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的脸连变数变,拿着请柬看也不看,懒懒的哼了声,“知道了,我会转交的。”
我举步上车,对他的反应似未闻,而严遥只是古怪的撇撇嘴,“对了,听闻贵家主消息挺灵通的,希望近几日的消息能让贵家主心情愉快。”
管家在严遥的怪异中还想再说什么,我的目光透过斗笠,凝在他的身上,他忽然抿了抿嘴,把到口的话憋了回去。
“小姐,二皇子说过六大家族是谁的面子都敢不给,漫说是您这样无官无位的人,就是二皇子,他们说不定也敢不给半分颜面。”
“我没生气,甚至有些高兴。”淡淡的说了声,“严嘉那边,事情办的如何了?”
“他一早已出去了,应该不会让人跟踪,您放心。”
“嗯。”我应了声,“这几日应该没有事了,你们也休息吧。”
说是无事,只是表面而已,当那份杨雨为昔日‘红云’百姓请命的奏折上表数日之后,朝堂中终于有了反应,各方大臣无不纷纷请奏,希望皇上能体恤百姓,为东部百姓民生着想,减免赋税和兵役。
这积德行善博政绩的事情,与他们的利益无关,自然是得到了大家共同的推波助澜,帝君易燕祈第三次采纳了民间杨雨的谏言,在两都士兵各半互相的情况下,再度做出决策,免除曾经红云地界上所有百姓赋税,但凡有兵役在身之户,三年内不用再服兵役;若家中独子者也可免除兵役。更以国家征用为名,征集泥瓦工匠前往东部修筑水利,这一纸令下,所有在‘梁墨’曾经的士兵是欢腾雀跃,皆道帝君宽仁,心中感激。
当然,他们更感激的还有一个人,就是已一介布衣之身敢弹劾二皇子,敢言满朝达官贵人圈地恶行,敢为百姓鸣不平的传奇人物——杨雨。
街头传言越发玄乎,甚至有人说出,这杨雨就是天上文曲下凡,为了百姓谋福祉而来,天生入朝为官,百年相才的料。
听着这样的话,我只觉得无奈好笑,若是他们知道这被传的玄乎奇玄的人不过是一名身染重病,随时可能魂归的普通女子,不知道是不是还会如此敬重?
一列人马从城门口进入,马上将军威武精猛,神采飞扬,身边队列的士兵也是气势高昂,与其他从陪都换来的‘红云’士兵远离家乡的愁苦完全不同,很是一般雄赳赳气昂昂的味道。
搜刮遍了脑海中哥哥提及过的同殿将军,似乎未曾有这般形容相貌的人,更何况往日‘红云’降臣几乎没有这般大咧咧骄傲姿态在城中行走,难道我搞错了,他是‘梁墨’人?
“小姐!”严遥靠近我身边压低了嗓音,“二皇子殿下要我通知您,‘乐岩城’城主宁落臣进京领赏受封,问您的意见。”
我顿时冷了脸,这冰寒的天似将我也冻住了般,声音几是从牙缝中迸出来的,“你说这个人是宁落臣?”
引诱哥哥救援却不开城门,眼睁睁看着哥哥战死后开城门投降,只为了换取自己一身功名,任由我哥哥身首异处高悬城楼之上的人,就是他?
我目光直盯着那马背上器宇轩昂,满面得色的人,心头的怒火熊熊的燃烧而起,烧融了我的理智,只恨不能手中有柄剑,马上冲出去立即刺入他的胸膛,挖出他的心来。
“他在元都呆多久?”我呼吸不稳,心口抽抽隐疼,气息急促,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能让那烈焰将自己焚尽。
“他是大皇子奏请功表的英雄,所以这一次的封赏会有一些时日,大概半月余吧,据说是封赏镇南王,之后就重回昔日领地,不再进京。”
半个月吗?不行,我连一日也等不了,我绝不让他风风光光的当什么镇南王,我要他做刀下鬼!
是夜,无人时分,我望着贺云崖,冷冷开言,“我要杀了他,亲手杀他!”
82 行刺叛臣 怪人阻拦
“小姐。”贺云崖半跪在我的脚边,“宁落臣是‘梁墨’功臣,您在‘梁墨’京师对他下手,只怕到时候追查一起,您后面的计划都会落空,我的意思是不如暂时忍下,要杀他的机会很多。”
“怕什么?”我轻哼了声,“你看宁落臣此刻风光,以为‘梁墨’封了一个镇南王就会重用他保护他?大错特错了。”
弹弹手指,冷冷的开口,“他是降将,‘梁墨’朝堂上下未必看得起他。他是叛臣,昔日‘红云’朝中人也不欲与其交往,更何况他还如此沾沾自喜,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稍微爱惜名声的人都不愿多加接触,就是杀了又如何?‘梁墨’当初为了借‘乐岩城’之道攻京师才对他许下重诺,他要死了,权利回归,只怕皇家还更喜,谁还会去找杀他的人是谁?爱国志士、前朝忠良,第一个就拿他这样的人开刀,上哪去寻仇家呢?”
“那属下这就去办。”他转身欲行。
“等等。”我声音控制不住的大了,喊住了他的脚步,在他询问的目光中沉沉开口,“我刚才说,我要亲手杀他。”
“小姐,不用了。”贺云崖眉头深锁,“你若信云崖,就将一切交给我,我保证杀了他就是,这等沾满血腥的事,不适合您。”
“沾满血腥?”我怔了怔,摊开双手,凝望了那一双雪白,“你以为我现在就不沾满血腥了吗?当日‘落龙谷’一战,还记得我染了多少人的血吗?爹爹和哥哥,就连他们的死,都是我造成的,我的双手中,早已是鲜血浸满,多一人或少一人,又有什么关系?”
我坚持,他亦坚持。
“如果我这一次遂了您的意,下次您可愿听我一次?”他软了口气,“哪怕一次也好?”
“好。”我自是满口答应,“只要你让我亲手杀了他。”
“希望小姐记住今日自己说的话。”他身影微动,消失在我的面前,只余摇曳的烛光陪着我。
我陷在软榻间,抱着暖手炉,把自己严严实实的裹在被褥中,屋子里的暖炉也是热热的亮着炭火,在别人感觉中这似乎是温暖,于我而言还是有些不够。
‘梁墨’的天气越入寒冬,我越发的不敢出门,这样凉意渗着骨子里发酸,脸上也再寻不出半点血色,只有惨白中的青色,如死人般。
幸亏每日睡前,莫怀旻会送碗药于我,当热药入腹,身体深处就会透出暖暖的感觉,让我的睡眠不在那么难挨。
自从那日之后,他又恢复了那个清雅的圣洁公子,不再多言一句,与我之间仿佛又回到了莫府初识时的客套,但有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熟稔。
青舞失踪了,从到‘梁墨’的那日起,就不见了踪迹,留下一句不要寻找,不要透露她曾与我们在一起的话,就偷偷的离开,思量再三后,我也没有寻找过她,或许说,太多的事物牵绊,我也没有更多的心力去寻她。
远处传来三更的梆子声,在黑夜安宁中清远飘来,早已过了入眠的时间,我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今日城门一见,所有压抑在心头的愤恨爆发,让我一闭上眼,就想起哥哥首级挂在城楼之上的惨状,让我想起那时飘起的雨,都充满了血腥的气息,丝丝如针,尽是红色。
睡不着,心头突突的跳着,手掌紧握着同心结,让那散开的穗子布满我的掌心,仿佛是被无形的手牵着。
双手拢在一起,将同心结贴上脸颊,慢慢摩挲,一声低喟,“哥哥……翊扬……”
从不曾后悔过今日的决定,从不曾恐惧过与那个人站在对立面上,手握穗结,就象是得到哥哥的全部力量。
风,从窗外透了进来,压制了烛光,房间内忽的一暗,凉凉的,袭上身体。
猛回身,窗户闭合,烛光弹起,没有任何异状。
心头起疑,我行至窗边,推开窗远望。
月光晕白,高远悬出细细的弧弯,微弱的光落在房顶屋檐,飘散了雪夜的清新。
白雪遮掩的屋顶,一眼看的清晰,没有人影能隐藏住,极目远眺,黑色的人影在房顶纵跃,朝着我的方向而来。
他的手攀着窗沿,带来一片冬日的冰冷气息,“小姐怎么开着窗?”
“你刚刚来。”我努力想着措辞,“有没有看到房外有什么人?或者有可疑的事发生?”
“有人?”他皱眉凝神,半晌才默默的摇头。
我强笑着,“可能是我半夜心神不宁,多疑了。”
手指,拢入袖中,藏起那方同心结。
哥哥,莫非刚才是你来看我了?
虽是不信鬼神之说,此刻的我宁愿信了,哪怕是托梦也好,让我再见上他一面,多好?
“小姐……”他询问的眼神盯着我,声音重了些,“小姐,请您定夺。”
我茫然回神,“什,什么?”
“宁落臣在‘醉风楼’畅饮,欢庆后日接受封赏,今日身边只有三名护卫,出手擒他应不是难事,只等小姐定夺。”
“啊……”我轻唤着,语音急切,“那还等什么,这么好的机会,我不想放过。”
“小姐。”他沉吟了会,“这里毕竟是您的隐身之所,在这附近杀人总会引来盘查,不如我在‘醉风楼’外出手,你认为如何?”
毫不犹豫的抓上他的手,坚定的开口,“带我去!”
他抓过椅背上的大氅,将我裹了个密不透风,这才伸手扣着我的肩头,将我拢在他的双臂之间,腾越在空中。
他的脚步很轻,轻到每一次落在房顶屋檐时,雪堆上只有一个很浅的印记,若不是风在耳边呼呼掠过,根本无法想象到他的速度这么快。
前方一座凉亭,他如鹰隼般投了过去,落在亭中,将我小心的放开,“小姐,前面就是‘醉风楼’,我去擒人,您在这等着,这里四面无人,不会有惊扰,您自己小心些。”
用力的点着头,我的心头在黑暗中急促跳快,一种隐隐的期待呼之欲出,血液疯狂的流动,目光停留在远方明亮的楼阁之上,不住的攥着手。
匕首塞入我的掌心,“您留心,若有事大呼,我就来。”
他腾跃起身体,黑色的人影轻巧的而去,转眼消失在了夜色中。我的耳边,只有风声呼呼,还有‘醉风楼’处隐隐约约的笑闹之声,随着灯火的亮度传来。
等待是最为揪心的,也是最容易产生无数猜疑和不安的。无数个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扰动了我无法安宁的心。
我担忧贺云崖此去会有危险,我也担忧他无法顺利的将宁落臣擒来,担忧今日打草惊蛇之后再无更好的机会。
未见人来,这种不安就会一直萦绕,如蛇般张着獠牙,一点点吞噬我的理智。
身后,有一种森冷的感觉传来。不是冬夜的冷,是一种,仿佛隐藏在未知黑夜中的眼睛,不知在什么地方窥探着我。
猛回头,凉亭八角,空空荡荡,很远的地方房屋隐约,狗吠一两声……
没有人!
喘了口气,我这才放了下心,捏紧了同心结,这才觉得几分暖,将目光投射向‘醉风楼’的方向。
就在这一瞬间,我刚才站过的地方正对面,不知何时多了一条人影。全黑的,笼罩在披风大氅之下的人影,黑夜中,只有一双闪亮的眼瞳,诡异的光芒从眼瞳中透出,盯着我。
“哈……”倒抽了一口凉气,我张口惊呼,声音却只出口半声,还细小微弱,就被巨大抽气淹没了。
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掐上了喉咙一般。
木然的站在那,忘记了逃跑,忘记了惊叫,只是呆呆的望着这个鬼魅人影,犹如冰封。
原来人在极度的惊吓之下,真的什么都会忘记,真的会失声。
他只是瞪着我,眼神中有一种兽性的光芒,象是……象是草原上的头狼,在确认着它的目标,此刻的静默不过是攻击前刹那的平静。
我只觉危险,扑面而来的危险,脚下不由自主的退着,却有怎么也退不出他领地的感觉。
捏紧了袖间的匕首,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呼唤贺云崖,我不能让擒宁落臣的计划付诸东流,我只能等,等待贺云崖的归来。
“你……”沙哑的嗓音中,我终于定神出声,“是谁?”
他直直的踏前一步,强大的气势从头到脚笼罩上我,最后一丝月光被他遮掩,我才发觉他的高大。
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我轻缓开口,“阁下既然喜欢这里,小女子退让。”
可惜,我才退出一步,那长臂忽然伸了过来,直接抓向我的手腕。
“啊……”惊呼中,我手中的匕首挥了出去,胡乱的划向他。
他大掌一拨,匕首脱手飞了出去,他的手来势不减,再一次抓了过来,紧紧的扣住我的手腕。
那力道,根本不是我能承受的,我顿时皱了起眉,咬牙才没让自己叫出声,身体被他的力道带着差点扑跌在地。
那钳制我的力量终于有了松动,我缩回手指,几乎是颤抖着的,按向小臂。
那里,有曾经哥哥送给我的袖箭,当年,也是这袖箭伤了猝不及防的易承烈,只希望这一次也能奏效。
但是我错了,眼前的人,不但有狼一样的眼神,狼一样的气息,还有狼一样的敏锐,就在我的手指刚刚搭上袖箭机簧的瞬间,他的手也扣了上来,捏上了我另外一只手腕。
这一次他的力量没有带来疼痛的侵害,却让我瞬间无力,掌心中力量全失,同心结脱手落地。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他的身后如夜枭般的人影,手中的剑光清水泓泉,悄无声息的刺向他的背心。
是贺云崖?!
我的笑容,还来不及展现,面前的黑影未见动作,那毒蛇长剑前忽然消失了他的踪迹,那抓着我的手带动中,我整个人已落入他的掌握。
手指,掐上了我的咽喉。
我的人,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的身前。
身后是那人轻轻的呼吸声,带着一股草原的气息,还有浓重的羊膻气,“放……人……”
声音粗哑,带着浓重的南地口音,对象——贺云崖。
83 敌友未明 三月之期
粗糙的大掌捏着我的脖子,我丝毫不怀疑他只要稍微动动,就能不费半分力气的捏断我的喉咙。
我看到,贺云崖单手执剑,双瞳中火焰跳动,杀意萦绕周身,整个人与手中的剑融为一体,厉芒因内息的吞吐,剑尖上爆着寒芒,阴森可怕。
他的脚边,一个委顿的身影蜷缩着,整个人趴在地上不能动弹,看来是被点了穴道。
耳边,是身后人低低的笑声,沉闷粗豪,“换……人……”
“你是谁?”贺云崖冷冷的望着我的身后,“你一路上都在跟踪我们?”
身后的人并不答话,还是同样的两个字,“换……人……”
贺云崖并不反应,扣在我喉间的手忽然紧了紧,逼迫我抬起头。
呼吸困难,吸气的声音渐重,贺云崖握剑的手出现了一丝的颤动,剑尖低垂。
“不许……”我从喉咙间挤出两个字,艰难的看着贺云崖,“我的命令,不许!”
身后的人手指再紧,我哼了声,似是笑,“你掐啊,掐死我,就没有人威胁他了,宁落臣一样要死。”
浓重的呼吸声扑上我的后颈,“他……舍……得?”
“贺护卫……”我慢慢的吐着字,“我反正早晚都是死,撑也撑不过几日,你还不如让我死的安心点,杀了他。”
面前贺云崖的眼眸抽了下,低垂下的剑却始终未动,只是望着我。
我咬着牙,“你记得我坚持到现在为了什么?我努力的让自己活着为了什么?不是我对红尘还有眷恋,只是仇恨未报,如果今日放了他,只怕以后他有了防备,再也没有下手的机会了,杀了他,我就是死也心安了。”
看着那剑,慢慢的举了起来,我微笑着,“我死了,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