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娃别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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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娃别传-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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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住看得出了神。

  突然身后一声大喊:“你看啥?滚!”

  那人掀了他一把,掀得太狠。他扑倒在一堆从房上拆下的木头上,一根钉子登时从手掌扎了进去,兴娃钻心一颤。他拔出带血的手像头公鸡,脖子的翎毛一根根扎起来。顺手抓了一根杠子鼓起全身劲,向那人劈下去。

  “快躲……”

  对面墙上的人失声喊,那人猛回头,只躲过一半,杠子从右臂劈了下去。

  那人“啊!”的一声,抱住右肩跳到一边,兴娃第二杠又下来了。几个拆墙的扑过来抱的抱,夺杠子的夺杠子,把兴娃扑倒在地。这时手上血已经抹得衣服上、杠子上、地上,到处都是,他不觉得疼。

  “地主打工作组了!”

  “反了……”

  “反革命事件!”

  三伯声盖过吵闹,宣布了打人事件的性质。吩咐几个人把兴娃绑了。

  “这东西杀人哩!你们看血淋淋事实告诉我们!阶级敌人在做垂死挣扎,反扑革命……刘书记,刚才太危险了,陈兴国要杀人哩!”

  兴娃被压在地上,喘着粗气。

  他不怕死,死有什么可怕的。锁子一枪长马脸连哼也没哼就四肢摊开了。

  “把人扶起来!”

  刘书记沉着脸下令。

  兴娃被人扶起来,两只手还绑在背后。手上殷红的血流得滴滴嗒嗒。

  “解开!”

  “不敢,刘书记,陈兴国张口要杀人哩!”

  三伯惊恐的刀条脸扭歪了,眼瞅刘书记不放。

  “这话你听见没有?”

  刘书记严肃的问正解绳的那位。

  “没有?”

  刘书记问按兴娃肩的。

  “你哩!”

  “没有!”

  刘书记问站在他身后那位。

  “你哩?”

  “我离的远,喊没喊没听见。”

  “台发派人把陈兴国领到工作队让医生把血止住。”

  兴娃不管派人不派人,捏紧手肘,撒腿向官窑跑。他想快点止住血,止住疼。

  刘书记收回望远去的兴娃背影,扭头又问挨了一杠子的工作队员。

  “打你哪儿了?”

  “这是现行革命,那一杠子不是对面刘大毛喊,要出人命哩!”

  三伯赶紧抢着说,似乎怕别人抢去话头没他的份了。

  “我闪得快,打到肩膀上,如今还有些木疼。”

  “唔,唔……宣布一下:拆房暂停,到东边官窑前开群众会。”

  刘书记对挨了一杠子工作组吩咐。带着一个秘书,面对拆得断墙残壁,站在二门口看了一会,扭头进了二门。

  穿过破败的搁楼,踩着咯吱咯吱呻吟作响的碎砖破瓦和断芋子来到窑门前。两个民兵横着枪,拦挡大哥大嫂和晓竹娟子小娟他们。大嫂泪流满面嚎叫喊兴娃,大哥和晓竹吓白了脸,抖手紧按着发疯似的大嫂。

  看刘书记带着工作组来了,民兵的横枪头向下低了一两寸。大嫂喘着粗气说不出话。

  “你们去吧!”

  “那……”

  两个民兵有些不放心。有一个还贴耳对刘书记说:“他家老三捎回来两把二号盒子枪还没交呢!”

  “我知道。你们都到官窑前去开会。”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一章   知错改错(3)
第十一章   知错改错(3)

  兴娃驾着鹰,钻心的疼止住了,手心手指的麻胀让他难受。那个医生没有工作组凶恶难看的面孔,也没有好脸色。

  兴娃这几天看惯了那些脸,并不在乎。他也似乎受了感染,自觉脸也吊得不短。

  村民一溜一串迎面走来,和兴娃擦肩而过并不抬头看他。这倒使他能托着肘端端直直的向西走。

  “谁叫你回去!”

  有人挡住他的去路。

  “谁?”

  兴娃抬起头,是台发他爸手指兴娃的鼻子,恶狠狠的吼。工作组老表扬他,说他觉悟高,阶级斗争意识强,敌我分明,发言积极,立场坚定,革命先锋。

  “你问谁?你问谁?”

  台发他爸在兴娃胸上搡了一拳又一拳。

  兴娃憋红了脸,想问他:老刘让你领我去止血,你跑哪儿去了。可是台发他爸一拳又一拳,一掀又一掀,让他张不开口。他憋气得眼几乎把眼角扯裂。要不是手胀,他就不要命了。斗争会他们就是这样对待大哥的。

  “你眼瞪的吃人呀!认清!你打工作组就是反革命。我刚才就是联系贫雇农开斗争你的会,你想跑!”

  一字一拳,很有节奏,并不停止。

  “谁想跑?”

  话刚出口,台发他爸不打了,撕住兴娃领口,扽着、摇着,唾沫星喷着左右筛。兴娃对工作组的红人心怯着哩。他两腿分开立稳,台发他爸个低、劲小筛不动。

  “你说谁叫你回去?你说!”

  “陈三,欺人嗔着。”

  麻子狗蛋叔从北边麦场插斜路急呼呼过来,老远就喊。到了跟前想把台发他爸手摘开。

  “啊!你落后得和反革命坐在一条凳子上了。”

  “呃!你说我是反革命!我把你个舔白*子咬瘦球的东西……”

  别看麻子狗蛋叔瘦不拉肌的,年龄也大。他年轻时练过几套拳脚,要不能和三杨庄陶家搭上话,能把晓竹说给兴娃。他发怒了,一拳上去打在台发他爸腮膀子上。

  “兴娃不是地主分子,就是分子,人家犯的是共产党的法,不是犯了你陈三的法。小伙架的鹰你不嫌遭孽还欺侮他!你驴日不放开,我再来一下把你牙打掉!”

  麻子狗蛋叔两手握拳,在台发他爸眼前绕圈子。随时有伸向台发他爸腮邦子的可能。

  大概台发他爸想到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古训,放开手,闪在兴娃背后扯长脖子大声吼。

  “都来看哟!落后分子打积极分子哩,”

  兴娃被放开了,他不想连累麻子狗蛋叔。他豁出去了!命能值几个钱,枪毙一个反革命也不过两千五百元(新币二角五分)的子弹费,晓竹能拿出来!他放开扶肘的手,转身低头向躲在身后的台发他爸冲去。

  “你爷不活了!”

  正向东走的人,又返回来。有拉的,有劝的,有骂的……

  “反革命打积极分子,打工作组……”

  “地主反了天……”

  “落后分子……”

  乱糟糟的,总算把台发他爸和麻子狗蛋叔兴娃隔开了。

  “给你工作组爷汇报去。谁说我落后分子我日他妈。我是主持公道哩。没公道就没天理。陈三,你狗日把眼睁开,方圆几十里,那个不认你麻子爷的话。你给你麻子爷搁个落后分子的罪名!你能开起斗争会,把你爷也拉上斗争去,走!”

  麻子狗蛋叔敞开怀,豁开拉他的人,追台发他爸。台发他爸惊慌的先向东跑,突然折向西。原来刘书记和大哥大嫂、晓竹他们一块过来了。

  “刘,刘书记,刘队长,落后分子勾结反革命打积极分子哩!”

  刘书记站住,好似不认识的盯住台发他爸,半晌才“唔!”了一声。

  “咋处理他们……”

  刘书记挥挥手说:“先开会,都先开会!”

  “他,他……他想跑哩……打工作组……”

  “给你说先开会!”

  刘书记有些恼怒抬起脚,重重的放下。

  “郭队长让我回去,我没跑!”

  郭队长是副队长,兴娃出官窑碰上。他问兴娃疼不疼,还说,伤要养哩,病要闯哩。

  刘书记好似没在意兴娃的话,问台发他爸:“谁说开会斗争他?”

  “开,开,开会就要斗争,不斗争开会干啥?”

第十一章   知错改错(4)
第十一章   知错改错(4)

  “斗争人成了瘾了,谁都想斗争。球大个事都拿斗争吓人哩!”

  麻子狗蛋叔紧盯住台发他爸不放。路边有个碌碡,他蹲在上边刚吸着烟听台发他爸的话,立马跟上来。

  “行啦,行啦!”

  刘书记手向麻子狗蛋叔一勾,说了声,“开会!”

  晓竹看兴娃受欺侮,几乎忍不住想给台发他爸一顿拳脚,只是碍着刘书记和大哥大嫂没出手。她倒感激麻子狗蛋叔能打抱不平。现在把兴娃被扯的东扭西裂的衣服拉正。大嫂问疼不疼,她狠气台发他爸欺侮兄弟,只能遏在心里。

  兴娃低头前边走,台发他爸衣服上的脏土蹭在他头皮上发痒,他也没心搔。他今天气急了。刚才那一阵他什么也没想,脑子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活着没意思!要是跟二哥走了多好,少受这些乌龟王八的窝囊气。

  当他听到有人在身后踏得破砖烂瓦和枯干的芋子声,才回头看是晓竹,有点惊讶的问:“你不开会?”

  “刘哥让我回来看你。”

  兴娃眼里显出迷茫随转为气恼。

  “哪个刘哥!”

  兴娃重声重气问。

  “还有哪个刘哥?给你教算盘的刘哥!”

  兴娃扭头就走,心想:人家是革咱命,斗咱争,分咱地,拆咱房的领头人。平常见咱眼都不睁,怕把眼烧瞎了。你巴结他是屎憋的还是尿攻的?好好个媳妇,转眼也学会溜*子拍马屁不嫌恶心。人家一句话,你就来监视我这反革命!

  想到这儿,他有点愤怒,转身面对晓竹。

  “你咋啦!吃人呀!”

  “你,你,你咋巴结上他来监视我!”

  “巴结?巴结谁?”

  晓竹知道兴娃瞧不起舔*子巴结人。

  “我巴结谁?”

  真的……唔,刚才刘书记喊她去开会。一块出来一块走。准是说刘书记!不过她不想挑明,故意装着不明白,又紧追直问了一句。

  “刘货郎?”

  解放前一两天刘货郎就不见了。解放军一进村,他像从地下蹦出来似的穿上灰干部服,腰别小手枪,成了工作队。这时还不忘两个人一炕滚,教算盘的情义,有说有笑。工作队前边加上“土改”两个字,刘哥脸就变了。见他像没看见,脸吊得比锁子打死的长马脸还长。脸色阴沉得像锅底。兴娃就不理识他,背后叫他刘货郎不叫刘哥。

  “我没巴结他!”

  “人家那一个指头都比咱腰粗,想打就打我,想搡就搡我,……咱放个屁驴日的也要找根屁毛。”

  晓竹知道他受了委屈,心里不痛快,就没说话,跟他进了自己的窑。解放军住过他们房子,他两口才搬进二哥住过的窑。兴娃不想听晓竹骗他的话径直爬上炕,晓竹急忙拉过被子让他靠上,拉褥子盖住下半身。

  兴娃斜躺下,放平先疼后胀的手,长出了口气,刚才和台发他爸拉扯一会,如今头有点迷糊,身子有点软。

  “疼不疼?”

  晓竹忍不住,斜撑身子对面坐了,关心的问。

  “钉子戳个窟窿还有不疼的!……医生使了麻药,不疼,发胀。”

  “血流的我心疼,就想扑上去捶那工作组……大嫂喊的我想哭!”

  听晓竹带泪的话,兴娃也有点哽咽,难过得闭上眼。

  “罪也算受到头了?”

  晓竹为啥说这话,兴娃不明白,也没想。

  “那医生还说我不小心,咋能扎到手心?”

  兴娃仍按他心思委屈的说。

  晓竹想到当时情景,大嫂像发疯似的。大哥示个眼色,她只好随大哥按住大嫂。

  “大嫂让我护展你,我没护展好。”

  晓竹愧疚的抚兴娃的头,似乎这样就把自己的歉意表达出来了。

  “还护展哩!人都成了狼,也倒到他们一边,来监视我这反革命。”

  兴娃误解晓竹不怪。他的委屈让晓竹心里发酸,疼怜的瞅着闭眼的兴娃说不出话。

  “地主分子也罢,反革命分子也罢,反正一个人受些罪,比两个人受罪好。”

  晓竹感动了,拉住兴娃那只好手,按在自己的脸上。兴娃感到晓竹热泪湿了手背。

  “别哭!有你和大嫂,我不会死!”。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十一章   知错改错(5)
第十一章   知错改错(5)

  晓竹这下莫名其妙了。这么个事怎么想到死。她不想问,反而抱住兴娃说:“就是,不管啥分子,不管再难咱都要活下去。就是这帽子那个帽子,大哥戴了你戴,你戴下来我戴,我戴下……反正要活下去。”

  “你不是派来监视我的。那就好!你说得好,吃刀子咽剪子都要活下去。”

  兴娃睁开眼,紧握晓竹手,似乎有了信心。

  “上了药?”

  “嗯!还打了针”

  “在哪儿?”

  “在*子上。”

  兴娃按住打针的地方。

  兴娃缓过劲来,晓竹心里轻松了。她拍着兴娃肩,轻柔体贴地说:“放乖乖的,我是你的,你是我的。咱分不开!再闯祸人家不只要给你戴一顶帽子,打板子比打针还疼!”

  “打吧,打吧,就这一吊子了。”

  “喔,又是一吊子?”

  “你不看台发他爸恶的样子,开完会就要斗争我了。”

  兴娃没见刘书记在窑里和大哥有说有笑。不是过去见了不理,阴沉脸的样子。晓竹记得清清白白她称刘书记,刘书记摇摇手说:“先叫后不改,叫刘哥比啥都好。”

  为啥说‘先叫后不改’,晓竹也不明白。只是从刘哥对大哥大嫂的态度上,好像有变化。不过,你兴娃总是打了工作组一杠子。给不给反革命,斗不斗争也难说。

  既然弄不清变化,晓竹也没办法告诉兴娃,却忍不住调皮的摇着兴娃笑。

  晓竹的口气,惹兴娃窝气,眯眼不语。心想:好吧!说不监视哄我,你们搭伙儿勒啃我。

  “反正只要不再斗争大哥,惹大嫂难过,把我斗死算了。”

  想到第一次斗争大哥、大嫂吓得浑身发抖,脸色发白,回来瘫坐在窑里间放声大哭。兴娃眼里涌出两串热泪。

  平常见面称兄道弟,呼姐叫嫂,突然一阵风似的,咒爹骂娘,指鼻子抠眼。变脸比脱裤子还快,快得盖不住*。人怎么能这样呢!

  “死活就这一吊子,你给我弄些吃的。我肚子饿!”

  兴娃虎地坐起,似乎那一阵风过去了。

  “我想你也该饿了,你早上就没吃。”

  “我想通了。我年龄小,不怕斗!大哥年龄大了,让人打,让人骂,让人推来搡去,把腿站肿脚站胀!我啥都不怕,吃饱了单等民兵来叫我。”

  “咯咯咯……你想啥哩!”

  “上斗争会么!”

  “那你等着。”

  兴娃莫名其妙,晓竹虽不是喜乎乎的,眼神充满嘲弄。没有刚才那股疼惜和难受。

  看他疑问的眼神,晓竹觉得不说不行了,就在他胸前楔了一拳。不重可震得兴娃手心疼,不由得唉哟一声。

  “把你手忘了。实话告诉你,我猜咱成份有变化。”

  “别胡想,狗吃了屎能吐出来?”

  兴娃不相信,斗争会都上了好几趟,改是容易的?台发他爸指着他鼻子说:“兴娃,这地主成份是你子孙万代的铁纱帽。屈也要屈死你人老几辈!”

  他不信能改。

  他睁开眼,晓竹的刘海儿柔柔顺顺,眼睫毛长长直直,两颗眼珠滴溜溜,润晶晶……晓竹不会编。

  “真的。改不改,我实在说不准。我从人家刘书记说说笑笑和咱大哥大嫂走在一块……”

  兴娃发了一阵痴。一块走两步,就会给你改成份。想的美。猫逗老鼠玩够了,还不是一口吞下肚。不过也怪,脸不沉了,还有说有笑走在一块。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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