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您该回了。”我看看窗外的月色,“王妃还在家中等您呢。”
他一声冷笑,“不劳你挂心,我自会回去。不过……”他目光阴鸷的盯着我,“你为姐妹好,只怕她未必愿意领你这个情。”
“你什么意思?”
他的眼中闪过愤恨之色,那是一种掺杂了嫉妒,恼怒,仇恨的表情,毫不遮掩的在双目中表露。
“什么意思?”他冷冷的反我我一声,“如今你是督政令大人,也不用藏头缩尾掩饰行迹,若想上门认亲,皇子府随时欢迎你,自己去问她不是更好?”
他此刻的愤怒,是深隐着的,与方才上门质问我收回玉玺时的火爆刚烈态度截然不同,更多了几分沉滞压抑,也多了几分阴森寒冷,“她该庆幸有你这个姐妹,不然我会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在我面前都不掩饰的杀意,让我不禁怀疑,那个挂着甜美笑容,没有半点心机的女子,究竟是什么事惹他能说出如此狠毒的话。
不等我问,他已甩门而出。
望着合上的门板,我开始思量自己是否错漏了什么,那个从最开始就一直避忌不见的人,是不是真的该登门拜访一下。
北风呼呼的挂着,窗棂都被强烈的风声抖动了,听在耳内犹如厉鬼哭泣嚎啕,很是恕�
就在这凄厉的寒风中,窗外悠悠的飘来一声人语,“果然是当了官,访客络绎不绝,让我这想要登门祝贺的人活活在窗外喝了一肚子的冷风,一个多时辰呢,真真冻死了人。”
奇特的南调嗓音,率性的说话方式,让我几乎不用看便已知道来人是谁。
窗户自开,人影穿窗而入,他站在屋中,拍拍肩头的雪花,抖落一地的冰寒,反手一拂,窗户自动关上,这才对我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说大,因为我只看到那虬髯之下两排雪白的牙齿,他不等我开口,双腿一弯轻巧的跃上我椅子的另外一边,手指自然的搭上了我没喝完的那半盏冷茶,一股脑的倒进嘴里,末了还咂咂嘴,冲我抛了个眼神,“还有没,再来一碗。”
一碗,他当是白水还是街边的茶叶末?
“这是一两金子一两茶的绝顶‘寒夜香’。”我有些无奈,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一盏品茶味足矣。”
“没味。”他很不客气的回答,“不如草原上的奶茶来的香甜,淡淡的,不知道有啥好品的。”
“那便白水一碗吧,总不能怠慢了客人。”我执起桌上的壶,在杯子里斟满了茶,伸手示意,“请!”
他眼光霍霍闪亮,在灯光下分外的清晰,“你今夜对我很是温柔哩,直让人魂也飞了,若是能再笑一个就更好了。”
我顿时沉下了脸。
他有些手足无措,大掌挠挠头,“我的意思不是把你当那个,是,是,你们的话怎么说来着,就是轻松点,别老板着脸,啊,展颜。对,就是这个词,我话说不好,见谅见谅。”
“嗤……”第一次在他轻松随意的态度中看到尴尬,我忍不住的笑出声,手指捂上唇,悄然别开脸。
“那个……”他抓着茶杯伸到我的面前,“我说错了话,当我赔罪,赔你杯茶吧。”
我看着茶杯,望着他诚恳的眼神,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愣在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难道忘记了,这杯子他刚刚才用过吗?
“呃……”象是反应过来了,他仰首把杯子里的水到进口内,杯沿在脏腻的袖子上擦了擦,“这下行了吗?”
看着那讨好的眼神,我轻摇了下头,“你给我的那颗药已是最好的礼物了,又何必流于这些形式呢?”
“药?”他愣愣的望着我,“什么药?”
“那日我喝的药中你放了什么?”我盯着他的眼睛,“你一句大礼送到,我可是牢记于心,既施恩于我,又何必不承认?”
“有吗?”他反问一声,不予回答,“我不记得了。”
“你承不承认我不管,这份情我记下了。”我抬起头,“我的护卫在哪,你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贺云崖自从那日追踪他的下落之后一去不返,纵然我心急,却无半点消息,对我来说唯一能期盼的,就是这“赫连杨雨”似友非敌的态度能对他手下留情。
“我嫌他碍事,杀了。”他的脸伸到我的头顶上方,距离不过尺余,“随手丢在路边,埋都没埋。”
神色依然,我笑了下,微微摇头,“你不会!”
此刻的他,没有了刚才的呆愣,神秘萦绕周身,笑容也充满了暧昧,“为什么?因为知道我对你有兴趣,所以不会杀你的护卫吗?”
“你不肯承认药是你给的,是怕我追问你得到‘凝思丸’的手段,也怕我询问你是如何得知我需要这药,因为稍有不慎,就会泄露你如此了解我的原因。但是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已经表露了态度,你不会与我站在对立面上的。”
他轻声一笑,很是爽朗,“我是不愿与你作对,但是那贺云崖不同,他对我是阻碍,是麻烦,所以我不能让他出现。”
“因为你不是真正的‘塞宛’族长吗?”我浅笑盈盈,口气恬淡,“现下我也知道了,你是否也要杀我灭口呢?”
他呵呵笑着,声音闷闷的,没有半点恼怒,“他说的?”
我摇头,笑容依旧。
“你就是太聪明了!”他仿佛是叹息,语气中掺杂了些许的心疼,让我瞬间恍惚了心神。
手指勾上我的下巴,轻佻抬着我的脸,“聪明的女人会让男人害怕的。”
“若有绝对的自信凌驾我之上,又何必害怕?”
“那倒是。”他垂下脸,唇飞快的擦过我的眼角。说是唇,倒不如说是刷子一般的胡须,“我就喜欢这双眼,无论是淡然的时候,还是充满挑战的时候。”
“你见过我淡然的时候?”我眼睛一眯,昂首盯着他的双瞳,刹那笑颜绽放,“风凝卿当年淡然的模样可还美?”
他张开唇,正想说话,忽然一敛,呵呵笑着松开了手,“你想套我的话?”
“你已经说了。”我轻叹着,“你若有本事,便不要再试图亲近我,否则定然被我看出究竟。”
“不谈那些煞风景的。”他倒真是远远的站着,不敢再靠近我,“你那个小护卫,我保证他日还你个健健康康的便是。”
“还有一个月。”我缓缓的伸出一根手指,“宁落臣的命,你答应我的事可别忘记了。”
“我若是送你一件礼物,你是否愿意把这期限再缓缓?”他的手,慢慢的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飘飘的掷了过来,正入我的手中。
入手轻软,布料上乘,绣工精致,这些都不是主要的。
重要的是这卷布料是明黄色的,正中两条飞龙舞动,拥着正楷的两字——圣旨。
我忽的睁大了眼睛,刷的展开手中的黄绫,目光飞快的从那些字上掠过,重重的停留在最后的那一方印玺鉴上。
一样的字,和今日易承烈读出的圣旨内容一字不差,印鉴的左上角有些微的模糊,当中极细的一道色泽偏重,都是易清鸿口中真实的玉玺印鉴图案。
“这圣旨是你偷的?”
他只是笑着,微微摇了摇手指,“我只是顺道劫来的,做这个事的人是谁,你应该很清楚。”
“易清鸿?”
他但笑不语。
“没想到,他费尽了心思,居然被你中途劫走,只怕此刻他也是心头难安。”我拍着手中的黄绫卷,笑叹道:“不知他现在是不是在怀疑易南天?”
“我这份礼物给的可好?”羊膻味又凑了上来,“可有奖励?”
“当然好。”我点点头,“有了这份礼物,易承烈皇位可稳,易清鸿终于还是要输在我的手上。”
“等等!”他的大掌盖住我的手,“你不觉得现在这样才好玩吗?”
我询问的表情望向他,只看到他满是看好戏的脸,“你现在将这圣旨放出,只会让易清鸿和易南天联手,为什么不再等等呢?”
我忍不住的笑开怀,“好,当真是好礼物。希望他日再见,还能看到你带来的惊喜。”
“惊喜?”他眼中若有所指,诡异的朝我挤挤眼,“就快了,我不但会带给你惊喜,还是很大的惊喜。”
干政涉朝 改换官制
上朝,与一群男子站立其中,倒显得独特的格格不入。一方面纱,是我身为女子必须的遮掩,也是他们永远无法探知的神秘。
所有人在身边两米开外保持着距离,让我成了最特别的风景,上首三座,三王并席,不分高低。
易南天看着我,呵呵一笑,“来人,赐座督政令。”
“谢王爷赐坐!”就在易清鸿下首,一张椅子布下,我毫不推辞的上前,福身行礼后安然的坐了下去。
这是我第一次临朝,也是‘梁墨’史上第一有女子踏入这殿堂之中,更是以官史之身,站在这偌大的金碧辉煌中,脚下是众臣俯首,远远的殿堂连绵,所有的明丽尽在脚下。
心中的豪迈衍生,不由自主的让人感觉到快意。
难怪这么多人,为了这俯瞰天下的宝座倾尽一生,的确是让人失了神智,迷了心魂,忘乎所以了。
“督政令!”易南天唤了我一声,“政务可熟?需要再指派些人手于你吗?”
“不用!”我抱着手中的奏折,“这两日,共有各地奏本三百余件,除去各部应司职不存争议,再有些不知所谓的文书,几是各省政司请求早日定择太子人选的,若要麻烦三王会政的,只有一项。”
我摊开手中的卷宗,“这是‘罗宫城’送来的城收呈文,先请三位王爷过目。”
一式三份,早已准备齐全,被我一一呈放在他们面前,乘他们展阅的时机,我看向户部尚书,“赵尚书,请将‘罗宫城’大致情形向诸位介绍一番可好?”
户部尚书一愣,讷讷的点了下头,“‘罗宫城’地处西边,荒凉不堪,长年受到风沙的影响,百姓生活困苦,通常每年都由朝廷拨款下发,赈济灾民,先皇曾经有旨,免除‘罗宫城’赋税,再另每年下拨百万两银钱供百姓修筑家园。”
“有多少年了?”我询问了声。
他脸上表情微有不满,“十余年了,此事朝中大小官员皆知,二位皇子想必也是有所耳闻的,督政令您难道没听说过吗?”
我不置可否,对他暗中的嘲讽只当未闻。转而将询问的声音投向了易承烈和易清鸿。
易清鸿拿着手中的卷宗,只是轻轻叹息了,给我一个明朗的眼神,似乎看出了什么。而易承烈认真的翻阅完之后,点了点头,“没错,先皇曾经是颁布过这样一道圣旨,因为‘罗宫城’地处偏远,百姓又无耕地,风暴沙尘常常吹去百姓帐篷,先皇怜悯百姓可怜,才有了这样一道圣旨,但是每年‘罗宫城’太守都会有奏折呈上,详细言明百万两赈灾银的用度去处,百姓尚算安居。”
“安居?”我轻轻一声反问,“不知二皇子可长在京城单独行走?不知户部尚书大人可长在京师单独行走?”
两人再次被我问的一怔,那户部尚书大人直接皱起了眉头,“督政令大人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微微摇了下头,“不知道你们可曾经见过京师城边那么多乞讨要食的人?可曾问过他们来自哪里?为何会沦落如此?”
“我为何要问那低贱之人?”他下意识的冲口而出,换来我一声低低的冷笑。
“以民为本,以民为子,以民为天。”我缓缓摇头,“这就是您口中的子,口中的天,口中的本,原来只换来两字贱民,如此思想,如何为民思考,如何为官?”
被我冷冷的抢白,他的脸上青色一片,垂下了头。
我冲着三人颔首示意,“我曾在城中多次询问乞讨者,他们自称来自‘罗宫城’,有的甚至是举家乞食,更称城中百姓大多是靠在各地乞讨为食,至于所谓朝廷下拨的银款,他们更是从未听过见过,不知尚书大人对这件事是如何看待的?”
“这……”再次被一语噎住,“或许,或许……”
“或许是城守贪污了,也或许城守下拨了款项,却被县丞贪污了,或许是县丞下拨了,又不知流失去了哪,对吗?”我的反问声让他讷讷不敢回。
“督政令大人!”户部侍郎终于忍不住站出来,“朝廷拨款数额庞大,每年城守都会上呈用度去处,尚书大人只能核对账面有无错误,却无法保证字字都是真言。”
“那要你何用?”我忽然的厉声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要逐级司职何用?尚书大人之下,就由你负责,可你是如何督查各省的城守?各省城守又是如何督查郡县的?”
“我这就去查办。”尚书大人在三位王爷的目光中身体有些微颤,忙不迭的说话。
“不!”我出口阻拦了他下面的话,面对易南天和易承烈询问的眼神,“我认为朝中官员对于地方很多事物确实鞭长莫及,纵然此事有错,亦不能全怪尚书大人,要怪,只能怪朝中常年累下的官员升迁制。”
我看到,当我口出怀疑官制的时候,易清鸿的眼眸中有了赞赏之意,很轻微的点了下头。
“‘梁墨’朝制,为求政务熟悉和地方了解民情,通常不做调动,有时更会刻意将官员掉往祖籍居住之所,只为了更加贴近民生,有些官员一任就是数载,十数载,熟则熟矣,更容易上下联合,欺瞒圣听,也容易结党营私,贪污一汽。我今日所言此事,不是追究尚书大人的责任,而是更希望能消除地方这种行为,才与列位及王爷和二位皇子殿下商讨。”
户部尚书轻轻吐了口气,“不知督政令大人可有什么好的意见?”
不知不觉,他的态度已然尊重了许多。
我张口正欲言,易清鸿已合上了卷宗,“你既提出,想必心中已有了计较,那么便放手去做吧。”
“谢大皇子殿下信任。”我微身行礼,“但是政务事大,既然是两王议政,一王监朝,我就该向二皇子殿下和南王殿下说明。”
南王的笑容充满了赞赏,“说吧。”
得到首肯后,我这才将手中一纸奏表高举过头顶呈上,“这是下官略写的文书,请三位过目。”
当手中奏表呈现以后,我才缓缓开口,“地方官员,在辖地为官三载,即行轮换,南北相调。朝中官员,除司职军机密事的,五载一轮,京官出任地方官员,一律官升一级,三载后回,若政绩突出,再升一级。”
南王沉吟,易承烈思虑,唯有易清鸿,眼中浮着浅浅的笑意,朝我颔首。
“不错。”终于,易南天轻轻点了下头,“确实是杜绝朋党之乱的好主意,我赞同。”
“我也没有意见。”易承烈的赞同,让还有最后一丝期待的官员终于也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还有吗?”易清鸿终于开口了,很轻柔的嗓音,听在我耳朵里,却感觉到了一丝其他的意味。
眉头微皱,我的目光在卷宗上游移,寻找着可能的漏洞之处。
“别寻了,我只说一些。”易清鸿笑道,“此法虽是针对朋党营私的治本之法,却不是让官员尽心的治本之方,我朝一贯是官员直至花甲隐退,或者自己辞官,不然则一直留用,每年科举之后,朝中人员渐多,朝堂俸禄养了太多无用之辈,如果能留益除弊,不是更好吗?”
“是!”我垂首恭听,“下官受教了。”
他忽然肃容,“为官者,一切皆以百姓为前提,不畏强权不惧武力,纵容一官祸害一方,你既然想做,为何不做的彻底?将无用之人清出朝堂?”
“我明白了。”
他才不过几眼,就将我思虑了整晚的奏折中的宿弊看的清晰,他说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