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铮紧骒地闭上眼睛,不等方博岑继续便把他推开,微微有些气喘地把凌乱的衣服整理好。这是她租住的楼下,秦朝这个点都睡了,可是万一没睡呢?
苏铮暗叫可耻,自己怎么像个荡妇似的不管不顾呢?
方博岑了然地一笑,并没有逼她,“上去吧,我看着你进去。”他指了指楼上,“平安无事,给我亮灯。不然我会理直气壮地冲进去。”
苏铮脸上热辣辣的,低着头冲进黑洞洞的楼道,头也不回。
方博岑真的等到楼上的灯亮了,才钻进自己的车里,滑进浓暗的夜色时在。
平安无事,开灯示意。
苏铮打开门,却被立在窗前的人影吓了一跳,没未来得及惊呼,那人已经转身,赫然是秦斌。苏铮这才想起来,自己曾经似乎给了他一把钥匙。
秦斌的腮帮子被新发的胡茬布满,看起来脸黑黑的。苏铮当然知道,这人雄性荷尔蒙分泌之多,足以使早上刮干净的脸颊到了晚上便青茬密布。唯一例外的时候,是他出轨那段时间,听说是下午三四点的时候,自己会跑到卫生间里刮胡子……
“你怎么在这里?”苏铮口气不善。
“朝朝昨天的作业不太好,老师跟我妈说了。我妈想着辅导一下,可又做不来,我本来想送过来就走的,没想到等你到现在。”秦斌的语气平静得异乎寻常。
。
苏铮漫不经心地走到他旁边,向窗户外瞥了一眼,果然能看到楼下。也就是说,方才……
“我走了,你早点儿休息吧。”秦斌相当有风度地告退。
苏铮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站在原地,紧张地抿了一下鬓角的头发,随即恼火起来,凭什么?!
秦斌说要走,不过是脚跟转了转,身子也没动,似乎在等苏铮说什么。可惜,苏铮的情绪变化太快,他不知道此时的苏铮满腔全是无名火。
等了一会儿,秦斌终于沮丧地意识到苏铮不会给他任何解释,才点点头,转身离开。
门关上了,苏铮体内好像有根弦,嘣的一声断掉,整个人扶着旁边的读书百遍慢慢地滑倒。一口浊气从胸腔吐出,她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屏气……
Part 16 成人游戏
第十六式:“龙战于野。”取意于《周易》中的坤卦,坤者为地,辞曰:“龙战于野,其血玄黄。”野在这里作为平地讲,玄指黑色,其血玄黄是说血改变了应有的颜色。按古代的思想,龙上在于天,中潜于渊,下见于田。“龙战于野,其道穷也。”指的就是龙处在了不该处于的位置,它的力量同时也被激发了出来。出这招一般在于危难之时的奋力一搏,正因为没有退路,所以此招才无所不辟!
苏铮不让自己关心秦斌是否看到那天晚上发生在车边的一幕,但是每次接送孩子和秦斌相遇的时候,她都会不自觉地从对方的眼神表情中观察一下,甚至不惜调动自己的回忆,去揣测他平静外表下是否一样的静寂无声。
接送孩子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种默契。本来一直都是两家老人轮流接送,一来成全大人的工作,二来接回家正好吃饭,不影响小孩子的饮食时间。但是自从发现秦朝在学校表现出暴跌易怒及撒谎等一系列的毛病,秦斌和苏铮开始被分别叫去和后来被一起叫进老师办公室训了N次以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始推开手边的工作照顾孩子的上下学。
秦朝是苏铮带,所以她只是在手边太忙分不开身的时候才拜托秦斌。秦斌自己开公司,时间相对宽裕。这时候的他也不再像过去婚姻中似的,找个借口推给老妈,而是每叫必到,后来不叫也到,再后来就理所当然天天到了。
苏铮不想秦斌因为内疚而承担离婚意外的歌舞厅,这将影响他日后的再婚道路。可当她简单地以忙为引子,让秦斌无须如此时,秦斌只是微微一笑,说:“你要是不觉得我违反了离婚时的约定,还是让我来看看他吧。”
苏铮从没想到秦斌会用这种近似恳求的口气来和自己说话!她自问在父子问题上做得已经相当开明,然而秦斌依然说得如此“辛酸”,是真有问题,还是他故作姿态?
“嗯……你随时都可以看孩子。”苏铮看了一眼瞅着学校大门沉默不语的秦斌,棱角分明的脸仿佛僵硬的石块,但她还是可以看见许多许多的憔悴,“你是他父亲,随时都可以。”
秦斌这才回着看了她一眼,漆黑的瞳仁瞬间屏蔽了整条马路的嘈杂。苏铮仿佛听见耳边有人问:“我想要的很多……你都给吗?”
秦斌的嘴唇很薄,闭得紧紧的,只是眼不错珠地看着她。苏铮立刻扭头看向大门,拒绝回应耳边或者眼前的问题。
不,给不起!
秦斌垂下眼帘,嘴角微微一抬,露出一丝苦笑,顺着苏铮的方向也看向厦门。
对他们来说,那里是目前唯一的交点。开始或许是抱着几分打劫苏铮的念头过来,但现在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他已经习惯等待儿子出现的那一瞬间,习惯看着小小的人儿笑着蹦着扑过来,习惯他冲到他跟前带着几分天生的挑战狡黠地说:“老爸!”然后斜着身子一勾,抱住他妈用另外一种懒散的口气说:“我饿了。”
是的,秦斌后知后觉地体会出儿子面对父母的微妙不同,隐隐察觉那是两个不可或缺的情感天平。有时候,他会想象一旦天平发生倾斜或者断裂,这个孩子会不会就是现在这样游走在暴躁和无法自控的边缘?
秦斌很少如此深入地思考父母对子女的影响。过去的他简单地把孩子看成是一种男性的成就、家族的延伸,或者……有意思的玩具、可爱的伙伴。他知道父亲是一种责任,却简单地把责任当成了“承认”。只有当他习惯了这些之后,才慢慢地意识到,这样的责任是如此地令人甜蜜而满足,是如此地令人着迷!
秦斌一直挺着胸高大威严在站在儿子面前,即使他抱起儿子转圈,也只是微微弯腰捞起来。离婚前,他也来接过孩子。那时,秦朝在冲到他面前的瞬间来个刹车,两人总保持着一臂的距离。他看见儿子仰头看自己的眼睛,只是黑黑的两人枚瞳仁。
现在,他想看清那瞳仁里的东西,开始试着半蹲下去,与孩子平视,这没有损害他为父的尊严,却发现了一些更奇妙的东西——
那个小人依然像球一样滚过来,在他面前戛然而止,但是他的眼睛会上下看他一眼,毫无保留地露出心里的疑惑。尽管如此,他并没有马上变化,依然在头几天保持自己的习惯。然后,秦朝会偶尔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没刹住脚,直接撞进他的怀里,试探他的反应。一次两次,最后竟变成每次必有的力量对抗。
努力撞倒父亲似乎成了秦朝新的目标,而秦斌都让自己稳稳地半蹲着,带着隐隐的骄傲和儿子从未体验过的属于父子的男人对话。
在人类原始的最初,父亲和儿子没有语言和文字的时候,这徙碰撞大概是最普遍的。陌生人是不可以的,因为人类的戒备与生俱来,像独行的猛兽,对每一个靠近自己身体的生物充满了警惕。也只有父子、兄弟,才能有这样的亲昵。
秦斌心底隐藏的某种忘记被拨动,震颤着向灵魂的更深处探索,一些被理智封存的直觉和感动悄然冒头,他突然想起秦朝出生以后自己第一次抱起他的时候,仿佛又一次托住了孩子!
只是,那时候的小肉球,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男人,将来会变成一个成熟的大男人。他将拥有和自己一样的力量与智慧,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而自己,将在这一天天的撞击和对抗中,见证他的成长,甚至在这样的对抗中,把自己的力量和智慧传给他,在无可逆转的衰老中看到永生和希望。
继承,原来是如此的微妙。
秦斌扭头去看苏铮,这个女人站得笔直。
他不知道苏铮是否明白自己想到的这些,却发现苏铮似乎天然就融入其中。她和孩子的联系,紧密得让他嫉妒,从秦朝出生的那一刻开始,自己的地位就开始下降。他困惑,抱怨,甚至报复这种地位的变化,甚至把它上升成婚姻的敌人。可是,当他平视儿子,体会到心灵的震颤,感动于血脉延续的力量宾,他似乎开始明白婚姻里那部分开消失的爱情去了哪里……
当女人凭着直觉迅速把爱情和婚姻融成一体的时候,他这个聪明理智的男人,却困在围墙之外。他以为自己走进了围城,后来又“冲出”了围城。实际上,他从未进入城内,从未见识或体会过那里的繁华。偶尔惊鸿一瞥的惊艳,也在漫长的分割中,变得支离破碎,无足轻重。
但是,这该怨谁呢?男人天生的缺陷?还是女人说不清的无能?
无论如何,通过苏铮没有关严的城门,秦斌庆幸自己现在终于在场外看到了那里的美景。原来的逡巡变得有意义,即使不再进入,他也觉得此生足矣!
只是,在发生了那么多事之后,苏铮口口声声不再信任自己,为什么却敞开这扇门让自己窥伺?秦斌不敢自以为是地解释成余情未了。以苏铮的性子,即使余情未了,她也能完美地拒人于千里之外,抹平关于过去的一切记忆,表面上。
秦斌并未觉察到自己的目光已经从学校门口转移到身边的女人身上,只觉得苏铮虽然不弯腰,却像一床晒在太阳下的松软的棉被,平平整整地展开自己,透着阳光的温馨与和暖。秦斌记得,每次儿子都会握紧送送狠狠地撞自己,却总是贴在她的身边,放肆地露出柔软的小爪子,重新变成一团肉球……
现在这些细微的差距已经不再让秦斌困惑,只是这种从秦朝的感受中体察世界的方式让他觉得神奇。从秦朝的眼中看过去,爸爸和妈妈是那么不同,又是那么契合,好像太极双鱼图永远是个完整的圆。秦斌想起秦朝的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分开?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他睁开眼就看到父亲和母亲在一起,他不可能探知男女在成为父母之前的纷纭世界,你又怎么可能否定他心里父母必然在一起的“天然真理”呢?
父母必须在一起,是每个孩子心中不证自明的公理。只是世事总有许多无奈,有许多人将不得不过早地品尝公理破碎的痛苦和困惑。而这,并不说明,他们可以理所当然地接受。
夜深人静时,秦斌会默然落泪。
他以为离婚并不影响对孩子的爱,却发现孩子的爱早就因为离婚被割裂。即使那是个心智尚在发育的孩子,也会因为这个割裂,本能地去厌恶赵丹,去排斥郎曼,去努力地把父母捏在一起,直到他力不能及……或深埋心底,或无可奈何地接受。
秦斌想得越多,就越不能理解自己出轨的事情,好像中邪一般,充满了迷醉、混乱和虚无。当初的激情散开淡去,变成阴霾,密布在记忆的天空里。反思像一场无休止的中雨,充满了发霉的味道,也看不到光明的前途。
秦斌所能做的,就是延续每一天接送儿子的短暂时间。他已经无法奢望苏铮的复合,尽管他为此努力;他也无法做到给儿子一个圆满的爱,尽管他犯错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他不知道自己能做多少,只能尽已所能地去努力……
BBS.Jo Oyoo·NEt 秦朝终于出现,秦斌承受住有力的一撞,有些吃惊儿子似乎更有力气了。尽管他依然不露声色地稳住身子,但是心里的吃惊并不小。和平时一样,秦斌揉揉秦朝的脑袋,接过他的书包,站起身双手插进裤兜,恢复了往日帅酷男人的必要pose。
苏铮牵起儿子的手,秦朝才扭头把另一只手递给秦斌。过去秦斌会觉得极冷落,现在却知道,一个负有保护之责的雄性,应该让幼兽先和母亲团圆,那是生存的第一需要,是他保护的范围之一。
秦斌牵起儿子的手,一起走向苏铮的车子。
他会开车,提供平衡的驾驶。苏铮会坐在后面,留出宽敞的副驾给孩子,同时细心地检查好安全带,并在路上提醒他小心开车。他曾懊恼着这种平凡和琐碎,竭力地躲避它们,甚至逃避产生它们的婚姻。而现在,他却享受着这一切,那种成功成满足并不逊色于任何价值千万或者上亿的项目!
——虽然,他已经不再有资格。
秦斌偶尔会出现一种幻觉,他和苏铮的婚姻并没有破裂,而是以另一种形式隐藏在他的生活里。那么破裂的是什么?
呵呵,原来是爱情。
他们的爱情,真的渐行渐远了。
即使葛聪已经消失,却还有方博岑,还有李聪、王聪,还有无数的男人,取代他在苏铮爱情里的位置。一旦取代,他还能在那座城里漫步吗?
到时候,他的儿子又该怎么办?
隐忧重重的缀满秦斌的心头,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当他看到苏铮和方博岑拥吻的时候,看到苏铮满面酡红地走进家门的时候,恨不得立刻扑过去,用野蛮或者武力把她困在身边!
秦斌的焦虑和他每天的期盼成正比上升。他不能装作自己没有儿子,更不能割断刚刚充实的父子情,那么他只有忍受着焦虑,正所谓自作自受!
苏铮不知道秦斌的变化,对他每日必到的异常,心里还有一引起提防。苏铮想起秦斌还有自己的车,为什么要打车过来?
秦斌一边开车一边说:“那个车啊,卖了。公司扩张需要用货车,我那车除了烧包,用处也不大。”
“扩张是好事啊,不是资金不足吧?”
“嗯,稍微紧张了一些。”
“有什么困难吗?”苏铮毕竟是苏铮,对秦斌还做不到完全不闻不问。
秦斌犹豫了一下。秦朝正看着路边的商店发呆,“和郎曼的合作终止了,但是我和米老板已经签订了合同,如果要履行就必须从别的代理商那里进货,价格可能会高一些。呵呵,这都是暂时的,还有赚头的。”
“要是郎曼自己提出终止合作应该承担违约责任吧?”苏铮试探地问,从上门宣示的追求到搞定后院的策略,再到现在突然终止,很容易让人想到什么。
“唔,我要求的。”秦斌简单地说了几个字,便闭上了嘴。
苏铮不好再问,想了一下,问道:“需要帮忙吗?”
“不用,这种事常有的。放心,没问题。”
话到此处,山穷水尽。两人各怀心思,不再说话。
秦妈妈已经为秦朝准备好饭菜,今天是周末。
苏铮犹豫了一下,对秦斌说:“你带着朝朝回去吧,我还有事。”
秦斌想问又觉得不可以问,点了点头。他牵起秦朝的手正要走,秦朝突然昂起头对苏铮说:“妈,你是去见方叔叔吗?”
苏铮和秦斌都是一愣,他们刻意回避的东西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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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铮不想骗孩子,半蹲下来,整理了一下秦朝的领子,说:“嗯,妈妈有点儿事。一会儿回来。”
“你骗人!上周上上周你都没回来!”秦朝嘟着嘴指挥,小眉毛皱在一起,眼睛开始泪光闪闪。秦斌立在旁边,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铮一狠心站起来,居高临下地说:“朝朝乖,回去听奶奶话。”然后便不理孩子,抬头看秦斌。
秦斌配合地一牵秦朝的手,秦朝却突然使劲挣脱了,蹦到一边大声地说:“你骗我,你不要我了!你骗我!”
秦斌赶紧过去拽着儿子,双手扶住他的肩膀,小人身子一扭,不去看两人。秦斌叹了口气,“没事,我陪着呢。”
苏铮猛地把身子转过去,微微低了下头,才转身向秦斌说声“谢谢”。她正要离开,手机响起来。苏铮打开接听,方博岑的声音从手机里隐约飘出来,“你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