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何处问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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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何处问多情-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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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飞快的坐回桌子边,老老实实的捧着药碗,轻轻吹了吹浮着的药沫,啜了口,脸顿时皱到了一起。
  喝了这么多年,我以为自己的舌头应该早就适应了苦味,偏偏这些大夫总是有本事挑战我的极限,配出的药一味比一味苦,还没入腹肚子就已经开始抽筋。
  哥哥修长潇洒的身型迈了进来,在看到我正‘乖巧’‘听话’的喝药时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这药有些苦,最好一口气喝了。”
  “烫。”我瘪瘪嘴巴,把犹带着烟气袅袅的药汁伸到他的面前,“一口喝不下去。”
  他伸手接了过去,声音清朗温润,“放放再喝。”
  撑着下巴望望窗外的斜阳,亮亮的金光打在窗棂上,衬的哥哥的脸也散发着温暖的色泽。
  距离晚饭还有些时间,睡了些时辰,精神倒是特别的好,我抓上哥哥的袖子,“哥,你最近好像特别忙,家中的人几次告诉我你宿在书房,我去帮你收拾收拾吧。”
  “不用。”他拍拍我的肩膀,“下人会收拾,你要是闷我陪你去院子里走走。”
  “他们总是胡乱收拾,越收越乱,根本不知道你要看什么,我想顺便拿几本书看,上次的那些都看完了。”我这个闲人唯一的乐趣就只剩下书了,反正是打发时间,什么样的书都无所谓了。
  他失笑,“你又偷我的书看,女孩子家少看些兵书,文策,费脑子的;不如画画或者做做女红。”
  我摇头,“我只看看,不动脑行不行?”
  他拿起床头的薄披风,轻盖在我的肩头,纵容的扬起唇角,“走吧。”
  书房本是全家人的书房,只是哥哥一向繁忙,军中的事务,朝中的事务,家中的事务,让他常常忙到夜半时分,久而久之书房倒成了卧房。
  或许只有娶亲以后,他才会有所改变,不过现在的哥哥,要他娶亲……
  叹气!
  书房的门被推开,和哥哥身上相同的熏香味淡淡的飘了出来,带着男子独有的气息。我轻轻的支起窗棂,让阳光撒在桌前,照出桌边薄薄的浮灰。
  鸡毛掸子拂去灰尘,顺手将香片放在熏炉中,屋子里顿时升起袅袅的清香,我把亦蝶刚刚送过来的书按哥哥的喜好分类放在书格和桌边,刚才被我夹了书签的书应该是哥哥正在看的,放在桌边的最上面,其他几本有过批注的应该看完了,可以放回书架了,没有批注的新书就放在床头吧。
  目光在书架上搜寻着,不经意的溜到旁边的墙上,雪白的墙壁上挂着三尺青锋,剑穗垂挂而下,殷红的色泽有些褪了。
  遮盖在剑鞘上的,是一个鬼怪般的面具,青铜的材质散发着幽暗的阴冷光芒,两颗硕大的獠牙从咧开的大嘴里高高的伸出,深深的瞳孔后无底的黑色看的人心底直发寒,一道长长的痕迹从额头劈到下巴,没能劈开面具,却翻开了青色面具下黯沉的铜色,红中带着金,与周围的暗青格格不入,更突显了这翻卷着的痕迹狰狞。
  这是哥哥战场上用的面具,正是这个面具造就了沙场上‘鬼面将军’的威名,震慑了无数人的胆,却也正是这个面具,替哥哥挡下了曾经致命的一击,它更加的恐怖了,而哥哥也越来越扬威天下。
  我伸手摘下面具,入手有些沉重,冰冷的感觉从指尖一直渗透到皮肤下,将面具覆在脸上,周围突然变黑,只有两个眼睛的前方是光亮着的,蒙上它,似乎从另外一个窗口看着这个世界。
  我皱眉转身,“哥哥,你带这个东西也不怕视线不好?若是旁边有刀枪突然闪过来,看不到怎么办?”
  前方哥哥的脸色突然一变,“凝卿,别碰那东西。”
  摘下这让我憋气的东西,我看看手中的面具,有些莫名的看着哥哥,“不就是个面具么,冷冰冰的,没什么关系吧?”
  哥哥从我手中抽走面具,“这个东西沾了太多沙场的血,也不知有多少魂魄因为它而死不瞑目,它的煞气太重,你不要碰。”
  看着他把面具重重的丢到桌子的角落,敲出沉闷的响声,我失笑出声,“什么时候哥哥也这么迷信来了?面具而已,小时候常玩的。”
  他瞪了我一眼,薄薄的愠怒,却没有威煞之气,“不如你去问爹爹,只要爹爹同意你碰,我便让你玩。”
  爹爹……
  算了,我不认为这个话题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爹爹对哥哥一向是严父,自小打骂苛责,对我却是纵容疼爱,每每那张威严的面孔在我面前揉出慈祥,我都在怀疑爹爹有多久不曾笑过,脸上居然连一道笑纹都找不到。
  或许是因为我的病,总是让爹爹和哥哥忧虑牵挂,怕我说不定哪天就不在了,才纵容着我。
  或许是因为娘亲和二哥的早逝,让爹爹把最后所有的疼爱都给了我。
  “好吧,我不玩。”收敛了一时的好奇心,我不想让哥哥和爹爹有一丝一毫的担心。
  哥哥看了眼门外,“你要吃的点心差不多应该买来了,你的药还没喝呢。”
  他怎么这么好的记性啊,一碗药需要如此记挂吗?我都赖三回了,都没能让他忘记。
  “就好了。”我把最后一本书放上书架,转身间已是轻松的平静。
  “啊……”随着我甩脖子的一个动作,青翠的绿色从我脖子间飞了出去,直直的朝着墙角飞了过去,我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想要挽救已是不可能。
  哥哥修长的身子一掠,手指轻扬间,青绿已经落入他的掌心中,我飞到喉咙口的心才重重的落了回来。
  猛的捂上心口,我大口的喘着气,刚才的激动让我又一次晕眩,眼前一黑,下意识的扶上身边的柜子。
  “哗啦……”书本掉了一地,我摇晃的身体被人稳稳的扶住。
  “凝卿!”哥哥急切的叫着我的名字,声音听起来遥远而模糊,我不断的吸着气,想要平静猛烈跳动的心脏,还有全身寒凉发麻的感觉。
  当心跳恢复平稳,我急切的掰着哥哥的手,早已忘了这般年纪应有的男女授受不亲,“哥哥,那玉,那玉!”
  “没事,没事。”他安慰的声音清朗有力,大掌摊在我的面前,掌心一方通体翠绿,流转着淡淡莹润光芒的玉完好无损的躺着。
  我吸吸鼻子,轻轻的拿起玉,紧紧的包在手心中,感受着手心中的一丝清凉,也仿佛握着了一个人的温柔。
  那样东西太重要,太重要,如果碎了,那会伤了爹爹的心,会让哥哥很难过的,而我,将一辈子无法弥补这样的遗憾。
  这是娘的遗物,我从未见过面的娘遗留给我的唯一纪念。
  在我出生那一年,‘红云’被外族侵袭,爹爹带军出征,留下即将临盆的娘和大哥二哥在家中,谁料屋漏偏逢连夜雨,国内义军起事,直逼京城,王公贵族四散奔逃,朝廷也临时迁往了东都。娘,就在颠簸的马车上生下了我。
  哥哥告诉我,生下我不久,马车就陷入了泥坑不能再行,追兵已至,娘亲只有解下两匹马,一匹由七岁的大哥带着我,一匹由娘带着三岁的二哥,可是娘的身体太弱了,根本驾驭不了马匹,追兵越来越近,娘亲只好狠狠的一鞭子抽在了大哥驾着的马身上。
  大哥的频频回首中,只看到不断奔来的人马,还有射穿娘和二哥胸膛的箭。
  带着我逃到东都的哥哥好不容易找到了爹爹的同僚,放下我就开始陷入了昏迷中,整整十日十夜,他不断的在梦呓中喊着娘,喊着二哥的名字,喊着要保护妹妹,气息渐渐微弱,就在所有人以为他也没有救的时候,爹爹的大军杀了回来,哥哥也逐渐的清醒。
  外族的入侵被平息了,起义的农民军被镇压了,朝廷又迁了回来,‘红云’的安定仿佛从未改变过。
  改变的,是我们这个家只剩下爹爹和大哥,还有我这个因为出生就落了病的妹妹。
  世间,少了一个完整安乐的家庭,多了一个嗜血的‘鬼面将军’。
  不变的,是爹爹和哥哥对我的疼爱,他们把没来得及给予早夭二哥的呵护和娘亲应给的慈祥,全部都给了我。
  而娘和二哥,则成为这个家中永远不能提的话题,成为我们三个人心头的隐伤。
  这方玉,是我和娘之间唯一的联系。
  摩挲着精美的花纹,我看着早已熟悉到刻在心头的图案,浅浅的笑了。
  祥云朵朵飘然空中,梧桐花树间枝叶婆娑,一只鸟儿拖着长长的尾羽仰天长啸,火光中欲腾身而起,那笑傲九天的姿态,那睥睨人间的高贵,万物低头,百鸟震惶。
  是孔雀吗?
  不可能,孔雀没有资格栖落梧桐树。
  是凤吗?
  不象,因为它没有双翅,都说凤翅天祥,瑞气千条,可它没有翅膀,不能翱翔天际。
  可那七尾的翎羽,升腾的火焰,却又象极了。
  翻开反面,却是八个小字,凹凸着古篆字,“翱翔天宇,不离不弃。”
  始终不明白,翱翔天宇?无翅怎飞?
  明明只有一只,何来不离不弃?
  拉出脖子上挂玉的绳子,这才惊觉,常年的佩戴早已让它磨损起毛边,断了绳子才掉出来的。
  暗自责怪着自己的粗心,我拿手绢仔细的包裹好玉,默默的摇了摇头。
  这已是第二次了,我竟然不长记性。
  5 那年风雪 乞丐少年
  “哥哥,礼部尚书家的小姐约我到她家中品茶游戏,我能去吗?”姿态低低的,语气中是祈求与渴望并存,“不过两个时辰,晚饭前一定回来。”
  哥哥的目光从书卷中抬了起来,一缕发丝垂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细微声。
  他凝神看着我,表情看不出半分心思。
  我轻轻咬着唇,可怜兮兮。
  他放下书本,端起面前的茶盏,老神在在的啜着,斜挑着的凤眼轻扫过我的脸庞,光芒隐隐,噙着一丝询问,“是穆家小姐?”
  我微微一点头,“嗯。”
  书本被随意的合上,哥哥颀长的身子站了起来,接的果断,“我送你去。”
  “不用……”我摆着手,“让下人送就……”
  后面的话似乎没有说的必要了,因为月白的外衫已经被他披上了肩头,“我正巧去一趟兵部,先送了你过去,办完差再来接你。”
  马蹄敲在青石板上,滴滴答答仿佛夏日午后屋檐下残留淌落的雨水,说不出的明快清新,让心都不由自主的飞了起来。
  穆家与爹爹一直交好,当年爹爹重才,一眼发掘出晏清鸿就是通过穆家而转投到太子太傅的门下,对于我这个自小体弱又没了娘亲的孩子,穆家夫人更是疼爱有加,不时的邀我上门拿些炖品补品塞给我。
  马车帘外一个金子招牌晃眼即过,在竹帘的遮挡下影影绰绰的,我急忙的出声,“等等。”
  “怎么了?”哥哥不解的看了眼窗外,再小心的挑起车帘,“有什么要买的,我去吧。”
  我抿唇笑着,摇头,“绣线用完了,我想挑些,倒忘了哥哥有事在身,回头再来买。”
  他已经跳下了车,伸手欲扶我,“不忙,你慢慢挑。”
  亦蝶匆匆的蹦了下去,“少爷,我来,我来。”
  将手交给亦蝶,另外一只手搭着哥哥的肩头,我慢慢的下了车,缓缓的踏进‘金绣坊’的门。
  “风家小姐,多日不见您了,身子可好些了?”金大娘热情的招呼中,眼神偷偷的瞥向门口,一句话中,已然瞥了不下三眼。
  “缺些红色的绳结线,还有穗子线。”哥哥剑上的剑穗已经残旧褪色了,是该编过一个了。
  金大娘手脚麻利的拿着线,再一次偷眼看看门口,笑声爽朗,“风家少爷可真疼妹妹,每一次都看到是少爷送小姐过来,真不知这般好男儿将来是谁家小姐有福。”
  亦蝶扑扇着大眼睛,满面娇憨,“我家小姐啊。”
  “噗嗤……”金大娘忍俊不禁笑出身,与我无奈对望。
  “金大娘说的是不知道谁家小姐以后可以做我们风家的少奶奶。”我笑着把挑好的丝线放到亦蝶的怀里,看着门外车边的男子。
  夏日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撒在他的发间,黑色中隐约闪耀着七彩光泽,淡淡的微风掠过,扬起肩头的发,一同扬起的还有月白色的长袍,紧致的腰身上,金丝腰带上威猛的虎头狂傲不羁,与俊美冷凝的容颜呼应着,自有一股飞扬的气息在周身萦绕。
  这就是哥哥,当他一人站在那时,身上的气息冷静而断然,眼神中的锐利不容小觑,气势上的强大不容忽视。
  这样的他,纵然没有那可怕的鬼面具,也是叱咤风云的豪气男儿,可笑那么多不长眼的人,竟然会因为一张脸而分辨不出雌雄。
  似乎察觉了我的目光,他俊秀转身,肃然从脸上敛去,取代的是温柔的小心,“凝卿,齐全了?”
  我点头,便欲登车。
  手臂忽然被拉住,亦蝶满脸兴奋的望着前方不远处的凉棚,“小姐,快看快看,在搭棚子了,晚上一定有戏看。”
  心头一惊,脸上却是平静淡漠,我悄悄的扯了扯亦蝶的袖子,声音平和轻柔,“亦蝶,上车了。”
  “小姐你看,是上下层的台子,看来是两台同演,说不定有‘八仙过海’的戏呢。”小丫头的声音开始急了,眼睛直直的望着前方,一点没注意哥哥的眼神中已经有了疑问的光芒。
  俊朗的唇轻动了下,声音却不容置疑,“亦蝶,这是百姓看戏的台子,不是官家赏戏的地方,你是小姐的贴身丫鬟,从来没挤过这种戏台,怎么看台子就知道要上戏?”
  心知要糟,我的手搭在哥哥的肩头,“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亦蝶毛毛糙糙的,兴许是从哪个下人的那听来的。”
  后知后觉的某人总算发现了她漏了话,忙不迭的点头,“我,我听守门的二狗子说的,我,我没看过……”
  威严的目光收回,哥哥不再言语,而是飞快上了马车。
  马蹄还是滴滴答答,听在耳朵里却是沉闷阵阵,一下比一下重。
  我,怎么也不能让哥哥知道,在他和爹爹不在的时候,我与亦蝶就随意套件下人的衣衫挤在人群中看戏。
  我,更不能让哥哥知道,六年前的夜晚,看迷了的我们急急赶回,脖子上的玉坠绳子断了,险些让我丢了一生中最宝贵的东西。
  记得那晚,寒冬料峭,天上飘着大雪,才十岁的我禁不住下人口中谈论的诱惑,禁不住自己的好奇,与亦蝶两人偷偷溜出了府,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热闹的人群,第一次看到那么精彩的戏,开心的早忘记了归途,直到戏台散场才匆匆的往回赶。看不清夜路的我踩到了睡在路旁的一个乞丐,重重的摔在他的身上,急切的爬起间才发现他的衣衫单薄的吓人,根本无法抵御冬夜的寒冷。
  一时的心软,也为自己的莽撞道歉,我将身上披着的狐裘大氅解给了他,把哥哥私下给我的二两银子也一并给了他,让他到客栈投宿以避过冬夜的寒凉。
  匆匆到家的我直到解衣睡下时,才发现玉佩不见了,不敢声张的两个人慢慢的循原路寻找,漫天的鹅毛大雪早已经掩盖了所有的行踪,厚厚的雪地上根本看不到玉佩遗失的痕迹。
  就在我不知所措冷汗连连的时候,雪白的天地间,一个瘦弱的影子披着我的狐裘大氅,站在风中朝我遥遥的张开了手掌,掌心中正是我失落的玉佩。
  失而复得的开心早让我忘记了道谢,只是捂着我的玉开心的笑着,跳着,待我和亦蝶从喜悦中醒来,那个瘦弱的少年早已经不知去向,只留下雪地中两行浅浅的足印。
  回到风府的我因为受凉,足足病了三个月,几乎病的要断了气,从腊月一直断断续续缠绵病榻到开春,等我能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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