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外青山楼外楼
九曲溪曲折回环,绕进崇安县城。顺流而下,三江汇处,乃是南剑州的延平津,春秋时的名剑干将莫邪,便是在这里化作双龙,直冲霄汉。我们的故事,也从这里开始。
“竹儿!竹儿!”慕容雨喊了两声,并无人答应,不禁有些奇怪:“这丫头,又跑哪里去玩了。”自己拎起茶壶要倒茶。这时可儿奔进来;道:“小姐小心。”接过茶壶。慕容雨问:“竹儿呢,怎么换成你了?”可儿道:“听说竹姐姐的娘病了,老爷放她半个月的假,回去照顾她娘。”
慕容雨轻叹一声:“舅舅有事出远门,竹儿又不在,我一个人不是很无聊?”可儿笑道:“小姐,不是还有我吗?”
慕容雨的母亲是南剑州知州吴玄的胞姐。她因为父母早逝,便跟着舅舅生活。舅舅吴玄无妻无子,便把她当作亲生女儿,疼爱有加,但他是个工作狂,大部分时间甚至住在知州衙门里,连回家的空闲都没有。好在慕容雨还有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贴身丫鬟,就是竹儿。竹儿聪明伶俐,又和她一起念过书,甚至学得比她都好,所以她对竹儿既有小姐的威仪,也有朋友的亲密。可是竹儿的母亲似乎身体不好,隔三差五竹儿就要请假回去,慕容雨一个人,的确挺孤单的。
在南剑州城外一个小山沟里,三个神秘人物似乎在等待某个人的到来。这三个人都蒙着面,一个穿青袍,又高又瘦,从额头上的皱纹看,年纪应该不小了;一个穿白袍,虎背熊腰,两道眉毛又黑又粗,底下是一双环眼;第三个一身黑,肤色却比那二人白些,眼睛不大,但精光四射,大概是个精明人。
“朱雀,你来了。”青袍老者青龙忽然道。*和玄武四下张望,并不见朱雀的身影。又过了片刻,才看见远方一个小红点渐渐飘近,隐约是一个红衣蒙面的少女,身形纤秀,灵动无双,不一会儿已到三人面前。*和玄武都不由暗服青龙之能。
“爷爷,你找我?”朱雀对青龙道。青龙点点头:“临安传来消息,当今皇帝正四处张榜,勒令各州府衙门寻找他十七年前被人偷走的女儿。”*哼了一声: “我还当什么大事呢。金贼屡犯我大宋,皇帝不想着招兵买马,收复失地,却闹着找什么女儿……”“话也不能这么说,”青龙道,“皇帝确实动过北伐之心,但自从岳元帅屈死,只有张浚和金兵交过手,还在符离大败,朝廷里只怕再无良将了。”“辛弃疾啊!”*脱口而出。玄武冷笑一声,道:“虎哥,你知不知道辛弃疾是什么人?他是从金国回来的,皇帝能放心吗?”青龙道:“所以,必须有一个人能劝得动皇帝。他既然这么想找到女儿,就让他找好了,这小公主自小生长于民间,应该知道民间疾苦,也能劝谏皇帝。”他想起自己也有一子,四十多年前他从金国逃回南宋时,幼子尚在襁褓,如今生死已不可知,不由有些伤感。
朱雀听了,轻轻摇了摇头:“人海茫茫,又没有记认,恐怕很难找到。”玄武忽然问:“朱雀,你今年几岁?”朱雀道:“十七。怎么了?”*也似乎想起什么,忙道:“对啊,十七年前勾陈把你抱来,你也才出生不久,当时我还以为你是他的私生女儿,现在想想,莫非他就是那个贼?”朱雀道:“别说我不是,就算是,我也不稀罕。皇上如果听劝,为何对辛大人始终怀有戒心?如果不听,那这个小公主的话也未必有用。”
正是“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如今正是宋孝宗赵昚当政。这宋孝宗本也有过一番鸿图之志,无奈南宋偏安已久,人心涣散,加上金国正值强盛,当年又有过一次符离大败,他已磨尽雄心,每日只是莺歌燕舞,打发时光。
“臣女参见父皇。”赵宁拜道。她是宋孝宗最疼爱的女儿,封号延宁公主。宋孝宗见是爱女,忙道:“宁儿,快快平身。有事吗?”赵宁道:“臣女有一句诗不明白,特来请教父皇。”“不明白应该问先生,朕论才学,还是及不上你的师傅的。”宋孝宗倒是比较客观。赵宁道:“先生说事关国家大义,不敢妄言。”宋孝宗脸色微变,道:“国家的事,你一个女儿家,就不必多问了。宁儿,朕已经下令,寻找你妹妹。你妹妹单名一个‘平’字,还是朕亲自选的。只可怜她从小流落民间,也不知这十几年受了多少苦。”赵宁心想:那为什么到现在才想起找她?不过她不敢问,只是道:“父皇金口玉言,那个‘平’字一定能保佑妹妹平平安安。” 宋孝宗捋着“龙须”,喜道:“好孩子,真不枉朕平日对你的疼爱。”他心中却闪过另一个女子的身影;落霞,你虽然骗了朕,可是朕不会让我们的女儿受苦的,朕要让她做高高在上的延平公主。
话分两头,慕容雨天天盼着,竹儿终于回来了。可巧吴玄公务完毕,也回家来。慕容雨没和竹儿聊两句,就听可儿来报,说老爷找她。
吴玄见慕容雨来了,道:“雨儿,坐下,舅舅有事和你商量。”慕容雨笑问:“什么事啊?”吴玄很严肃地对她说:“我刚得到消息,皇上要找他流落民间的女儿。我想人海茫茫,哪里找得到?你和那小公主年纪差不多,不如我说你就是小公主,了结这件事,怎么样?”
“啊!”慕容雨大惊;“这怎么行!这可是欺君之罪啊!”吴玄道:“雨儿,这你就不懂了,所谓法不责众,大家都是这么做的,与其让别人捡了便宜,不如留给我们自己家。而且延宁公主也要找良家女儿伴读,你当个伴读宫女也是好的。”
慕容雨一听,眼泪唰地就流下来了:“舅舅,你不要我了,要赶我走吗?”“怎么会呢?”吴玄忙道。慕容雨哭道:“那你还要我去京城!”吴玄长叹一声,道:“雨儿,你爹娘去得早,你便如我亲生女儿一般,舅舅怎么忍心让你受苦呢。可是舅舅太忙,又得罪了不少人,你跟着我,弊大于利。”“我不,我要跟着舅舅!”慕容雨哭喊着。吴玄又劝了一阵,后来也不知跟她说了什么,慕容雨居然答应了,只是要求竹儿也跟去。
此时寻找小公主的事早已闹得沸沸扬扬、路人皆知了,动歪脑筋的自然不止吴玄一个,自称是小公主的足有千把人。各州县官吏只想着升官发财,哪管是真是假,本着宁可错认一千,不能放过一个的原则,全都开出名册报了上去。宋孝宗见了,不由龙颜大怒:“朕只走失一个女儿,哪里来的这么多人!”一个擅于溜须拍马的大臣忙说皇上是天下人的父母,才算平了他一点怒火。于是宋孝宗又责令各地方官员先进行初步排查,挑出一个最有可能的,否则以欺君论处。那些官吏哪里会认真调查,都直接把自家亲戚填报上去了。一时间各州各府共查出十余个最有可能是公主的女子,连同她们的丫鬟一同到了都城临安,暂居驿馆,学习礼仪。这十几个女子都十分优秀,慕容雨也在其中,但最为光彩照人的却是一个来自岳州的女子。
在驿馆住了几天,慕容雨觉得有些闷,便带上竹儿,要四处逛逛。果然京城气象,富丽堂皇。北宋词人柳永有《望海潮》赞曰: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山巘清佳。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嘻嘻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词中的钱塘,正是临安府治下的钱塘县。
一行人来到西湖边,果然另见一番空灵秀雅。正值荷花盛开,满眼田田,有诗赞曰: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湖上淡淡地笼罩着一层纱一样的白雾,令西湖更天了一层朦胧之美,正是“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慕容雨坐在西湖边的茶楼上一边细品杯中明前的龙井,一边欣赏西湖美景,任前人佳句涌上心头。
“西湖虽美,但大宋的大好河山更美。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慕容雨抬头望去,见是邻桌的一个白衣青年,正自饮自酌,似乎是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和她说话。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二章 半夜凉初透
慕容雨不由好奇心起,但她毕竟是大族小姐,自重身份,向竹儿递个眼色。竹儿会意,上前对那青年施了一礼,道:“这位公子请了。我家小姐听见公子吟诵岳元帅的《满江红》,想来公子也是位爱国志士。敢问公子高姓大名、何方人氏,将来也好讨教。”
那青年忙站起来,拱手还礼道:“不敢当,在下江彻,漂泊无定,四海为家,这‘讨教’二字,可万万担当不起。”
正说话间,忽听有人喊:“不好了,有个孩子掉到湖里了,快救人啊!”但见白影一晃,江彻霍地从窗户飞出,落在湖边,再纵身一跃,闪电般地欺到那落水孩子身旁,伸手一拉,把孩子抱起。这下多了一人,劲力将泻,眼看两个人都要掉进湖里,岸上众人都屏息静气,心提到嗓子眼上。却间江彻伸足,如蜻蜓点水般在荷叶上轻轻一点,借着这一点之力,已抱着那孩子站在西湖对岸。
那孩子刚经历生死之险,这时却已经不害怕了,只觉得好玩,拉着江彻的衣襟不撒手,求道:“叔叔,再带我飞一回嘛!”江彻笑道:“好啊,抓紧了。”抱起这孩子,腾空而起,又从对岸飞回来,中途也只是在荷叶上轻轻一点,就飞过了剩下的半程。
两岸游人惊讶得合不拢嘴,老半天才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那孩子的父母更是对他感激不尽,连连道谢。江彻口中谦让,心里其实还是很高兴的。
忽然,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极是清冷:“这等轻功,也敢出来献丑,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谁?”江彻不由又惊又怒,四下张望,却不知那女子身处何方,似乎四面八方都是那女子的笑声,而且在这众多游人当中,好像只有自己听见了,想必她是用的“传音入密”之术。
江彻想:传音入密也不算太高深的本事,不过这女子到底是何许人?忽然,那女子又道:“你看着,我要这满池荷花,一炷香内全部凋零。”隐隐地似乎传来一阵笛声,亭亭的荷花无风自动,有人注意到了,奇道:“怪了,这荷花怎么乱摇啊?”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刚才还娇艳盛开的荷花便只剩下青绿的莲蓬了。江彻不由大惊。只听那女子道:“万里车书盍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这是金国海陵王完颜亮的句子。
忽然有人拍拍他的肩膀,他不禁抖了一下,背后那人轻笑一声:“师兄,怎么了,吓到你了?”
江彻见是苏启,方才松了一口气,道:“阿启,刚才真的被你吓了一跳。”苏启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当初你带我从北边逃回来,胆子可大得很呢。”江彻尴尬地笑了一下,又问:“阿启,你刚才有没有听到有人吹笛子?”苏启一脸茫然:“没有啊,你听错了吧。师兄,明年就是武举考试,我们晚上还要练剑呢,回去吧。”(注:宋朝官员待遇是很好的,但当兵一没前途,脸上还要刺字;二还可能成为枢密使等的私人打工仔。)
慕容雨目睹了江彻救人的壮举,大为拜服,怔怔地看着他远去,不由痴了,竹儿叫了她两声,她才反应过来。竹儿道:“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我总觉得不大对劲。”慕容雨点点头,正要走时,听见小二抱怨:“什么人呐,不付茶钱就走。”边上一人道:“他是去救人,你也当是做善事好了。”慕容雨知道他们是在说江彻,正要开口,一个清冷的声音道:“记在我的账上。”却是一名黄衣蒙面的女子。她手指一弹,一块碎银准准地落在江彻刚才喝水的茶杯内,自己则翩然远去。慕容雨心中怅然若失,又伫立了一会儿才走。
当晚月光如水,撒在西湖上,映出两个在湖边练剑的身影,正是江彻、苏启二人。他们练了一回,自以为颇有成效,正要回去,忽闻一阵笛声传来,甚是清新悦耳,令人不忍不听。苏启觉得奇怪:怎么这么晚还有人吹笛子?江彻却觉得有一点耳熟。隐约望见西湖对岸有一人,大概就是他(她)在吹笛子了。忽然,那人腾空而起,掠过湖面,姿态绝妙宛似神仙中人,中途更无借力,落到二人面前。夜深人静,但那人落地时却完全没有声音,轻功之佳,恐怕是举世无双。
此人黄衣蒙面,是个女子。江彻见识了她的轻功,不由大为拜服,道:“难怪白天那女子说我献丑,果然天外有天。”吹笛人轻笑一声:“你还记得我白天的话啊,是记仇吗?”江彻正想解释,那女子又道:“以你们这种剑法,杀猪屠狗倒是绰绰有余,跟人比嘛——也难怪,自从岳飞死了,宋国就在没能人了。”
岳飞是民族英雄,人人敬仰,她却直呼其名,江彻听了,已然不悦,又听得她嘲笑大宋无人,不由大怒:“姑娘,你也是大宋子民,何苦说自己祖国的不是!” 吹笛人冷哼一声:“怎么,不好就是不好,还不许人说么?宋国积贫积弱,又不是我说出来的。”江彻听了这话,再难忍耐,挺剑便刺。吹笛人不闪不避,等剑刺到眼前,才用笛子轻轻一架。那笛子只是普通竹子做的,借着月光,可以看见上面绘有春水秋山的图案。江彻一剑劈在笛上,力道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却有一股反击之力,从笛上传来,手中的剑仿佛重了百十斤,几乎拿捏不住,原来是被笛子紧紧吸附住了。他忙加了几分力,想把剑拔回来,却似涓涓细流汇入汪洋大海,毫无效果。无奈,他只得松手,却发现手也被吸在剑上,竟是连松也松不得。有过了片刻,那吹笛人道声:“去!”江彻陡然觉得手上轻快,自己却收不住力,一连倒退七八步,才能站定,剑却被她收走了。
吹笛人伸指在剑一弹,只听当的一声,那剑便断作两截,断口平滑整齐,就像是用利刃削断一般。她冷笑一声:“什么破铜烂铁。我要是能考武举,你们连吃饭的地方都没有了。”江彻自觉惭愧,默然不语;苏启听她说到武举,倒想起一事,对她唱个肥喏,道:“姑娘武功盖世,还请指点我们几招。”“指点几招?”吹笛人颇为不屑,“要我教会了你们,你们再去残杀我大金将士么?”
“啊,金狗看剑!”兄弟俩脱口而出。喊出口了江彻才反应过来,自己哪还有剑啊,但也赤手空拳地扑上前来。吹笛人这回更绝,连笛子也不用,左手夹住苏启的剑尖,右手衣袖一挥,二人只觉一阵强风拂来,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吹笛人咯咯两声轻笑:“你们向我磕头认错,我就放过你们。”“做梦!”兄弟俩齐道。吹笛人道:“算了,我今天心情好,先饶了你们,以后少大言不惭地说我大金的坏话。我们有本事打下北边,自然也有本事打下南边,为了避免生灵涂炭,我劝你们还是趁早乖乖投降。”
“呸,哪有人向狗鞑子摇尾乞怜的道理!”江彻一时气愤,进行了人身攻击,只听啪的一声,左脸上火辣辣的一阵疼痛。那吹笛人骂道:“你们宋人是人,我们大金人就不是人了?我们杀宋人就是不对的,你们杀我们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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