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唐 作者:青眉如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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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唐 作者:青眉如黛- 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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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上林一掌掼毙一支活生生的松鼠。
  他指着我说若不能为他所用就留不得。
  他血舞黄沙攻城掠地野蛮屠城。
  他虐杀皇子皇孙剜心剖腹铁锫锨脑。
  
  “有我,不怕。”他吻我颊,吻我颈,一路掠过,蜻蜓点水。他为我穿衣,系带,扭扣,指结发白,唇角微颤。
  
  他转身即走,我茫茫然然,不知过了多久,他进来,打横抱起我,出门,出殿,出苑,上车。
  
  “整队!出发!”他在马上高声号令,隆隆铁骑回响震彻遍野,走了吗,真的要走了?“小姐,我们要回去了。”朝英是兴奋,也是遗憾,“只是便宜了那畜牲!小姐放心,公子说会为您报仇,公子一定能做到!”
  
  “薛康衡?”
  
  我太久没说话,第一句话勾起最屈辱惨痛的记忆,我记得他在冰冷坚硬的地上撕扯我,我记得他一把把掐拧掌掴拳打脚踢,我记得我在最绝望时一直嚅叫他的名字。。。
  
  “小姐!小姐!那畜牲,那畜牲被抓来了!”
  
  朝英死命拉我到窗前,我不看,我不听,我宁愿又聋又哑。。。
  
  “朝义!留步!留步!是我的不是!我安庆绪向你赔罪了!”
  
  无数人追上来,战马奔腾,铁甲霍霍,白刃明晃如白昼。一人大叫扬鞭,追上我们,急停车前,“朝义!我把姓薛的带来了,任你处置!”
  
  车外静下来,数万铁骑寂静肃穆,只有“呜呜”的声音破碎发出。就是那个魔鬼,那个我无数梦魇中的恶鬼,谗媚得献上一枚大唐传国玉玺便能摇身而变的大燕御史大夫,大唐的朝廷命官,世袭的平阳郡公,如此可笑可悲。
  
  “朝义,我是一时发昏,我听信小人之言在先,守忠扰你军营在后,我还误会你藏了珍珠,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打也好骂也罢,倒是说句话呀,啊,朝义,你说句话呀!”
  
  车外中气十足的男声震得帘角翻飞,我看不见他表情,只知道他背掩着车门,负手在后一下一下按压着车帘,帘角扬起压下,撩拨着,探究着,他们在谈我,我十指不自觉地绞起,双手汗湿。
  
  “那么,殿下和世子现在是知道了?”
  
  他终于开了口,不冷不热,不愠不喜。朝英来握我手,不说话,只是笑,自信了然的笑。我不明白,他们知道什么,知道我死了么?
  
  “是允汶错了么,叔叔莫再怪我了。允汶是情急,还以为。。。以为。。。”
  
  “以为我乘乱得了沈珍珠,然后藏在禁苑,是不是啊?”他忽然声音拔高,阴阴冷笑,“就一颗玉玺你们就信了薛康衡,你们怎不问问他哪来的消息?他对她做过什么?做贼的喊抓贼!搜我军营?安守忠有能耐搜我军营怎不把长安掀地三尺啊?东门有没有,西门有没有啊?一个瞎子带着个孩子能逃到哪里去——”
  
  “带着个孩子?她有了孩子?还,盲了。。。安允汶!死小子!”
  
  “二叔,我不是故意瞒你。我看你日日在宫里,我以为你忘了。。。郭旰有说郭姐姐生了个女孩儿,我还没见着她们就被薛朝英打晕了。我以为你会嫌弃,所以就自个在找。。。二叔!史叔叔救我!”
  
  车壁“咚”地巨响前倾,我卒不及防,哎哟失重跌滚去。
  
  “小姐——”
  
  朝英抓我,“撕拉”一声扯脱车帘,我撞上一人,他闷哼,“珍——清河,要不要紧?有没有撞到?清河,痛不痛?”
  
  我头晕脑涨从黑袍里抬起头,面前是三个男人,史朝义抱着我轻抚我额,安允汶半身趴了车沿,还有一人拔了拳作势要打,身后的马车歪歪斜斜,车壁木屑飞扬。
  
  “珍珠。。。”他僵了拳看我,喃喃叫我的名字。
  
  安庆绪,是安庆绪。
  
  长鬓飞扬剑眉虎目一如当年,黄袍加身金甲重胄气势天成,他还是他,我却不是我。
  
  “独孤小姐。。。好象。。。”他喃喃,重重一挥拳,硬生生扭身。
  
  “庆绪,别怪允汶了,去找找她,一个女人,什么也没有。。。”史朝义拥我上马,指鞭地下,“姓薛的留在我这儿,我会教他老实开口,这厮定知珍珠下落——”
  
  “师傅!师傅!”
  “师傅!二小姐在——”
  
  所有人转首身后,身后风驰电掣马如惊雷。
  
  “师傅,徒儿寻到二小姐了!”白袍温雅的闵浩甩蹬下马,直直走到我们马前,恭身回禀,随即,缄默。
  
  “她在哪里?说!”安庆绪抄身而过一把楸起闵浩的衣襟,他逼问他,后者恍若未闻。
  
  史朝义长长调息,青茬的下巴磨着我额,“闵浩,”他叫他,“回答殿下。”
  
  “徒儿不敢确定真是二小姐,不过,她的发上有一支钗,徒儿曾见二小姐带过。”闵浩递来,未到眼前,一人衣带当风地劈手夺去。
  
  “是她!是她的钗!带我去!她在哪里?本王要见她!立刻!”安庆绪一口确定,笑脸在我眼前掠过,那笑真心欢喜,不带一丝虚假做作。
  
  “殿下,闵浩可有说过寻到的是二小姐的人?”闵浩冷脸对他笑脸,他僵住,“人?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闵浩甩脱他手,整襟垂首马前,“如师傅所料,闵浩去得太迟。二小姐在薛府后院,看来已。。。已在一月前就——不在人世!”
  
  来如风,去如电。
  
  安庆绪走了。许久许久,旷野中如狼嚎叫回荡,悲伧凄绝。
  
  “史叔叔,郭姐姐真的死了?”安允汶不信,不由得他不信,史朝义鞭指地下,“允汶,薛康衡可由你二叔处置,不过有一条,他多活了一月,就不能少死一日,我要你留他一口气在,一个月后,等我打完房琯来找你要人,我要——长安薛氏灭绝九族!”
  
  “珍珠,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他轻抹我脸,抹一下笑意浓上一分,他的妙手,他的神技,我还是我,一个人,两张脸。
  
  安庆绪不是认不出我,事实上他第一眼叫的是我的名字,这,与容貌无关。我撸袖,一下一下地擦去臂上的朱红,他点的,他在安庆绪闯进房前点的,一点朱红,守宫丹砂,我已为人妻为人母,他刻意教他看到,所以,我怎会是我?
  
  朝英抹汗吐舌,闵浩拍她额头,亲昵包容。她几乎闯了祸,为了一个死人的名节。
  
  史朝义的计谋,他要天下人都知我沈珍珠死于薛康衡之手,他是一石二鸟,既绝了我的念又杀人于无形,薛康衡献了玉玺讨好了安禄山,连他也奈何不了,不过若是安庆绪愤而动手又是另当别论。他的计策虽好,却因朝英的心慈手软而险些挚肘于人。朝英散了消息说我死于乱军,一日之内教安允汶看出破绽,也教薛康衡逮到机会。
  
  当日的情形,朝英先到安允汶后来,薛康衡是乘乱逃走而安允汶则被郭旰和她背后施冷打昏。一个是怕他故计重施再掳我一次,一个是奉命不让任何一人泄露我的下落,安允汶醒后翻遍长安找不到我,正犹豫着揣测他二叔的心思即听闻了我死于乱军的流言,将信将疑中薛康衡来告密。薛康衡自以为捡到了宝,其实这宝要了他的命。他认出了朝英即是那日坏他好事之人,自告奋勇引了安庆绪突入禁苑搜我,他低估了安庆绪,更是低估了史朝义。安庆绪一旦确认我非沈珍珠即翻脸抓人以平息史朝义怒火,史朝义则更斩尽杀绝,长安薛氏杀光九族,他说我当日所受之苦他会百倍千倍替我讨还,他没食言,他为我讨得干干净净。只是那具凭空出现在薛府后院的尸体,是哪个可怜的缡难女子,还是。。。我自身难保又有何能力顾暇他人。
  
  “师傅不走了吗?有勇无谋之辈师傅何须替他打拼?”闵浩站在帐边,今夜驻扎便桥,他不走了,他要等房琯的唐军到,临危受命的大唐宰相世家出身的房琯是如此得自信自夸,他说“贼曳落河虽多,安能敌我刘秩!”(注:刘秩,房琯此次出兵的中军大将)平卢史氏一族乃突厥后裔,也就是他口中的曳落河。
  
  “闵浩,这一桩你做得过了。”他牵了我手进帐,我手发疼发酸,他捏得大力,“我告诉过你,郭子仪都打到洛交(今陕西富县)了,你用了那女人也就罢了,何须弄得死透一月,这般刺激,他成狂发魔,别说是郭子仪,就是房琯这种庸材都能乘虚而入!”
  
  “珍珠,你还记得李俶曾在上林说过男人之间的比试我与他择日而战么?他不敢来我就拿李倓开刀,我们突厥人的习俗,谁赢了,谁就得你!”
  
                  
第四十四章 意难平(三)
  第四十四章 意难平(三)
  
  渭水便桥,我离难的起点,又何尝不是离难的终点。
  
  史朝义没再逼上一步,我住到了爷爷的老宅,他行军六十里外。十月二十日房琯陈兵咸阳,这一战迂阔大言的房宰相效法了古人,一场令一千二百年后的史学家都匪夷所思的“牛车阵”将大唐千辛万苦征召的将士、粮草、士气统统送给了史朝义。
  
  二十一日的第一战,史军顺风擂鼓呐喊焚烧战车,唐军牛惊车毁自乱阵脚,人畜相杂,死伤多达四万余人,此战唐军北军几乎全数歼灭,逃命活下来的仅有数千。十月二十三日,房琯倾巢而出正面交锋,结果南、中二军主将投降史军,唐军一溃千里,史军围困唐军残兵于咸阳陈涛斜,拒不受降。
  
  消息传回,整个便桥镇上欢欣鼓舞。是天大的讽刺,我,一国皇子的妻子,唐军大将的妹妹,身处敌军主帅的羽翼保护之下,然后在故国旧地亲眼目赌人民大众的喜形于色。一水之隔的彼岸战火锋烟昼夜不熄,一水之隔的此岸家园重建集市重开。史朝义有他的治城之道与治军之道,他驻兵的十几天里,渭水便桥重新修建,百姓家园物归原主,士族公卿依法三章。他手段极狠,那些揭竿而起的被一一镇压枭首示众,那些心有二意的满门获罪家产充军,那些扰民乱民的军法严惩绝无宽恕,与此相应的结果是显而易见,昔日以王公贵胄宗室官邸而繁华风流的长安东城一蹶不振,西城日益有序井然,道之所向,心之所归。
  
  二十四日,他留下的铁骑整齐待发。大燕潞州节度使薛嵩沿途护送,过渭水,走关中、潞州、相州、魏州,北上范阳,沿途精挑细选,万无一失,都是史军攻占的城池,他从来心思缜密算计无数,安庆绪安允汶于之他简直就是三岁孩童,何况是我。我逃不过他,恨不起他,一分分失去坚持,失去抗拒,甚至一分分习惯,迷失,沉沦。
  
  渭水茫茫,灵武太远,李俶。。。冷漠如石。
  
  我没有怨过你,我无数次在梦里回到遥遥西北的伏俟城,那个夜里你曾在风雪中抱我奔驰,你曾在孔明灯下拥我入睡,你说要我等你,等你的衮冕辂车来接我。我等到了你,又没等到你,历史永无改变,这个,是不是就叫做猜到了故事的开头却没猜到故事的结局?我面北长望,久久。
  
  “小姐,我们走吧。”
  
  朝英来催我,我看得太久,看那些兵器甲仗、文物、图籍运载装车,看那些宫女、名伶、宣春云韶乐队哭啼上路,史朝义秋毫无犯兵不扰民不代表他是善类,这些是他尽数虏掠长安府库与掖庭后宫的成果,他的军队军饷最优也军纪最好,以战养兵高薪养廉,这一点他倒是思想超前,这样的脑子这样的开明,他不做皇帝真是可惜,就是弃武从商恐怕也与大哥难分伯仲。
  
  “小姐,您笑了耶。”朝英拍手欢喜,我笑了么,多久没笑了呀,光是哭,痛也哭,伤也哭,忍也哭。
  
  “这是什么?”我指着她手上的靴子。
  
  “是公子特意叫人做的,您的靴子,您看看,羊皮做的,穿起来软得一点儿也不铬脚,里面是羊羔裘的,可暖了。小姐试试,您脚太小,我找了几家店铺才做了这么双来,公子量了几回尺寸,掌柜说这活越小越难做呢。”
  
  “是么,那你替我谢谢他。”我接过乳白小巧的羊皮靴子,想象着他以手仗量我脚的情形,认认真真地要她转达谢意。
  
  “哦,替您谢谢公子,哦。。。啊,小姐您说什么?您说话了呀!”她忽然叫起,是啊,都说两句了呢,我点头,着重重复一遍,“替我谢谢他,替我!”
  
  “真的!小姐想通了?真的!小姐——”
  
  我保持微笑看她,在喷出第一口血之后。
  
  “小姐!不要死!你不能死——”
  
  这丫头,还是乌鸦嘴呀!什么叫“替我”?我要是真死了你再替我谢好不好。我收拢怀里的靴子,那上面点点粉红,宫粉红梅,史朝义喜欢红色,他总要我穿粉红的衣裙。能不能死啊。。。史朝义,就看你的了,你的药有没有效啊,爷爷总说你用药太凶,我还听见你叫朝英看准分量煎药,你用了蒲黄是不是,久病成医,蒲黄用得好是止血,用得多就是吐血了,我这些天每天都喝双份呢,朝英哪有你精,我说弄翻了她一点也没怀疑。。。你是很好,很好。。。我以后不倔了,很辛苦。。。我能做的都做了,他们不会怪我了。。。你好狠心,适儿我只看了一眼。。。你们师徒两个都狠心,那个女人,那个孩子,那么小的生命你们也下得了手。。。又是为我,又是为我。。。
  
  一个人的身体里有多少血?三大碗还是两大碗?我身体里的血又有多少是他的? 
  
  他躺在我身边,侧脸看我,脸色苍白得象张白纸。
  
  “很好,珍珠,很好,很好。”
  
  他疲力地说好,除了很好还是很好。
  
  傻子,他是傻子,是疯子,我看着他的臂,一颗一颗掉泪,打湿了枕,打湿了被,还有襟。
  
  他的臂上全是血,被上全是血,他的血,他用了最原始的输血法。那根长长细细的芦苇管连了我们的血脉,出得多,进得少,他的鲜血、精神、生命力,源源流进我身体。闵浩的手一直搭在我脉上,他在拔管,有时也接管,拔得多接得少。他不懂,静脉输血法不是这样的,血液流出得快流进得慢,顾及我,他会血尽而死。他们也不懂,如果我们的血型不一样,他的血根本无法在我体内结合,我活不了,他也会白白而死。
  
  “你的血里有我的,珍珠,不许再离开我,永远都不许。”他用未伤的手来揽我,我开始慢慢复原,有时发烧,有时红疹,不过再没吐血,他的血已真正融于我。他的唇清冷,舌火烫,我轻轻点头,坠于缠绵,甘于悱恻。血脉相连,血浓于水,史朝义,我醒来的那一刻看到的,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恨你,不恨,只有。。。
  
  十日后我可以下地,再十日后,我可以出门,他陪我到院里散步,朝英抱着个胖胖嘟嘟的小孩儿来,是个女孩儿,这个孩子。。。她。。。我惊喜地要去抱她。“别抱,她可重了。”他转过我,搂在身边。“我怎会这么心狠手辣,啊?那么小的孩子,我怎会动手?”他哀哀怨怨地对我,弹了手到小孩儿的脸边,那孩子啃哧一口咬住,巴叽巴叽吮了起来,又觉味道不对,小鼻子一皱噗地吐出。
  
  “小姐这回可瞧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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