在他垂首瞬间,我看到他发丝间的夜露,衣衫掠过我掌心时,袖口微湿,我心头顿然。
我坐在妆台前,发丝散落身后,烛火中蕴着安静柔和的光泽。
我的手指探向牙梳,还未碰上已有只手先我一步拈起了梳子,“凝卿,小时候哥哥老为你绑发辫,今日你出阁,哥哥为你梳吧。”
发梳从发间滑过,哥哥的手指带着轻颤,一下,一下……
妆镜中两张容颜,沉凝冷然,哪有半分办喜事的感觉,我的脸更是毫无血色,苍白的吓人。
我的手拈起螺子黛,刚刚触上眉头,哥哥的手探了过来,按着我的手腕:“我为你画吧。”
笑了笑,我将螺子黛放入他的手心中,“好。”
他的手顺着我的眉头细细描绘,很轻,轻的象是风吹过眉弯,只是颤的厉害。忽然止住了手,重重的握掌成拳:“对不起,凝卿!我画不好。”
“没关系。”我掰开他的掌心拿过螺子黛,却将胭脂放在了他的手中:“哥哥,我脸色白的厉害,你为我搽些胭脂吧。”
拿起蝴蝶粉细细的扑在我的脸上,他手指指腹擦过胭脂,贴上我的唇,暖意中晕开淡淡的粉色。
当天色渐亮,亦蝶匆匆进屋的时候,我早已妆容停当,静坐在桌边。面带绯色,眉如远山青黛,唇瓣粉嫩细柔,额间一点桃花钿美艳秀丽。
新娘喜房中不许有男子出现,哥哥退了出去,可每一次下人进进出出房门开阖间,我都能看到光秃秃的梅花树下,那袭月牙白长衫的风中飘动。
当喜服上身,喜帕遮掩了一切视线时,耳边轻轻传来一声:“凝卿,我送你出阁。”
48 出阁之日 新婚贺礼
喜帕遮盖,只余脚下一方亮白,外面的喜乐朦胧,遥远的有些不真实。
亦蝶扶着我的手,小心缓步,前面喜娘压抑不住高亢的嗓门,随着我每一步落下而远远传开。
“一步富贵,二步荣华……十步夫妻恩爱……百步百年好合……”鼓乐声愈发响了,身边的嘈杂声也渐多了起来,交错凌乱。
“小姐,晏相亲迎了。”耳边传来亦蝶的惊喜。
“嗯。”淡淡的应了声,再无多余的反应。
以晏清鸿的圆滑处事,对身份地位的不在乎,亲迎也不出意料之外。
“晏相小登科,恭喜,恭喜……”
“晏风联姻,可喜可贺……”
“‘红云’第一才子,京师第一美人,天作之合,天作之合啊……”
种种恭维之音在耳边萦绕,闹哄哄的让我要集中所有的精神才能勉强听清楚喜娘在耳边的交代。
大红之色从脚下的方寸空隙间透了过来,不是喜娘的绣鞋,而是男子喜靴。
还未及有所反应,喜娘急急的叫声就响了起来,“晏相,现在可不能碰新娘子,您再急也要等到晚上洞房的时候……”
轰然大笑顿起,晏清鸿的声音在面前清澈扬起:“人生第一回,有差池难免,既然说了不许那清鸿不近新娘,为娘子撩帘扶轿可行?”
“这个……”喜娘显然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半晌才讷讷的说了声:“风俗没规定,可、可以吧,只是失了身份。”
晏清鸿的笑声从前方不远处传来,“吉时已到,请新娘上轿。”
又是一阵哄笑,我被亦蝶扶着,步履缓缓登上了轿子,在低头进入轿门的瞬间,依稀嗅到淡淡的皂荚气息,干净清新,记忆中属于晏清鸿的味道。
不禁动了下唇角。他居然真敢撩帘扶轿。
轿子一震,悠悠的颠了起来。锣鼓喧天,震耳欲聋,轿乘的行进缓慢而平稳,两边传来拥挤声喧闹声笑谈声赞叹声,都在议论着如此盛大的婚礼场面,议论着我和晏清鸿。
丞相夫人的地位,拥有令人称羡尊贵的身份、温柔体贴的丈夫,至少洞房花烛夜不会有面对陌生人的尴尬,我应该满足了。
“新娘下轿!”
被人搀扶着,一步一步,踏进这不熟悉,却一生不能再摆脱的地方,从今日起我就不再是风家的小姐,而是晏府的夫人。
好不容易等到哄然声被门隔绝渐小,我总算吐出口气,伸手扶了扶头上的凤冠,才刚刚碰上,就被亦蝶急急的抓住,“小姐,不能揭盖头。”
“我没有。”无奈的放下手:“只是这凤冠压的太累,一路上大家是看够热闹了,独我累的惨,还不知要坚持到什么时候。”
“啊……”小丫头抓着我的手,兴奋的声音压抑不住的越来越高亢,“小姐啊,你今日没看到路上多少人羡慕您啊,赞叹着晏相的风度翩翩,议论着婚礼的隆重,这一路全城行遍,街头都堵的水泄不通啦。”
门外锣鼓奏着喜乐,空气中弥漫着喜气洋洋,间或传来礼官拉长着的声音:“户部尚书高大人到……”
“中书令罗大人到……”
“平王千岁大人到……”
亦蝶摇着我的胳膊:“小姐您听,连王爷都来了,真是给晏相和咱们老爷面子。”
“亦蝶姑娘可不能再这么称呼了。”中年女子推门而入,笑声满溢:“风小姐现在是晏府的当家主母了,以后可不能再喊小姐,要喊夫人。”
我不自觉的偏向声音的来处,迟疑着:“这位夫人,您是……?”
她的声音渐笑渐近,“我是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着的,娘娘说这婚礼中礼仪事项多,怕人照应不周,特地派我来向您解说的,奴家姓周。”
“皇后娘娘?”我讶然低呼,又很快的隐忍了回去,“如此多谢周尚宫了。”
我虽是官家之女,所嫁之人也算是尊贵,但是由宫中调派人员来伺候,这与礼不合,更何况还是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着的人。
还不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