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进来的?”我吃惊,洛阳行宫非皇子皇孙不得进入,何况现下已宫门下钥,他是怎么进来的,还好整以暇站在我门口,安府的人是怎么当差的。李豫一脸捩气,抬手推门,居然反客为主先进了我的闺房。
咳,咳,绯衣少年轻咳两声,圆溜溜的大眼上下一打量我,立刻跳到我面前欢快叫道,“珍珠,我们可等了你两日了,快走快走,车都备好了。”
“等我做什么?要来也不先说一声,太守大人好有空闲。。。呀,放我下来。。。”剑眉朗目猛然旋转九十度,李豫夹起我就往外走。“喂,喂,我记起来了,你说八月十五来接我么,想起了,想起了,放我下来嘛。”我手动脚动,李豫闷声大步,将我夹得更紧。
面前绯衣衣袂一闪,满怀的松木清香,那绯衣少年以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手法劈手从李豫手中抢回我,我倒转一百八十度,换了方向挨在他怀里。
“沈若鸿,你敢抢我的人!”李豫低喝。
“错,她是郭子仪的人。”那个叫做沈若鸿的绯衣少年摇摇手指,两人怒目而视。
“我是我,不是任何人的。”我插嘴,突然伸手搂住沈若鸿的脖子,啪地亲了一口,“沈姐姐,你抹得什么香,好闻得很。”
哈,沈若鸿面上飞红,李豫气极反笑。
外间传闻九原郭子仪偏好断袖之风,先是突厥左贤王刻意示好,两军开战后发疯似地逼着他狂追猛打,再来说是石堡一役中郭子仪得一沈姓少年拔剑相助,大胜后待为上宾形影不离,更有好事者传闻回纥固伦公主得知郭子仪钟情沈姓少年后悲伤欲绝。
郭子仪是我大哥呢,我对这些流言敏感得要命。安庆绪为让我安心早探得一清二楚,阿波达干自作多情,而沈姓少年实是虚凰假凤,当世剑术名家公孙大娘的关门弟子,也就是她了,沈若鸿。
面貌清秀脱俗,身手惊虹潇洒,毫无脂粉之气,这样的嫂子我看着也喜欢。我扶着她脖子双脚落地,自觉腰杆颇硬,从此再非寄人篱下的可怜小孩。李豫笑过之后来拉我,我扭身嘟囔。
“什么?不要我送了?你要呆在安家?还是史家?”他变脸,我吓一小跳,这人怎么连苏州话都听得懂,以后说话可要小心。
“好大的酸味,哦,李太守?”沈若鸿嘻嘻一笑,翩然飞身上房。
哇!我咋舌,点指,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又如何。”李豫轻哼一声,一拂袍袖,我腾身而起,耳边习习夏风,丛丛萤火,重重红瓦,宛如流云。
“为什么不走门啊?”我从他袍中探头,抱怨虽抱怨,手却抓紧他一刻不肯松,御风而行的感觉真是好。
他脚下翩然,脸上笑意莫名,“翻墙越户的通常有两种,若非为财,则为色,我两者都要,我要你这颗——珍珠!”恍惚中,温润的双唇印上我额。
劫人财色者必遭齑蚶着饩浠跋氡乩钐刈钣刑寤崃恕4丝蹋酱蠓阎苷驴刈≌飧龅ǜ蚁魉钠烦⒚俚男⊙就罚缓笪液们刹磺傻乜冢八俏业难净罚ⅰ!?
“好个忠心护主的丫环,差点没把你家小姐给砍了!”李豫气哼。我们双脚未着地,凭空多出两把刀,斩脚砍首,狠疾无比。饶是他身手不错,展袖暗用巧力推我出去,再硬生生止坠势避双刀,朝英二话不说一番急攻,弄得李太守手忙脚乱大为狼狈。
“你的功夫不错啊,就是狠了些,不适合女儿家练。”沈若鸿两手闲闲,到此时才走过来从李豫手中放朝英自由。
她的评价相当精准,朝英本功底不弱,自跟着我后一直由史朝义亲传身授,身手是突飞猛进了,一招一式却凶狠许多。史朝义乃突厥后裔,师从苗疆,医从国手神医独孤藐,本身集胡人凶猛与南人阴柔,对筋脉要害颇有心得,一出手自是无情无义斩尽杀绝,我是不赞同朝英跟他学,可那丫头认准了有什么办法。
一行人轻车出洛阳城东,顺顺当当,车马急行,天光见亮庸州城已在面前。几人早在城门迎我们,领先一人金冠紫袍,面貌与李豫有几分相象。
“王。。。大哥一路可顺利?小弟恭候多时。”他笑嘻嘻地探手掀马车幕帏。
“还不快去善后,那边可闹翻天了。”李豫一掌拍掉他的手。
“倓遵命!”那人正经畏坐,一拱手,立刻往我们来路飞马而去,走得远了,无忌的笑声才传来。
“我三弟。”他笑着对我说。
“庸州太守?”我探出头来张望。
“庸州太守?你是怎么想出来的?”他喷笑。
“你不是说你们兄弟三人么?你为凉州太守,你三弟是庸州太守,那你二弟呢,是汴州还是魏州?不对?邢州,定州?”我一一把有印象的州名都报了出来,他笑得直不起腰,“那么小看我?一门三太守?”
“小珍珠,不许看了!”他霸道地把我的脑袋扳向他,正正经经命令,“我既带你离开安家了,从今后,只许看我一个,想我一个,知道么?”
“为什么!”我跳起,肩被他压住。
“昨夜我说的你又记不得了?”他咬牙,“我再说一遍,你这颗珍珠,我李豫要定了!”
哎哟,花田错,怎一个错字了得!
第十八章 凉州乱 (1)
第十八章 凉州乱 (1)
由庸州走渭水,经陇州、兰州,北上陇右,等到了凉州已快十月。这一路走得极惬意舒服,与李豫公子结伴同行衣食无优,安全无虞,逢州过县,畅通无阻。
也不知他那个三弟李倓是怎么去善后的,我无只字片语离开洛阳,安庆绪居然毫无异议,隔了数日还派人收拾了我日常惯用之物和喜爱的物什送来,这一点我和沈若鸿都大为好奇,可惜他二人嘴紧得很,只笑不语。
李倓的笑酣畅淋漓帅性之至,李豫的笑就复杂许多,时而沉静如潭,时而雍容大度,时而脉脉温柔,时而,呵呵,皮笑肉不笑,比如现在。
“曾侯乙墓古琴啊,有钱都没处买呀。天竺沉香?宫里有几位娘娘才能用上?他倒是上心!”他斜睨我一眼,径自掀了我面前的盅,三口两口吃个干净。
“喂,喂!这是公子专为小姐配的药膳!”朝英急叫,我推了她出门,这丫头还嫌这满屋醋味不够浓啊,史朝义的木瓜雪蛤配川贝法半夏正好给李太守去火,小气做甚。
“快十月了呀,暑气还这样重?”我抿唇笑,蹙眉,轻咳几声。
“好了,是我的不是了,不该抢了你的药。”李豫落落大方认不是,大声唤朝英再备一盅来。
我这副唐朝的身体实在差得很,一入秋便极易受凉夜咳,上月月头与史朝义游山玩水体力消耗太大,山上凉气又重,今年还未到十月便咳个不停,安庆绪送了好多东西来,除了那勾起李太守嫉火的曾侯乙墓十弦琴和沉香木,还有便是史朝义史神医的药膳方子,木瓜雪蛤辅以川贝、法半夏、桔梗等药材,清凉润喉又香甜可口。
这一月相处,进度最为神速的可算是我与李豫的关系。
李豫似极忙碌,逢州过县必入当地府衙查录卷宗调审人犯,车行半路,光是带走的卷宗倒有半车。我闲了无事拿他的卷宗当繁体小说看,居然发现卷卷皆是旧往的重案堂录,密密麻麻勾了他的朱笔点注,他说他在刑部兼个小差,他那二弟立刻凑过来说自己也在吏部兼个小差,这两人,面上嬉笑,肚里功夫,我要信了才怪。
他生活极自律,卯时晨起练武,辰时出府务公,酉时回府共进晚膳,即便是再忙碌再有应制也绝对在亥时前回来,一身酒气尽去,花前月下吟诗、抚琴、听唱、散步。每月三次巡休必妥善安排,大好河山,把臂同游。当然,这一切,对象是我。
李豫言出必行,他要我只看他一个只想他一个,他自己也是如此。
一千两百年前的古代男人,英俊倜傥,官场中人,身家殷厚。过往州弟府县女眷甚多,我从未见过他对那家妙龄假以词色,推杯换盏胱筹交错,我从未见过他对任何席间官伎情挑注目,倒是对我,殷殷有诺,嘘寒问暖,体贴入微。他强势,也温柔,而那份待人接物的雍容气度,孜孜精进更另我心生佩服。
我是倦了,也是累了,安庆绪,史朝义,这过去的大半年,我从无所适从到应接不暇再到身心被动。李豫,若是他愿让我依靠,我这一世就认定了他,又有何妨?
“在想什么?笑得这样开心。”他小心舀了晶莹剔透的木瓜羹放到我唇边,我刚想说话,一阵气急喉痒又忍不住咳了好一阵。
“不许说话!”他瞪我,手底却温柔轻拍我背,一下一下,舒缓至极。
我喉间一哽,冲口而出,“李。。。”
他拿眼看我,仿佛我再开口叫他李太守他非掐死我不可的模样。豫哥哥?好肉麻。豫?好象你我关系没到这份嘛。我为难,可怜兮兮望他。
“你怎么叫李荷的?”他忽然问了个八竿子打不着问题。
“荣义郡主?”我一楞,“我叫她郡主她说不好,她说我既叫她夫君安大哥,当然叫她李姐姐。”
“那就叫我李哥哥,嗯,等我禀明我。。。我爷爷,我再教你如何叫我,可好?”他笑得促狭,我脸腾地飞红,直烧透颈间。
“你这模样,欲语含羞,娇弱纤纤。。。”他喟叹,许是觉察气氛太过暖暧,刻意扯开话题,“刚才你想说什么?”
哼,调戏玩了本姑娘就想见好就收呀,我眉眼调皮,“我想说呀,你叫我不许说话,不开口,又怎么吃药呢?”
他点头称是,转而发觉上当,“郭珍珠!”他咬牙轻笑搂来。
“李太守,可以放我家小姐出来了吗?沈公子约我家小姐游湖,太阳都快落山了。”朝英啪啪重扣门板。
“好个忠心护主的丫头!”李豫再度咬牙,我抱肚大笑。
第十九章 凉州乱 (2)
第十九章 凉州乱 (2)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河西走廊上的古凉州,又称武威郡,其辖武威、酒泉、张掖、敦煌,金城郡,合称河西五郡。由秦、汉、南北朝、隋唐,历经千年,风沙裹携,烈日燃烧,烽火狼烟,干戈如林。我本以为除了奔流而下的黄河与戈壁之外的青海湖,这大唐的边塞名城再无绿舟。
黑木林湖,位于城东25公里的长城乡,湖水黑墨,沽沽冒顿,又被称为龙王泉或黑墨湖。大唐凉州的牧马监就设在这里,按方位划为前营马场、西湖马场,水草丰美,可耕可牧。
武夷山的九曲红梅茶,挑又小又嫩的,清明时节采的头茶,以泉水冲泡,鲜亮红艳,有如水中红梅。干净纱布滤其渣,加入新鲜牛乳搅拌,其味浓郁,齿颊留香。
“这叫奶茶。”我亲手调茶,自动省去“珍珠”二字,第一我做不来珍珠粉圆,第二我不想人人把我的名字咬牙切齿,所以,一千两百年前的古人有幸喝到了我调的“奶茶”。
“好香的茶,在下可能叨扰一杯?”不速之客光临湖边亭榭,来人一为紫袍官服男子,另一人为青衣白袜僧人。沈若鸿随意额首,我看了眼那紫袍男子,五官甚是熟捻,却又说不上何时见过。
那人甩袍而坐,浅尝轻抿,品得甚是优雅从容。一杯饮尽,从怀中取了块锦帕,竟包了青玉的茶盏塞入袖中。
“遏,阁下收起的好象是我家之物。”沈若鸿弹指,我大哥知我爱喝茶,特意叫她从灵州带来的一套青玉茶盅,共是两对,一路轻拿轻放,这人倒好,连喝带拿竟想占为己有。
“在下岂是夺人所爱之人,圆行师傅——”男子微侧身,那僧人上前一步,两手恭敬一托檀木盒,启齿一笑,“これは入浴するための化粧石鹸で、殿下は特に女の子のをプレゼントします。(这是沐浴用的香皂,殿下特意送予姑娘)”
我一楞,对答却不假思索脱口而出,“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多谢)”
“你说什么?!”
“你会说东瀛话?!”
沈若鸿和那男子同时惊叫,我跌足,郭清河的二外是日语,可郭珍珠怎会懂,都是这个日本僧人把我给绕进去了。
“姑娘的日语说得极好,小僧自入朝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乡音。”那僧人眼眶刹那泛红,失态地阿里阿多一串日语满天飞。
他口齿甚清,日语文法也与我所学几无差异,我一边听他叙述一边权为沈若鸿充当翻译。
唐高宗时入唐留学的东瀛人道文返回日本后成了一代高僧,收的弟子中有一位名叫空海。空海于开元盛世带了圆仁、常晓、戒明、义澄,四名弟子入长安习经修道。开元末年空海将大批佛经、佛象带回日本,成为日本佛教流派之一密宗的主要开创者,而四名弟子中却有两人留了下来,一呆就是十年,他就是其中之一,法号圆行。
“这东西叫香皂?用什么做的?”沈若鸿轻摸轻嗅,那檀木盒考究细致,盒盖上两片牡丹花瓣一合机簧既开,其中机巧甚为精巧,不愧是出自注重包装的日本人之手,我倒是爱犊胜过爱珠。
“香皂主要成分是油脂和碱类。”我又一次口快,再看圆行点头称是,只能硬着头皮将高中化学知识搬出来解释一番,末了如梦初醒地问了一句,“这般珍贵之物,为什么送给我?”
香皂于之二十一世纪是日常生活所需,于之唐朝,却是王孙贵戚都未曾听说过的新鲜之物,有不少野史还记载中国香皂缘起杨贵妃,莫非这块香皂来自宫中?
“姑娘冰雪聪敏,小王果然没有送错人。”他朗声一笑,精光凤目却瞟向沈若鸿牵着我的手,“小王李系,还未请问兄台贵姓高名,姑娘芳名?”
太子李亨次子,南阳王李系呀,《新唐书》有载,南阳王李系偏重渔色,看来所言非假。
“在下沈若鸿,这位么。。。”沈若鸿恶作剧地推我。
“我叫沈珍珠。”我挥挥手叫朝英收拾东西回家,当然,这盒这皂也是要拿的,日本高僧制的,杨贵妃用的,我干嘛不拿。
“沈姑娘难道不认得小王了么?”他拦在我面前,眸中笑意深远。
“我从未与殿下认识过。”我一口咬定,退避三舍。
“枝頭漸謝復飄颻,樹影參差寤夢凋。又見鵝毛鋪大地,流光不駐醉今宵!”李系轻吟四句,“幽州一面,小王记忆尤新!”
幽州?酥游花灯节上的对灯迷男子!
“好个不写风花雪月,满纸风花雪月。”初秋月夜,花间一壶茶,沈若鸿拿我取笑,“那个南阳王似乎对你颇有意思,若是等你及筓选妃。。。”
“好嫂子,既便是选妃只怕选的也是沈家那颗珍珠,而非郭家吧。”我偷笑开溜,合巧我们两人都叫珍珠,只是她自作主张改名,李系若真是有心去查我底细,只怕查到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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