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外史(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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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外史(全文完)- 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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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飞飞道:“你要知道,他是个很谨慎的人,没有把握的仗他是从来不打的。他在进兵中原之前,自然还要有许多准备,何况……”
她嫣然一笑,接道:“他此番先退回去,主要还是为了和我结婚。”
沈浪终于忍不住道:“你……你难道真的要嫁给他?”
白飞飞咯咯笑道:“你吃醋么?”
沈浪道:“你莫忘了,他究竟是你的父亲。”
白飞飞突然敛去了她那动人的微笑,一字字道:“正因为他是我父亲,所以我才嫁给他。”
沈浪动容道:“你……你难道……”
白飞飞仙子般温柔的眼波,突然变得如同魔鬼般恶毒。
她恶毒地微笑道:“你难道还猜不透我的用意?”
王怜花突然接口道:“我却早已猜到了……当快活王发现他的“妻子”竟是他亲生的女儿时,那只怕比杀他千百刀还要令他痛苦。”
他哈哈大笑道:“无论如何,他到底也是个人呀。”
白飞飞狞笑道:“还是你了解我……我们身子里流的究竟是同样的血……那正是恶魔的血,那血里是浸过百毒的。”
王怜花大笑道:“不错,这毒血本是他遗传下来的,不想现在却要毒死他自己。”
熊猫儿瞧着他两人,突然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喃喃道:“这样的姐弟……这样的父子……莫非他们身子里流着的当真是恶魔的血?这样的血可不能再遗传下去了。”
朱七七嘶声道:“你恨的既然只是快活王,为什么又要害我们?为什么?……我们究竟又和你有什么仇恨?……”
白飞七道:“我为什么要杀死你们?……这理由可不止一个。”
朱七七道:“你说!你说呀!”
白飞飞道:“我若不将你们献给快活王,他又怎会如此信任我,如此看重我?……你们正是我进身的工具,这就是我第一个理由。”
朱七七惨笑道:“你还有别的理由?”
白飞飞道:“自然还有……我是个不幸的人,我这一生的命运,已注定了只有悲惨的结果,我决不会眼看你们活在世上享受快乐。”
她语声说来虽缓慢,但却含蕴着刀一般锐利的怨毒与仇恨!她恨每一个人,甚至连自己都恨。
她仰首狂笑道:“只恨我力量不够……我若有这力量,我恨不得将世上所有的人全都杀死,全都杀得干干净净。”
朱七七道:“那么,你自己活着又有何乐趣?”
白飞飞道:“我?……你以为我想活着?”
她咯咯笑道:“告诉你,从我懂事的那天起,我就是为了‘死’而活下去的。生命既是如此痛苦,我只有时时刻刻去幻想死的快乐。”
朱七七瞧着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沈浪苦笑道:“难道你心里只有仇恨?”
白飞飞转了身,将杯中的酒全都洒在地上,大笑道:“不错……死亡,仇恨,在我眼中看来,世上只有这两样事是可爱的;‘死亡’令我生,‘仇恨’令我活……”
她咯咯地笑着,退出了门,石门砰的关起。
但在这石室中,似乎还弥漫着她疯狂的笑声。
“死亡……仇恨……死亡……仇恨……”

快活王果然在第二日清晨离开了快活林。
这是个浩浩荡荡的行列,无数辆大车,无数匹马。
快活王属下竟有这许多人,这些人在平时竟是看不到的,由此可知快活王属下纪律之严明,实非他人可及。
快活林的主人李登龙夫妇与楚鸣琴始终没有露面。李登龙固然死了,但那廖春娇与楚鸣琴呢?
这种人自然没有人过问。
快活王所在之地,突然少去几个,甚至几十个人,都是很普通的,何况少的又是这些微不足道的人。
浩浩荡荡的行列,向西而行。
沈浪、朱七七、熊猫儿、王怜花,四个人挤在一辆车里,车辕上跨着四条大汉,在监视着他们。
其实,根本无须任何监视,他们也是跑不了的。他们身上都已被点了七八处穴道,根本连动都不能动。
是晴天,道路上扬起了灰尘。
灰尘吹入车窗,吹在沈浪脸上,他的脸看来已无昔日的光彩,但他嘴角笑容,却仍然没有改变。
纵然这是一段死亡的旅途,纵然死神已来到他面前,但沈浪还是要笑的。笑着面对死亡,总比哭容易得多。
车声辚辚,马声不绝,就这样走了一个上午。
突然一匹胭脂马驰来,白飞飞的脸,出现在车窗外。她面上的笑容,又已变得那么温柔,那么可爱。
她挥了挥手,跨在车窗外的大汉立刻跳了下去。
王怜花道:“你可是为咱们送吃的来了么?”
白飞飞柔声道:“是呀,我怎忍心饿着你们?”
她一扬手,抛进了一个包袱。
包袱里有烤鸡、鹿肉、大肠,还有些烧饼。
王怜花等人这两天简直都可说没有吃什么,此刻一阵阵香气扑鼻回来,当真是令人馋涎欲滴。
王怜花笑道:“你真是好心,但你若不解开咱们的穴道,咱们怎么吃?”
白飞飞嫣然笑道:“我东西已送来,怎么吃可是你们自己的事了。你总不能要我喂你们吧?快活王会吃醋的。”
她马鞭一扬,竟娇笑着打马而去。
王怜花等人眼睁睁地瞧着这些食物,却吃不到嘴,这种滋味可真比世上任何刑罚都要难受。
熊猫儿更是气得全身都要爆炸了,但他也只有眼睁睁地瞧着。他连手指都不能动,他简直要发疯。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那清脆的、银铃般的笑声又在窗外响起,白飞飞又探进头来,眼波一转,笑道:“哎哟,你们的食量真小,这些东西看来就像动也没有动似的,是嫌它们不好吃么?”自窗子里伸入手,提起那包袱,远远抛了出去。

一路上,沈浪他们就这样受折磨。白飞飞似乎只有瞧着别人这样受苦时,她自己才会开心。
不到两天,他们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朱七七显然憔悴了。熊猫儿虽想怒骂,却连说话都已没有力气。
第二日黄昏,夕阳照着道上的黄沙,天地间仿佛已成了一片凄迷的暗黄色,也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阵苍凉的歌声。
“一出玉门关,两眼泪不干……”
熊猫儿惨然一笑,道:“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见过这两句歌,我想:苍凉的落日,照着雄伟的玉门关,一个孤独的旅人,骑着马在夕阳下踽踽西去,那必是一幅撼人心弦的图画,我总是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到这里……”
王怜花道:“现在,你总算到这里了。”
熊猫儿黯然道:“不错,现在我总算到这里了。但苍凉的落日在哪里?雄伟的玉门关在哪里……我什么都瞧不见,我只怕永远也瞧不见了。”
朱七七用尽力气,大声道:“猫儿,你怎的也变了?怎的变得如此颓唐?你昔日的勇气到哪里去了?”
王怜花叹道:“你难道不知道,世上只有饥饿最能消磨人们的勇气。”
朱七七默然许久,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时马车突然停顿下来,车窗外却有驼铃声响起。
几条大汉开了车门,把沈浪他们扛了下来。
夕阳映照下,黄沙道上已排列着一行长长的骆驼行列,有的骆驼上还搭着个小小的帐篷。
极目望去,前面风沙漫天,正是出关的第一片沙漠“白龙堆”。到了这里,马车已是寸步难行。
大汉们呼哨一声,就有两匹骆驼伏下身来。
熊猫儿忍不住问道:“这是干什么?”
那大汉冷冷道:“这就叫沙漠之舟,你乖乖坐上去吧。”
说话间,熊猫儿已被塞入驼峰上那小小的帐篷里。
朱七七黯然瞧着沈浪,她想到自己还能和沈浪挤在这小小的帐篷里,渡过这人生最后的一段旅途,心里也不知是甜是苦。
突然间,只见白飞飞又纵马而来,咯咯笑道:“坐在高高的骆驼上,走过夕阳下的沙漠,这是否也颇有诗意?朱七七,你想和谁坐在一起呢?”
朱七七咬着牙,不说话。
白飞飞笑道:“你不愿意睬我,是么……好。”
她脸色一沉,以鞭梢指着王怜花道:“将这位姑娘和他放在一匹骆驼上……王怜花,我总算对你不错,是么……”丝鞭一扬,放声大笑,纵马而去
朱七七心都碎了,嘶声道:“白飞飞,求求你……求求你,这已是我们最后一段路了,你让我和沈浪在一起,我死也感激你。”
但白飞飞头也不回,却早已去远了。
王怜花悠悠道:“算了吧,你喊也没有用的……其实我和沈浪也差不了多少,你就把我当成沈浪又有什么关系。”
朱七七眼波绝望地瞧着沈浪,颤声道:“沈浪……沈浪……沈浪……”
此时此刻,她什么都已说不出来,只有不断地呼唤沈浪的名字。每一声呼叫中,都充满了令人断肠的悲伤与怨恨,就连那些大汉都似已不忍卒听。深情的恋人临死前还要被人拆散,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悲惨的事?
朱七七又怎能不柔肠寸断,痛哭失声。
沈浪温柔地瞧着她,一字字道:“你放心,这决不会是我们最后一段路的。”
朱七七痛哭着道:“但我现在却情愿死……我现在死了,至少还能瞧着你。”
熊猫儿瞧着他们,心里什么都已忘了,只剩下悲愤,决没有任何言浯可以形容他的悲愤。
他突然嘶声大呼道:“苍天呀苍天,求求你让我活着,我决不能就这样含恨而死!”
风沙卷起,卷没了苍穹。
他悲怆的呼声,也无助地消失在呼号着的狂风里。

一块木板巧妙地架在驼峰间,那小小的帐篷便搭在这木板上,骆驼行在风砂中,帐篷也随风摇动。
沈浪与熊猫儿就像是坐在风浪中的一叶扁舟里,一声声震耳的驼铃,在狂风里听来竟仿佛十分遥远。
而朱七七……朱七七更像是已远在天边。
熊猫儿没有说话,他甚至连瞧都不敢去瞧沈浪。他怕一瞧见沈浪,就要忍不住流下泪来。
沈浪却在静静地瞧着他。他的脸,距离沈浪还不到一尺。搭在驼峰上的帐篷,自然小得可怜。
夜已很深了,纵然近在咫尺的脸,也渐渐瞧不清楚。快活王似乎急着要回去,竟冒着风沙连夜赶路。
也不知过了多久,熊猫儿终于抬起头来。
朦胧中,他只见沈浪的脸竟安详得很。这种不可思议的忍耐力,几乎已不是人类所具有的。
熊猫儿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沈浪道:“在这种时候,最好什么也不要想。”
熊猫儿道:“但……但你想咱们还有机会逃么?”
沈浪微微一笑,道:“只要活着,总有机会的。”
熊猫儿嘶声道:“但我们还能活多久?”
沈浪缓缓道:“看情形白飞飞并不想杀死我们,否则她就决不会用言语拦阻了快活王。也许,她觉得还没有将我们折磨够,而只有我们活着时,她才能折磨我们,所以,她决不会让我们死的……”
熊猫儿惨然道:“这样活着,和死又有什么分别。”
沈浪道:“有分别的……只要能活着,就和死不同;所以,你我决不可自暴自弃。我们一定要白飞飞觉得有折磨的价值,我们才能活下去。”
他微微一笑,接道:“还有信心,最主要的是信心。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有活下去的信心。只有生存,才是人类真正的价值。”
熊猫儿瞧着他,瞧着他虽然柔和,但却永不屈服的目光,瞧着他那永远不会在任何折磨下消失的微笑……
这正是值得全人类为之骄傲的典型。
熊猫儿忍不住自心底发出崇敬的——笑,叹道:“你和白飞飞,又是多么不同的两种人!她的生存是为了死亡与仇恨,而你,你纵然死,却也是为了别人的生存……”
外面狂风的狂号声更凄厉了,就像是妖魔的呼号,一心要攫取人们的生命,撕裂人们的灵魂。
突然间,前面传来洪亮的呼声。
“停步……扎营……停步……扎营!”
呼声一声紧接着一声,在狂风中从前面传到后面。浩浩荡荡的骆驼队,终于完全停顿了下来。
但沈浪与熊猫儿还是被留在那小小的帐篷里,直过了约摸顿饭功夫,才有人将他们移出去。
在这段时间里,他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既没有嘈杂的人声,也没有搬运物件声,更没有敲打声。
但此刻,他们却瞧见快活王那豪华的帐幕已在一个避风的大沙丘后支起,还有四五个较小的帐篷分列在两旁。
两条大汉将他们送到最左边的一个帐篷里,帐篷里零乱地堆着些杂物,一人蜷曲在角落中,那正是朱七七。
朱七七早巳在期待着沈浪。此刻,她瞧见了沈浪,她目光中充满了悲哀,也充满了渴望。
她渴望能投入沈浪怀中,渴望能与沈浪紧紧拥抱在一起。即使她将在这拥抱叫,粉身碎骨,她也在所不惜。
只是,沈浪却被放在另一个角落里,他们间相距虽不过咫尺,但在她眼中却仿佛天涯般遥远。
她纵然用尽了所有力量,也无法向沈浪那边移动一寸。她根本无法触及他那纤长的手掌,坚实的胸膛。
她惟一能触及的,只是他那温柔的目光。
她的目光已和他的化在一起——那不止是目光的融合,也是生命的融合,灵魂的契合,那正是没有任何力量所能分开的。
那已不需任何言语来表示他们的心意。
王怜花长叹一声道:“沈浪,你莫要怪我,那不是我的主意。”
沈浪微微一笑,道:“没有人怪你。”
王怜花苦笑道:“我虽然和她在一个帐篷里,但那罪却真不好受。她竟始终瞪大了眼睛,瞪着我。她好像恨不得一口咬断我脖子似的。”
他长叹接道:“我现在才知道一个人的怨恨竟有这么大的力量,她虽然只不过是瞪眼瞧着我,我却已忍不住要流冷汗。”
熊猫儿忍不住道:“你会怕她?”
王怜花道:“我自然不是怕她,我只是怕她那目光,怕她那目光中所含蕴的怨毒之意。那种怨毒无论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可怕的。”
熊猫儿默然半晌,叹道:“不错,仇恨的力量,的确可怕得很。”
王怜花道:“我以前听人说过,世上惟一比‘爱’更可怕的力量,就惟有‘仇恨’,我现在总算已能明了这句话的意思。”
突听帐外一人大声接口道:“不错,世上最伟大的力量,就是仇恨。”
语声中,白飞飞已走了进来。
她穿着件织金的厚呢长袍,用一根金带束住了她满头披散的黑发,看来就像是沙漠中最美丽的公主。
她面上的笑容仍是温柔而可爱的,但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却闪动着一丝冷酷的、诡谲的光芒。
她目光扫过了每个人的脸,微笑道:“现在,你们应该已体会出仇恨是何滋味了吧?”
没有人说话,朱七七已恨得说不出话来。
白飞飞悠悠道:“我这样对你们,只是要你们尝一尝仇恨的滋味……在这以前,你们真的恨过什么人吗……”
她飘然走到朱七七面前,缓缓道:“但现在,你是真的恨我了,是么?”
朱七七咬着牙,瞪着她。
白飞飞缓缓笑道:“我不许你和沈浪乘一匹骆驼,这在别人眼中看来,只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事,但你却已恨我入骨。”
朱七七颤声道:“你……你明明知道……”
白飞飞截口笑道:“我知道,我自然知道,有许多在别人眼中微不足道的事,在情人眼中,意义却变得十分重大。”
朱七七突然嘶声大呼道:“不错,我恨你,我恨你,我恨得要死!”
白飞飞道:“我只不过将你和沈浪分开,你就如此恨我,那么,假如你的母亲被迫终身不能和自己相爱的人相见,只因她被人污辱已无颜再见他,到最后却又被那污辱了她的人无情地抛弃……”
她神情渐渐激动,凄厉地接着笑道:“假如你就是她被人污辱时生下的孩子,她只因深恨着那使她生下这孩子的人,所以也将这怨恨移在你身上。”
她嘶声接道:“所以你一生下就已被人痛恨着,你一生下来就活在只有仇恨,没有爱的世界里,就连你惟一的亲人,你的母亲都恨你,而你却完全没有任何过错。”
她—把抓住朱七七的衣襟,大叫道:“假如你就是这样长大的,你又如何?”
朱七七动容道:“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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