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长- 第2部分

　　施彛�从火娃的问候语中听出他是满族，随即说了一句：“我也是满族，我们都是炎黄子孙，你好好改造吧，一个人一生不怕走错路，怕的是错了还不知道悔改。你还年轻，还是大有前途的。”
　　“监狱长，我们都知道白鹏飞不跑你不可能到这个监狱来工作，其实监狱长，抓他只要把——”火娃有话要说。“火娃你胡咧什么，赶紧干活去。”民警发火了，火娃的话被打断了。民警和施彛�解释：“监狱长，你不知道这些犯人要是不管，他和你胡说起来没个完，没有几句是真的，就是为了和你套近乎。”施彛�笑了：“是吗，我初来乍到的，还得向你们学习呀！”
　　汽车在监狱行政区的混凝土马路上继续缓缓地开着，监狱行政区占地近十万平方米，汽车慢跑一圈也得十分八分的。监狱民警的通勤大客车也到了，民警陆续在停车场下车了，顿时监狱广场上充满了生气。
　　邵俨继续向施彛�介绍着监狱的情况：“监狱长，像火娃这样的人在我们监狱里是太多了，你不用为他们惋惜，有些人的犯罪是非常可恨的。前几天，我们家的邻居被盗了，小偷没有偷去什么东西，把豆油给倒了一床，被褥都油了，小偷还拉了一地的大小便。听说有的家庭在早晨上班走后，都留点零钱，不让小偷扑空。你说可恨不可恨，他们和我说：关到你们监狱后一定要狠狠地收拾他，该揍的就不要手软。”
　　施彛�笑了：“你听谁说的这些事情，是真的吗？按照犯罪心理学的观点，罪犯在作完案件后，他高度兴奋的生理机能失控，往往出现大小便不能控制，因而在现场有他们的遗留物。你今天说的倒豆油我是第一回听说，是够坏的了，这是心理变态了。”
　　

引子　拂晓枪声（5）
“实际上到监狱来的有些人不简单，很少有头脑白给的人。”邵俨说着用手指着车窗外正在铲雪的一个老年囚犯，“监狱长，你看那个人，原来是市劳动局的副局长，姓汪，由于受贿十万元被判了十年，劳动局长真正地体会到劳动的滋味了。监狱里的人都管他叫‘华子良’，每天放风时他都要跑上几圈，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对谁都笑呵呵的，和别的囚犯没有什么区别。他过去也是一个老共产党员，现在蹲到了自己政府的监狱，听说他的事也挺屈的，我琢磨他过去也是八面威风，现在到监狱来看他的人几乎一个也没有了，政府机关的人最不讲究！”
　　“汪局长，他是不是叫汪道渠？我认识他呀，他怎么关在这里？这个人在市里的威信挺高的，听说是给外县一个劳动局从国家计委要了三百多万盖办公楼，县劳动局为了答谢他，给他送了十万元钱，他退了几次，人家又给送回来了。后来赶上他的一个妹妹患癌症动手术，他就这样把钱收下了，还留了一个欠条。结果是他家里为救他妹妹把几十万搭进去了，他妹妹的命也没有保住，他也进了监狱。你把车停一下，我和他说几句话。”施彛�和汪道渠有着特殊的感情，在他所熟悉的沅江市的局级领导干部中汪道渠可以算得上是一个老实人。
　　“监狱长，一个犯人你和他说啥呀，他的神经都麻木了，都不一定认识你了，现在你和他说啥都糊里糊涂的，他的耳朵还聋，不信你就试试。”邵俨不情愿地把车停下了。
　　车停了，施彛�从车里出来直接奔汪道渠走过去，走到跟前以后大声地说：“老汪，你还认识我不？我是市公安局的施彛�。”
　　“你说什么？”汪道渠拄着锹侧过身子，他没有听清。
　　施彛�又大声说了一遍：“我是施彛�啊，是公安局的施局长！”
　　汪道渠嘿嘿地傻笑着：“我不认识你呀！我的记忆力完了，过去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我瞅着你挺面熟的，想不起来了。”
　　“你还记着不，我们公安局那批工人不都是你帮着办的吗？”施彛�指的那批工人是他在公安局工作期间，司机和食堂的人员编制问题，这些人都是多年的临时工人。公安局多次给政府打报告要求增编，当时人事局推到劳动局，劳动局推给了人事局，推了好几年。后来汪道渠说，你们都不敢批我批，我签字。多年遗留的这个问题就这样解决了，公安局请汪道渠在机关食堂吃了一顿饭就算是答谢了。
　　汪道渠晃着脑袋：“哦，哦，什么工人不工人的事情我记不得了。你是——”
　　邵俨也下车过来提醒着：“老汪头，他是我们新来的监狱长施彛�，原来是公安局的常务副局长，你不记得了？”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市公安局的施局长，你怎么调到监狱这里来了，我还真不知道。”汪道渠舞动了几下铁锹。
　　“老汪头你净瞎说，全监狱谁不知道新来的施监狱长，看来你真是老糊涂了。”监管的民警训斥了汪道渠一句。
　　施彛�摆摆手，示意民警不要说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老汪，你今年是六十二岁了吧？”
　　“是的，你的记忆力真好，我今年满六十二周岁了，我是属牛的。我老了，我已经蹲了四年监狱，还有六年刑期，弄不好我就老在这里了，家里也没有什么人了。唉，我那个苦命的妹妹在手术后的第二年就死了，我也没有救得了她，都是这十万元坏的事。我当时真的是借的呀，那欠条是我打的呀！没有管我的人了，哪里还有什么朋友了，亲属都不来了。”
　　“事情都过去了，你也别太难过了，我们共产党最讲政策，对犯了罪的人组织上也不会抛弃他的，你当年也是有贡献的人。你在这里还好吧，一切都适应了吧？”施彛�上下打量了汪道渠一番。只见汪道渠光光的脑袋，腮上的胡子蓬松花白，不停地抽搭着鼻涕，戴着一顶破帽子，穿着一身肥大的棉囚服，就像一个农村看护场院的老头。施彛�安慰着汪道渠，他的心里也酸酸的，才几年的时间人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了。人的精神要是没有了，那就真的剩下了一副只知道吃喝拉撒的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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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拂晓枪声（6）
“行，挺好的，人哪，是没有遭不了的罪，唉，只有享不了的福。这不，我的高血压也没有了，高血脂也没有了，原来这不能吃那不能吃的，现在啥都能吃，啥都想吃，吃不着了。高血糖也低了，现在是缺糖了。这不也适应了吗，生活比我小的时候还要好，大锅饭菜，我吃着香。在监狱里感悟人生，真可以写一本好书啊。”汪道渠还保留着领导的风范，说起话来有板有眼。
　　“老嫂子怎么样了，她好吗？她可是一个好人呀，那几年我没少吃她做的饭，尤其是她那饺子包得真好。”
　　“哪里还有什么嫂子啊！都是我坑了她，为了那两个钱，弄得倾家荡产。一股急火，她去世已经两年了，临死我都没有看上她一眼。”汪道渠说着眼泪从眼角流了下来。
　　施彛�后悔不应该问这个问题，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不是个滋味：“老汪，你多保重身体吧，有啥困难可以直接和我说，只要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我会帮助你的，等我和他们交代一下，这么大的岁数了，就别出来干活了。”
　　“我能有啥困难，这么大的岁数了，能有吃的就行了。施监狱长，天这么冷，你快上车吧，别感冒了。我这样的人不足以让你可怜了。”汪道渠佝偻的身体中也透出一种坚强，他似乎还想和施彛�说什么，但监管民警的眼睛死盯着他。在监狱都特别忌讳谁偷着往上打小报告，一旦被发现了，他在监狱里就甭想呆了。
　　施彛�从汪道渠的目光中看出来他是什么都明白的，那是一双向他求助的目光，一双期盼的目光，一双可怜的目光。他又能说什么呢！他若有所思地和汪道渠交代着：“我当这个监狱长也不容易，你在里面听到和看到什么情况应该及时和监狱反映，好自为之吧，你和他们还是不一样的。我走了，哪天我专门找你谈谈。”他问候了民警一句上车走了。
　　“不一样，有啥不一样呢，到这里来都一个德性喽。”汪道渠望着施彛�远去的背影自语着，“唉，人哪，缺啥别缺钱，有啥别有病，干啥别犯罪呀。”
　　清雪的服刑人员见施彛�的车走远了，纷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逗着汪道渠，怎么称呼的都有：“老汪头，挺厉害呀，监狱长都给你面子，特意下车和你说话，你和他说说给你帮帮忙，早点出去吧，就你那点事儿够不够罪都两说呢。”“老汪头，给我说一说，我分够了，报个假释。我家愿意花钱。”“汪大爷，帮我调个监区，我拿一千块钱。”“汪大老爷，帮忙和法院说说，要是能给我改判，我把我妹妹搭上。”“你那妹妹丑得像猪八戒他二姨似的，白给我都不要。”“那就把你妹妹搭上，不行的话还反搭上你妈！”“你小子骂人，我他妈的和你不客气了！”……
　　监管的民警过来了，喝道：“别再扯皮子了，快干活吧。老汪头是谁呀，他是监狱长的爹呀，他说啥好使？不自量力。”民警白了汪道渠一眼。
　　扫雪的犯人们老实了，谁也不敢吱声了，一个个静静地干活。大家都知道再不老实要挨收拾了，谁也不想在这大清早惹怒民警。
　　沅山监狱的办公楼造型独特，坐北朝南。欧式古堡型的建筑再辅以灰白的颜色。楼的正面装饰有八根水泥圆柱，高度径达四楼，给人以坚如磐石的感觉。楼顶额部正中高悬着一块直径一米的警徽。
　　车在监狱办公楼门前缓缓停下了，施彛�还沉浸在刚才和汪道渠见面的情形中。这人是说完就完了，昔日的座上宾，转眼就是阶下囚。就汪道渠的问题够罪吗？怎么到关键的时候都不给他证实了呢，那欠条怎么看？他感觉到监狱的民警不愿意他和更多的服刑人员接触，在和他回避什么。
　　邵俨提醒道：“监狱长下车了。”他走过来给施彛�打开车门，扶着施彛�：“道滑，小心点。”
　　施彛�刚迈出车门一条腿，交代邵俨说：“哦，我今天主持狱务会，研究听取追逃情况的全面汇报，你去替我办一件事情。我听说郑监狱长有病住院了，你买点水果去看看，我这两天忙活完这堆事再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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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拂晓枪声（7）
“行，我一定办好。监狱长，我说一句不该说的话，我觉得白鹏飞就藏在沅江市，这个人我接触过，他是胆量过人的人，他这个人的家乡观念极重。我敢打赌，他要是在外地我把脑袋扭下来给你。”邵俨想了几天了，他听施彛�一说今天开会就把憋在肚子里的话说了出来。
　　施彛�没想到邵俨突然和他提起这个问题，笑道：“嘿，是吗，你这么自信，不怕把脑袋丢了？”
　　“我不怕，白鹏飞在沅江市是个大手，他离不开这块儿地。”邵俨把“地”字咬得很脆，像北京人的发音。邵俨是四任监狱长的司机，人品非常好，他的最大特点是嘴特别的严，从不参与监狱的政事，一天就是闷头开自己的车。这些天他见施彛�眼睛都熬红了，就忍不住了，第一次和监狱长直言，“恕我直言，我就是一个司机，没有别的意思，我从来不参政，今天是我多嘴了。我有不对处，监狱长可以批评我。”
　　施彛�心里倒是赞成邵俨的看法的，罪犯是不会轻易地离开巢穴的，这是犯罪基本的规律。但兔子还有三个窟呢，只有傻狍子才呆在一个地方不挪窝。他安慰着邵俨：“这话说哪去了。你是一名监狱人民警察，你有参政的权利，如果沅山监狱的警察都能做到这样，我们监狱的工作就一定能搞上去。好，会议时间到了，待有时间和我说说你的理由。”施彛�从心里喜欢邵俨，他非常聪明，勤快，正派。但施彛�从不在表情上流露出来。他到沅山监狱后，办公室征求他的意见问司机用谁，他一点都没有犹豫地说，就用原来的司机。有人说“文革”时，对领导干部坏事就是三个人，司机、秘书、老婆。但施彛�不这样看，他说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人都发疯了，灵魂扭曲了，是非也颠倒了，人都变得残酷无情。我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怕什么司机。施彛�反对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搞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自诩也不是什么新官，烧什么火。因而，他来了几个月一切都依旧运行。
　　一进办公楼是宽敞的天井大厅，楼里温暖如春，花架上的杜鹃花姹紫嫣红，大盆的马蹄莲散发出浓浓的香气。迎面天井楣部不锈钢围栏上悬挂着一块“铜墙铁壁铸警魂”的横匾，一看就知道书法是出自名家之手，字体遒劲有力。门厅迎面是一面宽大的正衣镜，只要一步入厅内你的形象一目了然。大厅和走廊的大理石地面晶莹闪光，干净得几乎没有一丝灰尘。
　　施彛�径直奔往三楼的办公室，对面走来的民警不时地和他打着招呼、敬礼、问候，施彛�点头示意或还着礼。监狱的这种军事化氛围，施彛�非常喜欢，他特别推崇军营文化，人民警察是国家的准军事武装力量，警察就得像个军人，要有个形象。警服体现法律的权威，它是警察和罪犯的隔离带，是和老百姓区别的标识。监狱警察不按规定着装者，是不得进入狱内的。
　　沉重的狱门，沉重的压力，施彛�深深地感受到了监狱工作的沉重负荷，没有成熟的心理素质是当不了这个监狱长的，监狱长的责任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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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冤家路窄（1）
监狱以它有形的尊严向人们昭示了监狱的内涵——对自由的禁锢。不管你过去的地位多么显赫，曾经多么富有，这一切在法律面前都无情地成为了过去，成为了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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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黑了，郊外的夜晚在城市灯光衬托下格外黑暗。沅山的黑影像一个巨大的怪兽，不停地变换着身姿，在黑暗中飘动着。沅山监狱完全笼罩在巨大的山影之中。
　　沉重的银灰色监狱大门，背负着无形的压力紧紧地关闭着，没有丝毫的缝隙。现代化的电动监狱大门上还额外加挂了一只硕大的黑色将军锁，遗留着古老的“人防”印记，它似乎在向人们昭示：监狱大门永远是不会轻易开启的。监狱四周的银灰色高墙显得格外阴森，高墙横竖交叉的电网更给人增添了恐怖感。谁都知道那个高压电网一旦碰上就必死无疑，无论是何人，只要被电网粘住了就烧成了糊家雀。岗楼上摇动的探照灯，不时地扫过来，扫过去，行人走到此处一看就知道这是监狱。
　　监狱以它有形的尊严向人们昭示了监狱的内涵——对自由的禁锢。不管你过去的地位多么显赫，曾经多么富有，这一切在法律面前都无情地成为了过去，成为了历史。监狱里有一句名言：你他妈的都到监狱了，还装什么？不服，有能耐你就别进来呀。谁能说得清楚，进监狱的人是大手、高手，还是笨手、不够手。
　　沅山监狱船形的监舍大楼，寓意为从这里走向新生的彼岸。步入监舍大门迎面是一块十分醒目的蓝地红字的警示板，写着：“当你来到这里，新的人生就开始了。”
　　北方监狱的监舍和南方监狱的监舍不同，为了取暖的方便，完全是按照传统的方式设计的。服刑人员居住的每个房间有四十平方米，双层睡铺可容纳四十名服刑人员。
　　晚饭后是服刑人员的世界。监狱里常说这样一句话：杠门一关，无法无天。劳作了一天的服刑人员陆续回到监舍，回到了杠门里这个封闭的小社会，进入了自由活动的时间，他们享有的有限权利在这个空间里得以行使。00
　　监舍里的人有的在玩纸牌、扑克，有的在下象棋，有的在吹嘘着自己过去的光荣历史，有的头枕着双手望着楼板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