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实际上会用矿泉水来煮咖啡的,就只有被害人本人了?”
“正因为如此,在瓶装水里下毒的观点才会如此具有说服力。”
“现在不是连科搜研都没有检测出有毒物质来吗?这种说法只能放弃了。”
“但也不能因为没有检测出来,就说在瓶装水里下毒的可能性等于零。这世上也有人在丢弃塑料瓶之前会先把里面给洗干净的。科搜研认为,这种情况下也是有可能检测不出来的。”
“要洗的一般是装乌龙茶或者果汁的瓶子吧?会有人洗装水的瓶子吗?”
“人的习惯是千奇百怪的。”
“说是这么说啦,要真是这样,凶手倒也挺幸运的。谁能想到会因为被害人的一种习惯,而遮蔽了毒药混入的途径呢?”
“前提是我把死者太太假定为凶手。”说着,薰看了看汤川的表情,“您不喜欢我的这种推理方式吗?”
汤川苦笑道:“倒也没关系,我们也时常需要假设的,但几乎都是立刻从根本上推翻了。你把他太太假定为凶手,有什么好处呢?”
“说起来,最先指出真柴光生只用瓶装水煮咖啡的人就是他太太。虽然草薙先生说过,如果是她在水里下的毒,她应该是不会特地主动告诉我们这一点的。但我认为恰恰相反。我认为,她是觉得警方迟早会从塑料瓶中检测出有毒物质来,那还不如干脆抢先告知警方此事,以求此减轻哪怕一点点的嫌疑,可事实上却并没有检测出任何毒性来。老实说,我已经不知所措了。如果凶手就是她,是她用了某种方法在水壶里下了毒的话,那么她就没有理由非要特意把真柴先生生前只喝瓶装水的事告诉警方不可。所以我觉得,或许警方没能从塑料瓶上检测出毒性来这事,对她而言也是始料末及的。”
听着薰的讲述,汤川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他盯着从咖啡机里冒出的水蒸气,说道:“你是说,他太太没料到真柴先生会把塑料瓶给洗了?”
“换了我是他太太的话,也想不到,反而认为警方会立刻能在现场发现有毒塑料瓶。然而真柴先生却在煮咖啡的时候用完了毒水,之后又在等待水沸的时候把塑料瓶给洗了。正因为他太太没料到这一点,所以为了抢占先机,才故意把凶手可能在瓶装水里下毒的事告诉了警方——这样一联想,所有的一切也就变得合情合理了。”
汤川点点头,用指尖按住眼镜的横架往上扶了扶,说道:“从理论上来说,这种假设可以成立。”
“虽然我自己也知道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但也还是有这个可能性的。”
“的确如此,但你有办法证明你的假设吗?”
“很遗憾,我没有。”
汤川从咖啡机上取下了咖啡壶,将里边盛的咖啡分别倒进两只杯子里,拿起一只递给了薰。
薰向他道了声谢,接过了杯子。
“你们不会是在合伙引我上钩吧?”汤川说道。
“啊?”
“我问你,你不会是和草薙串通好了,打算来因我上钩的吧?”
“引老师您上钩?为什么啊?”
“因为你已经巧妙地勾起了曾经决心不再协助警方的我的求知欲了,而且还在诱饵上撒了草薙陷入爱河这一散发着危险香气的香料。”汤川翘起一侧的嘴角笑了笑,一脸享受地啜了一口咖啡。
15
红茶专卖店“Couse”位于日本桥大传马町,在写字楼的一层,眼前就是银行林立的水天宫大道。可想而知,每人午休时间,这里必定会挤满了白领丽人。
草薙走进玻璃门,首先看到的是茶叶卖场。他事先调查过,这里经营着五十种以上的红茶。
在卖场的后面,是一间茶室。虽然下午四点感觉不早不晚的,但屋里依然三三两两地散坐着女客的身影。有几个在翻阅着杂志的明显就是公司制服。这里看不到男客的身影。
一位身穿白衣,身材娇小的女招待走到他身旁。
“欢迎光临。就您一位吗?”她的笑容明显有些生涩。也许他看起来不像是会独自一个人到红茶专卖店来坐坐的那种人。
草薙应了一句“就我一位”。服务生脸上保持着微笑,把草薙带到了座位上,座位靠墙。
品名目录上印满了草薙昨天之前都还一窍不通的各种红茶的名目,但如今他不但已经认识了其中的一部分,还亲口尝过。这已经是他走访的第四家红茶专卖店了。
他招手把刚才的那名女招待叫到身旁,要了一杯奶茶。他在上一家店里听说过,这是一种在Assam红茶里掺入牛奶煮成的茶饮。他挺喜欢的,就想不妨再喝一杯。
“呃,另外,我其实是干这行的。”他把名片给女招待看了看,“能麻烦你把店长叫过来吗?我有点事想请教一下。”
刚看清楚名片上写的内容,女招待脸上的笑容便消失。草薙连忙摆手道:“不必担心,没有什么大事情,只是想打听打听客人的情况。”
“是,那我先去问问。”
草薙说了句“有劳”。他原本还想顺便问一句可否吸烟,但还是忍住了,因为他已经看到墙上贴着的“所有席位全部禁烟”的标识。
他再次环视了一下店内。店内环境清幽,令人感觉心情平静,桌椅摆放得很有讲究,即使有情侣结伴而来,也无需在意身旁的其他客人。也难怪真柴义孝会常来光顾。
但草薙心中却没抱太大的期望,因为之前走访过的三家店也给他留下了类似的印象。
没一会儿,一位身穿白衬衫配黑马夹的女性毕恭毕敬地站在了草薙面前。她看起来约摸三十五六岁,妆化得很淡,头发扎在脑后。
“请问您有何贵干?”
“请问您是这里的店长吗?”
“是的,我姓滨田。”
“在您工作的时候前来打搅,实在是抱歉。坐下谈吧。”让她坐到对面之后,草薙从内衣兜里掏出一张照片来,照片上的人正是真柴义孝。
“我们目前正在对某个案件进行调查,请问照片上的人是否曾经来过这里?我问的时间是距离现在大约两年前。”
滨田店长伸手接过照片,仔细端详了一阵,最后歪着头说道:“感觉似乎见过,不过我不敢确定。毕竟这里每天都会有许多客人光顾,而且总盯着客人的脸看也很失礼。”
她的回答,和之前的三家店给的答复也大致相同。
“是吗?我想他当时应该是和女友结伴而来的。”
他为了保险起见加了这样一句,但她却依旧歪着头微笑道:“平常也有许多情侣光顾本店的。”说完,她把照片放在了桌上。
草薙点点头,朝她笑了笑。这是他已预料到的反应,所以也谈不上失望不失望,但心中的徒劳感确有增无减。
“您要问的就是这些吗?”
“嗯,谢谢您的配合。”
就在滨田店长听了草薙的话起身离开之后,刚才的那名女招待端着红茶过来了。她正准备把茶杯放到桌上,看到上面有张照片,就停住了。
“啊,抱歉。”草薙连忙收起了桌上的照片。
但她却依然没把茶杯放下,而是望着他连连眨眼。
他问了她“怎么了”。
“照片上的这位客人他遇上什么事了吗?”女招待小心翼翼地问道。
草薙睁大了眼睛,重新把照片递到她眼前问道:“你认识这人?”
“算是认识吧……曾经是这里的客人。”
滨田店长似乎也听到了她的话,转身走了回来。
“你说的是真的?”
“是的,我想应该不会有错的,这位客人来过店里很多次。”
听她的语气虽然不太确定,但看起来她对自己的记忆充满自信。
“我可以耽误她一会儿吗?”草薙向滨田店长问道。
“啊,好的。”
这时店里正好进来了新客人,滨田店长便转身招呼去了。
草薙让女招待在自己对面坐下来,开始问她:“你是什么时候见过这位客人的?”
“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三年前,当时我才刚到这里上班,连红茶的名字都还记不清,给他添了不少麻烦。所以我才会印象如此深刻。”
“他是一个人来的吗?”
“不,总是和他太太一起来的。”
“他太太?是位怎样的女性呢?”
“留着长头发,长得挺漂亮的。看起来似乎是个混血儿。”
草薙心想,看来不是真柴绫音,因为绫音是个典型的东洋美女。
“年纪呢?”
“大概三十多一点吧,也有可能再稍大一些……”
“他们两人自称是夫妻吗?”
女招待歪着头想了想,说道:“这个嘛……或许是我个人感觉吧。不过他们看起来确实挺像夫妻的,感情很好,有时候感觉好像是购物回家途中到这里来休息一下。”
“有关和他一起来的那位女性,除此之外你还记得什么吗?再怎样琐碎的细节都行。”
女招待眼中浮现出困惑,草薙心想,她此刻可能是在后悔不小心说出她认识照片上的人了吧。
“这也许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女招待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想那女的或许是画画的。”
“画画的……画家吗?”
她点了点头,抬眼望着草薙说道:“她有时手上会拿着素描本或者这么大的四四方方的大盒子。”她说着用双手比了大约六十厘米的距离,“扁平的盒子。”
“你没看到过里面装的什么东西吧?”
“没看到过。”她低下头说道。
草薙回想起之前若山宏美述说的情况。她说真柴义孝当时交往的女性从事的是和出版有关的工作,而且还出过书。
画家出书,应该就是画册了,但据若山宏美所说,真柴义孝很烦对方询问读后感。他想,如果是画册的话,应该没什么太烦的。
“除此之外,你还记得些什么呢?”草薙问道。
女招待歪着头想了想之后,向他投来了试探的目光:“他们俩莫非并非夫妇?”
“应该不是。干吗问这个?”
“不,没什么。”她说着把手贴在脸颊上,“我记得当时他们似乎是在谈沦关于孩子的话题,说是想早点要个孩子什么的。不过我也不太确定,或许我把他们和其他夫妇弄混了也有可能。”
虽然她的语气依旧不肯定,但草薙却坚信这女孩的记忆力很可靠,她根本就没把他们和其他人弄混。她所说的,毫无疑问正是真柴义孝和他当时的女友的情况。终于找到线索了,他有些兴奋起来。
他向女招待道谢,让他解放了。他伸手拿起装满奶茶的杯子,茶有些凉了,但茶的清香和牛奶的甜美却绝妙的融合在了一起。
就在他喝了半杯红茶,开始思考怎样去追查那位女画家的身份时,手机响了。一看来电显示,竟然是汤川打来的。草薙一边注意着周围的客人,一边接起了电话:“我是草薙。”
“是我,汤川,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我现在待的这地方不能大声说话,不过没关系,你只管说。真是稀罕啊,你居然会主动联系我。说吧,有何贵干?”
“我有事要跟你说,今天你能抽点时间出来吗?”
“如果是重要的事情,倒也不是一点空都抽不出来,到底什么事?”
“至于具体的情况,就等见了面再说,现在就只能告诉你与你工作有关。”
草薙叹了口气,说道:“你是和内海两个人又在偷偷摸摸地搞什么名堂吧?”
“正因为不想偷偷摸摸,所以才给你打这个电话的,你见还是不见吧?”
草薙心里想着,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总是这么拽,脸上露出了苦笑,说道:“我知道了。上哪儿去找你?”
“地点由你选。只不过你最好选个禁烟的地方。”汤川毫无顾忌地说道。
最后两人决定到品川站旁的一家咖啡店碰头。那里距离绫音住的旅馆很近,如果汤川说的事能很快搞定的话,他打算再去找绫音打听下有关女画家的事。
刚进咖啡店,就看到了汤川,他坐在禁烟区最靠里的座位上,正在翻杂志一类的东西。时近冬日,他却只穿一件短袖衫。把黑色皮茄克放到了身旁的椅子上。
草薙走过去站到他对面,可他却连头都没抬一下。
“看什么看得这么起劲啊?”草薙说着拉开了椅子。
汤川脸上毫无半分惊讶的神色,指着正在看的杂志说道:“有关恐龙的报道。上面介绍了一种用CT扫描化石的技术。”
看来他早已察觉到草薙的到来。
“科学杂志吗?用CT来扫描恐龙的骨头,又有什么用?”
“不是骨头。是用CT扫描来鉴定化石。”汤川终于抬起了头,用指尖往上推了推眼镜。
“一样的吧,那些恐龙化石不就是些骨头吗?”
汤川咪起眼镜片后面的眼睛,兴味盎然地说道:“你这个人,还真是从不辜负我的期待,总能说出我预想中的答案来啊。”
“又拿我开涮?”
服务生走到两人身旁,草薙点了杯番茄汁。
“以前从没见你点过这东西啊。怎么,关注起健康来了?”
“没你事。我只是不想喝红茶和咖啡罢了。快说,你到底有什么事?开门见山地说吧。”
“我还想再和你探讨探讨化石呢,算了。”汤川端起了咖啡杯,“你听鉴证科谈论过下毒手法吗?”
“听过,你设想的那种手法肯定会留下痕迹,因此,运用于本案的可能性为零。没想到神探伽利略也会犯错啊。”
“‘肯定’和‘可能性为零’这种说法并不科学。顺便说一句,光凭我提出了正解以外的假设,就断定我犯错的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不过看在你不是科学家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如果你想强词夺理的话,麻烦你换种更直接的说法,怎么样?”
“我可是连这么一点点都不认为我已经输了。推翻假设本身就是一种收获,因为这样一来,剩下的可能性就会越来越少。就等于在咖啡里掺毒的路又堵上了一条。”
番茄汁端上来了,草雍没用吸管,“咕嘟”喝了一口。之前他一直在喝红茶,番茄汁给他的舌头带来了一种新的刺激。
“路只有一条。”草薙说道,“就是有人在水壶里下毒。这个人要么是若山宏美,要么是真柴义孝周日邀请到家里去的人。”
“这么说,你否定在水里下毒的可能性?”
听了汤川的话,草薙撇了撇嘴,说道:“我相信鉴证科和科搜研。他们没有从塑料瓶上检测出有毒物质来,那就说明当时水里并没有毒。”
“内海君认为那些塑料瓶或许曾经被人清洗过。”
“我知道,她说是被害人自己洗的是吧?我敢打赌,这世上是没人会去清洗装水用的空瓶的。”
“但不等于可能性为零。”
草薙哼了一声,说道:“你是打算把赌注押在这种很小的可能性上吗?那随你的便,我可是要走我的平坦大道的。”
“我承认你现在所走的确实是最稳妥的道路,但凡事都有万一,而追查这种万一的可能性,也是科学世界所需要的。”汤川用严肃而认真的目光看着他说道,“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
“我想再到真柴家去看看,你能让我进去吗?我知道你现在随身带着他们家的钥匙。”
草薙看了一眼这位怪人物理学家:“你还想看什么?前两天你不是已经让内海带你看过了吗?”
“我现在的着眼点已经和当时有所不同了。”
“什么着眼点?”
“极其单纯地来说,可以说是一种想法。或许我确实犯错了,我现在想去确认一下。”
草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