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薙只得抓抓头发,说了句“确实如此”。看来间宫并不打算给部下送一份在温泉住一晚的惊喜。
“怎么,内海,你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啊?”间宫问。
草薙看了看身旁内海薰的,只见她抿紧了嘴唇,一脸无法释然的表情。
这时,她翕动着嘴唇说:“当真就只用调查一下她当时的不在场证明就行了吗?”
“嗯?你这话什么意思?”间宫问。
“真柴太太周六早上离开东京,周一早晨回来,我是问您,只用查证她这段时间的不在场证明就足够了吗?”
“你觉得还不够吗?”
“我也不大清楚,我只不过觉得,如今既然连下毒手法和时机都不清楚,就算她当时有不在场证明,就这样把她从嫌疑对象里排除掉是否有些为时过早呢?”
“方法姑且不论,但时机已经很清楚了”草薙说,“周日早上,若山宏美和真柴义孝两人还曾经一起喝过咖啡,当时的咖啡并没有任何异状,毒应该是在那之后下的。”
“这样就下结论会不会不妥?”
“不妥?那依你说,凶手是什么时候下毒的呢?”
“这个嘛……我也不大清楚。”
“你的意思是,若山宏美在撒谎?”间宫说,“这样一来情妇和妻子就成同谋,你觉得可能性大吗?”
“我也觉得不大可能。”
“那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草薙高声叫起来,“有了周六到周日的不在场证明,就足够了!就算只有周日的不在场证明,也能够证明他太太的清白,你觉得这种想法很可笑吗?”
内海薰摇摇头:“不是,我不觉得这想法不妥,但真的没有什么其他的下毒方法了吗?比如说设下什么圈套,让义孝先生自己把毒药掺进咖啡里……”
草薙皱起了眉头:“设法让他自杀?”
“不是的,而是并不告诉义孝先生那是毒药。不说毒药,只说是能让咖啡更加美味的秘方之类的。”
“秘方?”
“咖啡里不是也有一种叫Garam Masala的东西吗?据说那种调料在食用之前稍稍撒上一些,就能增加咖啡里的香气和味道,如果把毒药说成那种东西的咖啡版,交给义孝先生,而义孝先生虽然和若山小姐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使用,但等到他独自一个人喝咖啡的时候,想起了这个,就拿来加了一点进去……这么说或许有些牵强。”
“岂止牵强,根本就是胡扯。”草薙恨恨的道。
“是吗?”
“我可从没听说有什么粉末掺进咖啡里就能提味的,而且我也不觉得真柴义孝会相信这种谎话,如果他真的相信了应该早跟若山宏美说了吧?当时义孝曾经和她谈论过怎样冲咖啡才会更好喝,而且如果真的是义孝自己下毒的话,也应该会留下痕迹,砒霜可是粉末状的,只能装在袋子里或用纸包起来才能拿来拿去,然而现场并没有发现沾毒的袋子和纸,这一点你作何解释呢?”
听完草薙连珠炮似的反驳,内海薰轻轻点了点头,说:“很遗憾,我无法回答您任何问题,我认为草薙先生说的非常有道理。但我总觉得,应该有什么办法能做到。”
草薙转过脸不看她,叹了口气:“你是说,让我相信女人的直觉吗?”
“我可没这么说,但女人有女人的思维方式……”
“等等,”间宫一脸无奈地插嘴了,“讨论可以,但是别把话题的水准降低了。内海,你是觉得他太太很可疑吗?”
“我也不是很确定……”
草薙很想堵她一句“又是直觉”但还是忍住了。
“你的根据呢?”间宫问。
内海薰深吸了一口气,说:“香槟酒杯。”
“香槟酒杯?那玩意儿怎么了?”
“我们赶到现场时,厨房里放着洗过的香槟酒杯,数量是五只,”她转过头来对草薙说,“这事您还记得吧?”
“记得,是周五晚上开家庭派对时用过的。”
“那些香槟酒杯平常收在起居室的杯橱里,所以我们去的时候,杯橱里的相应位置是空着的。”
“因此……”间宫接口说,“大概是我脑子不够灵光吧,我没感觉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草薙也有同感,他盯着内海薰表情坚毅的侧脸看。
“为什么他太太没把这些酒杯收起来再走呢?”
听完草薙“哎”了一声,后间宫也跟着“啊”了一句。
“就算放着没收,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吧?”草薙说。
“但我觉得平常肯定是会收起来的,当时您也看到那只橱了吧,里面摆放得整整齐齐,一眼就能看出空着的地方是摆香槟酒杯的。他太太应该是那种不把贵重餐具收在应该收的地方就不会安心的那种性格,然而她却偏偏没把那几只香槟酒杯放回去,这实在是令人费解。”
“或许只是忘了?”
听了草薙的话,内海薰坚定地摇摇头:“这不可能。”
“为什么?”
“一般情况下或许有这种可能,但当时他太太是准备离家一段时间的,因此难以想象她会放着那些香槟酒杯不管。”
草薙和间宫对望了一眼,看到间宫一脸惊愕,心想自己此刻的表情应该也一样,内海薰提出的疑问,之前甚至掠都掠没过他的脑海。
“他太太没有把香槟酒杯收起来的原因,我认为就只有一种,”这位年轻的女刑警接着说,“她知道自己不会离家太久,因此没有必要急着把香槟酒杯收起来。”
间宫把背往椅背上一靠,两手抱胸前,抬头望着草薙说:“听听你这位前辈的反驳吧。”
草薙抓了抓眉毛,他实在想不出反驳的话,相反,他问:“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呢?你到现场后就开始起疑了,对吗?”
她歪着脑袋,露出了少有的羞涩笑容:“当时我觉得您可能会让我不要整天拘泥于细节,而且我想,如果他太太就是凶手的话,迟早会在别的地方露出马脚的,真是不好意思。”
间宫重重呼了口气,再次望着草薙说:“看来我们也得改变一下态度了,上头难得安排了一名女刑警,我们要是搞得人家不敢发言啊,就不像话了。”
“不,我绝不是这意思……”
间宫抬手阻止了内海薰的辩解:“今后有什么想说的,不必有顾虑,不用管什么男的女的,前辈后辈,你刚才的意见,我也会向上头报告的只不过,不管着眼点如何精妙,都不能陷得太深。他太太没有把香槟酒杯收起来这一点,的确不自然,但并不能证明任何事。我们目的是找出足以证明事态的证据。而且,刚才我对你们下的命令,是让你们去证实他太太的不在场证明是否属实。该怎样处置此事,你就不必考虑了,明白了吗?”
内海薰垂下眼皮眨了好几下眼后,望着上司点点头:“明白了。”
7
听到手机铃声,宏美睁开了眼睛。
她并没有睡着,只是闭着双眼躺在床上而已,她早已估计到今晚也会像昨夜一样彻夜难眠,她有义孝以前给她的安眠药,但她不敢吃。
她抬起了沉重的身体,感到有些头痛,她连伸手拿手机都嫌累。这么晚了,谁打来的呢?看看表,快十点了。
但当她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她便如同被人泼了桶冷水般地清醒过来,是绫音,她赶紧按下接听健。
“喂?我是宏美。”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啊,抱歉,是我,你已经睡了?”
“还没,只是躺着罢了,那个……今天早上实在是抱歉了,没能到您那边去。”
“没事,身体感觉好点了吗?”
“我没事了,老师您一定很累了吧?”宏美嘴上这么问,心里却在想着其他事情,她担心那些刑警已经把她和义孝的婚外情告诉了绫音。
“确实有点累,也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直到现在都无法相信这是现实中发生的事。”
这一点,宏美也是一样,感觉就像是在不停地做恶梦,她简短地回答了一句“我能理解”。
“宏美,你的身体真的已经没事了?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我没事,估计明天就能上班了。”
“上班的事不着急,我现在能见见你吗?”
“您是说……现在吗?”不安在她心里骤然蔓延开来,“您有什么事吗?”
“我有点事想当面跟你谈谈,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如果你觉得太累, 我去找你也行。”
宏美把电话贴在耳朵上,摇了摇头:“不,还是我上您家去吧。我这就准备,估计一个小时后到。”
“我现在住在酒店。”
“啊……这样啊?”
“因为警方说要再调查一下家里,所以我决定今晚先在酒店住一晚,只是换了几件从礼幌带回来的行李箱里的衣服而已。”
绫音住的是一家位于品川站旁的酒店。宏美说了句“我立刻出发”之后,就挂断了电话,在收拾准备出门的时候,她心中一直在猜测绫音找她到底有什么事。绫音嘴上说得好像很关心宏美身体似的,但语气却恨不得马上杀到。她只能认为她是着急要事,急得不容拖延。
在乘坐电车前往品川的路上,宏美满脑子都在猜测绫音要谈的内容。难道刑警已经把自己和义孝的关系告诉她了?虽然在刚才电话里感觉不到她语气里面的凶狠,但或许她只是在强忍着心中的感情,没有爆发出来而已。
宏美实在想象不出,如果绫音知道了丈夫和弟子之间有私情,她会作何反应,宏美之前从没见过她大发雷霆的样子,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不可能没有愤怒这种情感。
宏美根本无法想象平常娴静文雅,从不把激烈情感表露在外的绫音,究竟会以怎样的一副面孔面对一个与她丈夫有染的女人。而正是因为无法想象,令宏美感到无比的惧怕和惊恐。但她早已下定决心,一旦受到质问,就不要蹩脚的隐瞒。她只有诚心诚意地道歉。绫音可能不会原谅她,甚至还有可能把她逐出师门,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觉得自己如今必须做个了断。
到酒店后,她打电话给绫音,绫音让她直接上房间里来。
绫音换了一身驼色的家庭服在等着她。“抱歉,这么累还把你叫出来。”
“没事,您要和我说的是……”
“好了,先作下吧。”绫音示意她在屋里摆放的两只单人沙发的其中一只坐下。
宏美坐了下来,环视了一下室内,这是一间双人房,床边放着一只打开的行李箱,就她所见,里边像是塞了相当多的衣服。或许绫音早已做好了在这里长住的心理准备了。
“喝点什么吗?”
“不,不必了。”
“我还是先给你倒一杯,想喝的时候再喝吧。”绫音往两只玻璃杯里倒上了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乌龙茶。
宏美低声点头道谢,立刻伸手拿起了杯子,其实她早已觉得口干舌燥。
“那些刑警找你问了些什么?”绫音用和往常毫无区别的温柔语词开口问。
宏美放下杯子,舔舔了舔嘴唇:“问我发现真柴先生时候的情形,还有就是问我知不知道什么线索。”
“你是怎么回答他们线索这个问题的呢?”
宏美在胸前摆了摆手,说:“我不知道什么线索,当时我也是这么跟刑警说的。”
“是吗,除此之外,他们还问过些什么?”
“其他的倒没问过什么……就只问了这些。”宏美低着头,她实在无法把他们问过她和义孝两人共饮咖啡的事说出来。
绫音点点头,拿起杯子喝了一口乌龙茶后,把杯子贴在脸颊上,看起来就像是在给有些发热的脸降温一样。
“宏美,”绫音叫了她的名字。“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宏美一惊,抬起头来,目光和绫音对上了。开始她感觉绫音是在瞪着她,但紧接着变成另外一种感觉。绫音眼中并没有憎恶和愤怒,而是一种悲伤与空虚交织的感觉,看她嘴角含着浅笑,那种感觉越发强烈了。
“他跟我说,要和我分手。”绫音的语词没有抑扬。
宏美垂下了眼睛,或许她应该表现出惊讶,但她没有这份心力。她连看看绫音的表情都做不到。
“是周五那天,猪饲先生他们到家里来之前,他在房间里宣告的。说是跟个不会生孩子的女人结婚,一点意思都没有。”
宏美只能垂着头听她讲。虽然她知道义孝已经向绫音提出离婚,但没想到他竟然是这么说的。
“还有,他说他已经找到人了,不过他没告诉我名字,只说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宏美一阵心悸,感觉绫音并非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对自己说这番话的,感觉她正打算用淡然的述说来对自己苦苦相逼。
“但我觉得他是在撒谎。对方应该是我认识的女性,而且还很熟,正因为如此,他才不能告诉我对方的名字,你说呢?”
听着绫音的述说,宏美心中越来越苦闷。她终于忍不住了,抬起了头,双眼溢满泪水。
绫音看到她这副样子,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讶,她依旧浮起充斥着虚无感的笑容,面不改色地说道:“宏美,那个人就是你吧?”语气就如同是在温柔地责问一个干了坏事的孩子一样。
宏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为了强忍住呜咽,她紧紧地抿着嘴唇,任凭泪水顺脸颊流下。
“那个人……就是你吧?”
这种情况之下,已经无法否认,宏美轻轻点了点头。
绫音重重地叹了口气,说:“果然。”
“老师,我……”
“嗯,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在他宣告分手的时候,我就猜到了,应该说,稍早之前我就有所察觉更贴切吧。只不过我不想承认罢了……我每天都在他身边,会察觉到也是理所当然,而且,先不说你,他那人其实并不像他自己想象的那么擅长撒谎和做戏。”
“老师,你生我气了吧?”
绫音歪着头说:“怎么说呢。大概是生气了吧。我猜是他主动引诱你的,可我想不通你为什么不拒绝。但是我并不觉得是你把我丈夫给夺走的,真的。因为他并没有花心。我认为,首先是他对我的感情冷却了,之后他才把目光转移到你身上去的,我甚至有点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把他的心牢牢拴住。”
“对不起,我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可最终还是没能经受住真柴先生的再三诱惑……”
“别再说下去了。”绫音说,声音和刚才不同,令人感觉到尖锐和冷漠。“再听你说下去,我会记恨你的。你是怎样被他勾引的,你觉得我会想听吗?”
她说的很对,宏美耷拉着脑袋摇了摇头。
“我们结婚时曾约定过,”绫音的语词再次恢复了温柔,“一年后,如果不能有孩子的话,就再考虑一下我们的婚姻。我们两人都已经不怎么年轻了,对吧,所以我们并未考虑接受耗时费力的不孕不育治疗。虽然你就是他的新欢这一点,说实话,让我大受打击,但在他来说,或许只是感觉行了婚前约定罢了。”
“这件事我听他说过几次。”宏美低着头说。
她在周六和义孝见面是也听他这么说过,他当时用了“游戏规则”这个词,他说因为游戏规则就是这样的,所以绫音会答应的——她记得他是这么说的。当时觉得无法理解,但听了绫音刚才的那一番话,她感觉实际上绫音是想得很开的。
“我这次回礼幌,为的就是收拾自己的心情,已经被宣告分手了,还继续在那个家里住下去,感觉也实在太悲惨了,我把钥匙交给你保管,为的就是切断对他的思念,我已经估计到,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们俩一定会见面。反正你们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