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晕了?人在哪里?”
咚地房门大开,侍女啊地半声,随即鸦雀无声。
我猛去推却,他只牢牢抱我,“老神医,珍珠刚才晕倒,想是身子太虚,麻烦您老诊诊。”李豫重以袍裹我,半身下榻,一手仍握住我手。爷爷举步走到床边,两指未搭我腕即甩手推开。
“大病体虚,月信伤腰,太子殿下,难道‘不得行房’四个字,也要老夫预先告知!”爷爷冷冷讥讽,李豫乍然大窘。
“不是——我——”我羞愧难当,李豫抓住我伸出臂膀,密密裹住。“老神医错怪我不要紧,珍珠是女儿家,您老有话不能屋外说吗?”
“屋外?哼!告辞!”爷爷甩袍就走,我愕然大叫,李豫气极冷笑,“您老真是奇怪,人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您老怎就见不得我们夫妻好呢——”
无声,无应,他除我衣袍,一腰长发,无处遮掩。无推,无却,他手烙肌肤,炽热游走,撩拨情动。
“怎出那么多汗?珍珠!是不是很不舒服?珍珠!”他忽然省起,由额至颈,胸腰腿侧,我汗透浑身,濡湿他袍,更濡湿一床锦缎。
“来人!”他大叫来人,咚地房门大开,侍女啊地半声,随即鸦雀无声。
“怎么晕了?人在哪里?”我一激凛,猛去推却,李豫半分不动,‘他’却一步床边——
“老神医,珍珠刚才晕倒,想是身子太虚,麻烦您老诊诊。”李豫重以袍裹我,半身下榻,一手托起我手。
他犀利瞟我袍下肌肤,两指伸而未搭,即甩手推开。“大病体虚,月信伤腰,太子殿下,难道‘不得行房’四个字,也要老夫预先告知!”他冷冷讥讽,李豫乍然大窘。
“不是——我——”我羞愧难当,慕地眼前发黑,惟用尽气力拽他袍袖。
“告辞!”
冰窟。
“来人!珍珠!别吓我!来人!子仪!郭子仪!”李豫不断叫喊,不断晃我,房门重击声中有人冲进,不是一个人,是很多人…
半日之后我恢复过来,守在床边喂我喝苦味参汤的是回纥公主那燕,我们大概有七八年未曾见面,侍女称她王妃,她已嫁了大唐敦煌王李承寀,是敦煌王妃。
“这参是太子参,与一般人参不同,能补气凝神,老神医特地要我炖给你喝。”她第一句便说得我泪流,他,他没有走?没有走!“我在凉州城外遇见老神医,他说你身子太虚,这些日月信痛得厉害,让我多陪陪你,帮你补补身子。”那燕舀了参汤到我唇边,只见滴滴坠入勺中,碗中,她慌了手脚,“嗳,怎么哭了?珍珠,是肚子疼还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叫王兄!”
“不要,别叫李豫!”我扯住她,她交碗于人,轻拍我背,“我不叫李豫,不走,你告诉我啊,哪里不开心,哪里,啊?”
“姐姐…我…”我满腹委屈,一腔急泪,想放声大哭,房门吱呀打开,李豫与大哥进屋。
“可好些了?眼睛那么红,又哭了?”李豫坐我床边,那燕起身让开。我使劲吞泪,袖抹气急,闷得心绞难纾。
“殿下,敦煌王与舍城世子到了。”虚掩房门轻扣两记,冯立的声音不高不低传了进来。
“我走开一下,一会儿就回。”李豫站起,一拉那燕,“走啊,承寀都追这来了,走,走,给王兄个面子。”他手上使力,那燕挣手不开,一拉一拖,人已跟他走出。“好歹本王还是你们媒人是不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嘛,承寀都打富贵城追来,一片痴心…”
他们渐行渐远,大哥接碗喂我,“叶护受伤时李逽曾向那个李承寀求援,做哥哥的翻脸不认人差点把叶护卖了给移地建。那燕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是她救了叶护还把瀚海的战马都送他复国。为这事,那燕回了回纥,李承寀追了一年,从西到东的,要不是李豫,他八倍子都追不回老婆。”
我一口口喝完参汤,下床汲鞋。“你身体太虚…”他制止我,我睫底晶莹。
“哥哥,我想出去看看,就在院里看看,好不好?”我在他头顶抽噎,他低头为我穿鞋,外衣,裘袍,一一穿上,柔软白狐巾围拢脖颈。
“靠着我点,脚下发软是不是,慢点,那边走,树下风小。”我倚靠大哥,任他牵引,他带我走到院里,院中红棉花开,两旁成映,如火如荼,汇成连天。
“木棉树,又叫红棉树,也叫英雄树。姚黄魏紫向谁赊,郁李樱桃也没些,却是南中春色别,满城都是木棉花。记不记得?这诗写木棉花的,春天到了,木棉花都开了。”大哥手拂红棉,下午一场春雨,红棉花儿落了一地,花朵满艳而硕大,壮丽非常。
“爷爷走了?”我眺望俩俩红棉尽头,威武府门。“这朵很美。”大哥长身从高高枝上摘下一朵,他拾我双手,掰开掌心指甲,朱丹花朵,映掌心指嵌血丝,红比朝霞。“太过分了,我饶不了他!”他语气转得又轻又急,我茫然抬头,有人在不远处叫我们,“子仪!珍珠!”
李豫迎着我们而来,他身边一名锦袍玉冠男子携手那燕,还有一名中等身材的年轻男子,鹰鼻高颧,藏人模样却中原男子打扮。
“本王来介绍,大唐汾阳王——郭子仪;这位,吐藩国储君——舍城世子;我王弟,敦煌王李承寀。”李豫为他们三人引见,我无意低头,正见李承寀用力抓握那燕右手。“原来王妃这般貌美若仙,难怪大唐太子挚志寻找,说来,本王与王妃还真是有缘,否则,王妃岂不是依旧香踪无盼?”
舍城卖弄汉语,大哥与李豫是知道他与我如何认识,他们淡笑应承,李承寀颇会察颜,他手引舍城,率先往府外走。“那燕,等我几日,等我回来啊!”李承寀就鞍上马,舍城随后,他二人策马等在府门。“珍珠,我去金城郡会会吐藩赞普,少则三四日,多则五日,我必回来陪你。”李豫拢肩抱我,两指一拈红棉花,点花入鬓,“外面风大,早些回房休息。”他送我上阶,再折返出府,呀呀朱漆府门紧闭,铁卫林立。
我又回了屋,那燕一纸食方,递了下去,不多时送来的是一小杯新鲜温热的牛奶,一颗嫩煎荷包蛋,还有小小一块蒸得糯软的五色糕。
“这是牛奶,乘热喝,气味一点不难闻。这蛋是云英蛋,头生蛋,营养好得很,加了些盐,能补充体力。这糕么,知道你喜欢千层酥,不过那酥太多油,今儿吃糕,过两天身体强些我再叫厨房做千层酥。”
她耐心解释,我一一吃完,手脚有了些气力。我在塞外这么久,食物中羊肉羊奶根本沾不得口,汉人为主食的米面也是有限,更不用说江南的甜食,那燕一片好心,还对我习惯喜好了如指掌。
“那燕姐姐,这是不是,我爷爷…”我怀了希望,她连连称是。“是老神医哩,我才到城门口,老神医一下就认出我,他给了我人参和食方,我本要多问几句,老人家忽然说李承寀在后面追来了,我不待见他,匆匆说了两句就来太守府了。”我倦怠失望,他真是走了,一句未留,一走了之。
“珍珠,你睡上一觉,子仪说你虚得脱力晕倒,我倒是觉得你心里有事,好好睡一觉,晚饭时我来叫你,你要是想找个人说说心事,或许,我可帮你。”那燕铺床铺被,我沾枕既睡,睡时她掖紧被角。“姐姐,谢谢。”我摸到她手。“谢什么呀。”她拍我颊,轻抿眼角。
睡到窗外漆黑,起来时屋内幽静,烛火也无。我披衣出屋,廊上灯笼黯色,慢慢扶廊寻去。我想见迥儿和九瑾,一路一个侍女也未见,我睡了一日,连他们姐弟住在哪间房都不知。回廊四转,我几乎认不得回去的路,凉州太守府已于九年前大不相同,李豫休憩一新,廻环曲折,楼阁严整酷似。夜风起处,我正要往回,“嚓”地火石轻擦,檐下厢房掌灯。
“说了那么久,都忘了点灯。”清朗的男声,是大哥。我抬手敲门,只听一声轻叹,“我王兄告诉我珍珠这些年发生了太多事,我本想得简单,原来是这样,所以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躲在关山,你妹妹吃了太多苦。”
“她苦的是心。”大哥推窗,我退到廊角,他银发一角飘出窗棱,昏黯烛火映得雪样晶莹。“那燕,你说我是不是算尽心思反误了亲妹妹一生?我要是当初把珍珠嫁了你王兄多好,是不是?”那燕爽朗大笑,她开朗笑声感染了他。
“那么晚了,你饿不饿?唉呀,九瑾和迥儿吃没吃饭?去叫珍珠起来,她想吃什么都没问,你不知道,我妹妹厨艺一流,她最拿手西餐,以后等她身体好了让她做给你尝尝,包你打手都不放呢!”
“西餐?大嫂的手艺呢?你怎不夸夸嫂子?”“若鸿,呜,比较擅长品尝。”
我向后退去,大哥和那燕谈了那么久都是谈我,大哥担心我,我该收拾心情,他为我,付出太多。两步,我背撞上一堵墙,结实温暖的人的胸膛。
一只大手蒙住我大半脸,我一挣扎,铁臂紧紧箍我,“是我。”压抑的男声贴着耳,贴着面,我在刹那间停了动作,脑海耳边,一片空白。
他扳过我身,我蒙进黑衣,腾身,折转,衣袂轻擦,吱呀轻声,裙裾刮过门板,门闩插响。背脊甫抵榻上,炽热双唇已封住我口,辗转不容喘息,吮啮不堪试探,我衣裙被扯开,细细衣帛撕裂声,盈小隆起只掌包覆,他探入我最隐密之处,火热鹫猛相抵。“珍珠。”他哑声轻叹,温热湿湿,我们贴面哽咽。
相隔两年,我们重逢,如此亲近。是他,是他,史朝义。
衣裙尽除,我们肢体相缠,发丝相绕。没有言语,我们拥抱依隈,门板轻扣,声声耐心。“珍珠,珍珠。”那燕低低叫我,片刻停声。“让她睡吧,明早我早些来叫她起床。”大哥高瘦影子借着月色映在床里,他们走远,史朝义挥手落帐。
他撑手看我,每寸肌肤,掌缘描绘,唇舌下烙。情至浓处,他深深吸气,“还痛不痛?我揉揉。”他指腹打圈,绵力揉我腰背小腹,掌底渐烫,气息渐重。
“我…你…为什么…”我几番挣力,他压下。
“我都知道,你第一声是叫‘朝’,不是‘俶’。你说只要与迥儿住,我甩袖走时是你叫我。今日你在浴池晕倒,虚汗发软,无力抗他。后来你大哥还扶你到院里,你在红棉树下问爷爷走了时,都快哭出来了,是不是?”他说一句笑意多上一分,最后一句问句,在我颈边开心笑出声。
“那你还…还说…”我说不出口,他明明知我脱力晕倒,他还知我月信痛经,偏偏冷言冷语一走了之。
“我吃醋!我嫉妒!我气得吐血!”他炽热相贴,恣意爱抚,只在最后一关,强抑强忍。“真的?珍珠,我想你,想你想得紧…” 我环住他颈,贴耳低喃。艰涩,层幔,他在重喘中紧紧抱我,沧海巫山,云水秋雨,滚滚红尘,同赴同归。
窗棱透白,我为他梳发束冠,我为他穿袍系腰。“你的头发?”
我为他白发伤悲,他只吻不答,最后见我落泪连连安慰,“是染的,为易容成师傅染的。”
“那爷爷…”
“师傅在范阳,我接他老人家在一处隐密之所,还有朝英,她带着迥儿陪着师傅。”史朝义重咬“迥”字,我泣不成声,迥儿,我的女儿…
“朝英这傻丫头,她抱着迥儿在洛阳城外足等了三月,等我击退李光弼她倒回头找你去了。她在潞州找不到你就慌了神,一路奔回吴兴,她以为你回了吴兴,哪想到你竟去了关山。”
“珍珠,我找了你两年,我后悔,我从你离开后就后悔,后悔,追悔莫及。”他再落长吻,我全心回应,这世上爱恨离愁,我们相见时难,今次之后,再莫分离。“这辈子,我找不到你誓不为人,所以我,去了吴兴,师傅…我跪了三日三夜,他才把迥儿抱给我。迥儿她,长得跟你一模一样,五官脸盘,娇娇神情,她长得很好,只是瘦弱些,师傅说是早产,母体太虚。”
“我让闵浩接了他们去范阳乡下,这孩子太象你,被人知道不但会害了师傅,也会害了你和闵迥。我易容成师傅,把有关吴兴一切线索都清理干净,然后留下书信只等郭家来人,我想,你若失踪,你大哥必会找你。果然,郭旰到了吴兴,他来得晚倒是来得巧,那个在潞州照顾你的沈氏族人此时才回到清溪乡下。我得了密报赶来关山,路上好死不死遇到阴魂不散的李豫,他告诉我他得了吐谷浑密信,问我是否愿同往,我巴不得不跟他同往,想想他人手众多,万一先一步找到你我再无机会。哼!也亏得我同往,不然…”
“朝义哥哥,你带我走!”我打断他。
“什么?珍珠,你说什么?”他分明听得清楚,他蹲我身前,再问。
“带我走。如果不行,带闵迥走,带九瑾走。”我拨他长发,额上印吻,“这里是大唐境内…危险…”
他揉我于榻,刻骨一吻。“今夜,我带你走,还有孩子们!”
白日太长,又太短。
他走后我出屋,庭院深深,侍女引我去九瑾和迥儿房中,迥儿睡得正香,九瑾已起床梳洗,她围绕太守府跑步一圈,回来时我刚揉好面团,叫人准备了芝麻豆沙,还有一颗广东荔蒲芋头,洗净了去皮蒸烂,加糖碾成芋泥。
“娘做什么?元宵?”九瑾小脸红扑,她净手挽袖来帮忙。
“是做元宵,芝麻、豆沙、还有芋香,九瑾喜欢什么馅的?”我分她一团糯米团,几份馅料,她看样学样,不过面团搓得不圆,馅料包得不实,我夸她能干,她兴高采烈。
“瑾儿都喜欢,娘是做给爹爹吃的吗?今年元宵爹爹也有做哩!”九瑾探身,一手白白粉糊,我凑去脸,她拈起我额前散发,仔仔细细夹到耳后。“爹爹有做?是做给九瑾吃的吗?”
“不是,是做给舅舅吃的,舅舅带我回爹爹那儿,舅舅说想吃桂花酿馅的元宵,爹爹做了,不过瑾儿和郭暧哥哥都有吃到。”九瑾一颗颗搓元宵,她搓得越来越好,越来越快,我慢下手,她说的爹爹是我大哥,而舅舅,是李豫。
我们相识的时光,他曾在祁连山下要我等他回来,等他一起吃元宵,过酥油花灯节,那一年我们分开,生死分离。我们新婚的时光,我与大哥双双在两国比武中受伤,那一年的正月十五,闵浩刚治愈我,他不肯让我动手做元宵,如此又是一年。再一年,他受命出征,从此我们永别,夫妻情分永别。
“舅舅很疼爱九瑾和郭暧哥哥,是吗?”我下元宵入锅,热气迷了眼。
“跟雍王哥哥打架,舅舅都帮郭暧哥哥,还罚了雍王哥哥。”九瑾童言无忌,我问她为何打架,她老实回答,“雍王哥哥说瑾儿身份卑贱,不配做他妹妹。”
身份卑贱?这是雍王…我的适儿,他说出的?“舅舅,罚得很重?”“舅舅罚他跪了整整一日,不许吃饭,还是系叔叔求情,系叔叔说雍王哥哥思念母亲,并不是讨厌瑾儿。”
我盛出元宵,让九瑾洗手吃饭,再盛了元宵入煲,装入食盒。“慢慢吃,馅烫得很,那燕姨姨来了你叫她吃元宵啊。”我嘱咐她,提了食盒出门,侍女承惶承恐引我去大哥房中,她们怕我象昨日那样再晕一次,可我清醒得很,身是,心也是。
大哥不在房中,等了片刻,侍女跑来说他在我房中,我回房,他坐在桌边,望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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