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道:“听说过。”
快活王道:“好!你且来与本王一赌,你若胜了,解药便是你的。”
枕浪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却不知如何赌法?”
快活王道:“以本王之性命,赌你的性命。”
沈浪道:“我性命已在你手,你为何还要与我如此相赌?”
快活王大笑道:“本王家财巨万,富可敌国,若与别的人赌,胜负又岂在本王心中,只有如此赌法,才够刺激。”
沈浪笑道:“既是如此,好,赌吧。”
快活王目中立刻现出兴奋之色,拍掌道:“剑来。”
剑!剑鞘缀着绿玉,剑锋闪着碧光,这正是口价值连城的宝剑!
沈浪接过剑来,略一把玩,也不禁脱口赞道:“好剑,当真可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快活王大笑道:“你果然识货……”
笑声突顿,厉声道:“本王就坐在这里,决不还手。你手持此剑刺来,三剑之中,若能将本王刺死,不但解药是你的,此间一切,也都是你的。”
沈浪道:“若刺不中?”
快活王冷冷道:“若刺不中,你只有等死了。”
沈浪仰天长笑道:“好!如此赌法,倒也有趣。”
快活王拍了拍手掌,叱道:“退下去。”
那些艳姬一个个早已骇得唇青面白,听到这句话,当真是如蒙大赦一般,片刻间就走了个干净。
沈浪右手持剑,左手轻抚着剑锋,喃喃笑道:“剑儿呀剑儿,今日你切莫负我。”
他一步步走了过去。
快活王果然端坐在那里,动也不动,那一双碧绿的眼睛,紧瞪着沈浪,目中似在燃烧着火焰。
炽热而兴奋的火焰。
沈浪以指弹剑,剑作龙吟。
龙吟不绝,长剑也化为神龙,一剑刺了过去。
这一剑夭矫如神龙,迅急却如闪电。这是沈浪第一次使剑,剑法正如其人,潇洒,灵秀,不可方物。
谁知快活王非但不避不闪,反以胸膛去迎剑锋,这“快活王”竟似疯了,竟似存心要死在沈浪手中。
他为何要死在沈浪手中,谁猜得出?
沈浪的剑,如高山流水,直泻而下,一发而不可收,又如离弦之箭,有去无回,已不可抑止。
胸膛,已迎上了剑锋!
熊猫儿一觉醒来,已瞧不见沈浪。
他揉了揉眼睛,一骨碌爬起,唤道:“沈浪……沈浪……”
呼声越来越高,但又怎会有人应他。
熊猫儿一步窜出去,珠帘也被扯落,珠玉“叮铃铃”落了满地,那声音就像是音乐。
帘外夜色深沉,月辉映着雪光,宛如一片银色世界。
但沈浪……沈浪哪里去了?
熊猫儿酒已醒了五分,连连跺脚道:“沈浪呀沈浪,你怎的也如此糊涂,走了也不通知我一声,难道真当我已醉死了不成?”
心念一转,突又失声道:“不对!沈浪做事决不会如此糊涂,他……他莫非是被‘快活王’诱走了?他此刻难道已遇害了?”
想到这里,熊猫儿心胆皆裂,疯了似的冲出去,但冲出还没多远,又顿住了脚步,喃喃道:“这也不对,沈浪若已遇害,‘快活王’又怎会放过我?何况,像沈浪那等样的人,又岂是随便就会被人害的!”
他怎么想,怎么也不对,前行既行不得,后退也退不得,四望茫茫,他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等着,难道只有等在这里?”
熊猫儿本是个最怕“等”的人,若要他等,他真会急得发疯,但此时此刻,他不等又如何?
他叹着气,跺着脚,又回到那帐篷。
酒菜残余还在那里摆着,沈浪方才用过的筷子也在那里摆着,但沈浪……沈浪呀,沈浪,你去了哪里?
熊猫儿在帐篷里转来转去,急得真像是只热锅上的蚂蚁,他也不知转了多少个圈子,突然发现一封信。
那封信,就在他方才睡过的枕头旁边,用只金杯压住,若是换了个性子稍微和缓的人,早就发现了。
熊猫儿这才松了口气,失声道:“原来沈浪是留了信的。我枉自生了这么大一双眼睛,却像是个瞎子似的,什么都瞧不见。”
信封上果然写着:“留交熊猫儿”。
熊猫儿一把撕开信封,瞧了两眼,面色突然变了。
这封信竟不是沈浪留下的!
留信的人,竟是朱七七。
奇怪,朱七七又怎会到了这里?
只见信上写着:“大哥!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死了。”
就只这一句话,已足以令熊猫儿惊惶失色。但更令熊猫儿吃惊的话,却还在下面哩——下面写的竟是:“大哥,你只怕不会猜到,我是死在沈浪的手上。但你切莫要怪沈浪,这一切事,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我这一生,已没什么可留恋的了。能死在沈浪的手上,已是我最大的愿望,可恨沈浪却偏偏不肯杀我。我从小到大,从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只有沈浪,我恨死他。我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死在他手上。他不肯杀我,我想尽一切法子,也要叫他杀我。”
瞧到这里,熊猫儿已不禁跺脚道:“这蠢丫头,疯丫头,你为什么,不要叫沈浪去爱你,反叫他杀你……”
他接着瞧下去。
“现在,我的计划已经成功了,沈浪已非杀我不可!我从我三姐夫那里,提出了许多银子,提出了许多布。我用银子雇了许多人,用布做了许多衣裳给他们穿。看到这里,大哥你一定会奇怪:这丫头在做什么?”
熊猫儿又恨又气,喃喃道:“不错,我正是在奇怪,你这丫头要干什么鬼名堂。”
信上接着写的是:“大哥,你永远也猜不到的,我这种做法,为的只是要扮成‘快活王’,扮成沈浪最大的敌人。
有王怜花在身侧,我无论要改扮成什么人,都容易得很。这人虽是个大坏蛋,但易容的本事可真不错,何况,沈浪根本没有瞧见过‘快活王’,他只是从‘仁义庄’得知快活王的形貌,于是我要王怜花替我扮成那样子。然后,我就留了这封信给你,说我已从王怜花口中,知道‘快活王’的行踪。我算准你们会追来的。你们果然追来了。现在沈浪已与我面对着面,而我,已是他最大的敌人,只要有机会,他还会放过我么?这机会我一定会给他的。现在,他一定已杀了我了。我的计划已完全实现,我已死而无憾。我将这其中详情告诉你,只因为你是我的大哥。你对我那么好,我虽然已死了,但做鬼也会感激你的。希望你将来有机会能为我娶个美丽的嫂子,最少也要比沈浪未来的妻子漂亮十倍,那就也算为我出了口气了。
再见吧,大哥,我永远记着你。
小妹七七。”
这封信零乱地写了五六张纸,字迹越到后面越零乱,最后两张纸上,更满是泪痕,将字都渗花了。
朱七七写这封信时,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熊猫儿瞧完了这封信,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目中也已满是泪痕,手里拿着信,呆呆地站在那里。他从未流泪,他只道自己是永不会流泪的。
但此刻,眼泪却偏偏要往下流。
他喃喃自语道:“难怪我有那么多事想不通,原来都是这丫头搞的鬼。朱七七呀朱七七,你原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笨,这么死心眼儿?”他却不知聪明人若是笨起来,却比什么人都要笨得厉害。
他痴痴地坐下,但突然又跳了起来,大嚷道:“朱七七已要被沈浪杀了,我还坐在这里则甚?”
他又发了狂似的冲出去,大呼道:“沈浪呀沈浪,你不能动手……”
他喊得再响,沈浪也是听不到的。
他拼命向前跑,但却连自己也不知目的在哪里。
沈浪是必定会动手的。
沈浪想除去“快活王”已不止一日,他若有了机会,手下又怎肯再留情?他又怎会知道这个“快活王”竟是朱七七?
熊猫儿越想越急,真是要急疯了。
他希望沈浪此刻还未出手,自己还来得及前去阻止。
但沈浪与朱七七此刻又在哪里?
他疯狂般在荒山中奔跑,疯狂般大呼道:“沈浪……沈浪……你千万不能下手,那是朱七七,你若下了手,必定会后悔终身……后悔终身。”
沈浪一剑已刺了出去。
熊猫儿没有赶来,也没有人阻拦他。
哪知他这如高山流水,如急箭离弦,看来已不可抑止的一剑,剑尖一颤,竟突然挑起。
那“快活王”胸膛明明已触及了冰凉的剑锋,但突然间竟迎了个空,沈浪已后退三步,似在弹剑,面泛笑容。
这“快活王”可真吃了一惊,颤声道:“你……你……还有两剑……”
沈浪微笑道:“没有了,这场戏已结束了。”
“快活王”道:“什……什么戏,你说什么?”
沈浪笑道:“朱七七,你当我不知道你是朱七七?”
朱七七身子一震,呆了半晌,突然伏倒在桌子上,放声大哭起来。她手捶着桌子,放声痛哭着道:“我为何如此命苦,竟死都死不了……竟连死都死不了。”
沈浪静静地瞧着她哭,直等她哭得够了,才缓缓走过去,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道:“傻孩子,你为什么要死?”
朱七七嘶声道:“我为何不要死?我活着还有什么趣味?沈浪呀沈浪,你若还有良心,你……你就杀了我吧。”
沈浪轻叹道:“我若还有良心,怎会下手杀你。”
朱七七身子又一震,霍然而起,以模糊的泪眼,凝注着沈浪,目中又是狂喜,又是不信,颤声道:“你……你难道已……”
沈浪也在凝注着她,那目光竟有叙不尽的温柔,叙不尽的怜惜。他温柔地微笑着道:“沈浪的心,难道真是铁铸的?”
朱七七“嘤咛”一声,整个人都投入沈浪怀里。
这是幸福的时刻。真情,终于换得真情。这过程虽然艰苦,但艰苦得来的,岂非更是可贵?
两人相偎相依,已无需言语。
突然,有人大呼着狂奔过来,高呼道:“沈浪……你千万不可出手……那是朱七七……朱七七……”
焦急的、嘶哑的呼声中,熊猫儿疯狂般冲过来。
朱七七没有动。世上简直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令她离开沈浪的怀抱。沈浪也没有动,他不忍心动。
熊猫儿已惊得怔在那里,也怔得不会动了。
朱七七嫣然笑道:“大哥……”
熊猫儿道:“你……朱七七?”
朱七七轻轻点了点头,笑道:“嗯。”
熊猫儿道:“你……你没有死。”
朱七七娇笑道:“自然没有。”
熊猫儿目光移向沈浪,道:“你……你没有下手?”
沈浪笑道:“自然没有。”
熊猫儿倒退半步,呆望着他们,突然大笑起来。
他笑得是那么高兴,又是那么疯狂。
朱七七竟被他笑得垂下了头,轻轻道:“大哥,你笑什么?”
熊猫儿大笑道:“一个长着长胡子的老头儿,竟小鸟依人般依偎在一个白面书生的怀抱里,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么?”
朱七七羞得几乎连手都红了,她就算再不舍得,此刻也不能不离开沈浪的怀抱,娇笑着将假发、假胡子全都扯了下来,也扯下了那巧妙得不可思议的人皮面具,回复了她本来颜色。
于是,灯光有幸,又能照着美人。
灯光下,朱七七昔日那娇憨、刁蛮、调皮的笑容,如今再加上三分羞憨,就显得更可笑了。
熊猫儿叹道:“果然还是我的大妹子,一点都没有变……只是……只是你的眼睛,怎么会变成绿色的了?”
朱七七娇笑道:“我再变个戏法给你瞧。”
她娇笑着扭过头。等她再回过头来时,目中又复是一泓秋水,但掌中却多了两片薄薄的、绿色的东西。
熊猫儿惊得瞪大了眼睛,道:“这是什么?”
朱七七笑道:“这种东西叫做‘玻璃’,世上根本就没有多少,这两片是自波斯贾手中买来的。这东西说奇怪,可真奇怪,竟完全是透明的,但说贵,可也真贵,就只这薄薄的两片,听说就花了好几千两银子哩。”
熊猫儿道:“这又是王怜花的鬼名堂?”
朱七七道:“除了他还有谁?”
熊猫儿苦笑叹道:“这厮的易容之术,当真可说是巧夺天工,我若不先知道内情,可真是再也认不出你来了。”
朱七七笑道:“但我们的沈浪却认出来了。”
熊猫儿大笑道:“嘿,我们的沈浪……哈哈,瞧你笑得多得意,但也难怪你得意,有了沈浪这样的人,谁能不得意!”
他转向沈浪,接着笑道:“沈浪呀沈浪,我这又一次服了你了!你究竟是怎么会认出她来的?可真教人弄不明白。”
朱七七道:“是呀,我真糊涂死了。我自己对着镜子照,都瞧不出丝毫破绽,但我还是不放心。我听说每个人身上,都有种特别的气味,我生怕这种气味他闻得出来,所以就把这里弄得香香的……不但燃了檀香,还将那些女孩子身上都弄得香喷喷的……沈浪,你说是么?”
沈浪笑道:“那些女孩子果然香得很。”
朱七七跺着脚,娇嗔道:“我不来了……不来了,大哥,你瞧沈浪又欺负我。”
熊猫儿笑道:“他何曾又欺负你了?”
朱七七道:“他刚刚故意和那些女孩子亲了又亲,现在又故意说这些话来气我,他……他……他……”突然捉过沈浪的手,咬了一口。
熊猫儿哈哈大笑,道:“咬得好,咬得好!他若再不说出他是如何认出你的,你就再咬他……重重的往下咬,莫要心疼。”
沈浪道:“我第一次怀疑,是在发现那营地遗迹的时候。”
熊猫儿讶然道:“你那时就开始怀疑了?”
沈浪微微笑道:“以‘快活王’那般枭雄人物,训练手下,是何等严格,收拾营地时,又怎会那么粗心大意,留下那么多东西?”
朱七七憨笑道:“我那些东西是故意留给你们瞧的,却不想弄巧反而成拙。”
沈浪道:“我第二次怀疑,是在瞧见石上那张留柬的时候。”
熊猫儿道:“那又有何可疑之处?”
沈浪笑道:“那张纸条上写着的,字迹既粗陋,文字也不甚通,想那‘快活王’门下人才如云,会连张纸条都写不好么?”
熊猫儿道:“呀,不错……但你那时为何不说?”
沈浪道:“我那时怀疑尚不甚大;但等到我瞧见那锦衣大汉时,我心中便已有五成可判定此人决非快活王门下。”
朱七七忍不住道:“莫非他言语行动露出了什么破绽?”
沈浪笑道:“那倒没有,只是他衣裳穿错了。”
朱七七奇道:“衣裳穿错?”
沈浪笑道:“他衣裳穿得太新了……想那‘快活王’千里入关,风尘仆仆,门下仆役,又怎会穿着崭新的衣服,甚至连靴子都是新的?”
朱七七大笑道:“呀,这点我又没想到。”
沈浪道:“所以我就偷偷掀开他衣角瞧瞧,不巧那上面果然正印着汾阳布庄钤记,这一来,不是什么都明白了么?”
朱七七瞪大眼睛,道:“你……你那时就已知道是我?”
沈浪笑道:“否则我又怎会放心陪猫儿喝酒。”
朱七七红着脸,咬着樱唇,娇笑道:“你,你这个鬼灵精。”
沈浪道:“老实说,王怜花的易容术,委实是巧夺天工,天衣无缝,你那说话的语声,也变得很像很像……”
朱七七叹道:“我可真花了不少功夫。”
沈浪道:“怎奈我已有先人为主之见,所以无论你扮得多好,我都能瞧出破绽……”
他微微一笑,接着道:“再瞧你在我拉女子手时,气得那般模样,我就……”
朱七七一头钻进他怀里,娇笑着不依道:“你再说……你再说……”
熊猫儿哈哈大笑道:“我大妹子原来是个醋罐子。”
沈浪笑道:“如今你总已知道,你为何会有那么多事想不透了吧。”
熊猫儿苦笑道:“这丫头骗不过你,却将我骗得好苦!你不知我方才瞧见那封信时,心里是何等着急,当真恨不得一步就赶来。”
朱七七笑道:“可你还是来迟了。”
熊猫儿奇道:“来迟了?”
朱七七道:“你错过了眼福。”
熊猫儿更奇怪,道:“什么眼福?难道你们俩方才还有什么精彩……”
朱七七笑着啐道:“屁,屁,屁……”
熊猫儿笑道:“那又是什么?”
朱七七道: