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片好心,带你回家,帮你脱掉一身湿衣服,请了医生、准备早餐……
我努力数着沉朔风的优点,要自己冷静。
可是,沉朔风的下一句话让我爆炸。
「光看你的脸,还以为是女孩子。」
「女孩子有长这么高、这么壮的吗?而且,我参加过你的记者会,还问过你几个问题,你这个人把记者当什么?连脸都不记一下……」
「我知道你参加过我的记者会,一次、还是两次?我记得你的长相,把你搬回来看清楚长相后,我就知道了,否则,我岂敢收容一个没名没姓的家伙。昨天雨衣遮着,我没看清楚。」
所以把我误认为女人?我不接受这种答案。
「你不喜欢长得好看吗?天生的优势,为什么不好好珍惜。」
「我又不是艺人,长得好看对我没好处。」
「等你变丑就不会这么说了,你还不懂得珍惜现在的青春。」沉朔风交握着双手,把我当小孩看。
说不过他,我打退堂鼓。
「我要走了,请把衣服给我。」
「刚刚不是告诉过你,我全部都丢了?」沉朔风不慌不忙地拿起早报。
「那……鞋子呢?」那是我上个月才刚买的崭新球鞋,价值两千多元,是出身微寒的我从小到大最贵的一双鞋。
「包括鞋子,都扔了。」
如果鞋子还在,我愿意用那两千元来扔他。
我气得说不出话,晕眩的感觉再度袭来,这次不是因为重感冒。
这个混蛋!他一定不晓得,对于一个贫穷的人来说,两千元是多大的财富。
「你穿我的衣服吧!」沉朔风站起身子,擦擦手,微笑以对。「我衣柜里面有一些衣服,我还没有穿过。我们身高差不多……」
错了,我们差了五公分。
沉朔风一百八十公分,这是每个记者都知道的基本数据。
「我绝对不穿你的衣服。绝对!」
谁要穿这个混蛋的衣服,不干、绝对不干!
沉朔风的视线从我的脸,缓缓下降到我坦露的上半身,以及被层层包裹的下半身,提醒我这个难堪的事实。
「你要包着床单出门吗?」
我恨死他脸上的微笑了。
「穿、或不穿?」沉朔风问。
他笑着等我跳入陷阱。
十分钟后,我全身上下穿著沉朔风的衣服,包含内裤,在他的陪伴下走出大门。
出了大门之后,我才发现这栋公寓的出入口通往我昨天昏倒的巷子。
入口极小,难怪我会在黑暗中错过那道门。
「难道你家不是你家,这里才是你家?不可能啊,你每天晚上都回那边的家。」
虽然语无伦次,但沈朔风完全明了我在说什么。
「狡兔三窟。」他轻描淡写的说。
现在我知道沉朔风有两个家了,又是一大收获,以后那边盯不到人,就上这儿来盯梢。
太好了!我暗暗握拳,庆祝自己的丰收。
他的车停在隔壁大楼的地下室,地下一楼是一间夜店,地下二楼才是停车场。
经过夜店时,沈朔风很自然地向我介绍:「这是我开的店。」
「你开的?」我睁大眼睛。
隔着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有舒适的沙发,宽敞的舞池,还有几个大屏幕镶在旁边的墙上。
「你很惊讶?很多艺人都有副业,不稀奇吧?」沉朔风绕过转角,继续往下走,我追上他的脚步。
「没有媒体播报过。」
「朋友经营,我出一份资金,工作结束之后,偶尔会过来走走。」
「不怕被认出来?」
「后面有个我专用的包厢。」
不愧是大明星,真享受,这种排场哪是我们这种小老百姓能想象。我嫉妒的想。
「一个人喝酒是很寂寞的事情。」沉朔风回头看见我的表情,补充道。
沉朔风将我带到他的车旁,白色日本轿车,这是我见惯的车子,此刻它正敞开着门,欢迎我坐进去,这一切都像是作梦一样,我忽然胆怯。
「上车吧!」沉朔风见我呆着,催促我上车。「怎么回事,不敢上我的车?」
「这是我第一次靠车子这么近……职业病发作,看到这台车子就想躲起来。」我带着几分敬意。
「笨蛋。」
沉朔风笑着说,如果把这件事情写在周刊上,不知道读者信不信,他连骂人的声音也很好听。
他直直地将我载到办公室楼下,甚至没有问过我地址。
驾车的过程当中,沉朔风没有跟我交谈,即使在私底下,他似乎也是一个寡言的人。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将头别向窗外,看着街道上的风光景物。
「从车子里面看出去倒是很清楚。」我脱口而出。
「从外面拍不进来,对吧?」沉朔风再度看破我的思绪。
「下次请换上透明玻璃。」我闷闷的说。
沉朔风露齿一笑,摇摇头,没说什么。
「别看不起我们这一行,比你们这些明星辛苦多了……」回想辛苦的工作过程,我不免有气,长期睡眠不足都是因为这些难搞的艺人害的。
乖乖让我拍张约会照片不就好了吗?他可以增加点曝光率,我们增加销售量。
但……我望着沈朔风的俊美侧脸,这个男人不需要增加曝光率,他是每个媒体竞相邀请的对象,被所有唱片公司、电视台捧在手心的珍宝。
一样是人,为什么有这种云泥之别呢?
我不禁叹息。
下车前,沉朔风问我:「要不要我陪你进去,帮你解释一下?」
「不要!」我连忙摇手。
「我自己上去,谢谢你的招待,真的不用麻烦了。」
上去?沉朔风发疯了吗?这好比一块生肉丢在猛兽堆中。
我可以想象沈朔风被记者同事们啃食殆尽的模样,生存力微弱的我,大概只能捡拾人家不要的碎屑。
「衣服怎么还你?」我摸摸身上的衬衫。
「不用还了,衣服我多得是。」
又是有钱人口吻,我酸酸的想,不还就不还,明天拿去网络上拍卖,号称沉朔风的自有衣服,看看能卖多少。
「后会有期。」沉朔风摆摆手,向我道别。
「嗯。」我只对他点了点头。
我肯定会再看到他,他却不一定见得到我,像我们这种见不得光的狗仔,永远只能躲在角落,远远的看着他。
平起平坐的机会,一次就够了,虽然他于我有恩,但我们不可能成为朋友。
朋友是不会跟在你身后努力揭你疮疤的人,我还要混饭吃,没时间陪他玩温情游戏。
这种心情,他未必明了。
我站在人行道上,极有礼貌的对他鞠了个恭,目送他的车子离开。
复杂的情绪在脑中发酵,叹口气,尽管有了这么不平凡的际遇,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发财了?」才走进办公室,老编就瞧我上下看了看,勾勾手指,将我招到身边。「跷班不见人影,现在又打扮成贵公子走进办公室?想辞职吗?」
老编的笑容很迷人,我却感到一阵寒意。
「哪来的衣服?」她扯了扯高级亚麻衬衫。
「别人送的。」
「这鞋子……」老编低头看了看,她有一个论调,光看一双鞋子就能得知对方的经济状况。
「这鞋子肯定值你半个月的薪水吧?」
好家伙,也不过是沉朔风鞋柜中翻出来的旧鞋,居然这么值钱?
把鞋子卖掉,又是一笔收入。我暗暗盘算。
「别人送的?那人对你不错嘛……」老编忽然扣住我的脖子,对准我额头狠砸了一个暴栗。「是不是去当别人小白脸了?」
「不是。」
「不是?衣服哪来的?鞋子哪来的?」
「真的是朋友送的。」我连忙补充。「他家有钱,看我没鞋可穿才送我的。衣服也是。」
老编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终于肯相信我的话。
话题一转,朝向我更不想谈论的主题前进。
「沉朔风呢?你追出去跟人,上哪去了?小王找了你一晚。」
「我……我追丢了。」
「追丢之后呢?」老编咄咄逼人,不肯放松。
「我重感冒,叫了出租车回家睡觉。」
「你这个穷鬼也有钱坐出租车?发薪日还没到,你身上连吃饭钱都不够,别以为我不知道。」
「救急的钱我还拿得出来,昨天晚上,真的是水深火热……没办法……」因为心虚,我声音越来越低。
一个谎言要用千百个谎言来圆,在过去的几分钟,我已经讲了两年份的谎话。
「好了,去填个假单,继续去盯沉朔风。」
「一定要跟着他?」
「你说呢?」老编瞪我。「从出道到现在沉朔风没传过绯闻,这次就算连盯三个月也要盯到这条新闻!」
「是,我马上去!」
重新回到跟踪沉朔风的行列,我的心情已经跟以往不同。
以前他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商品——一个很好卖的商品,现在他在我眼中已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他喜欢吃西式早餐,不喝咖啡、茶,就算在家里也习惯打扮得光鲜亮丽。
「谁知道有没有什么疯狂记者会闯进家里偷拍?要随时做好准备。」
那天他笑着说,被讽刺的我半心虚半气恼的转过了脸。
这些很小的事情,却让我对他的感觉大不相同。
他去拍戏时,我坐在一旁等候,看有没有可疑人物探班,他回家我又继续等在楼下,盘算有没有美女再度上门。
他的生活多采多姿,我的生活只有他。
这是一个辛苦又无聊的工作,我唯一的娱乐是听听音乐、跟着歌曲哼哼唱唱。
偶尔小王会来看我,顺便带来晚餐。
「你的相机呢?」他看到我手上的小型数字相机,不解的问。
「忘在朋友那里。」我回答。这不算谎话。
「你朋友可真多!」小王坐进车子里面。
听不出他的语意,我藏住心虚,故做轻松的接口:「在家靠兄弟、出外靠朋友嘛!」
「你有兄弟吗?」
「有啊!」不过,那是很久远以前的事情了。
「我一直以为你是独子,经济负担才会这么重。」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打个哈哈把这个话题混过去。
「还是什么都没拍到?」
「没有。别说是女朋友了,他连个朋友都没有,一结束工作就回家睡觉,第二天起床继续工作。」
这样的生活不闷吗?每天都只有工作。
像我这小人物,每天汲汲营营挣一口饭吃,他身价上亿,照理可以享点福不是吗?
我不懂他的心情,当然也不必懂。
截稿日前,我放弃跟踪沉朔风,回办公室赶稿。
桌上比离开时多了一个盒子,上面写了我的名字,包裹得相当密实。
我不禁狐疑地拿起来摇晃了几下。
「哪来的?」
「讨厌你的艺人送你炸弹?」小王隔着一段距离嘲笑我。
「我神出鬼没,他们哪抓得到我是谁?」我是说真的,在周刊上,我从来没用过真名报导。
「别小看演艺圈,他们的背景比你强多了,有些艺人看起来很干净,背后骯脏事一堆。惹上黑道就麻烦了,我认识有人就是这样消失的……」他唠唠叨叨的说。
「我好歹也在演艺圈混了一整年,演艺圈有多黑我又不是不知道。」我头也不抬回他,动手撕开盒子上的包装纸。
「你还嫩啦!」
小王好意的提醒,在我打开盒子后被完全拋到脑后。
躺在盒子里面的是我的宝贝相机,乍看之下没什么不同,但崭新的镜头很快吸引住我的目光。
不但如此,连相机的外壳看起来也新的发亮。
盒子里面躺着一张名片,是上次沉朔风介绍的那家夜店,后面潦草的签着沉朔风三个字,还有今天的日期。
歌迷得排队数十个小时才能得到的亲笔签名,躺在掌心热热的。
我的心不禁跳了起来,眼前依稀浮出他混合着坏心、善意以及各种意涵的微笑。
如果他对所有跟拍他的记者一视同仁,也难怪他负面新闻如此少见。
我天马行空地幻想着沉朔风的所作所为,心浮气躁,一直都没办法平静下来。
终于写完几篇用新闻稿加工的报导后,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我的心情依然波涛汹涌。
望着一直摆放在桌前的名片一眼,我幻想着沉朔风一个人坐在包厢中喝酒的模样。
就把这个签名当作一个邀请吧!
我决定,现在就去找他!
点了一杯酒后,我在夜店最偏僻的角落坐下,柔软的沙发、迷幻的音乐,墙上的屏幕播放无意义的影片,一下是极限运动,一下又是众人狂欢舞动的模样,共通点是疯狂。
我坐了一下,任喧哗的人声淹没我,思绪也飘得老远。
音乐与酒精的双重催化,迷惑了我的意志,有好一会我想不起我是来做什么的。
最后,我的脑海终于浮现沉朔风的身影。
我鼓起勇气走到吧台,轻声的问:「沉朔风在吗?」
如果问错人,肯定会被当成疯子赶走,幸运的是,我找对人了。
「贵姓?」
「姓徐。」
调酒师脸色没有丝毫改变,他请我进柜台,打开身后的门要我进去。
「往里面走最后一间就是。」
「谢谢。」
就像间谍电影中说对暗语,我得到了秘密信道。
信道上有从上照下的投射灯,沿着打在地上的光点,我缓缓的走在信道上,犹如一条由光织成的信道。
走道弯弯曲曲,在接近尽头处,我听到了两个男人在谈话,马上停下脚步,隐身暗处。
其中一个是沉朔风,另外是一名束着长发的男子。
两人似乎在争吵,但气氛又夹杂些许暧昧。
男子将手置于沉朔风的胸前,眼神凄楚。
沉朔风轻拍他的肩膀,似乎在给予安慰,男人摇头,拒绝了沈朔风的好意,两人激烈地交谈着,距离不够近,远方又有音响声干扰,我听不到他们对话。
长发男子趋前献上一个吻,沈朔风本向后退开,随即又轻拥住他,两个人在阴暗的走廊上吻得缠绵悱恻。
我悄悄举起相机,将这一幕幕拍下。
镜头对准他们两人,我调整好适应微光的焦距光圈,按下连拍之后,我不费吹灰之力的得到一连串热吻画面。
虽然脸部表情模糊灰暗,但庆幸沉朔风的身体朝着光线,他拥抱男人的姿势十分清晰。
这些照片肯定会创造我记者生涯的高峰,想想看,我的第一篇封面独家报导!
比起震惊、惶恐等等情绪,我的高兴战胜了一切,在最初的惊慌过去之后,我的嘴角扬起微笑。
一个月下来的跟踪有了具体成果,我的理智被满满的成就感淹没。
那男人是谁?跟沉朔风有什么关系?他们在谈什么?这些问题都不重要,只要有照片,就等于拥有了一切。
我乐陶陶地想着老编给我的赞美,公司给我的红利加薪。
沉朔风结束了这个吻,几番催促后,长发男子终于肯从信道另外一端离去。
我隐身在黑暗的角落里,屏着气息等着沉朔风走开。
沈朔风目送男人离去,他伫立在原地良久,从他肩膀起伏的线条判断,我猜他是在叹息。
为了什么?
男人爱慕沈朔风的情状十分明确,但沉朔风的态度却是亲昵中夹带着些许的冷漠。
就我的直觉,他们并非一对恋人。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