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的剑,利落地挽了个剑花,想将对方逼退。可那个黑衣人居然完全不在意周遭的状况,手中长剑向前一送。
周围龙腾驿的弟子也反应过来,齐刷刷地拔剑。柳君如先刺中那人的后背,随机十数柄长剑也随影而至,而那黑衣人却在硬受了这一剑后也将兵器送入那位万先生的心口。柳君如大骇,连忙回手隔开弟子们刺来的长剑:“要活的!”
那黑衣人咬着牙,手心一合,只见一团流火直升上天,在空中绽开了一朵艳丽烟花,拖曳出绚烂的痕迹。
柳君如疾速伸手,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那黑衣人身子一晃,嘴角流出一道黑血,竟当场气绝了。
头顶的烟火,缓缓破碎成一点点微光,逐渐消失。
可站在这烟火之下的,却觉得今夜的风格外凉冷,忍不住浑身打颤。柳君如低下身,倒转剑柄将那人的脸一抬。殷晗站得近,看得真真切切,捂住嘴奔到一旁去吐了。
只见那黑衣人的脸转眼已经烂去了半边,面目全非。
林子寒忍不住道:“师父,这……”声音竟微微有些发抖。
“这是死士,行刺了之后,就服毒自杀,连带将面目一起毁去。”柳君如直起身,脸上倒没有什么情绪,“是冲着万先生来的,可人死了,该拿什么交代?”
“也不是什么难的,找个模样有五分相像的,扮作万先生的样子,可以瞒上一阵子。”苏生语气寡淡。
柳君如唯有点头,可心中却明白,要假扮这位万先生,可是难上加难的事情。对唐门的唐慕华还有些了解,假扮了也一时不会被揭穿,而这位万先生,却没什么接触过。只是知道是他家主人底下一名相当于幕僚的人物。
话音刚落,却听一阵马蹄疾驰的声音从客栈后方传来,转眼去得远了。柳君如也不禁变了脸色:“糟了,光顾着这边,却疏忽了另外一面。”他推了林子寒一把:“快,你先带几人去追,别叫人跑了。”
林子寒点了人,急急向马厮方向奔去。
柳君如略微一思忖,觉得林子寒去还不够稳妥,又向张惟宜道:“子寒做事不够稳妥,还要贤侄随着走一趟。”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贤侄就依照情况行事,不论死活,总之不能让他们逃了。”
张惟宜抬起眼,嘴角牵起一丝笑:“柳门主尽管放心便是。”一拂衣袖,大步向马厮而去。他走过那万先生的尸体之时,脚步一顿,别过头看了一眼,眼中掠过凉冷的笑意。
马蹄杂乱,在寂静夜中格外响亮。苏泠向后看了一眼,只见远处隐约有人骑马追来:“他们动作还真快,这样就追过来了。”她回过头,只见前方似乎有什么闪了一闪,直觉有异,连忙勒住马道:“小心前面!”
清音一时没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勒马停步,一人一马就直接向前冲去。她到近处,也看见前面横过一根极细的银线,却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马脖子竟被银线割开,血腥四起。她被眼前的场景吓住了,竟呆呆的没有动弹,突然有人拉住她后背的衣衫,将她往后拉开,方才幸免于难。
清音回过神来,吓得身子发软,立刻就被重轩扶住。
许敛宁下了马,还没走出几步,只见十几个玄衣人围了上来,其中一个打着灯笼,身形高大,身负长剑。那十几个人皆戴着银色的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
那打着灯笼的眼神闪烁,语音却是刻意压低的模糊:“适才一时误会,多有得罪,还请几位不要放在心上。”
苏泠语气渐冷,腕上缠着一截软鞭:“一时误会?呵,这样说可容易得很。若我们没有逃过,可是死了也活该?”
那人抱拳道:“几位看来也是身有要事,我们人手多过三倍有余,何必要争个长短?”他言语斯文有礼,不卑不亢,只是嗓音十分难听,在寂寂风中宛若夜枭。
许敛宁微微一笑:“既然如此,也请几位先行一步。”
那人一摆手道:“告辞。”竟然背过身,向前而去。
清音气不过,手一扬,将一把暗器向那些人的背影打去。只见适才说话的那位回过身来,抽出身后的长剑,将暗器一剑挥开了。只见那一剑光芒刺目,宛若流火,斜斜地兜了个圈,将暗器圈在剑意之内,尽数抛到了一旁的草丛。
许敛宁抬手遮住眼,不由道:“是画影楼的人。”
重轩看着她:“画影楼是什么门派?”
苏泠牵过马,翻身坐上马背,遥遥道:“我们路上再说,这里离名剑山庄还远,只怕途中还有不少变数。”
重轩将清音抱上了马,也就势坐在她身后:“宁姊,你伤还没全好,要是撑不住就说一声。”
许敛宁皱着眉,似乎想到什么:“我不要紧。”
纵马疾驰一段路,只听苏泠大声道:“敛宁,你适才说画影楼,那是什么?”
“我也说不好画影楼到底是做什么,一直在江湖中籍籍无名。那还是在天殇教那一战之前,我和同伴闯进去,差点脱不了身。然而翌日同张惟宜一道去的时候,却发觉画影楼已经被烧成一片灰地。我同画影楼的影卫交过手,认得出刚才那人的武功,应是画影楼的。”
“若是你说的那样,画影楼中有这样多高手,就算比之龙腾驿也丝毫不差,怎么会籍籍无名?”
重轩道:“不愿扬名的也是有的,那位画影楼主想必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许敛宁在马臀上加了轻轻一鞭:“那位楼主的武功很高,应是比柳君如高的。”
苏泠微微一笑:“可惜我不爱看那些说话用喉音,遮住脸装模作样的。这样鬼鬼祟祟、藏头露尾,又不是见不得人。”
重轩轻轻咳了一声,半晌道:“或者因为长相怪异,不习惯露脸。”
许敛宁忍不住扑哧一笑,顿觉心绪也好起来。
夜风习习,四人三骑越行越远,将那小城镇完全甩在身后。
第四十一章
林子寒勒住马,看着面前那十来个玄衣人,一手按住剑柄,扬声道:“前面是道上的哪位朋友,在下龙腾驿林子寒,麻烦让个道来。”
只见那为首的玄衣人放下手中的灯笼,淡淡道:“即是龙腾驿的,要过去就得留下一样什么,诸位大可看着办。”话音刚落,手下人已经将对方团团围住。
林子寒冷冷嘲讽道:“这是何必,就凭你们几个,龙腾驿还不看在眼里,还不趁早让路滚蛋?”
为首的玄衣人退后一步,喝道:“动手!”
只见那十来个玄衣人身形似箭,齐齐发难。林子寒勒马后退了一步,坐在马上仗剑一格,只觉这一剑之力震得他手臂发麻。他知道自己太过轻敌,正要下马,可对方又有一人腾出手来向他进招,竟逼得他无法下马。
林子寒耳中只听见刀剑相碰的轻响,越来越凄厉的惨叫,而上来围攻自己的玄衣人也越来越多。他忽觉脸边一凉,冰冷的剑锋顺着他的脸颊划过,然后向上一挑,将他束发的簪子削去了一半。
林子寒心中惊骇,出剑更是乱了章法,何况他身在马上,没法灵动闪避,自是招招受制。可那几个玄衣人却没有伤他性命,只是无关痛痒地划上几道口子。
不过一盏茶功夫,龙腾驿的弟子几乎被屠杀殆尽,唯有林子寒苦苦支撑。他头发散乱,脸上身上都有些浅浅的伤口,出剑的力道也越来越弱。突然铮的一声,他手上失力,长剑脱手而去。
林子寒没了兵刃,知道在劫难逃,只觉眼前一黑,有什么粗糙的东西绕上了他的脖颈,身子硬生生被拖了下马。他在地上被拖了一路,时不时撞上几颗碎石子,偏偏被勒得气也喘不过来,呼痛不能。
他正被脖颈上那段东西勒得快窒息之时,忽然颈上一松,那横拖的力道也止了。他大口地喘息,抬起头看见张惟宜勒着马停在一旁,抬手绕着马鞭,意态闲雅。
“张惟宜,你这是什么意思?”林子寒不待气息平缓,立刻开口骂道,“你这卑鄙小人,竟敢趁着这时候落井下石,羞辱于我!”
张惟宜似笑又没笑,语气淡淡:“这也没什么,我初到龙腾驿,可不也受你们羞辱么?眼下风水轮换,怨不得谁。”他放下马鞭,慢条斯理道:“林兄,你本事微末,又不能忍辱负重,可真要不得。”
“你也不用在这里自恃甚高,我们龙腾驿上下都知道你是什么,也只有你还在自欺欺人的。我若是你,早就无颜面对世人,羞愧自绝了。”
张惟宜长眉一挑,还是笑着的:“林兄大可以回去找刚才那些人一决生死,为师门殉死,听起来也英勇得很。”
林子寒握着拳,气得发抖。但要他再回去找那些玄衣人去决一死战,也决计办不到。
“说起来,那日我向柳门主说,韩子建一干人是死在许姑娘手上。其实那晚是我拦到人,然后顺便送了韩子建一程。他那日趁乱斩了我的手臂,拿一条命来换,也不算太亏。”张惟宜慢条斯理地开口,“林兄你说,可是这样么?”
林子寒语气僵硬:“你同我说这些是什么用意?”
张惟宜抬手轻轻一叩额,失笑道:“我原以为我的用意已够明显了。眼下有两条路摆在眼前,林兄该是不会选那条不利的罢?”
林子寒迟疑半晌,方才道:“你投靠龙腾驿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现在答应助你一臂之力,日后你要对我不利,我难道也认栽不成?”
“那么,眼下你可还有别的选择?至于其中目的,将来你自然会知道。”
林子寒左思右想,不得不点点头。
张惟宜微微笑道:“那么一言为定,还望林兄你信守诺言。柳君如能许给你的,我也拿得出高过百倍的。”
林子寒不由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龙腾驿现在有皇亲国戚支持,就算张兄出身不凡,难道也是亲王皇子不成?”
张惟宜嘴角微挑,牵起一丝笑:“亲王皇子也有得势的和不得势的,你们身后那位兴献王既不是嫡长子,又没有当年永乐帝的魄力,要君临天下,可不是说笑么?”稍顿了顿,又道:“虽然兴献王有万贵妃支持,可万氏一族不过一朝得势,后宫干政,外戚掌权,本就是大忌。林兄是自己人,我便直说了,龙腾驿随着万氏下去,他日可有灭门的大祸。”
林子寒仔细一想,也觉得有七八分道理,一旦想被牵连诛九族的下场,不由汗湿重衣。
名剑山庄建于中都郊外,四面环山,幽静雅秀。
苏泠领路,一行人人从竹径穿行而入,只见远处是一座大宅白墙黑瓦,颇有些年岁。宅子翻新过,墙角微有青苔痕迹,古意盎然。竹林间时有清风拂过,深秋的风已经凉了,却也有别有韵味。
苏泠抬手攀着竹枝,眉梢眼角带着淡淡的惆怅,没有向那座大宅走去,而是径自走向竹林深处。
清音刚想问,却见重轩冲她微微摇头。
只见竹径深处,碎叶翩飞,剑光隐隐,那颇为沉稳优雅的男子衣袖飘飘,举手投足之间都一股儒雅风流的气度。只是几招古朴的剑法,竟让他使出了一种行止自如,灵动若水的感觉。
许敛宁向前一步道:“商庄主。”
商鸣剑手一松,那剑顺势滑入剑鞘,很是干净利落,转身向他们走来:“许阁主今次到来,可是有何需要在下效劳的?”他眼光一转,瞥到一旁的苏泠,温和清淡地笑着:“苏姑娘,许久不见。”
苏泠也弯了弯杏儿眼:“是啊。”
许敛宁道:“是有一件事要劳烦商庄主。此事体大,眼下我信得过的也只有商庄主你而已。”
商鸣剑哦了一声,侧过身道:“站着说话不方便,不如各位随我来。”他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举步引路,松散的外袍在林间风中翩然而动,一阵雾气飘过,远远看去,像是走在云端一般。他将一行人引到了凉亭,亭中石桌上面摆着炭炉、水煲、茶具,一应俱全。
他抬手道:“此处简陋,但是幽静,不会有人随意闯将过来,各位请坐。”
许敛宁微微笑道:“多谢。”
她在石桌边坐下,看着亭外景致,看得出布置的人相当用心,眼下深秋时分,亭外一片翠菊开得正好正艳。
商鸣剑抬手在炭炉中添了些木炭,用火折点燃了,又往水煲中加了茶叶,微微翻起的盖子下透出些清气。只一会儿,水气涌动,微闻水声,水煲边缘开始如泉涌连珠,升腾起来的水气绕着他的眉目,微微有些模糊。
待茶水三沸过去,商鸣剑亲手倒了茶摆上,方才道:“许姑娘请说。”
许敛宁握着茶盏,淡淡道:“这件事要从头说,只怕要说很久。不知商庄主是想听关键的,还是全部?”
商鸣剑在桌边坐下,手指轻轻叩着桌面,垂下眼道:“许姑娘若不嫌麻烦,那么就将前因后果一并说明白。”
许敛宁想了一会儿,道:“其实整件事追寻起来,还要从今年年初讲起。”眼前水气袅袅,她只觉得那些往事恍若前尘:“年初的时候,杭州府停留的江湖中人远远多过以往的。我师伯生前有一手好医术,颇有些盛名,是以不少人来孤山求医,一些还是成名的前辈。”
求医的人当中也有声名鼎盛的御剑公子张惟宜。
“那些求医的多是为了抢什么宝物受伤的,这宝物既是子乌虚有,那么暗地里编出这传言的人定是心怀叵测了。”许敛宁顿了顿,突然想起,那个时候张惟宜说是为当今圣上来求医的,却刚巧赶在这个时候,莫非仅仅只是巧合?就算御医束手无策,而她也不及师伯精于医术,他却都没什么在意。
商鸣剑淡淡道:“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就是那个传言中的藏宝图我也见过。”
“之后,我随张惟宜去京城,途中碰上天殇教的围攻,虞绍文也过来拦截。我同虞绍文份属同门,问他这样做的目的,他却不肯说。我后来才知道,他那时听命于龙腾驿。”
苏泠奇道:“你们去京城做什么?”
许敛宁喝了一口茶,慢慢道:“当今圣上得了怪疾,我便跟着去看看。张公子本姓朱,张惟宜是拜入武当后改的名,其实是皇子的身份。”
苏泠微微笑道:“原来还有这个隐情,我却是第一次听说。张公子若是要隐瞒一件事,可当真没人会知道的。”
“江湖上人多口杂,张兄也是怕这个身份惹出麻烦来。”商鸣剑垂下眼,“那么之后呢?”
“之后,我在京城停留一段时日却收到在南京府的本门暗哨被夷平的消息。”许敛宁微一迟疑,又接着道,“说出来也不打紧,凌轩宫虽在贺兰古径,看似不问江湖事,其实全然不是如此,近几年在中原也布下眼线。”
“好比说,当时会有传闻说,是凌轩宫将那些武林世家灭门了,也不算空穴来风。”苏泠悠然道。
许敛宁点了点头:“我立即赶去南京府,发觉暗哨的密道被人打开。我想若不是有人幸存下来,便是夷平那里的人留守在密道里,等我去寻。但是最后,我也没查清楚到底是谁下的手。之后武林大会也近了,我便去随州,碰上了天殇教主萧千绝。萧先生行事虽然有些阴狠了,但还称得上磊落,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和他相处一段时日,青玄师姊同我汇合,便先行一步,去武当。”
“关于阮姑娘的事,我们都知道,这个可以不用说了。”商鸣剑道。
许敛宁轻轻嗯了一声:“天殇教一战,大多数名门正派都损失惨重,可以说是因为事先被看破了形迹所致。萧先生自绝之前让我去随州,我找到龙腾驿柳门主写给天殇教的一些信,龙腾驿和天殇教大概很早就开始勾搭了。”
苏泠正色道:“那些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