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不生气吗?」
「我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沉朔风微笑起来的模样,像是天使跟魔鬼的混合体,既俊美又邪佞。
我忽然有所警戒,退开一步,盯着他。
「你从一开始就没生过我的气?」我问。
「对,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生你的气。」沉朔风再度重复这句话。
他一脸温柔,说得深情,我却丝毫没有被感动,反而有一股寒意从背后升起。
「那……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在记者会上发你脾气?到法院告你?之后又对你公司施压?」
沉朔风很明白我要问什么。
「是。」
「如果我不这么做,你又怎会离职?」沉朔风抱起双臂,不无得意。「你这个人就是死脑袋,认定什么就死也不会放手,这份工作根本没有前途可言,又专门做些杀人不见血的事情,我早就希望你离开那里,说起来,那张照片帮了我一个大忙,虽然过程麻烦了一些,又被陈先生狠狠骂了一顿,不过,能让你干脆的放弃工作,算算我还是没有亏本。」
我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模糊,沉朔风继续说着那些耀武扬威的话,我却一句也听不见。
沉朔风是骗人的,不管是对我摆出来的高压姿态,或人前人后说的那些控诉,都是为了达到他的目的。
我呼吸不过来,用力喘了几口气,沉朔风停止口头上的炫耀,靠过来关心的问:「怎么了,你没事吧?」
我身体在颤抖,所以没有抗拒沉朔风的扶持。
「这一切,都只是为了逼我离职所一手导演出来的戏码?」我缓不过呼吸,说出来的话语也因此颤抖。
「当初你宣布分手,是因为你喜欢这份工作,不肯守在我身旁,现在你失去工作,情况有所改变,你应该也可以改变想法了吧?」沉朔风笑着说。
「你为什么要这样欺负我?」
「欺负你?」沉朔风的表情,就好象我冤枉他似的。「我不喜欢你花这么多时间在工作上,我也不喜欢老是要送你上班,一个人守着房子。」
「就这样?」
「我赚的钱够多,你没必要工作,只要你开口,我的收入可以分你一半。」
沉朔风状似慷慨的说着。
他想要我怎样?放弃工作,每天守着他,等着他回家?我不是守在他家门口的狗,他如果以为我会为了他这么做,他就大错特错了。
「你根本就弄错重点了!」我大声吼出来。
在我跟沉朔风交往之初,我根本没想过情势会如此发展,不知道自己的工作会变成牺牲品。
「刊出照片是我的错,但你不应该逼我离职。」
「那些报导的确对我造成伤害,我采取这些手段也是不得已的,也许对你有些残忍,但这是必要的自清行动,我并没有真正想伤害你。」
「你已经伤害了。」
他在众人面前羞辱我,逼我放弃工作,就只是为了达成他个人的心愿而已?
我宣布分手不是因为喜欢工作,而是他想控制我,绑住我,却不肯将他自己交给我。
现在他装出伪善的面孔,口口声声说他没有伤害我,那过去我的惭愧挣扎又算什么?
「我对你的心意没有变,不管你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沉朔风最后补充。
「好感人,我是不是要因为这番告白感动得痛哭流涕?」我讽刺的笑。
「你只要跟我走就行了。」
「沉朔风,你果然还是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弯,不逼我离职不罢休,这个世界上,只要是你想要的,你就非得到手不可吗?」
「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这么做,我既可以维护自己的名誉,你又可以离开这个没前途的工作,有什么不好?」沉朔风不解我的怒气。
从我认识沉朔风至今,他始终没变,永远拐着弯子来哄骗我、诱拐我,直到现在,他又以为我会因为离职而接受他的提议,住进他的豪宅,让他豢养,并一厢情愿的觉得这是完美安排。
就算穷人,也有自己的骨气。
「请你离开我家。」我指着大门。
「我帮你收行李。」沉朔风笑笑,把我的怒气当笑话看。
他居然还在痴心妄想?
「我不会跟你走,绝对不会!」
「光,你又来了。」沉朔风耸耸肩膀,当我在闹别扭。「你这个房子又小又挤,空气潮湿,根本不能住人,我不能让你住在这种地方。」
沉朔风环顾我的小房间,摇摇头,露出不敢置信的苦笑,像是不相信世界上有人会住在这种地方。
「这种地方我已经住了三年,过得很好,不需要你费心。」我正色道。
「你现在丢了工作,就怕连这个栖身之所也保不住,你何不搬到我那里,节省一些生活费用。」
「沉朔风,你老是喜欢用各种好处吸引我,但是……你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我口吻悲伤。
「是什么?」
「我……」
沈朔风平日聪明绝顶,将一切操弄在手掌心,但我的心思,他却完全看不透,只想着要将我牢牢拴住,却不了解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要平等与尊重,还有他真诚坦白的爱。
沉朔风对我是有情感的,我明白这件事,但他表达情感的方式太扭曲,我无福消受。
「我绝对不会跟你走。工作再找就有,我还年轻,只要肯做,还怕找不到工作吗?」
「你的学历不高,再找工作也是从小职员开始做起,辛苦一个月,还不如我唱一首歌的价码,不值得。」沉朔风摇摇头。
迷恋他的少女们听到这种倨傲鲜忝的话语,不知道会怎么想?
在其它人面前表现出敬业谦虚的模样,私底下却如此自傲自大,任谁也不会相信这是沉朔风的真面目。
就像他外表温柔、内心自私的爱人方式,口口声声喜欢我、想要照顾我,却不惜伤害我,达到他的目的。
我被沉朔风气得说不出话来,。
倒霉爱上一个双面人,注定要被他的捉摸不定伤透脑筋,甚至心碎。
「真不敢相信,这个房间跟我家厕所差不多大。」沉朔风继续对我的房子发出评语,对我的消沉沮丧视而不见。
「沉朔风,你能不能闭嘴,然后离开这里!」我用力拍打桌面,就好象那是沉朔风的猪脑袋。
看到我动气,沉朔风上前,握住我的手。
「没打伤吧?痛不痛?」
「……」
真正疼痛的不是我的手,我看着沉朔风关心的神情,心中百感交集。
「光,要怎么做,你才肯回来?」他的手冰冷柔软,语气卑微。
我的心总是会在这瞬间柔软下来,沉朔风纵有万般不是,却一直肯在我面前压低姿态。
「问你一个问题。」想了想,我再度开口。
这是我给沉朔风的最后一次机会。
「你问。」
「那位林先生,跟你是什么关系?」
那个男人从一开始就若有似无的夹在我们之间,在我以为永远甩掉他的时候,他又追上来,跟随在沉朔风左右。
光是他与沉朔风交会时的目光,就让我嫉妒地心痛。
即使两人不是恋人,也有某种成分的情感与了解,是我永远也无法追赶上的。
我希望沉朔风可以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
「这跟你没有关系。」沉朔风脸色一变,冷冷的说。
「你们在国外念过书?认识很久?」
「这是我的私事,你不要问比较好,我也不想提,若非必要,我希望你们一辈子也不要见到彼此。」
沉朔风的口吻让我直觉明白,他跟林元睿过去的确有过一段情。
就是这种态度,紧紧的锁住他的世界,不肯让我进入,更不肯让我了解他。
疲惫的感觉再度袭来,我沮丧地叹口气,看向窗外。
「你走吧!以后,也请你再也不要来了。」
「光……」
「再不走我要叫警察了。」
「别这么不讲理,有话好好说。」
在记者会上,沈朔风可曾给我任何选择的机会?逼我离职时,他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
我惨然一笑,现在的我无法原谅他。
「我要打电话了。」我拿起手机。
「好,我走,你不要生气,过几天等你气消了,我们再好好的谈一谈。」
我看着沉朔风,扬手指指大门,要他滚。
「你刚丢了工作,需要生活费,我留些钱给你。」沉朔风拿出一叠厚厚的钞票,放在我的书桌上,对我粲然一笑。
「不用跟我客气,先拿去用。」
我脸色铁青,沉朔风像是要补救一般,连忙又说:「等你以后有钱再还给我就行了」。
「我不需要接受这种侮辱。」我将钱塞回沉朔风手中。
「我又做错了,是不是?」沉朔风将钱塞回口袋,有些自嘲的笑笑。「我就是弄不清楚你需要什么。」
「滚。」一个字就可以说明我现在最想要的东西。
「明天我再跟你联络。」沉朔风很不情愿的打开门,最后深深看我一眼才迈步离去。
我听到房东太太在门外高喊着:「沈先生,这么快就要走,要不要来我家坐一下?」
之后是一连串高八度的笑声。
我脑袋依然没办法正常运转,跌跌撞撞走到窗边,想要呼吸一些新鲜空气。
沉朔风最擅长的就是以退为进,他会再度出现,用尽各种方式哄我、劝我,直到我投降为止。
他永远也不会了解自己做错什么吧?
他会再回来,而我不会再让他有找到的机会。
现在他虽然对我有几分情感,一旦分开,像他这种大明星又能记住我多久?
只要离开就好了,他会忘记我,而我也会设法把他忘掉。
站在窗口,我看着沉朔风走出这条长巷,暗暗祈祷在有生之年,我们不会再相遇。
「韩真到了吗?」一进办公室,看见韩真的位置还是没人,我东西来不及放下就急着问。
几个同事转过头来看我。
「韩真的事情,你不是比我们还要清楚许多?」
「重色轻友,每天就知道找韩真吃饭,我们约你出去从来不肯出门。」一位女同事故意用嫉妒的口气说话。
「考虑什么时候结婚?」
同事们一个个从堆积如山的稿件中抬起头来调侃我。
「没这个打算。」我笑道。
「你们这对俊男美女是优生学的好典范,应该早点结婚生子,才有优秀的下一代。」
女同事递上一杯咖啡给我,让没吃早餐的我润润喉咙。
「我没有这么喜欢小孩。」我咕噜咕噜将咖啡一饮而尽,设法掩饰脸上落寞的表情。
我跟韩真的关系并非他们想象,我们不是男女朋友,虽然同进同出,一起上下班、吃饭、看电影,但我们却始终只是好友。
韩真是谢语容的大学好友,现在的工作是谢语容辗转拜托好友找到。
我的公司是某个慈善基金会附属的机构,出版非营利性质的月刊,专门报导一些重病病患、安宁照护或贫苦家庭,偶尔也在月刊上刊登一些募款消息,帮助更多弱势族群。
公司人不多,正职人员只有六位,还有一些来帮忙的义工,薪水不多,但同事之间相处得很和乐。
两年来,我生活比过去半辈子都要安定。
一样是记者性质的工作,以前不是二十四小时紧追不放偷、偷跟拍艺人,就是抓到了什么烫手消息死缠烂打,现在我采访的对象都是一些受尽折磨的医院病患,或遭受不幸的贫苦家庭。
再也不需要彻夜跟拍追踪,采访的过程中,最需要的是一份对生命的尊重。
没有耸动的文字,现在我的报导剩下人性的关怀。
跟我合作,一起出入各家医院采访的就是韩真。
这份工作很适合韩真那样纤细温柔的女孩,她细心甜美,采访病人或病人家属时充满爱心,很容易挖掘出更多赚人热泪的故事。
刚进公司时,韩真就对我很好,一一教导我工作上的相关事务,两人也会一起切磋报导文字的内容与修辞。
一年前,父母相继过世,韩真更成为我生命中最大的支柱。
她鼓励悲伤沮丧的我,并且到我家中帮我照料饮食起居,我们交往的流言也从这个时候在公司到处流传。
谢语容曾经偷偷的告诉我:「韩真刚失恋,需要一个心灵寄托,她照顾你,不过像看待宠物般,你可不要对她有什么期待。」
「我知道。」
「你别妄想追她。」
「我没有。」
「那就好。」
「韩真怎么失恋的?」
虽然不想揭人隐私,但还是不免好奇了一下。
「韩真跟初恋男友交往五年,对方说要跟家人移民加拿大,连再见都没说就偷偷离开,一点情分也不留,韩真嘴巴不说,眼泪统统往肚子里面流,我们这些同学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她叹了一口气。
「韩真的性子很倔,要让她忘记这段恋情,不知道还要多久的时间。」
「总有一天她会忘记的。」
「小光,我不是说韩真不好,但你别追她,我怕你受伤,知道吗?。」
「我知道。」
不用谢语容说,我也知道韩真心里没有我,只是将我当一个疗伤止痛的工具。
偶尔,她会在我房中煮东西给我吃,煮着煮着就发起楞来,楚楚可怜的模样惹人心疼。
有一次,我大胆抱住了她,轻拍她的背脊。
后来,她养成了习惯,总喜欢靠在我肩上,小小声对我说:「小光,我觉得世界上只有你对我最好了。」
我心中还有一个影子的存在,我喜欢韩真,但永远也不会爱上她,而她也明白这一点。
「其实,我们可以结婚,对不对?婚姻不需要激情,能够拥有深厚友谊就已经是很棒的婚姻基础,少年夫妻老来伴,我们会成为很好的伴侣。」韩真有次有感而发。
「妳说的,好象有道理。」我用力思索。
「你真的在考虑吗?」韩真有些惊讶。
「是啊!」
「不,小光现在还是作我的朋友就好,暂时这样就好。」韩真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的说。
「也对。」
韩真心中还有忘不了的人,而我呢?
两年不看演艺新闻,不接触任何演艺圈消息,我将自己隔绝在原本的世界之外,过我的第二个人生。
除了在经过一些广告看板看到那张脸孔时,会有几分遗憾之外,其它时候,心中的涟漪已经很淡很浅。
至少,目前的我是如此认为。
「韩真只是几天没来上班,不算什么了不起的新闻,你这么紧张,一定有你的道理吧?」女同事笑着回归正题。
「平常她没来上班也会跟我保持联络,可是,她这次已经五天没有打电话给我了。」
「你知道她家里的电话,打电话去问问不就得了?」
「我打电话去问过,他们只说韩真不在家,不肯告诉我她上哪去。」
「别这么担心,可能只是有急事,过一两天她就回来了。」
「希望如此。」
韩真的辞呈在三天后,由家人送到公司,让我的担心成为事实。
公司同事并没有给予太多关注,虽然对韩真忽然辞职有些不解,但最关心的还是她走了之后工作应该交接给谁?
一般上班族的生态便是如此,公归公、私归私,即使是朝夕相处的同事也不见得会过问家中私事。
同事们的反应不算冷血,反倒是我的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