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同桌吃饭、同榻而眠、穿着同样精致的服饰,共同拥有高级轿车和别墅,享受同样的特权;一段日子之后,女方就会开始把自己视为和丈夫同样高贵,想变得跟他一样。以前丈夫是神,而她只是平凡人,但现在她觉得自己也升格为奥林匹斯山上的神明了。在另一方面,她观察他的日常生活,看他做最平常的事情,发现他也是一个普通人,也会感到害怕,也会妥协,他并不能创造一切,只是将他人的贡献组织一下罢了。这时,女方就会问自己:为什么只有丈夫被崇拜而她没有?严格说来,他们之间一点差别都没有!由此她产生一股怨恨,一股新生的嫉妒,变得多管闲事,渐渐开始取代丈夫的地位,开始以他的名义说话,严重到男方必须击退她的入侵,避免自己和女方的人格变得混淆不清。
然后女方就会开始猜忌,觉得到处都是情敌。如果她不能升到与男方同样的阶级,就必须将对方降格到自己的阶级。她会仔细观察对方的弱点、缺点和卑微之处;她会把观察到的一切都放大,并且沾沾自喜地跟别人谈论;她会渐渐看不到男方身上那些其他人仍然继续崇拜的特质。她会深深感到不平:为什么一个跟大家一样、甚至比她还要卑微的人(这只有她自己这么认为而已)可以受到那么多的赞美?最后,她会自认是在伸张正义,终其一生尽力毁灭男方的传奇故事,将他的缺点弄得众所周知。
会想到这种情况是出于嫉妒的人并不多。一般人都会以为这是因为男方亏欠她,有了外遇,或是太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忽略女方了。嫉妒在抱怨、愤怒,特别是猜忌中隐藏得太好了。因此这种状况会发生在许多家庭、许多夫妻之间。有些男人听到别人赞美自己的妻子或看到她在社交界中的成功时,就会大发脾气——这里当然也涉及猜忌,但严格来说,这不是猜忌,而是嫉妒。也有女人会猜忌丈夫的工作,以及他的成功、他的长时间不在家、他所接受的认同——但这不是猜忌,是嫉妒。事实上,并没有情敌存在,没有失去爱情的危机。猜忌是由爱所生,嫉妒则不是,它和爱情一点关系都没有。只要对方稍微往上爬升一点,他们就要马上把他往下拉回来,如果不行,就把他摧毁。所以,嫉妒只是恨的另一种表现。
控制欲
最近我很惊讶地发现有一些关于离婚的争论具有两种极端的倾向:全然支持男性,反对女性;或者全然支持女性,反对男性。就像在*或法律判决中,一定有一边全部都错,而另一边全部都对一样。事实上,在观察两者的真实行为时,我们会发觉他们都同样是慷慨及贪婪、无私与自私的混合物。
两性之间当然有差别,这点我在关于*的书中特别强调过,但是爱的基本结构却是一样的——而用来压迫或操纵对方的手段通常也是由同一个主体变化出来的。
两人互相操纵对方的几率比我们承认的还要高出许多,在有些案例中,我们甚至会觉得这对夫妇整天都在压迫对方。侵略性操纵的基本形态是什么?就是扰乱对方,使他失去自信,让他变得犹豫不决,最后则让自己成为他思想上的主宰。
大约一个世纪前,前苏联学者巴甫洛夫用以下这种方法造成许多只狗精神紧张:一开始,他先让狗习惯看到圆圈时表示有食物,看到椭圆时表示会受到轻微的电击。在狗对圆圈的正面反射动作及对椭圆的负面反射动作形成后,巴甫洛夫开始将圆圈渐渐扩大,将椭圆渐渐缩小,一直到两者看不出差别。这只可怜的狗因为无法分辨出两种刺激而发狂了,经过许多个月才康复。
在夫妻关系中,我们也可以看到造成类似效果的机制;虽然结果可能因男女之别而有所差异,但是基本原理都是一样。
通常当男性赚钱比较多,成为一个家庭的主要经济来源时,他就会通过降低妻子的地位、不让她出去工作或贬低她的工作来达到操纵她的目的。他会像对待一个无法独立思考的小女孩一样对待她;他不会对她凶,反而会非常彬彬有礼,可是不论妻子买了些什么,他都会批评说她被骗了、她应该小心点、她不应该受别人的影响。
有时为了动摇妻子的安全感,他会批评她的背景,从她父母、朋友、死党的行为中找出些许的不妥、虚假或愚蠢。他还会如此批评妻子所受的教育:“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一直出错!”她每次买的衣服颜色总是不相配,出去买菜时总会花一大笔钱买些无用的东西,或者没有在应该省钱的地方节省,家里永远整理得不够整齐,食物永远都煮得不够好吃——至少会嫌她盐放得不够。相对的,丈夫所选的朋友,他建议买的轿车,她听从他的意见而去度的假期都是完美的。而他也不会忘了强调那一切都是他的功劳。
这种用批评所组成的疲劳轰炸,这种用隔离、排除妻子亲友的做法,到最后会造成女性持续的焦虑,使她再也无法自己作决定,只能焦急地等待丈夫的认可;她作每一个选择之前,都必须先听听丈夫的意见——她完全被丈夫掌控了。
以上是男人最常用的方法,而女人所使用的则是一种被动式的操纵。例如,她会让丈夫必须持续为某些事烦恼,还会在丈夫工作时打扰他,叫他回家,或者替她跑腿、打电话给某人。晚上睡觉前,她会将自己的忧虑讲给丈夫听;早上一起床,便告诉他一个不安的噩梦。丈夫要出门前,她会依依难舍;他出差时,她会在晚上打电话跟他说一些令他不安的话。妻子总是露出一副哀伤、忧虑、痛苦的表情,还会更加展现出自己的脆弱。如果丈夫不高兴,她会增进他的不悦;如果他在忧虑,她会使他更焦急。她的脸上永远都看得到无声的谴责。
如此一来,丈夫必须一直自问:我到底亏欠她什么?我在哪一方面忽略她了?有时她会突然变得温和有礼、亲切、慷慨到牺牲自我的程度,那么丈夫的罪恶感就会更大,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罪恶感,因为妻子的脾气实在太飘忽不定了。有些时候,妻子会显得好像不存在,或是变成聋子一样……
渐渐的,男方会失去信心,变得焦虑不安,必须随时盯着妻子的脸,看看她到底高不高兴。直到最后,他无法自己下评语。被妻子刻意表现出来的情绪所影响,等于必须完全依靠妻子。
我们由以上例子得知:不同的做法所造成的结果是一样的。丈夫利用妻子天生的依赖性,妻子利用丈夫的责任感——不论如何,他们都能将对方的信心击垮,造成对方心中的混乱,让对方一直有失败的感觉,从而成功地支配对方。
野心
年轻人通常都期待从老年人身上得到了解、同情及帮助,特别是那些已经达到巅峰、有权有钱的人。在年轻人的想象中,这种人应该对他们所做的一切、所得到的一切都感到心满意足,因此应该能和全天下和谐相处。他们认为老年人所有的野心都已经得到满足,侵略性已经收敛,在经过那么多年后,对竞争者的恐惧也都已经消失了。年轻人还会认为,老年人应该对他们有好感,被他们的青春所吸引,而且也会根据自己过去的生活经验和对人的观察给年轻人提供机会,知道如何让年轻人发挥。年轻人把老年人想成一种没有激情、没有弱点的生物,永远友善、主观、平静、慈祥、足智多谋。所以,当一个年轻人在老年人那里受到委屈,最常见的反应就是感到无力、迷失,甚至惊恐——因为从旗鼓相当的对手那儿受到委屈是可以理解的,但在老年人那儿受委屈却会把年轻人对世界的正面印象摧毁,使他相信这世界上没有一个可以让他躲在里面安心成长、表达自我的地方。
年轻人的这种期待来自老年人的外在形象——一个宜父宜师的形象:一个父亲很高兴被自己的孩子超越,一个老师很高兴教导一位有天分、随时准备学习的学生。
然而这种期待并不符合事实。一般男性只会对自己的孩子慈祥,绝对不会对一个陌生孩子慈祥;老师们——至少大学教授是如此——大多都只会照顾自己的学生,对其他老师的学生就有主观的偏见。老年人的慷慨和兴趣只针对被他们视为生命延伸的那些年轻人。基本上他们和年轻人一样—— 一样有野心,一样会恐惧。
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没有人会真正察觉到老化。老化被认为是一种外在的变化:身体变形,失去美丽和力量,罹患疾病的几率大增,疲劳成为一种常态。这些都是会发生在老年人身上的一些变化,就像跌断一条腿或在车祸中脸部受伤一样;但他的思想、灵魂、真实的自我并没有消失在生理衰变中,只是被困在这个身体中罢了,就好像被活埋、监禁一样。他只能无力地看着囚禁他的栅栏,一直期待可以恢复自由,可以成长、变得更好、变得更丰富。生命对他们而言,依然是一种成长、一种不断向上的进步。
所有的人,不论年轻或年老,一生中都会不断渴望进步和得到新的认同、新的成功。达到巅峰的有权有钱的人并不会因此而满足,反而会有还未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的感觉。于是最伟大的演员一直希望下一部影片是他今生的代表作,画家期待看到毕生的杰作,作家会等待灵感完全发挥;爱因斯坦一直到死前都在追求将地心引力与电子学合而为一,意大利知名企业家伽迪尼在买下一家公司后,开始梦想并购更大的企业。
许多被认为是专属于年轻人的优缺点在老年人身上同样可以找到,只不过换成另外一种面貌出现罢了。例如说急躁,再也没有比急躁更可以代表年轻的了:急于要得到某个东西、急于同时做一百件事,以及对拒绝的不耐烦。但是老人也会急躁,他们受不了别人迟到,他们马上就想要拿到某些东西。年轻人急于发挥自己的优点,而老年人则急于看到自己的功劳被众人认可。
大胆投资以确保未来的生活,这也被认为是年轻的特点。事实上,所有的企业家在任何年龄,都会为了未来作投资,就像他们的未来是永恒的;相对的,年轻人也急于找到一个安定的饭碗,最好是公家机关,以确保老年时有丰厚的退休金。年轻人间的竞争比较明朗,以决斗、体育竞赛的形式出现,激烈但无法持久;老年人的竞赛则比较像国际象棋或是外交关系,比较坚持、稳定。年少的自大表示对自己的行为结果有信心,也表示莽撞;年老的自大代表已经做完一切、发现一切的过度自信。但这些并不代表他们之间谁比较小心或比较谦虚!当年轻人想要从老年人那里得到了解和帮助时,便会发现他们也有和自己一样的优点与缺点,只是被掩盖在表面的礼貌下,或是以不同的面貌出现。
另一方面,如果老年人想要在年轻人身上找到自己缺乏的优点,也会犯同样的错误。20世纪60年代的年轻人认为自己是完美的,所以许多老年人也就以他们为榜样。许多人都期待世界可以经由年少的慷慨、纯净、无邪、天真而重生,但是那些年轻人还是犯下了和父母同样的错误及罪行。
世界上并没有纯真或黄金的年代,也没有无私或贤明的年纪。贪婪和自私会在小孩身上出现,并继续在青少年、壮年及老年期出现;优点也是一样,只是优点通常都少得可怜,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符合我们理想优点的人也少得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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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威
我们常常在和一些平凡的人谈话时,发现他们拥有独特的心理洞察力,并对此感到万分惊讶。虽然这些人从来都没听说过弗洛伊德或荣格,他们对人性的认知却可能已经达到这些著名心理学家的水准。这种人可以说是无师自通的心理学家,他们所学的是生活的心理学,是从他们每天必须面对的挑战、必须解决的人际问题,以及必须度过的危机中学来的。
有时一位公寓管理员的意见会令我们感到惊讶。我们会惊叹地自问:这位女士并没有读过心理学,她为什么能领悟他人行为背后隐藏的原因?经过观察之后,我们发现这种能力来自她的工作。一栋集合式公寓中有好几百位居民:年轻人与老年人、恋爱中的人、贫苦或生病的人、脾气火暴或报复心强的人、慷慨温柔的人、有钱人或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人;此外,还有房东叮咛她要特别注意的房客、想要混进去的推销员、设在公寓中的公司的供货商或客户、住户的诸位亲朋好友,以及最不受欢迎的人——流氓、小偷和毒贩。
这位女士必须认得出上述所有的人,她必须根据极少的线索察觉他们的个性:从他们走路的方式、所穿的衣服、脸部的表情或说话的音调。
如果她想维持和住户之间的友善关系,她必须见机行事:她要了解什么时候能开玩笑,什么时候不要插嘴;了解如何转达一个坏消息,或是如何在不触怒父母的情况下教训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在一般公司的经理身上也可以发现类似的特长。他们每天都必须面对许多员工,了解员工的问题,因此他们也必须深入了解员工的心理。这个任务的重点不在于了解一个手势或一个行为的意思,而是聆听的能力。因为员工们不只会谈到公司里的人际关系,还会提到自己家庭生活中发生的事件、一些需求、噩耗,以及一些无法预测的意外。站在经理面前的不只是员工一个人,还有他整个家庭和家庭所衍生的问题——年迈的双亲与学龄的孩子,另一半的不忠与精神的压力。如果一个经理级主管对这些问题的敏感度够高,又能扮演好理想上司的角色,他就会成为了解人性的专家。同样的情况也会发生在用心工作、热爱工作的商人、工匠,甚至是柜台服务员身上。
这些人学习的素材都是来自多彩多姿的日常生活。他们通过观察、比较和思考找出事件的关联性,就像科学家、戏剧家或作家一样;只是他们并不会出书,不会自傲、自认有资格教导别人——他们都是一些谦虚的人。
以上这些人的行为与本质都和所谓的学者专家南辕北辙。学者专家的学问来自于书本,而不是日常生活;他们不会用自己的眼睛观察,不会用自己的头脑思考,只会重复前人说过的话。但是在其他人眼中,他们却是公认的“权威人士”,是被长久以来的“习俗”肯定的人。对天主教而言,权威人士就是《新约圣经》的作者、教皇或圣?奥古斯丁(以前是圣?托马斯);对*主义来说,权威人士就是*,或是列宁或罗莎?卢森堡;对许多心理学家而言,弗洛伊德或荣格的著作就是圣经;对社会学家而言则是卢曼与戈夫曼(以前还有伯森)的作品。
这份各界权威人士的名单可以不停地列下去。所有权威人士的共同点是:当他们遇到一个问题、一个事件或一个悲剧时,他们不会去分析这个状况,而是去翻一本书,引用其中几句话。他们所做的不是寻找知识,而是一种类似驱魔仪式的行为——他们不在乎是否能找到真正的关键,而一心只想消除问题。因此,只要以前有人写过相关的文献供他们研究就够了。这种人不可能谦虚,因为他永远都把公认最权威的知识像一件豪华礼服般穿在身上。就像亚里士多德的信徒一样:他们认为亚里士多德已经把宇宙的真理都解释完了,身为弟子的他们当然可以不费丝毫力气就从老师的思想中知道所有的事。
一般人常常把这种只会引用文献的“权威”误以为是文化。而那些聪明、拥有学习的欲望和调查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